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完军备粮草后,励王才到城府拜会安远侯。执勤士兵告诉他说:“侯爷收到圣旨后就一直在忙于布置军务,交代励王殿下若是到了就请自行进府。”
虽然往年安远侯回永乐述职,沈严见过几次,但都是着官服,如今第一次见到前线的钟离勋,沈严还是有被震慑到。钟离勋身量极高,身披一副铁叶攒成的铠甲,前后铜铸兽面掩心,腰间配宽金属束带,看上去庄严冷傲,睚眦双护肩衬得人壮硕魁梧,他头部未戴盔,手执一根长箭,箭矢直指沙盘之上,一旁的将领们都在认真听着侯爷的演示。
见励王进来,钟离勋放下手中长箭,笑着迎上来:“早知道励王要来,却不想来的如此之快,恕军务繁忙,未能远迎。”身后的将领们也都向励王行了礼。
励王心下是有点不快的,毕竟自己携如此之众的兵马军备前来助战,虽然父皇令自己为副将,一切听从安远侯安排,但毕竟也是皇子,怎奈安远侯竟毫无迎接之仪。“安远侯言重了,沈严是晚辈,到此是来学习的,一切都要听从侯爷安排,侯爷军务繁忙,繁文缛节不必在意。”沈严还是谦虚地行了礼说。
钟离勋也不再客套,邀了励王与将领们,又开始在沙盘上演示起来。
当夜,沈严便与于同搭上了话。将吕庆中的意思转达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万事俱备后,钟离勋决定出兵,痛击和裕部。
因为是主动出击,直接深入草原,宁朝大军自是没有和裕部来的熟悉,而且草原各部皆以轻骑为主,他们机动灵活,速度又奇快,这就是多年来大宁一直被骚扰却不愿主动攻入草原的主要原因。面对如此狠烈的敌军,钟离勋很是小心谨慎,采取了分进合击的战术,同时配以重骑、轻骑和步兵。
大宁的轻骑确实不敌草原各部,但是胜在重骑,重骑十分消耗军费,对铸造技术也有很高的要求,只有大宁这些年积攒的经济实力,才支撑得起各边境大量的重骑部队。钟离勋在以往的作战中,皆以重骑迎接敌方火力,再由轻骑变化多端的阵型杀入敌方阵营,配以步兵的远程武器投射和近程围剿,取得了绝大多数的胜利。
分进合击不代表平均分配兵力,需得有主有从。钟离勋将大军分为三路,钟离勋亲率四万兵马从东北方向攻入和裕部东北重镇赤北城;副将于同带领励王一路,率两万兵马从东南方向进攻和裕部东南小城商努;副将魏虎领五万兵马从正东围剿此次骚扰大宁边境军大营,而后于同、魏虎两路兵马继续西进,直捣和裕部首府哈木察。三路大军压境,互为牵制,和裕部必将分散兵力应对,任何一路溃败,都会迫使他们腾调兵力支援,而大宁军任何一路失败,则直接后撤回防,并增援另外两路。最后,和裕部的唯一退路就是向西北后撤,绕至北部向草原另外二部寻求庇护。钟离勋亲率的兵马可在拿下赤北关后向西北进发,在赤北河一举歼灭哈木察的撤军。
战事进展的很顺利,安远军本就训练有素又身经百战,沈严又带来了充足的军备粮草,加之和裕部并没想到骚扰了十几年的大宁会举兵来攻,因此攻打商努和和裕军前线大营都没有什么困难。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于同、魏虎将军两路兵马在哈木察城外汇合,驻扎在离城不远的地方暂作修整。
赤北城之战则没有那么简单。赤北城地处和裕部、大宁及北方草原二部交界,有重兵把守,即使和裕部在另外两路遭遇溃败,哈木察方面都没有调派赤北城的兵力南下支援。就目前的状况来看,钟离勋只能继续对峙,寻求新的战机。
日子进入了盛夏,永乐的天气燥热异常。这几日,钟离睿的心绪也随着天气烦躁得很。听师父说西境战事又起,他很担心自己的父亲。温以仁安慰他:“侯爷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屡获大胜,偶有闪失也总能逢凶化吉。此次不过征讨一个小小的和裕部,睿儿不必太过担心。”
钟离睿只是应声点点头,蹙蹙的眉心仍是没有舒展开。他也知道师父说的对,可是他就是心绪不宁。
“你若仍是忧虑,那最近便待在府里,不要出城去,免得给人落了话柄。”温以仁思虑片刻说道。
于是好久他都不再去慈云寺,他不想自己的忧虑情绪被贞儿看到,也不想在父亲亲临战场的时候再添什么乱子。
贞儿好长时间不见金公子来,反倒有些不习惯。每日听着蝉鸣,写字弹琴,竟是比以前无聊了起来。时云也是悻悻的,贞儿生怕她生病,着急询问,时云也只是回答:“天气太热,打不起精神。”
当初钟离勋告诉于同和魏虎,两路汇合后可稍作修整,待赤北城方面传下消息后再攻城。然而,钟离勋在赤北城的战局陷入胶着,于同、沈严竟与魏虎将军在前线大营起了分歧。
“应当速战速决,直攻哈木察,不可给和裕王喘息的机会,以免夜长梦多。”于同说着把腰间的佩剑卸下,“啪”一下拍在桌案上。
“侯爷当时说过,需待赤北城的消息,否则哈木察攻下以后,和裕王北撤,赤北城不破,侯爷怎来的及去赤北河围堵?”魏虎据理力争道。
“谁说和裕王一定会撤呢?他万一就要在哈木察与我们拼死相搏,那我们就在哈木察灭了他,赤北城打不打的下来都不是问题。”于同自信满满地说。
“攻打哈木察也不是一下子的事,如若时间久呢,待我们攻下之时,侯爷怕是早就把赤北城打穿了。”沈严表现出对安远侯一脸的信任,“你这是对侯爷没有信心呐?”
“你!”魏虎听了这话甚是窝火。
“魏将军别生气,万一侯爷那边久攻不下,和裕王又真的北撤,那我们也可乘胜追击呀,一路直逼和欲王到赤北河,总不能把所有的战局都压到侯爷一个人头上吧?”于同补充道。
魏虎还想争辩,沈严居然忽的严肃起来:“将在外,军令可不受。魏虎将军可以不信任我,但你与于同将军并肩作战多年,难道对于将军也不放心?”此话一出直接堵住了魏虎,魏虎自知一人之力是争不过这二人的,何况这还是励王殿下。
于是,当晚军令就传了下去:“大宁军各方面迅速准备,三日后攻城。”与此同时,一位身着夜行衣的士兵悄悄离开了营地,向北方草原快马赶去。
很快,哈木察城破。收到消息的钟离勋十分惊讶于部下的速度,但他并不生气,出于对于同和魏虎的了解,他相信两位将军不是轻率之人,未待赤北城方面传下消息就攻破哈木察,自是有两位的道理。
想来和裕王撤退到赤北河一般来说需得三天,于同和魏虎的一路追击,拉扯下来应该会更久。钟离勋必须在这几天把赤北城攻下。然而事实上,和裕王早在城破之前就带着大军向西北方撤退,于同魏虎他们竟然没能在路上对其进行阻击。收到于同战报的钟离勋不得不调整策略,留下大部队继续在赤北城外与和裕军对峙,不能给赤北城守军留下喘息的时间去增援和裕王,自己则带了五千轻骑,借道赤北河北岸绕行至上游两部交通的必经之路。
赤北河北岸说是迦叶部的地界,其实迦叶部倒也并不完全掌控,几十年来,草原三部之间有和有战,赤北河作为和裕部与迦叶部的天然分界,多年来也是多方争夺,一些游牧部族如同匪寇一般沿河圈地,使得这里部族势力和部落势力割据。钟离勋所带轻骑训练有素又速度极快,钟离勋从大宁界北上过赤北河后沿河北岸西进,一路上游寇根本不是对手,又没有遇到迦叶军的阻拦,很快就到达了赤北河上游。钟离勋经渡口进入和裕部界时,和裕王还未撤至这里。钟离勋即刻下令封锁渡口,原地待命,等着给和裕王来个前后夹击。
过了一天,前方斥候来报,和裕王已快到了。夜里,钟离勋坐在渡口,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西境侯府里的妻子和远在永乐的儿子,他喝了一口草原凛冽的白酒,内心平静,待明日一战结束,西境就可以安稳很久,他就可以回去见到心爱的妻子,冬天回永乐还能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
然而,钟离勋等来的,不仅仅有和裕王,还有迦叶部的军队,却没有等来于同魏虎的大宁军,原以为可以两面夹击和裕王,最后被夹击的竟是自己。迦叶军以有不明军队入侵赤北河北岸为由,直接从北面突袭而来,与南面北上的和裕王一起,将钟离勋围困在了渡口。钟离勋只带了五千轻骑,根本不敌,只得一边沿河向**围,一边等待南边追击和裕王的大宁军。然而如果东边的赤北城还没有被攻下,赤北城再派兵西援的话,钟离勋就等于是三面受困,希望渺茫。ýáńbkj.ćőm
可是安远侯就是安远侯,即使希望再渺茫,他都不可能原地等死。钟离勋骑着马,冲在最前,不断用手里的长枪击退一波又一波的敌军,然而再勇再猛,他终究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体力渐渐消耗,援军迟迟不来,任敌人的鲜血迷住了眼睛,他依然要以身作则,为部下杀出一条血路。
忽的,不知哪里来的暗箭,一下子射中了钟离勋的战马,马儿长嘶一声,栽倒在地,钟离勋跟着一起跌了下来,混乱中,钟离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竹筒,那里面是他每次出战必带在身上的家书,一旦自己回不去,这就是他最后的遗言。他将小竹筒递给身边的士兵,说:“你一定要杀出去,把它带给夫人。”士兵想要将自己的战马让给钟离勋,可还没开口,钟离勋就使劲儿拍打了战马的屁股,马儿应声飞奔而去。
钟离勋继续突围,只是从冲锋在前变成了为将士们殿后,关键时候他夺了一匹敌军战马,跨越上马试图跟上突围的部队,然而迦叶部将领的飞爪居然一下子勾住了钟离勋的铠甲,一把将他拖坠地面,另一位将领顺势一把长刀插入了钟离勋的心脏。
而此时此刻,已经破了赤北城的安远军正快马加鞭向西飞奔,终在最后几百士兵也将被围困至死之时,赶到了。眼见安远侯没了踪迹,安远军一下子怒火中烧,奋起抵抗,直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
迦叶军见安远侯援军已到,立刻下令撤兵,只剩下和裕王部队孤军奋战了。战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于同魏虎的援军才姗姗来迟,与安远侯的兵马一起,将和裕王部队歼灭在赤北河畔,自此,骚扰大宁西境几十年的和裕部落彻底覆灭。
找到钟离勋的时候,已是夜半,于同和魏虎见到侯爷时,不禁泪崩如注,下马时腿都软到站立不起,跪地爬到侯爷的身边,沈严倒是平静得很,他只是没料到于同竟然也会如此悲伤。
留下魏虎将军一部接管和裕部落后续事宜后,沈严和于同回到境安城。刚进府,于同就抓起沈严的衣领,狠狠地说:“这就是你要的结果?”
“怎么?于将军后悔了?”
于同转身一拳砸在柱子上,没有接话。
“本王可是许诺你,此次若能登上太子之位,定和中书令吕庆中大人一起,保举你做安远军统帅,那钟离勋不死,怎会有你的位置?你可别忘了,你们于家能有今天,可都是仰仗了吕大人。”
“我于同跟随侯爷抗击外族几十年,如今却跟着你干违抗军令、勾结外族之事,真是……”于同内心愧疚得很,可是事情做了就是做了,终究是自己没能抵挡住人情的压力和权力的诱惑。
不几日,西境大捷的消息传回永乐,钟离勋战死的噩耗也同时抵达。看着满朝文武跪地高呼“圣上英明,天佑大宁”,沈易安内心没有一丝喜悦,甚至痛到说不出话。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抬手示意众卿平身,便早早退了朝,去了殿香阁。
沈易安屏退了所有人,连李培都没有留,独自一人坐在殿香阁里,不一会儿,他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卷轴,打开,竟是一幅幅画像,那是他从小画下的钟离勋,从风发少年到双鬓染霜,当然还包括上次给尹欣欣看的那副西境大捷图,今后他再也不会画西境大捷图了吧,因为画中人都不在了。
钟离睿在得知父亲死讯后,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书房继续读书写字,只是手不听使唤地发抖,温以仁站在桌案边,一把握住他的手,把笔夺了下来。钟离睿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温以仁通红的双眼,轻声问:“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说过父亲他总能逢凶化吉的。”温以仁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像老侯爷一样,轻轻揽住了钟离睿,让他把额头抵在自己的肩头,本以为冬天就能见到父亲的钟离睿此时才终于掉下了眼泪,只是他多年来早已习惯了自我克制,竟是咬住自己的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而更残忍的是,父亲不在了,他竟然不能回去陪伴在母亲身边,不能在父亲灵前上一炷香。
西境安远侯府,钟离睿的母亲白薇一身素白丧服呆呆地跪坐在灵堂前,眼泪扑嗖嗖地往下掉,手里攥着一枚小小的竹筒,那是士兵拼死相护送回的侯爷的家书,虽然一直知道侯爷每次出战必带家书,但是白薇从来都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她也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看到侯爷的这封家书。此时此刻,她更是没有勇气打开。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去无故人更新,第9章 噩耗1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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