想来也确是太累了。半个月来劳碌忧心,此时必然已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能安眠一场。
想到这,孤竹心中愧怍更盛,忍不住俯下身,轻轻抚了抚星簇河额旁的柔软发丝,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谢。”
怕将人惊醒,孤竹终是没舍得轻吻那漂亮的睫羽,便起了身,看不够似的,目光在穆若的睡颜上流连许久,才毫无声息地转身欲走。
没想到比她更快,刚转过身时,身侧一手便被急急抓住,愈扣愈紧,像是生怕人跑了。
孤竹心中一滞,转过身去,见星簇河睡眼惺忪地望着她,仿佛从梦里惊醒:“你要去哪?”
“我……”孤竹有些被抓了现行的尴尬,赔笑道,“这不是怕打扰你静心,所以自行去房顶吹吹风……”
“我还以为你又要不告而别。”星簇河语气微松,手上却忘了松。
孤竹听出其中些许委屈,不免心软心疼,回握住那玉竹般的手,在床畔坐下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星簇河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松手,想从孤竹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时却已经晚了,偏过头去冷硬道:“没有。”
孤竹拿他无法,只好直接哄道:“我说了,以后要做什么事之前都会告诉你的。”
听星簇河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嗯”,孤竹只觉解释都太多余,反正他也听不进去。
索性上床将人抱入怀中,赖道:“那我不走了。”
星簇河被耳边的语息挠得面色微红,不满地抬手推人:“我还没有想通,你出去待着。”
这还没有想通?明明就是舍不得我。
孤竹心中自语,口中却不敢说出来,想了想道:“外面那么冷,你舍得让我无床无铺在冰凉的房顶冻着?”
星簇河果然眼神一软,却终究没中招:“那你睡地上。”
“……”孤竹忽然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愈发惨淡了些,偶尔还是需争取争取,竟当即闹起孩童脾气来,“我不,床上这么暖和,还有软香温玉抱着,傻子才去打地铺。”
星簇河脸一红,说又说不动,便想直接将孤竹推开。
孤竹则越抱越紧,坚定道:“以你的实力,要是真想推开我现在的力道,不可能做不到。”
“你明明就想我留下来,怕我跑了,怕我不见了,怕我又去做危险的事。”二人靠得极近极紧,孤竹声声话音像是直淌进心间,“明明我陪着你,你才安心些。跟我置气有什么用,反正我总是会顺着你,得君我幸,失君我命,你除了气自己,还能气着我么?”
说到这,孤竹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一笑:“当然,如果跟我置气只是想让我哄着,我也恭敬不如……”
星簇河被说中心事,本就正已羞耻得无以复加,谁知孤竹话却没个完,他面皮太薄听不下去,心里又软得不忍凶她,急切之下,竟搂住孤竹肩颈,主动送上唇堵住了她剩下的字眼。
孤竹好一阵怔愣,差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星簇河见她没了动静,想退开时,孤竹才回过神来,扣着他肩背将人狠狠压向自己,追上那双碰完即分的唇好一通深吻。
险些跨越生离死别的思念太过漫长,直到星簇河渐觉自己像要溺亡在暖意融融的漾漾春水里,孤竹才终于肯将他放开。
灼热的喘息交缠在二人之间,星簇河睫上雾气盈盈,面上一片桃色,看得孤竹呼吸一滞,下意识道:“我出去冷……”
而后才记起石白并未在身,不需要冷静。
星簇河愣了愣,还是明白过来孤竹所谓何意,羞恼地斥了一声:“登徒子。”
“……”孤竹冤枉得很,自己可还什么都没做。
便报复似的在星簇河耳畔低语道:“总要找个机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登徒子’。”
星簇河哪听得这许多荤话,忍无可忍地想将人踹下床去。
及时制住踢来的膝头,孤竹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还好石白不在身,不然怕是不小心就会被踢废了。
这便得了个教训,戏弄也要节制和适可而止。
孤竹连忙认错,换了话题安抚道:“对了,有个好……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告诉你。”
孤竹先将星折壑与星断澜的消息说了出来。
“阵魔要收他为徒?这……”星簇河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不过虽说鸣鸷谷恶徒甚众,但既然保证了星折壑的性命无忧,这结果倒也能够令人接受,“若是真心实意,倾囊相授,对折壑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星折壑自幼在肃秋宗修习时,便贪玩好逸,荒废了许多光阴,以至他分明天赋上佳,今时今日灵力境界却已远不如星簇河与星斜影。若能得阵魔指点,在阵法一术上有所造诣,也算是剑走偏锋,用另一种方式提升了自己的实力。
孤竹见星簇河面色中久积的阴翳明显散去不少,也是心中舒悦,抬手揉开他不自觉微蹙的眉心:“这下可算放心许多了吧?”
星簇河看着孤竹柔情满溢的眉眼,不禁低眸极浅地一笑,轻声道:“谢谢你。”
笑意轻浅,却实是能迷得人目眩神迷,孤竹忽然心生妒意,自找不快地吃起星折壑的飞醋来。
星簇河自然不知孤竹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思,问道:“这个消息是来自于……明颜别么?”
孤竹微微一惊,赞道:“我还没说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星簇河便将孤竹暗探境司府那日,收到了一个孩童送的纸鹤一事道了出来。他与孤竹、越君还三人都曾在红莲城见到过明颜别,那孩童又说嘱咐他的是一个银衣人,星簇河自然猜到了明颜别:“何况,有资格保证折壑与断澜叔安危的,也只有鸣鸷谷谷主本人了。”
不给孤竹开口揶揄的机会,星簇河紧接着道:“可他为什么知道你的行踪,还用那种方法指引我去救你?我找不到他的踪影,亦无从质问……”
孤竹沉吟片刻,还是将明颜别与自己的对话尽皆坦白了。奇书屋
星簇河震惊得半晌不知言语。
“我说过,我对你不会再有任何隐瞒。”孤竹紧了紧交握的手,“我很乐意听你的见解。”
“他是你的族人?”星簇河理了理话语中的信息,“悬隐域有危险?”
沉思良久,星簇河有些自暴自弃地叹道:“我知道的还是太少,想到一些疑处,却猜不出答案。”
孤竹安慰道:“不急在一时,先休息吧,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单是想想那数个铜盆的碎肉碎骨,便不知星簇河是凭多坚忍的毅力,一点一点将心系之人支离破碎的躯体挑开剥离的。
星簇河点了点头,忽又犹疑问:“那你……”
孤竹便将他又向怀里搂了搂,道:“我不会走了,就一直陪着你。保证你入睡前最后看到的是我,明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我。”
星簇河不禁小声道:“谁稀罕看你。”心中却是暖意灼灼。
感到星簇河放松身子靠入自己怀中,孤竹不由暗笑,也不再计较他的口不对心,轻吻了一下眉心,便这般相拥而眠。
……
看顾孤竹的那半月,星簇河已辞去了在城中的焰炬来源,并退掉了自己居住的那间客栈。越君还自请代替孤竹为落靥楼行护卫之职,让东风娘子将工钱交给星簇河即可。
星簇河闲了下来,孤竹同他黏在一起的时间便明显多了不少。
直到某次越君还忍无可忍地拦在二人面前,又不敢当着星簇河的面暴躁,便“客气有礼”地看向孤竹道:“借一步说话。”
孤竹为难地看了星簇河一眼,见他面色微冷,没有同意自己单独谈话的意思,便又为难地看向越君还:“能不能……”
“不能!”越君还断然拒绝,一把拉住孤竹的胳膊便要将人强行带走。
寒光一闪,越君还背脊一凉,当即闪电般地缩回手,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星点乱缀的锋锐剑刃。
越君还大气不敢出,用一种“想不到”的眼神看向孤竹,仿佛在说“你媳妇也太凶了吧”。
孤竹心虚地轻咳一声,又看向星簇河,凑近他耳畔以念力道:“若是正事,我回来就尽数奉告;若是他事,想来你也没兴趣听。”
“什么他事?”星簇河疑道。
孤竹便又在他耳畔解释举例了一番。
越君还便惊奇地看着星簇河面色骤红,猛然收剑转身,强维持着冷然的声音道:“随你们罢。”
越君还同孤竹走向落靥楼外时,还有些惊疑不定:“你刚刚跟他说了什么?”
孤竹看了越君还一眼,忍笑道:“我说落靥楼的姑娘们嫌你那一套用腻,所以你想借石白试试。”
越君还差些没忍住当场和孤竹大打出手。
孤竹只觉心中积郁舒散不少:“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好不容易有机会报复,当然不能放过。”
说起前日之事,越君还不禁叹了一声,也没了心思同人笑闹,面色微凝道:“我这次本也是想向你道歉的。”
“哦?”孤竹很是意外,“你终于想明白了?”
越君还停下步子,措了措言辞,看着孤竹的眼瞳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孤竹顿时怔住了。
越君还见她眼中虽有震惊,却亦有疑惑,似不能完全明白自己何意,想了想,便拉着她上了落靥楼的瓦顶。
又设下心障防止窥听,越君还才神色稍松,继续解释道:“你说的,关于公主的事——其实从在赤冥令丘遇到她的时候起,我心里就已有打算了。”
孤竹更加震惊,看着越君还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红莲城郊的小客栈当打手时,对掌柜的说过,越君还此人,要么是有人暗中相助,要么是她本身便不简单,大智若愚。
越君还见状,以为自己将人吓到,便玩笑似的嘲讽一声:“哈,傻了吧?让你自作聪明,让你多管闲事——”
孤竹面色不虞地咬牙切齿道:“那还真是没你聪明,谁都骗了过去。”
越君还咳了一声,意识到此时这气氛着实不适合玩笑,只好敛容收色,继续道:“我只身一人,茕茕孑立,四个势力——皇室、晶焰山、药宗、星氏,都对我身上的宝物志在必得,其中皇室更是手眼通天,渗透五境,我再躲再藏,又能逃到什么时候去?”
越君还说着,微微侧身,望向无边的茫茫大陆,在遥远的一抹不知是幻是真的羽雪般的云雾间,天与地融为一线,分不清是天蓝还是冰蓝:“越三百岛虽灭,还有部分族人被关押在暗生城,随隙名爷爷投奔鸣鸷谷的清灵宗弟子们,此时还下落不明——我既是一族的少主,又是族人以身死换来存活的遗孤,怎能允许自己置身事外,不管不顾他们的安危?如今我实力已能跻身悬隐域上层,所以我才想,与其逃窜,不如自投罗网,顺了他们的心意,深入内部,再伺机而动。”
“所以,你选择了四势力之中的皇室?”孤竹顿时想通了大半,“当初你去赤冥令丘,不是因为犯蠢,而是想试探皇室是否有意捉拿你?”
越君还额角一跳,紧了紧拳头:“敢情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孤竹想了想,有些不堪回首地扶了扶额,委婉道:“当初你那般打扮,确实挺有迷惑性的。”
越君还只觉再顺着说下去,简直是自取其辱,及时止住道:“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公主是有目的地接近我,或者说,被人刻意安排我二人的接触。”
情理之中。然而听到下一句时,孤竹还是有些心惊。
“但那时我就已经想要利用她了。”越君还道,“我想,是否可以通过她,自投皇室的罗网,她性子单纯,说不定届时在皇室牢狱里还能有所庇护。不过,离开赤冥令丘后,红莲城的事我还没有做完,我本以为没机会再接近她的。没想到后来竟又遇上她被追杀来落靥楼,如此巧合,我才隐隐感觉内情并不简单。”
“虽然时至今日,我仍然没有看出公主的半点破绽,但至少可以确定,她必是被利用安排的人之一,待我送她回皇宫那日,就是收网之时。”越君还道,“既然如此,我倒更省心省力,只要顺其意而为就好。所以我才没那么警惕五皇子的身份与用意。”
孤竹颇觉不可思议,眼前的越君还在她眼里总算是彻底改头换面了:“那你对她……演得跟真的一样?”
越君还叹了一声,缓缓道:“不连自己都骗过,还骗得了谁呢?”
孤竹心情复杂至极,半晌才开口打破沉默:“演技真好。”
越君还听出其中一些失望的疏离冷淡,心下亦不免五味杂陈,咬牙道:“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因为我的事,去探察境司府,还险些丧命。”
孤竹想也不想地摇头道:“不只是因为你,更是为了帮簇河的任务——现在看来,他的任务是注定不可能完成了。”
“他的任务是不让我落入其他势力手中?”越君还已然猜到,“无论如何,你们都算是在帮我,我却没能向你们坦白我自有打算。”
“荧煌说我值得坦诚,我愧疚难当。”越君还自责不已,却已不知如何弥补才能求得原谅,咬牙也压不住音节微颤,“隙名爷爷离开后,我谁都没有信任过,我只相信我自己。我现在才知道……”
越君还情不自禁,用一臂狠狠拥抱了孤竹一下:“我最不该骗的就是你。”
孤竹沉吟片刻,还是抬手回抱了越君还一下,道:“各人心中情义与责任的分量不同。”
这便是原谅她了。
“对我来说,为兄弟而死,为值得的人而死,是恰得其所,无怨无悔。”孤竹慨然太息,认真地看了看越君还,“你我真的很像,不管是身世还是性格。”
“遇到你之前,我不曾想过世上有与我同类之人,有这段时间的了解,我认为你值得我去冒险。”孤竹剖白道,“但现在看来,不值得送死。”
何况,星簇河没同意,她敢去见阎王么?
越君还愈发愧疚地低下头去:“你真心诚意,我这样的人,实在担待不起……”
“我都说了是自愿的。”孤竹摇头道,“我也曾举族覆灭,只剩我一人。”
越君还蓦然抬起头来,震惊地看向孤竹,却发现她神色平静,并无波澜:“可是我注定无法为他们复仇,也永远再回不到故乡。”
“虽然最近有了一些族人的消息,想让我给予助力……但我的心早已死了,这些所谓的重任,我已不愿也无力再背负。”孤竹垂了垂眸,又沉定目光看向越君还,“但你还没有放弃,你有足够的智慧与实力,甚至有难以想象的坚忍的心性,对你来说,完成这些责任便不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希望能看到你成功的那一日。”
“我会的。死而后已。”越君还攥紧了拳,起誓般坚定道了一句,却不肯放过孤竹,质问道,“你说的这些,你自己并不比我差,为什么就认定不可能?再高的山也能登顶,难道不是为自己软弱找借口?”
“软弱?”孤竹禁不住略带讽意地冷笑一声,“如果那座山,根本没有顶呢?甚至根本没有那座山呢?”
见越君还怔愣,孤竹又道:“打败一个势力、重振一个势力,甚至占据一个、千万个界域,加冕为王,都是可能做到的。”
“但是永远没有人能……”孤竹亦握死了止不住轻颤的拳,指尖都要嵌入掌心里,“打败法则。”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82 章 三十五、熨山缝海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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