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你人在右侧公馆的某一处!你是怎么跑进封死的墙对面去的?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现在都在厕所,并没有墙体与你相连。换句你能听懂的明白话,此刻的你,和我们相隔超过三十米,这之间便是室外空地!你身处一个完全不该存在也看不见的空间里啊!”
“什么!你别开玩笑了!”听完此话,我气得嘴角抽搐,手指墙面大叫道:“这……这绝不可能,我能看见你们,相距不会超过三米远!”
墙对面一片哑然。几个人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目前局势来看,也只得这样了。”差不多一支烟的沉默过后,马洛似乎有了主意,说:“唯一可行的方案就是下山,找附近那破镇警署求助,找工程车开上山,拆了砖墙进去搜人。”
这真是个糟到不能再糟的点子。就冲着下山求助,比起开枪后果严重百倍。哪怕我不曾负案在身,光是各种大型卡车叮咣五四一顿折腾,不久后便会收到他们寄来的账单,就我们这种低收入者,哪怕卖了兰开斯特兄弟房车也还不起。
说话间,两条身影站起身来,大有立即下山的准备。见状,我果断拒绝,并扯开嗓子大喊:
“包!你的背包,还有那只你们一直在找的黑色双肩包,现在都抓在我手里!”
试想假如换个立场,我站在他们那头,即便真想做些什么,恐怕也会束手无策,没准失去耐心后就会一走了之。此时的我,孤身一人,置身于危机四伏的诡异之所,真正恐惧的是被人遗弃。想到此我不由心急火燎起来,为彰显仍有价值,不至于是别人心头负累,只得继续咋呼:“救我出来就等于拿到这两件东西!”
“你在瞎想什么!包,可以不要!但你一定要设法弄出来,我刚才已答应了马洛,现在咱们是一个团体了!”这是Alex的声音,口吻十分生气,他稳定情绪后,开口发问:“你是打刚才一直待在墙对面还是其他地方?”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在废宅铺满枯树叶的过道中。”
“这样,你先回到原地,沿路敲击墙面,我们看看能否听见。另外厕所也待得太久,继续躺着也挺没意思,就这样一步步开始摸索吧。”说着,两条人影闪身出门,为了让我安心,留下一个坐在原地,作为接应。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是范斯的声音。
“你知道?”我刚想起身,闻讯不由蹲回原处,心中暗暗叫苦,准是在他们听歌取乐时,Alex将我那档子破事都给交待了。
“是的,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们借口下山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长出一口气,突然感到,假如Alex真说清我是个在逃犯,也许,我整个人将会轻松很多。
“就算你兄弟Alex建议离开,我们也会坚持留下,生得见人死要见尸,直至找回你为止。”他似乎在抽烟,又像是低头思索,见我没回应,继续说道:“老马把所有的事,都跟我说了,谢谢你。”
“谢我?”听到此,我彻底晕了。
“对,老马都说了,煤炭脸儿彻底封堵走廊之前,你明明可以跑出来,却为了吸引住它们,舍弃了逃生的最后机会,因为你,让我们全部人都活了下来。”范斯的声调有些哽咽,持续抽了几口烟后,他伸手击墙,道:“但是,这又何苦呢?咱们不过萍水相逢,都是陌生人,你没必要那么去做,而且,直到现在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啊。如果再有下次,我绝不允许你那么冲动,年纪轻轻就像个狂热殉道者那样一心想献身,真要出点什么事老子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奇书屋
“就叫我年轻人,或者小老弟吧。”当听完这么离谱的行为释解后,我简直哭笑不得。那时往屋尾乱窜是见大势已去,我谁都救不了才不得不为之,首要想到保命的是自己。人这种生物真是心头既住着一个魔鬼又住着一个天使,善心之人会偏执得将人想成圣徒真神,邪性之人只会不停揣摩阴谋论与厚黑学。
时间不容耽误,我站立起身将两只背包挎上左右肩头,一骨碌爬上木梯,朝着过来的方向奔跑。沿途越过拐角杂物堆时,瞥见之中有条拔钉子用的撬杆,便端在手中,边走边拍打。每敲一下便将耳朵附上墙头,努力辩听对面动静。
就这样走走停停,我回到了爬起身的地方,窗外的雨下得越发倾盆,破楼严重失修的墙缝窗框,到处都在渗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我被淋得够呛,打算扯块窗帘搽脸,继续往过道后方探寻。
就在撕扯碎布的这一刻,我瞧见最不想见到的一幕。不远处山腰坡道上,有辆汽车正歪歪扭扭行驶在泥泞中,它白色外壳锈迹斑斑,里头坐着个身穿棕红绒布衬衫的年轻女子。那是Chris,此刻的她已离开606公路,朝着吕库古公馆进发,可能是左盼右顾都不见回,打算亲自寻来与我吵个天翻地覆!
只要Chris走进这座废宅,就将遭遇我们同等的凶险,而且身旁还拖着幼儿,这是绝不容发生的惨剧!我将脑袋探出窗口,拼尽全力高声大喊,企图让她看见并调头下山。然而,雨下得太大,所有杂音被雨声吞没。见无法奏效我不由暗暗咒骂,祭出方案B,先计算她抵达这里的时间,目测道路的泥泞程度和我这辆破车常规行速,开进废园应该会在五分钟后,我必须赶在这之前,让他们设法阻停她,不论用什么方法!
我抹了把脸,开始如箭般回窜,途中不住祈祷,希望厕所里的胖子别太过热情而走远。半分钟后我滚下木梯,朝着那头透去,谢天谢地,老天怜悯,一个肥胖的身影正坐在荨麻丛中在抽烟,范斯依旧还在!
我慌忙跑到墙头,边喊边抡起撬杆开始疯狂砸墙!
“小老弟,你怎么那么就快回来了?是不是遇上什么危险?”
“不,现在找到我不是最重要的,头等大事是,你们一定要设法阻停我女友的脚步,绝对不能让她跑进废宅!我看见她已经快冲上半山腰了!”
“啊?你女友?她怎么又回来了?”不待听完,他掏出对讲机急急询问外出探路的两人,让他们赶去连接木梯前,通过高喊通过挥舞手臂通过故意纵火通过一切所能引起她关注的方式,坚决坚决阻止她靠近阴宅。见Alex和马洛不应答,他让我待在原地不要走开,自己推门而出。五分钟后,他又像只飞舞的气球狂跑回来,气喘吁吁说他们三人换了各种角度,甚至跑到废园门前堵人,也没瞧见坡道上有任何车辆,更别提Chris了。
“你定是头昏眼花看错了吧,小老弟?你女友不可能再回到这里来。”他慢悠悠地掐灭自己卷的weed,说。
“再回到这里?范胖,合着你的意思?难不成她之前来过?”
“来过,但让我们一通喊话,已经开车走了啊。这会儿可能都到夏洛特了吧。”他站立起身,抓抓脑袋,说:“金色披肩发,身着红衬衫牛仔裤,身材高挑样子也不错,一口乡土澳洲口音的大妞,对不对?刚才进过园子,就站在扶梯下对过话。我还担心Alex扯不圆谎,把证件都掏给她看了,打从侧墙缝里丢下地图和现金,让她先去夏洛特我老叔的果核酒店预定房间。”
“真是咄咄怪事,这大概是多久前的事?”
“四个小时前。”
“四小时?那现在难道不该是傍晚吗?”
“傍晚?小老弟,现在都快八点半了!你说胆儿再肥的主,有谁敢这时间上山?何况还是个女的。小老弟,快别瞎想了,咱们无后顾之忧……”
“八点?可天色明明亮着,还下着大雨哪!”
“什么?!你再说一遍?老天,这下真的撞鬼了!”
岂料,紧贴墙头的胖子刚听完我的话,不由狂叫一声往后倒去,险些瘫坐在地,就象活见鬼那般。他不待站直身体便冲着墙头大叫起来:“小老弟,你千万别离开,就待在原地,我把他们都叫回来,就等几分钟!”
言罢,他也不待我应答,一瘸一拐推开门,边跑边拿着对讲机喊话。
我也不知他究竟忙活什么去了,只得俯身坐在蜡烛圈中,头倚墙头,努力思索着刚才奇怪的对话。时隔不久,他们仨一起走回墙对面,开始拿着各种工具敲击,确认我人还在不在。
“我来,我来问。”“不,我问比较好。”“算了,还是我吧。”
当确认我还在,三个人便开始争来争去,最后还是Alex一摆手,将嘴唇紧贴石墙。
“你那里的天色,还是亮着的?”
“亮着的,室外正下着豪雨,天色阴沉,估摸着可能是午后四、五点左右吧。雨沫拍打窗台,外加楼板漏水,过道里都快汇成小河了!”
“那么,现在停了吗?”
“没有,而且下得更大了!”
听完我的答复,Alex也似刚才的范斯,浑身一激灵,顿时慌了神。他走回到兰开斯特兄弟身边,三颗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到底怎么了?什么八点半?难道我在火星?你们究竟有没有阻停Chris?快回答我啊!”
“小老弟,我们现在遇上了一个,比起之前更棘手的麻烦!”胖子抱着脑袋,显得十分颓丧,他哀叹道:“天色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我得告诉你个比在火星更坏的消息。这个坏消息就是,你恐怕目前正待在四个半小时前,那栋谁也没进入过的右侧废宅里……”
我不及听完,双眼翻白,险些昏在当场。
一通对答下来,隔着厚重石墙,而且隔着据说是四个半钟头前的时间差异,他们传来的讯息,虽听得模糊不清,并且也难以接受这种缺乏逻辑的现实,但大概意思我差不多明白了。
此刻他们那边的时间是夜晚8点半,大家在过道中分开时,正是我手表停止时间——午后两点四十分。
而短兵相接中他们的大致情况是这样的。首先被震飞下楼的Alex,砸在底下沙发堆里,毫发无损一骨碌爬起身立即再度上来援手;而范斯的脑袋虽说擦着装饰柱被撞得发麻,但并不严重,仅仅是破皮而已;至于马洛,见俩块黑幕直追我屁股而去,只道是我慷慨就义,并被这种博大胸怀所感悟,抽身回去援救他们。
而我们的大敌,两片像巨型窗帘般的煤炭脸儿,不知何故竟抛下他们不顾,挟裹黑烟只对我不依不饶。这一举动让他们得以喘息,趁此机会,将目视范围内能收集起来的箱子和设备,一一搬入长满荨麻的厕所,以此换取时间来思量对策。在这之后的半小时里,废宅重新恢复平静,就像所有噩梦都不曾发生过那般。
三人胆战心惊地推开房门开始观察情形,再度摸回楼梯往下瞅,见那盘踞底厅的黑烟不知何时消散无痕,头等威胁已然解除。
此刻的天际,乌云翻腾,百鸟归巢,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倾盆而下。
乱战中的我如人间蒸发消失无踪,兰开斯特兄弟判断或许已壮烈牺牲。三人一致认为正是因我吸引住怪物全部视线,自己才能得以全身而退,于是投票决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也要找寻到我,才肯离开这座充满悲惨回忆的阴宅。
伴随着惊雷阵阵,废园内一棵碗口粗的柏树被拦腰打断,远处山脊雾气开始腾升。一个白色小点正行驶在崎岖不平的孤山后侧坡道上,它就是我的白色福特车。
此刻的时间,为午后四点整。
Chris在606公路旁左等右等不见人回,将我藏在工具屉内摇滚光盘全数踏烂,忿忿不平地驱车直闯吕库古阴宅。当她穿过废园大门来到空地间,却也不敢贸然踏进公馆,毕竟昨晚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只得沿着屋子外墙一圈圈绕弯。
第一个发现车的人是瘦子马洛,他见状立即呼唤不远处的Alex前来辨别。当Chris见到楼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便套上雨披走到连接木梯下对话。
闻讯赶来的范斯摆出一副导演架子,掏出证件说他们是电台派来的,正在这里做现场录制,临时雇佣我俩当群众演员,并且承诺将有七百块劳务费,只是很不巧我正在蹲马桶。Chris见他们各种摄制器材齐备,也有些将信将疑,当看到嬉皮笑脸的Alex时,这才完全安下心来。
胖子让她按地址找一家叫果核酒店的旅社先住下,很快被打发去往大城夏洛特。随后的时间里,他们就在宅子各处翻腾,不停地搜找我的踪迹。
这场瓢泼大雨,止于下午五点,傍晚时分天际又露出晚霞。所以,我望见窗外正下着大雨和坡道上跑着小车,那是发生在四点前后,与他们的时间足足相差近四个半小时!
这个严峻的问题,让我绝望哀叹,自己死也不曾料想,出田纳西后会遭受这种飞来横祸。正在我们紧贴墙头继续核对时,忽然那头的生息变得荡然无存,耳畔传来阵阵轻微的虫鸣声。我不由大惊,放眼去透,那厚实的巨砖背后,哪还有人影,一切正如三人所说,脚下只是废园的荒草皮。
如同一朵在风中摇曳的烛光,被人吹熄,我心头最后的希望之火,也彻底沦陷黑暗。
事实上,我的人生,不正是如此吗?每次都像现在,希望被一点点抽空,侵夺走全部生存的意志。而越是这种逆境,我越选择固执面对,绝不妥协,绝不服输,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非天造!当耳根变得极度静寂后,我也开始恢复冷静。现如今若等人援手还不如自救,倘若他们真有办法闯入此地,那么也是四个半小时后,哪怕站在同一处,彼此间也感应不到存在。究竟是什么原理造就了这种时空混乱的原因?我不知道,废宅再怎么阴森恐怖,也不会出现此等离谱情形。或许我正掌握着唯一的解答,那份解答,就在眼下两只背包里!
当手指刚刚触及背包拉链时,我明显感到整栋宅子像四级地震般左右摇晃,紫铜大花瓶再也把持不住倒了下来。我趁着自己还能站稳飞速窜上扶梯,再一回头,只见小屋内已是水漫金山,被巨量的液态水银吞没了全部地板,显然是无法待了。
我不敢造次,沿着过道默默潜行。刚拐过转角,便听得一个惊雷在周遭炸开,声音之响,犹如天崩地裂,顿时将我震翻在地。与此同时,残破的窗外一道闪电掠过,只见远处过道正中,白光照亮之处,赫然站着个巨大黑影。这东西弓着背双臂及地,显得异常粗壮,右手上好似还握着把硕大的家伙什,四颗夜明珠般发亮的眼睛镶嵌在三角形怪脸上,正痴痴傻傻地盯着一堵破墙发呆。我忙扼住自己口鼻,生怕它感受到气息,急速压低身子。而当又一道闪电亮起,它竟在白光下消失得踪迹全无!
可以肯定,这短短数秒内我不曾眨眼,视线始终停留在那东西的身上。甚至,我还打算换个安全角落,细细揣摩这究竟为何物。难不成是自己眼花?如此庞大的身躯就算转身也会发出声响,哪可能走得悄无声息?我带着一头雾水缓缓靠上前去,那里果然残留着水渍。用手做了下对比,足足比餐馆跑菜用的托盘还大出一圈,由此可以判断得出,这家伙的重量起码得在七百磅以上。正在我诧异迷惑之际,远处又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响动。这次我可以判明,它不是惊雷,而是某种野兽的嚎叫。声音来自脚底,那这条过道尽头,也许会是阴宅底厅,也或许是厕所里所瞥见的污泥水池子。
显然,曾数次袭击我们的煤炭脸儿,此刻已有了形体,不再是道如烟似雾的水幕,对生命的威胁性也呈级数上升。以这样强壮的体魄,别说是猎枪,哪怕半自动步枪都难以撂倒,除非是50口径机炮。可这样的重武器废宅哪有?就算去埃苏迪加的镇炮局武器库里翻腾也是枉然,没有哪家治安单位里会常备一挺军事作战的利器。即便现成地上摆着一把,我也完全不懂该怎么用。如果再度遭遇上这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抱头鼠窜,千万别抱有幻想,能正面扛得过它。
在他们找到密道和自己寻得脱出之路前,我心中默默祈祷,别再遇上这只拦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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