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隅芬芳露性灵,文砖诗瓦满华庭,
捉风捕影翻书乱,酌句斟词对月惊。
半页香笺胭脂冷,双联淡墨砚池凝,
投林倦鸟灰执念,倥偬伶俜乌巷行。
这是秀梅心细,如今一湖荷花已呈颓势、而莲蓬却是显盛之时,就要小红妈与阿金嫂趁早拔去一些残花败叶,免得勾起楠蓉她们触景伤情,这事也合了两人的心意,起了个大早,抢在交接班前下了湖……
小红妈最近与阿金嫂又走得近了,小红妈寻思:这阿金嫂自打薄德没了,也不像是个掖得住春心之人,不如介绍给自己的大伯--鳏夫薄福,一是薄福的房产卖了都分给自己儿孙,无依无靠,他俩一结婚将来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二来,一个单身大老爷们住在自己这寡妇家里,难免招惹闲话……
小红妈摇着那只捞漂浮物的小舟,与阿金嫂不知说些什么,阿金嫂羞答答地坐在船头,伸手一忽儿划水嬉戏,一忽儿拗动着成熟的莲蓬……
一首《渔家傲》形容此时小船上穿着百福园定制蓝花小袄的两位老来俏可人儿:
大姐曲柳身儿展,颠来湖上一飞燕,小老妹秋波顾盼,羞涩面,隐隐出没芰荷卷。
霞映水浮鱼眷眷,时光总把佳人骗,苦恼半世谁瞧见?红日艳,抹开百种心头怨。
薄家的习惯,一到天热日头高照,就把毛巾儿包头,小红妈偏爱扎一块霞染猩红的头巾,这阿金嫂却戴着粉嫩大妈款遮阳小帽,远望,就像一对村姑儿……
小红妈和阿金嫂两人都是好眼力,发现这群人里有自家老总,还有领导,在慌乱之中想拢船靠上岸来……谁想楠蓉赶紧摆手道:“没事,你们继续划你们的船……”
她们二人站在船上,叫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秀梅揣度楠蓉是怕破坏了眼前这荷塘野趣,也吩咐她们俩道:“继续划吧,待会儿采些莲蓬送过来就行……”
两人听了惊喜,小红妈重新荡起双浆往袅袅田田的荷叶间继续穿梭游曳去了……这时娇娇、柿儿已抓拍了几张照片。
柿儿发现祈福堂方向的秋千架上有人,不由自主地往那里走,众人相随。
西望,蓝宝石的天,秋千架上凌空飞着一位小姑娘,乐呵呵地瞧着湖上,轻轻荡漾着身子,是钟琴。
见有人来了,钟琴停了下来,都是熟人,一一轻声唤了,她双手撑开在秋千板上,侧向太阳,跃跃着要再次翱翔,瞬时的一刻让拿了相机的柿儿、娇娇她们惊艳:这小钟琴半侧身子,一半晶辉一半虚颢,眯缝双眼藐着岸边……
那头近处,几束柳条儿舒展着凝露的长指,轻弹着蕴烟的水面,拨动出缠缠绵绵的涟漪……远处,片片荷叶如同少女们拂动着绿纱裙,翩翩起舞,而且全都染上了浓淡不一的金霞,就在一片奢华的荷叶上悬停着最后一只红翅蜻蜓,那小生命留留恋恋的,唯恐时日不多也……
太阳从东方跃上了天空,四处不是夺目的金,就是骄人的绿,一阵意外清凉的风,扇抚而来,轻轻撩拨着荷叶的裙与少女们的长发……
楠蓉觉着整个夏天的憋闷一扫而光,像是人生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舒适与轻松,长舒了一口气,对沉吟半天了的青松道:“怎样?有雅兴么,来上几句?”
青松强颜欢笑,道:“我是黔驴技穷了,将来……有了闲暇,或许还能文思泉涌。”
楠蓉感慨道:“你啊,总是临阵退缩,不过,也是,俗事缠身,每天在赶场子扮演员,脑子空空如也……前几天下雨,我不知怎么就梦见了当年下放去过的农村,那个山水湖泊,那个大红大绿啊……梦中醒来还得了一首诗儿呢。”
青松没有接茬,反而如菊、柿儿、明仁等人偏要听,楠蓉这才吟道:
清清展展洗心空,
郁郁葱葱映眼浓,
池渊漆漆鱼尽欢,
烟云渺渺雁从容。
如菊贺道:“真是脱口成章啊,不过,楠蓉,听说你当年去的可是穷山恶水,明义去考察过一次,回来与我说,不是石头山,就是泥沙河呢,乌黄乌黄的。”
楠蓉笑道:“这是现在,所以我说是在梦中么……以前那山自有金黄翠绿的时节,那水也有清澈淳朴的光景,只是近年来……唉,老牛那时做过几任企业领导,多快好省、大干快上,也有责任啊,都毁了,一年四季都是黄土黄河,每每念及它美丽一面,让人痛心不已啊。”
钟琴、柿儿、蓝蓝她们轮着在秋千上过了一把瘾,小红妈摇了船过来,阿金嫂递上许多翠绿的莲蓬,人人手持一个,十分道骨仙风。
唯有如菊剥了一个尝尝,说是清甜,就把那莲子抠了吃完,随手把果壳一扔,青松厌厌地瞪了她一眼,遥遥地走到前头去了。
眼见青松这熟悉的自顾自动作,如菊便与楠蓉抱怨道:“你看看,他老是这样,从谈恋爱到现在一点儿都没变……你不知道哦,我们出去看电影、逛马路,他总是自说自话头里走,从来没有耐性陪在你身边,等等你的………”
楠蓉脸上透着一丝苦笑,摇过头去,侧脸避着她。
如菊又道:“还不能说他,他耿头脾气一上来,就一走了之,也不知把你丢在何处……当年与我求婚,为了摆几桌酒水而争论,当场就翻脸哦……多少天都不理你……”
风儿送来如菊对往事的再次追忆,不远处的秀梅每每重复听闻,有些反感作呕,就让明仁陪她往累累的果树下摆造型拍照,没想到如菊难得也非要与楠蓉留个念,好心拉着楠蓉一起过来了……
秀梅手拈着几个青涩的橘子刚拍了一张,见她俩过来,哪里会让楠蓉在一旁干等,三人选了祈福堂前,一起合影留念了。
秀梅与楠蓉今天都穿着寻常衣服,打扮亮眼的却是如菊,她肩上挎的是明义夫妻蜜月旅行带来的一个爱妈死蛇皮小包包,手上戴的是群群、明仁在基巴达国选购的礼物劳力死超薄表,身上套的是玉霜夫妇帮她定制的——一套粉蓝色、坦肩爱丽死改版裙装,可说浑身靓丽,楠蓉、秀梅都推她站了中间。
楠蓉见太阳在爬高,就道:“决赛的选手和观摩的人该来了吧?”
秀梅胸有成竹,道:“有冬梅、夏莲她们应付着呢,年轻人也该历练历练,我今天的任务就是陪着你。”
楠蓉犹豫了,道:“围棋我很爱,当年傅枫带会了我和青松几个,我们有一阵子,每天都杀得昏天黑地的,就像斗急眼了的公鸡,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谁也不让谁,回想起来,真傻。”
明仁有些天真地道:“我爸爸还会下围棋?没见过,就是象棋下得好,从小教我下,可我不长进,时至今日我还常常输给他呢。”
正好一阵风吹来,楠蓉的眼睛里飘了些莹莹泪花,就用手去揉擦,如菊关切地询问,楠蓉笑道:“怎么那么巧,大概沙子迷了眼……你说得不错,青松古板自大,偏偏一板一眼,上来如果说好了让几子,中间再不肯放松,提子提得我们几个女生急得直掉眼泪,他还得意洋洋,你说气人不?不像傅枫常常私下让几手、支几招,灵活。”
青松刚才其实并没走多远,就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站住了,观赏着周围几棵变色枫树……现在离她们近了,风儿送来的说话声听着像在议论自己,又自顾自往前走了,这回他不再停留了,渐渐就在百步之外了。
如菊非要明仁给她多拍几张,柿儿要拍湖景,都渐渐落到了后面。
楠蓉和秀梅不紧不慢地来到了那条白壁长廊,楠蓉问秀梅道:“你是铁了心要重建福云庵?并把那些文保单位和这园子单辟出来做公园?”
“是的。”
“那得花多大的代价啊,而且将来亏空会更加严重……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已议论得厉害,惊动到……你把五能集团副总的位子谦让给严莉,再费心费力重建这些古建筑,何苦啊,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恐怕真是不值啊?”
秀梅大义凛然道:“代价是大,如果不是当初有人摸着石头过河,硬是改变自然面貌,毁坏祖宗基业,如今怎会积重难返?这笔欠债总是要有人来还的,罪在我一人承受,不会连累他人,我还是那句话,就算亏空了,那些钱花得总比吃到肚子里或者胡乱交了学费强!”
“你这份计划书被压了许久,只通过了一个建塔的分项,这一阵被我强行走完流程,可时至今日我也爱莫能助了,不过,说内心话,我也并不支持你崇古复古,你看看如今这花花世界,还有这些泡在蜜罐糖水中长大的年轻人有哪几个不被现代化、高科技、智能化弄得五迷三道、迷花眼的?后来人谁会留恋、欣赏这些老古董?我也宁愿你拿了钱去折腾交学费,至少可以搏个美名,戴个高帽子(换做当年,真的是要被戴高帽子……可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秀梅坦然笑道:“我对这官不官、商不商、士不士、民不民的四不像位置早就无所谓了,这计划书其实批不批也无所谓了,这次合和大师帮忙,走了曲线,福云庵已是宝玉寺的分院了,只要这建塔的项目批下来就成,这回连资金都用不着银行贷款了,全由善男信女们捐赠解决,到时修复一新,我打开门迎八方客,面向大众,不就是公园?至于那些个文保单位,我们这百福源养几个管理员,工资还是开得出的,会负责到底……从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又有哪几个批下来的大项目不被偷梁换柱过?”
楠蓉哑口无言,秀梅今天却要一吐为快,道:“光这百年来,人类犯下的令人发指的累累罪恶把地球已经弄得面目全非了……我们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一次次胜利,所谓人定胜天,尽管每一次胜利,开头似乎都赢了,可最后,自然界总是更疯狂地报复了我们,对现代化、高科技、智能化不要急于叫好,许多就像慢性毒药,都是丧心病狂的利益驱使,富的永远是少数人啊……”
太阳爬向高处,青松过了幸福桥,见冬梅跟了中巴车在桥下等着,说是决赛选手与观摩者都到了……众人这才加快了脚步。
楠蓉与秀梅道:“那种场合我就不去了,我想去福云庵静一静。”
如菊也执意陪伴楠蓉,秀梅道:“闲云、野鹤法师都在,我这几天也是心烦意乱、无头苍蝇似的,都一起去吧。”又对冬梅道:“小心楠蓉在的消息千万不要走漏了。”然后三个人就往福云庵而来,没想到,庵里早有荣喜阿姆候着呢。
再说青松几个坐车一会儿就到了聚福楼前,这杀进决赛的,真正是两匹黑马,一位是来自东倭国笑颜常开、彬彬有礼的松下苦代子,另一位就是能说会道、能编会写的傅桑。
那些观摩者,稀稀拉拉地为数不多,不过倒都是供应系统里真正的手谈爱好者,另外还跟来两位熟客,让青松、明仁打心眼里感激。这两人,一个是老气横秋的傅枫,一位是风华正茂的娇娇。
明仁、柿儿与娇娇在门口遭遇,娇娇言道:“我母亲非拉我去观岛国际,还有那个最近家里门槛都要被她踏破的柳絮,一早就来接我们,我借口要回学校一趟,这才躲过……还有媞莲,我让她来,她却偏偏劝我过去,这人不可貌相,关键时刻一个个掉链子……一听说金桂、史阿姨她们到场,都骨头轻得没有三两重了。”
娇娇直言快语,听得解气。
柿儿恼道:“我也没想到媞莲是这种人,我去南方探亲前,与我还姐妹相称呢。”
娇娇却说:“我不也碰上过这样的姐妹?世事难料呢。”
她们正说着,有中巴停在大路上,车上有人扶下来一辆轮椅车,左右各有人推护,车上坐着的是胡苹,旁边是满面苦笑的魏安富与谄媚之色的白藿,后面有阳光灿烂笑容的小红和奎花香搬下一个氧气瓶子手推车……
没想这对新人新婚燕尔,男欢女爱,魏安富又是床笫老手,乐极生悲,胡苹旧疾复发,魏安富这才知道胡苹先天心脏有缺陷,要动手术……
以前胡苹历次看病,都是经过笑梅介绍去专门医院蹭优惠诊疗,又有专替领导看病的专家伺候,但是这几年,那胡琼花到处入会、挂职,揽生意,坏了名声……这次笑梅与胡秀郎居然也六亲不认起来,用规章制度来搪塞,幸好秀梅热心托了苗院长再请那些老专家来会诊,可惜这次连这些专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推说要根治就得去国外请教顶级专家,在国内目前只能用保守疗法,让她吃进口药静养。
换了普通女人,魏安富早要破口大骂,翻脸不认,可对胡苹,他只得强颜欢笑,思忖到:婚后,他与胡苹曾去了趟北方探亲她的伯父伯母一次,回来一宣扬,那巴结他的人排着队就上门来……渡边一郎还特地表扬了他最近以来的优良业绩……但一想到出国治疗的那笔巨额费用,加上从今往后就得把胡苹当个薄胎美人瓷供着时,浑身就像被戳破了的轮胎,泄了气……为了她今天前来,特地托了白藿从“闻风动人”美容理疗中心调来了吸氧设备。
这几天,胡琼花见女儿病情稳定,又有魏安富与她举案齐眉、无微不至地照料,就与卓秀菱住观岛国际去了。
昨晚,沈稷霖来看她,无意中说起今日手谈决赛之事,胡苹这才想起秀梅、冬梅先前也曾发了帖子请过她母女……胡苹一听手谈决赛,这好胜心就勾了上来,平心而论,她经过几周静养,早就自我感觉良好了,实在是每天闲得心慌,常把些不着调的事情让魏安富来折腾,怕他会怠慢自己。
果然,一说要来,魏安富又得百忙中请了假,还联系了安全保命设备……胡苹对这位亲密的爱人还算满意。
她现在望见明仁、娇娇他们对她的出现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十分受用,哪能再坐在轮椅一副病态?她一手丢了魏安富的挽留,转头埋怨了他几声,似乎一瞬间,这轮椅与吸氧设备都是多余的……
胡苹稳稳地走到他们面前,故意微微晃动了一下可爱的脸蛋儿,等着听到明仁他们都叫唤她“苹姐”,接着问候她身体时,不由笑了,说道:“也没什么大病,早好了,啊呀,小魏总是不放心,看把我惯得,再这样下去都快不会走路了。”
魏安富、白藿死乞白赖地跟上来,也听得几句,魏安富脸上苦恼人的笑消失了,似乎终于盼到了阳光灿烂的日子,满脸的笑褶都绽放开来,明仁听得左一句“小魏”右一句“小魏”,就觉着反胃……
那魏安富还偏偏上前绕着他与几位姑娘温柔体贴地聊个没完,含含糊糊、咬词不准的吐词吐句仿佛在一边在敲打青花瓷,一边在说唱着歌词,听者也累。
白藿吩咐小红、奎花香把东西收到空处去,见夏莲在聚福楼里面,不好造次,准备跟了中巴出去。
此时,正巧打扮得雾霭云鬓,粉妆玉琢的小燕从聚福楼里出来,满身珠宝气、富贵样,今非昔比。
胡苹皱眉扭头,拉起魏安富的衣角,柔声关照道:“你还是去上班吧,有她们陪我,你还不放心?男子汉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天天儿女情长的,怎么行?”又嘱咐道:“今晚我可能留宿在此,你晚上应酬别太晚了,注意身体,早些回家,关了门早些歇息……”
明仁也不知被迎上来的小燕浓郁香水熏着,还是被这肉麻的话电着,顿觉内急,跑去了林子里的厕所……胡苹她们自然大摇大摆地进门去了。
一上车,魏安富马上由小心翼翼、坐怀不乱的小媳妇变成了大佬风范、风流倜傥的大公子了。
魏安富前看、侧看、后看,这白藿近来越发成熟,三围越发地波涛汹涌……常常听说她不少的桃色段子,魏安富今天得空,想把她上手该是易如反掌的,谁知苦口婆心想约她去新豪门共进晚餐,这白藿不仅驳他面子,还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今晚已经有人请她了,而且还就在新豪门大酒店……
魏安富碰了壁,驾车上班的途中,不由琢磨着这花花肠子的姑娘,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自己听说的那些所谓传说,都是妒忌她的人放的谣言?一旦有女人让他牵肠挂肚,百思不解,待会儿工作起来也会是无精打采,荒谬百出。
他停了车,进入共荣株式会社的管理大楼,底层迎面就是一幅气势磅礴的大画,画有真实大小的病梅、弯竹、曲松,画上方还有几个大字“进门者请放下一切自私”。其实这个“私”字是后来改过的,仔细观望,是有些色差的,原来是个“尊”字,只因有好事的参观者一直告刁状告到市里,别的领导没说什么,可饱读诗书的楠蓉亲自下了指示让人与渡边一郎交涉,要修改,经过讨价还价,就改了最后一个字,这才作罢。
魏安富想起这些来龙去脉的细节,每每苦笑,一进入办公室,抬头又是一幅招魂旗似的布面大字,是渡边一郎请江边洋子书写的半人大字“忍”,并转送与他,于是魏安富只得放下了如刀割的心理包袱,习惯性地依着每天一成不变的一套献媚、找茬的工作方式把正经事办完,就坐在办公室里装研究、伪忙碌,实悔过……
不久,他听着不远处渡边一郎的办公室闹出了动静,还有砸东西、辱骂指责之音,大呼“不好”,赶紧跑过去,就见化蝶气鼓鼓地从自己身边一阵风似地飘走了。
一进门,就是一地散乱的资料,他见剑锋以前的那个女朋友捂着脸在哭,渡边一郎在她面前,来回踱着步,嘴里爆着最经典的四字粗口,又朝那个女人吼了一句“别哭了”……
换了平时,这魏安富必要摸清动向,然后口吐莲花,把这些烂事轻轻松松地抹平了,谁想他今天昏头昏脑地闯了进来,自以为渡边一郎放个屁他都能摸清路数,马上急吼吼认定是这女人得罪了老总与财神娘娘——化蝶,于是公报私仇地对这女人数落起来,那女人也像吃了枪药似的,哭叫个不停,还朝他吐唾沫……
魏安富立即指责她乱扔东西要扣奖,得罪老总们要停职,那女人再次捂起脸,归根到底一个字:哭!
渡边一郎鼓鼓地拿眼盯着魏安富,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歇斯底里,把那四个经典的脏字也朝魏安富喷来,魏安富见渡边一郎对自己大动肝火,吓得抱头鼠窜去了……
渡边一郎这才差点把脸贴到自己心上人的耳朵上,狠狠地道:“这个魏安富,狗屁不懂,看我如何收拾他……好了,这化蝶翻了脸也好,她去告状?看老人家信我还是信她?……”然后渡边一郎从散乱的资料堆里捡起了一把别墅钥匙,换了一种温柔的男低音道:“好了,别哭了,她不是把钥匙交出来了?正好,今晚就搬我那儿去……”
那女的这才抬起头来,柔声委屈道:“呸!才不去呢……要去也行,你让老太婆炒了她,还有,这魏大巴子当众向我道歉!”
渡边一郎此时天真的神情像个孩子,道:“娜妮?真的?一言为定!”顺嘴就在她脸旁强吻了一下,那女子听他还不忘念出别的女人小名,又哭又笑又做作起来,其实目的是拿手去擦那耳边臭烘烘的唾沫星子……
小燕眼巴巴见魏安富欢快地与妖形怪状的白藿上了中巴车远去,又被胡苹的无礼招来了一肚子郁闷:没想到她这一身的宝气、一身的风流没招来明仁、魏安富两位男性的眷恋眼光不说,被胡苹、娇娇她们居高临下藐视了几眼,只得跟着几只唱歌、跳舞的麻雀闲逛了出来。
百福园的树林子终于又将避夏的绿纱衣褪去,渐渐换上了迷人的黄裙子、红裙子,两旁行道树下,都是各色野花,今年最盛的是白花花的野菊,像两列纵队往东西两头跑了下去,从来没有闲情雅致的她突然觉得寂冷孤逸起来——最近她与秦踺闹起了矛盾。
自认为宝刀不老的老秦哪里当得住小燕青春年少的两把飞剑,新婚不久,就觉着力不从心、窘态毕露了。
这小燕又不会操持家务,都在老秦父母家搭伙儿。谁想这温柔乡的甜言蜜语,一旦变成日常的柴米油盐,大家积年累月的毛病都暴露了出来,懒散挑剔、偏爱干净的小燕与一辈子做惯了农民、勤俭节约的老秦父母先开始了背后互相告状,然后又与那个刁钻促狭的前妻女儿互相指责起来……
小燕一气,躲回自己的别墅,再也不上公婆家门了,寂寞了没几天,就把那个爱挑事的丈母娘接来同住,母女俩难免计策规划,小燕见老秦也不懂什么风雅、浪漫,土包子一个,就开始嫌弃他嘴臭、汗臭、脚臭,这老秦又常常应酬贪杯,回来得更晚,被小燕赶去别的房间独自醉卧。
小燕正悲秋呢,无意中发现有一只白猫儿在开满野花的路旁扭动着肥硕健美的臀部在前面引领,走了一段弯路,小燕跟着它又一步步斜向同福里与旺福旧舍的那个交叉口,那猫儿停住了,似乎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半蹲着回头张望……
小燕被它轻轻吓了一跳,这只猫儿脸上居然长了半边黛青色的斑,一脸憨憨坏坏的样儿,原来这猫儿脱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每天奔波于劳累之中,除了那圆圆肥美的屁股,腰身已经苗条了不少,见了风情万种的小燕,心里一动:邂逅如此白嫩、富态、美艳的妇人会不会收养自己呢?它展开了美好的遐思,柔情似水地望着小燕。
小燕也在琢磨:上次问那夏莲讨个白猫儿吧,直到今天也没给,又不好再次开口,如果你脸上没有青斑,是个干干净净的小白脸儿多好?
小燕瞪着爱怜又萌萌的瑕疵猫,道:“我家别墅周围老鼠挺多的,最好你能抓老鼠,”于是对着那猫儿罗唣道:“会抓老鼠吗?”
面前的猫儿没有答案,背后却有人轻咳,小燕回头一看,来了潘桃,那猫儿一惊,见鬼似的吱溜一声往林子里一窜,跑了。
每次遇见潘桃,她总像是精神恍惚,今天也不例外。这潘桃偷着去看过无数专家门诊,专家们针对她长期来各种各样古怪的症状,都认定她有严重睡眠障碍与忧郁症,甚至差点实话实说她在疯狂的悬崖边缘跳舞……她每次从医院出来,都会收获一大堆药物,直到她后来常去巨德龙,认识了倪楸,神秘地推荐了一种食用方便的致幻迷药,效果颇佳,她终于可以摆脱这堆废物药品了,是药三分毒,同样都有毒,为什么我潘桃不能选择?精神提振,好不容易去上了几天班,可领导的一番“不要甘于平庸,敢于担当、乐于奉献”之类的豪言壮语又激起她脑海里对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大量反抗……脑子一紊乱,便又被劝退回家歇着了。
这几天铁璧意外地回来休年假,对她母女还算客气,只是行动有些诡异,这正对她的胃口,省了她找借口开溜。
今天,她记起明天就是相送楠蓉的那个聚会,于是过来找秀梅。
这时相逢小燕,都是最近巨德龙、小红楼等处常常巧遇的熟人了,总要打个招呼。
小燕疑惑,这潘桃年纪不老,估计以前也是个优雅玲珑的美人儿,怎么越来越像老太婆那么干瘪,每次相遇总有一种要揉一揉自己眼睛才能相信眼前无□□实的感觉。
小燕耳尖,也曾模模糊糊听得秋萍她们说起:这老潘当初能够脱颖而出、飞升所长,都是潘桃的功劳。
潘桃那时相中部队里的一名已婚军官,那军官与情谊深厚的当地领导一打招呼,所以老潘先一步得到提升……当然,最后那位军官受到部队上级的严厉批评,洗心革面后与发妻重归于好,自此,这潘桃自暴自弃、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当然铁璧对她的虐待更不会治愈她了)
潘桃以少有的热情请小燕去同福里喝茶,秀梅、竹君对潘桃母女出于同情,整个底层至今依然保持原样,让她们照旧常回来住住。
两人在阴森森的潘桃屋里坐着,偏偏今天潘桃兴浓话多,泡的是乌龙功夫茶,一套流程缓慢不说,还东问西问的,正当小燕如坐针毡之时,门外有了动静,出来一看,从楼后小道绕来了一拨人,小燕一下认出了走在前面的蓝蓝。
蓝蓝见她们二人在此很是意外,蓝蓝的身后自有秀梅、如菊、荣喜阿姆一干人等,更加稀奇的是其中还有楠蓉。
蓝蓝怕言多必失,拉了小燕往门口外去了。
楠蓉刚才与两位法师探道论禅,心情平复了不少,可一见潘桃的苦瓜脸,心底再起忧愁,偏偏今天潘桃也是为她而来,拉着她慢询细问,还要送她云云。
正在两人凄凄相惜之时,门外旋风一般进来三位,一位是竹君,戏虐道:“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她的到来就像为众人突然打开了一扇窗,带来明媚与清凉。
另一位是如风,她什么也没说,上前紧紧握住楠蓉的双手,双方的手在传播着力度与热度,泪花闪动的双目驱走虚伪……
最后一位是沈稷霖,最近完成阶段性审计、等待着上级进一步指示。她是被竹君、如风一起拉来,如风白天出去办事,就是到她们审计所在的啄木楼里,不知向她了解些什么情况……
竹君自然又打破了这凝固的一刻,笑着推着众人往她屋里去,连门外的蓝蓝和小燕也没忘去招呼一声。
众人上楼坐定,秀梅的嘴对跟来的夏莲动弹道:要摆一桌素斋,闲云、野鹤还有胡苹等也要过来一起就餐。
竹君拉着小燕道:“今天是你姐姐来掌勺,入乡随俗,我们全体吃素吧?”小燕哪里敢有异议。
却说小红巡逻后往旺福旧舍来,刚走到篱笆门口,就撞见自己母亲举着扫把撵着一只嘴里叼着鱼干的猫出来,那猫儿见门口被堵,迟疑了一下,一下挨了小妈一记恶闷棍,惨叫一声,丢了嘴里刚品上一丝味儿的鱼干。
小红反应过来,身一侧,让那猫儿跑了,阻止她母亲道:“偷就偷了,这鱼儿它叼过了,我们还能吃?”
小红妈道:“谁要那鱼儿?这只馋嘴猫最坏,我认识,以前就常常来偷吃,碍着那时莲莲收养它……如今非狠狠揍它一顿,让它长长记性也好。”(此话大有深意,对照后文老谢打儿子和后来谢启秋失了靠山后的遭遇来看)
这就是刚才艳遇小燕的那只猫儿,连美如爱神的小燕都放弃了自己,它万念俱灰、自暴自弃地忖道:为什么黑猫、白猫们都嫌弃我,照理大家都是健康的好猫,我应该两边都靠才对啊,不信,我抓个老鼠给你们看看?
今天蔡粱就在旺福旧舍里做菜,服务员又要进进出出,所以篱笆门未扎牢,这猫就溜了进来,见场地上簸箕里晒着许多好干货,其中不乏铁牡丹她们从大江里捕来的鲜美河豚鱼干,它顷刻间忘了初心,醒悟道:“去抓什么老鼠啊,我们猫儿更该贪荤偷腥才对啊。”
现在,这猫儿逃脱了小命,一瘸一拐地走着,后悔自己作天作地,作掉了安逸生活,从今往后只得沦落到野猫的队伍里,任那些把持着餐厨垃圾桶的黑猫、黄猫们□□糟蹋了……
聚福楼里,青松只见傅桑,好友傅枫却失约了,也是倍感凉意。
他哪里知道就是这傅桑的心儿也早就飞去了观岛国际,那里此刻应该是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了……领导龙边瑟、邬基岩等也会出现捧场,一想到晚上那儿还要大宴宾朋,傅桑不由自主地拿手指儿抹了抹嘴角。
两位决赛在聚福楼二楼,裁判特邀的是青松等,观者在底层通过大屏幕观战,三局两胜,人员到齐,闲话休说,直接开战。
傅桑的棋风传自傅枫,是出名的野战棋王。这傅桑一入中盘,必挑起混战,而且算路又狠又准,三局中先两局把号称“东洋之花”的松下苦代子杀得大败。
由冬梅对着台上电脑连线的大屏幕,通过青松的传输,负责讲解,中规中矩,形同嚼蜡。
宾客寥寥无几、松松垮垮的场面,让夏莲、阿金嫂等服务员也都闲来观望。
娇娇贴身站着夏莲,大屏幕实时更新着棋谱,听过以往傅枫解说的人明白,冬梅比起傅枫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来,真是大大逊色。
不过,夏莲突然悟道:“我算弄明白了,这手谈手谈,谈来谈去的就是损人利己啊。”
娇娇懂些棋理,骄傲地道:“当然,不过话也可以两说,你既可以说是锱铢必较、侵吞蚕食、仗势欺人,也可赞扬说是纵观全局、高屋建瓴、气势磅礴,其中还有浑水摸鱼、煽风点火、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戳轮胎、苦肉计等等,实实在在赶得上一部《厚黑大全》了。”
附近明仁他们听了都在微微暗笑。
胡苹外表虽则峻冷闲淡,可内心却争强好胜,见松下苦代子忧心忡忡、愁眉苦脸的样儿,决赛局就算坚持,也全盘皆输了,而胡苹尤觉得她中盘完全有机会翻盘的,暗暗大呼:不过瘾。
比赛结束,秀梅赶来颁奖。
那傅桑与胡苹本来不熟,可傅枫父女最近却与胡琼花打得火热,傅桑捧着奖杯就来陪胡苹说话,那边秀梅挽留着爱好者们午餐。
等秀梅忙完过来,傅桑还伺候在胡苹边上。
胡苹兴奋地与秀梅道:“下午可借您的怡福晶舍一用呢?”
秀梅有些糊涂,娇娇急道:“苹苹姐不服我们这位冠军呢,下午要杀上两盘。”
秀梅见胡苹、傅桑都点头,笑道:“好哇,奖品我来备下。”转头,她吩咐夏莲抽人手把胡苹的轮椅、氧气瓶都送过去。
夏莲背转脸,就流露出不快的神情,不过事儿还得办。
聚福楼里招待的虽说是客饭,上的四菜一汤却都是秀梅精心挑选过的,叫做:千里香丝、乡间一圆、虾仁苦瓜、黑白双拼,主食是清福农庄新收的粳米闷黄粱米饭,还有回味平素汤,水果是香橼……
这两天百福源给职工发放自产月饼,乃是蔡大厨监制的,用料都是清福农庄和福泉山庄出的生态原料,如果论起价来,恐怕是天价,只发放员工与个别关系户,每份都是酥皮咸鲜的小鲜肉月饼和风炉甜香的水果馅月饼各一盒,秀梅做主,临走时也给这些人每人来一份。
见众人吃得津津有味,秀梅嘱咐明仁、冬梅留下,待会儿代表她送送众人,这才与青松、娇娇、胡苹、傅桑他们一起去了同福里。
竹君的屋里有恢复了往昔的喧闹,众人都祝贺傅桑,等两位法师一到,这才安静下来,屋里挤得满满当当,虽开着空调,可还是热气腾腾的,秀梅让胡苹坐在窗口边透气舒畅一些,胡苹与傅桑看见如风、楠蓉在座都暗暗吃惊。
往日的老酒换了鲜冷的手磨豆浆,竹君举着豆浆汁起劲地劝着众人吃菜,楠蓉本来没什么胃口,可一尝这蔡粱做的一种叫古法热肠的菜,忍不住一口气吃完了一根,还问做法,蔡粱笑道:“不过是菇菌(孤军)、豆干(斗干)、荠菜(齐踩)、笋心(损心)这些寻常物,都是庄园里自家产的,只是这豆浆、豆干、豆腐衣却是小红妈用土法制作的,她半夜一过就起来了……”
再看满堆的菜盘,转眼仅剩了一根,竹君把它夹到楠蓉的盘中,楠蓉推阻,竹君道:“到了北面,哪里还吃得到这种味道纯正香甜的豆腐衣?不能暴殄天物。”
小红妈笑道:“我做了寄过来,最近看小青年们网购东西,大老远的运来也不过一两天,如今真是便捷……”
秀梅也道:“自从把物流托付给了玉霜那公司,北方老左那个供应点的蔬菜、鱼肉一天就能运来,我记得让他们回程时给你捎上……”
如风不服,道:“别把北方说得那么不堪,如今各地啥没有?这种农庄、庄园呀四处开花,有机、生态的标签满天飞,楠蓉,到了那儿,我带你去吃无污染、全生态的真正农家菜,气死她们……”众人皆笑。
楠蓉也乐了,三口两口把那个豆腐衣包的素肠子也吃了。
如风对秀梅道:“说到老左,可别小瞧了他,他新建的庄园宅子比这儿还要大,听说开着车要兜上半天,诚心诚意请了我全家几次,我父亲和我家老肖吓得都不敢去呢。”
小燕、蓝蓝听得都在咋舌,秀梅、竹君的点头像是在证实这是事实。
饭后,众人听说胡苹要与傅桑以棋会友,都去了怡福晶舍,
青松、明仁送完了客人也过来了,闲云、野鹤照理回福云庵打坐去了。
服务员伺候胡苹吸过氧,与傅桑就厮杀上了,众人大多坐了椅凳安安静静地观战,只有如菊搀着荣喜阿姆散步去了。
果然进入中盘,傅桑盘面形势与胡苹不相上下,争胜心切,不甘平稳,发动野战,逼得胡苹往中元突围,这傅桑的好斗,把个向来四平八稳的胡苹挑逗得不淡定了,也不知是湿闷还是紧张的缘故,胡苹掏出一把银凤新送的折扇来,连连摇上一摇,止不住汗如雨下……
终于顶住了傅桑的疯狂进攻,胡苹的“巨龙”逃出升天,她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还以凌厉的攻势,这回轮到傅桑处处填漏补洞,被动招架了,不久,推盘投子认输了……
胡苹浑身一爽,面露骄色,眼睛瞄上了沈稷霖。
沈稷霖今天故意往后藏掖,站在明仁背后,一直凝神静思,没想到这胡苹携豁出去之威,找上了她这位老对手……沈稷霖也要摆脱这阵子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无数疑问和担忧,决定以棋局祈卜天意,稍稍谦逊几句,鬼使神差地就坐下了,众人见两位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难得面对面,也是翘首以盼。
这沈稷霖真不是吃素的,老道的手法与胡苹轻松纠缠过了中盘,眼见胡苹形势一片大好,可沈稷霖却突然发力,利用边角的根据地向对手猛烈反击,胡苹似早有预料,盘面并未崩溃,顽强抵抗着,看来旗鼓相当……在收官时,利用胡苹稍稍一松懈的当口,沈稷霖锱铢必较,一子一目地蚕食着胡苹的胜利果实,再掀波澜,这可把胡苹彻底打入了冷宫,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竹君连声问胡苹是否再次吸氧,胡苹望着对手厚厚酒瓶子底似的眼镜玻璃片后那双琢磨不透的眼睛,极力调整着急促的喘息,艰难地应对着,有《破阵乐》赞手谈之妙,曰:
肇开混沌,阴阳博弈,灵运布动。金角银边空腹,枰上唤来万千众。流逝辰星,愚形过客,在劫是俑。跳冲尖,挂起飞龙甲,虎扑拦前路,争先与共。板斧三压,点睛断脉,生杀操弄。
权重。弃补无常,劫杀有妄,托退厚,吃献供。拆散人间家无数,活眼一双堪颂。鼎中元,接归路,侵削实空。算尽收官机巧,羽化仙登,轻风渡我,玄关接驾,洞府不胜寒凉,烂柯弈梦。
众人佩服沈稷霖着法符合手谈中一招——“拖”字妙义,劫争中得了一处便宜,奠定了胜局,胡苹只得投子认输。
沈稷霖见胡苹脸色潮红、气喘吁吁,不敢面露喜色,低头起身往门外舒展筋骨去了。
众人品茶的品茶、闲话的闲话……
秀梅让人送胡苹回家休息,谁知胡苹丢了手里的棋子,吸了会儿氧,权衡再三,却执意表达要参加明天欢送楠蓉的聚会,想在福梅院住上一晚。
傅桑、小燕何等伶俐,也趁机一起表达了对楠蓉的敬意,秀梅只得请示如风等,经如风点了头,都有份出席,皆大欢喜,胡苹才被人扶走,去福梅院小憩。
楠蓉母女要整理一下行装,回了同福里,潘桃要等绿萝接了淑华放学回来,少言寡语的她帮着楠蓉她们一起动手收拾。
潘桃翻出秀梅送楠蓉的一对绣枕,一幅是青绿楠竹图,色彩堪比水墨,一幅是粉红绒花图,线条细如发丝,她从来没有见过秀梅的作品,只觉着这对绣枕做工精细,栩栩如生,有别于店里买来的机制品,多了鲜活、率性、灵动和温暖,少了艳俗、匠气、刻板和冷冰,不由啧啧称赞。
楠蓉又透露昨天铁璧来单位送别她的事,潘桃依旧埋头仔仔细细帮着她叠衣服。
楠蓉知道她们夫妻隔阂,就道:“……你那口子之所以不敢把你们母女俩带在身边,是因为□□上出高价要买你们全家的人头……”
“谁稀罕他带我们在他身边……”潘桃准确无误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接着淌下了眼泪,拉着楠蓉的手道:“我们姐妹一个个都散了,连那些孩子们都远离的远离……真怕哪一天书华也要离我远去……”
楠蓉见她真情流露,也是感慨万千了……屋里有一些楠蓉从自己宿舍里收拢过来的古史碑帖被柿儿叠放得整整齐齐,说好了留给明仁,或送入藏福阁。
潘桃见柿儿还有许多赤刮蜡新的彩纸来,一时兴起,在窗前,借着西下明媚如焰的光线,取一张大红纸,拿剪子仔仔细细地剪出一幅画来,站在她背后的柿儿欢喜得惊呼:是一幅五瓣花边含一对柿子、一双喜鹊的图案。
潘桃亲手送到柿儿手里,楠蓉也是技痒,操了那把剪刀,就着剩下那半张大红的花纸,裁就一幅三个熊猫团团圆圆的图景,捧给了潘桃,两人会心一笑。
夏莲来叫晚饭,晚宴摆在了聚福楼。
楠蓉未进门就遇见了化蝶。
化蝶从富仁市匆匆赶来,刚了结自己那笔情感孽债,羞辱了渡边一郎和那个小女人一番,还颇有心机地把渡边一郎背着江边洋子及董事会私自截流作假公司利润之事点到为止,逼着他不敢再往红洞镇所谓的新开发区追加投资……不久之后,她陪着马行云东渡前往东倭国述职,并拜访江边洋子,居然谈下了更大一笔让马行云都目瞪口呆的投资,玉霜在她的帮助下也得到一笔飞来游资,马行云与玉霜两人的事业迅速膨胀发展起来……
当然,今天她喜冲冲而来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与娜娜约在百福源母女团圆,那个栾导听得娜娜又要请假,以为她为了那个结局与己不合,再次负气出走,就软了心肠,退了一步,也陪着她来雕花楼找找感觉。
胡苹睡了个囫囵觉,精神又是百倍,见着聚福楼里多了不少不速之客,更吊起了她的胃口,见聚福楼台上那台钢琴闲着,一时技痒,兴致勃勃地与秀梅提议待会儿要弹奏一曲(她可最善弹琴),娜娜说她也要献唱……
秀梅玩笑道:“好呀,凑成一台音乐会最好。”
荣喜阿姆私下却与秀梅耳语了几句,秀梅也点头应着。
那化蝶听得吹拉弹唱想起了件事,此时跑到门外就是候着楠蓉到来,潘桃见化蝶有话与楠蓉说,避开了。
化蝶对楠蓉道:“我还受白曼君之托赶来相送你,她们夫妻正巧要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实在抽不出空来……”化蝶见如风从树林子里转出来,就改说了几句临别客套赠言。
饭后,秀梅的玩笑变成了现实,窗外皓月当空,就像要提前过赏月团圆节似的,荣喜阿姆撺掇着秀梅与众人一起去探福轩赏月。
秀梅笑道:“赏月还是过几天改在福山上吧……今天有人抢着要献演,我们可出外快来饱眼福耳福了……”于是又叫来了邱海棠,介绍说,“她可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今晚准备了一样稀奇的东西奉献给大家,又有你们这些音乐爱好者助兴就更精致了。”
众人带着神秘来到探福轩,邱海棠把家伙什都在黄蕙曾用过的那张几案上备齐了,还特意垫上一个鬼脸波浪纹的大木茶盘,盘中有一对洒金小铜香炉并水晶玻璃器皿,桌旁有小风炉烧着福泉之水。
众人觉着神秘,都静下心来看着邱海棠如何捣鼓。
胡苹对沈稷霖她们低声说:“要请我们喝沉香煮水了,”又心平气和地道:“难得她懂,百福园真是出人才啊。”
众人还是推荣喜阿姆、如风坐中央,谁知道这次荣喜阿姆从北方回来,性情有些变化,因刘雪奔赴灾区前,除了对如风,也嫌起了荣喜阿姆唠叨,祖孙俩争执了一番,直到今晚还有些闷闷不乐,她固执地坐到后排的秀梅、明仁身边来,众人只得尊重她的意愿,栾导堆着笑脸与化蝶母女挤到了一块儿。
邱海棠从自家备好的罐子里取出黝黑幽香二小块玩意儿,点燃,一炉一块,也有先后,炉烟升起,她端起一个带把的玻璃公道杯以壶口覆炉,似严丝合缝定做的一般,不令烟气旁出。
等烟尽,急以滚水投入壶内,盖密,有《古香慢》赞道:
废柴旧瓦,清净新瓶,香困丝袅。粉指擎瓯,一注热诚倾倒。红袖最増味,趁风过,围梁三绕。似云烟暗恋碧水,拢着素面嫣笑。
玉露饮,芬芳熟老。痴醉同杯,情种无药。灌顶醍醐,透彻淡薄皆道。弥久入心田,万般品,天天更好。坐东篱,泛湖上,退身宜早。
有人自然把分到各个玻璃小杯的熟水传递到每个人手中,一盏入喉,真是鼻香,嘴香,心里更香……
喝过第二盏,娜娜已调好了那台旧钢琴,胡苹扭扭捏捏在那张紫檀琴桌上调准了那张“盛世遗韵”古琴的音调,都等着尽情发挥呢……
荣喜阿姆朝秀梅点点头,只叫上明仁,并未惊动如菊等人,从边门出去了。
荣喜阿姆与明仁往码头而来,老太太先与小红妈打了个电话,然后沉默了片刻,对明仁道:“刘雪这个小把戏也不知此时此刻在此陪陪我……当年我老伴说得对啊,子女平庸就是做父母的最大福气啊……唉,你看,这人的一生最最不甘的是平平淡淡,可最最难得的也是平平淡淡,我的儿女越来越出息了,可天各一方,我总不能像一个拖油瓶似的跟着他们到处跑?不在一起了吧?却要为她们牵肠挂肚的……”
明仁听得她话里话外之音,也明白了她与刘雪口角的起因,须臾,朝天门的牌坊如同一道天门挺立在他们面前,荣喜阿姆对明仁道:“我今晚要来个泛舟湖上,隔水听音,你一起去不去?”
铺满月光的台阶下,小红妈与阿金嫂早张罗好了画舫,又平铺上了两块脚踏板……
小红妈对明仁道:“你扶着点老人家……”
明仁满怀的幽闷化作一团心喜,把住荣喜阿姆那双金龟纹手,把荣喜阿姆搀进了画舫。
小红妈轻轻撑动长篙,缓慢地滑向星光月灿的湖心……
探福轩方向次第飞来娜娜月光一般的柔情钢琴声、春杏十面埋伏着的动情琵琶曲,白藿彩云追月一样的蜜情葫芦丝、冬梅描画秋江夜泊的冷情洞箫音……极尽抑扬顿挫、缠绵凄柔之情,连小红妈停了手,任由船儿飘荡,船上之人一时都觉着风静、水静、月儿更静,个个心旷神怡,就连多动的阿金嫂都不好意思挪动身子,怕弄出些微的声响来……
音乐暂时停歇,荣喜阿姆环手抱胸,侧身倚在窗栏上,道:“明仁,我倒想起当年刘雪她爷爷做过的一首诗来。”
阿金嫂难得赶紧(憋了许久)插上一句:“您与老刘那是不离不弃的爱情啊,想当年……”(又一个如菊?)
荣喜阿姆似生怕湖光变色、湖水变味一般,紧急打断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他做甚?爱情说白了就是两人从顺眼、顺心到顺手罢了,也没什么神秘的……”
阿金嫂赶紧把舌头缩了回去,船儿贴着稀疏的荷莲边缘在走,月亮也顺水挪动着脚步,人人洗耳恭听。
荣喜阿姆不知沉浸在她人生的哪一段记忆片段里,含涩带羞地吟了一首:
皎兔顾浮莲,
嫦娥奔眼前,
轻篙沉夜色,
碎月再团圆。
真是听者唯唯,观者诺诺,明仁的心儿随着这意境快要飞翔起来了。
忽而,探福轩那头的岸边倩影绰绰,有人手指着他们这条飘忽不定的舟船,此刻,探福轩里还有好似明月飞渡关山的逸情古琴乐声而来……
荣喜阿姆吩咐往岸边靠近些,再靠近些……在楼宇灯光的璀璨下,渐渐清晰的是娇娇、娜娜她们的倩影与娇音……
荣喜阿姆等乐音完全被水声融尽时,才开口说:“我那位在世时,常说,弹琴听雅乐宜五时:逢知音,求仙道,心舒朗,沐空灵,处清雅。”
明仁尤沉浸于月色,阿金嫂更是一句话都不敢放。
等他们拢舟上岸,埋怨、羡慕之音都是奔着明仁而来,明仁憨笑,难以回击。
探福轩里的客人们见荣喜阿姆容光焕发,都提议一起送她去福满堂,唯有楠蓉与秀梅要去岸边单独散步。
落在人群尾后的栾导紧勾着化蝶,不知与她商议着什么,又望着娜娜的背影,对她赞不绝口,居然开诚布公地承认:自己在这迷人的月夜里找到了娜娜提议的那个结局的感觉……
娜娜听得她大声嚷嚷,回头小声提醒她需谨慎,免得影片未公映,小报上的剧透满天飞……
娇娇她们听见议论新片剧情,果然都好奇地探头来打听……
楠蓉与秀梅离了众人,沿岸边往清风亭方向走走,见一棵探水古柳拴着绳,绳儿的另一头正拴着早晨采莲的那只孤舟,临水之滨的它正满栽着雪亮的月光摇啊摇,不知它向往着何处……
两人脑海里同时起了个念头:真该解了那条绳索,任它自由自在地飘去……
但两人谁也没有说破这心境,越往前走,越是静寂,楠蓉首先耐不得,开口道:“你猜,到了北方,谁会来接我们?”
秀梅想了想,道:“难道是笑梅、蒲宫英她们?”
楠蓉笑道:“你太幼稚了……不过,也说不准,或许她们知道与我一起的还有如风、贝梨……你还记得当年与我家同往西北去的那些难友……哦不,战友吗?你曾经偷偷来看过我一次,我给你介绍过的?”
秀梅也笑了:“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只记得你与老牛。”
楠蓉道:“难道董老的儿子董洁,你不认得了?还有刁德翼、周凤鸣他们都没印象了?”
“哦,你说董洁呀……我们还真没什么来往,我往北面去开会,好友们聚会时,从不见他到场,有人与我提过,他除了与刁德翼、周凤鸣他们保持来往,与当今的格调是格格不入,那些在位的不是看在董老的份上,恐怕……他的伤可好了?”
“没什么,擦破些皮而已,早没事了,只是那个保姆伤得冤,还在医院里插管躺着呢……还记得当年的豆子姐么?她得了消息也一起来车站接我们……”
“就是当年在你家见过的豆子姐?记得那时你们扮票友唱戏,她非演那个开茶馆的英雄大嫂,青松与她弟弟却串演反派……结果,运动一来,她把她全家都卖了,害得她那位弟弟命丧大漠了……”
“唉,想想真是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就在一个闷热的夜晚,那几个活蹦乱跳的亲人转眼就……连她自己也没风光多久,就进去了……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你万人瞩目的英雄有朝一日也可能成为狗熊……”
秀梅问她如今的结局,楠蓉道豆子姐也在开饭店赚钱,两人唏嘘感叹不已,楠蓉脱口道:“折戟沉沙铁未销……”
秀梅说:“真是偏偏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句子了,就用它做个起首,我们做个联句如何?”
楠蓉兴致勃发,道:“好,我再起一句,拾来残月一弯刀。”
秀梅笑道:“明明是圆月当空,你却偏偏对着干,要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叫做:螳螂奢气风中过,蚂蚁余威雨里消。”
楠蓉对:“牛老多疑卧地喘,犬拙少虑仰头嚎。”
秀梅道:“鲲鹏也惧长缨缚,万里征程转眼抛。”
楠蓉又道:“蕙芷芬芳匿艾蒿,菁英荟萃葬菅茅。”
秀梅道:“重新起头了?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嗯……芭蕉荫蔽荼莸葉,茗荈菲薄茉莉苞。”
楠蓉马上道:“苍黄落暮蒸蓝蔚,蒹葭菸萎蕴荻苗。”
秀梅想了再想,才道:“萱芍慕蔺萦薰荠,薇藿荏苒苦燕劳。”又道:“好你个楠蓉,风采不减当年,我们索性今天把金木水火土的字都入了诗,看将来谁能超过我们!”
楠蓉笑道:“好!放马过来。”
秀梅张口就来:
“熛燎焚烍炼秋烟,
烧灼愁火炽焰煽,
灵琰焭焭灰烵烁,
燃灯爀爀烬诙谈。”
楠蓉往岸边走了一段,才道:
“泓浵瀇瀁漾潭湫,
浡潏淴泱涌浪沤,
沃沸浊江濯淟湎,
澄渟涡濑滗清流。”
秀梅又道:
“疆场坟茔均圹埌,
堤圩堰坝垒坚墙,
持圭坐待湮尘垢,
至圣坤基在桂堂。”
楠蓉急了:“你这是有备而来,幸亏我以前幽闭时,做过几首类似的古怪诗,可得让我再想想……”她凝望着岸边的事物思索片刻后,这才吟出:
“槁柳桎楫攀橛杙,
枯槐栖枭枉梯床,
朴材桧柏构樯柱,
梗样桢楠架栋梁。”
秀梅胸有成竹,腹稿已成,脱口念道:
“金镶银错鎏钗钿,
铁镕钢锻锐锋鋩,
铃铎铙钹铮铮钏,
铭钰铜鉴镇钺锽。”
楠蓉道:“你可真是不依不饶了,五行已成……你要再有,我可真正是黔驴技穷了。”说着话,楠蓉被脚下苔藓不小心滑了一下,亏得秀梅一把抓住了她,随口就道:“细碎苔痕两岸潮,”
两人正在唇枪舌战得兴起,没提防背后传来一声:“两位才女好个雅兴,跑到这里来斗嘴了?”
她俩一听,就是如风的朗朗之声,然后又有胡苹从她背后钻了出来,如风疾疾笑道:“有这等好事,怎不叫我们一起同来?这可不该,谁不知道,苹苹也是出名的才女呀?”ýáńbkj.ćőm
楠蓉她们都有些支支吾吾的模样。
当着一阵风儿隔岸吹来,眼前的古槐叶、杨柳枝都微微动了起来,胡苹见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又像是被故意放大了一般,兴之所至,便顺着秀梅的那句接道:
隔江共沐露华韶,
寒塘冷月无魂鹤,
执念清风永同袍。
她念完,也无人叫好,胡苹厚着脸皮,细细请教楠蓉她们前面的诗作,谦虚道:“真真服了,把五行诗都做绝了,既然起先孤零零有个草头诗,那我斗胆最后接一个石头诗如何。”
秀梅、楠蓉这才说了一些鼓励之语,胡苹晚上换了宽衣长裙,特地往前站了一步,临岸当风,冷静一思索,道:
“琳珪琮璧珏玦璨,
璎珞璠玙环佩瑝,
碧玺琼瑶玲珑玥,
琬琰琳琅宝璐珖。”
如风听得一愣一愣的,开口:“呦,你们都堪称大诗人了,只有我像根木头……最近丰瑞她们来北方汇报演出,我也听了几出南曲,知道有个煞尾,你们要不嫌弃,我也胡诌一首,诉一诉离情别意如何?”
另外三人都笑曰:“好!”
如风挺挺胸膛,清清喉咙,道:“这是刁德翼夫妇当年离开本市时,来与我们话别时,我送于他们夫妇的,今天再次拿出来献丑了,叫做:
大好河山一担挑,
初心不忘破云霄,
鸡毛遍地重收拾,
莫让朝华付笠瓢。”(与某小说中那句“一夜北风紧”对看)
楠蓉听出了轩昂的气度,不由一把握紧如风的双手,几乎洒泪……
听到大路上由远及近熙熙攘攘之声又来,她们真觉得也该散了,于是从小路里出来,遇见从福满堂归来的人们,各自回去休息了。
胡苹也回福梅院养精蓄锐,给乐不思归的母亲先打了个电话。
胡琼花正在观岛国际酒后引吭高歌,背景里一片喧哗,胡苹也不知大着喉咙说话的她能听到了几句,只得挂了电话,寂寂寞寞地倚着随形靠枕,怎么也睡不着,她的疑心病又犯了,于是撩起手机拨打了魏安富的电话,非要视频聊天,那头的魏安富万分紧张,被逼无奈,只得把镜头转了过来,镜头里竟然是警所史铎的那张丑脸,魏安富友好地与史铎两张脸往镜头前都笑眯眯凑了凑,这回倒把把胡苹弄得不知所措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乌盆梦更新,第 95 章 第九十五回 敲子听音晶舍图强 邀月泛舟福堂颂雅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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