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都市小说>十四句>第12章 此事古难全
  赵无棉和阿秋下了飞机,都感到很是疲倦。阿秋男友来到机场接她,赵无棉正准备搭他们的便车回去,却接到了秦时远的电话。

  "我在机场西南门等你。"

  赵无棉耸耸肩,向阿秋告别:"他已经来了,那我先往那边走了。你们回去吧。"

  她走出西南门,一眼看到了自家的黑色轿车。

  "你是请假过来的吗?"赵无棉拉开车门问道。

  "嗯。"秦时远淡淡的应了一声,侧过身想为她系上安全带。

  "我自己来。"她挡住了他的手,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秦时远倒也没说什么,坐直身子发动了车。

  一路上,江心的八街九陌和车水马龙都给了赵无棉很大的熟悉感。她心情大好,对秦时远说话的态度都好了很多。m.ýáńbkj.ćőm

  "你吃饭了吗?"她语气愉悦的问。

  "没有。"

  "你们五一放几天?还是按照法定假日来吗?"赵无棉把车窗开了一半,感受着江心的春风。

  "嗯。"

  她对秦时远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反而在心里升出了些希望。

  这希望就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她始终记得林衍在梅里雪山下注视着她:"我不逼你,你自己选。"

  "你可以等我吗?"赵无棉热泪盈眶,不知道是因为日照金山的奇观,还是因为和她一起看景的人。

  "好,我等你,等久一点也没关系。"

  秦时远将车驶进了和苑小区,赵无棉惊讶的看向他。

  "我知道你更想回这儿。"秦时远沉稳的说,"在你心里,这才是你自己的家,是吗?"

  赵无棉笑了。车子停稳,她心情欢畅的推开车门,从后备箱中拿出了行李。

  秦时远也走出了车厢,静静的站在一旁看她。

  "呃……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当然。"他沉沉的拉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我有话跟你说。"

  赵无棉的心期待起来,她跟在秦时远身后上了电梯。

  进了家门,赵无棉积极的给他倒了杯水。

  秦时远没有接那杯水,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她。

  "你是不是也有话跟我说?"

  赵无棉咬着嘴唇笑了一下,点点头。

  秦时远盯着她亮晶晶的眼:"坐下说啊。"

  已是傍晚时分,房间内昏沉的光线让人很不舒服,赵无棉打开了大灯,坐在了一旁。

  "不过我建议,还是先听我说。"秦时远拿出手机,开口道,"我想给你看个东西,你最好看完后再决定要不要说你的事。"

  赵无棉对视着他阴沉的目光,自己眼里的笑意也褪尽了。

  "什么东西?"她寒声问。

  秦时远盯着她的双眼,站起身来坐到了她身边。

  他把亮着屏幕的手机放在她眼前。

  手机里是她垫脚亲吻林衍的照片。

  赵无棉长长的睫毛狠狠颤了两下。

  "哦,还有一张。"秦时远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划了一下。

  另一张照片中,林衍双手橫抱着她,同时垂下眼看着她的脸。

  赵无棉感到寒意从脚底上升,把她的手足都冻的僵硬起来。

  "我还奇怪你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玩,"秦时远嘴角微微扬起,"你俩商量好的是吗?"

  "不是,"赵无棉否认道,"真的不是,我们真的是偶遇的。"

  秦时远嗤笑了一声。

  "说来也巧。二十七号下午,大姐一家忽然有事,让我陪叔母去江二看心内科,"他紧盯着她呆滞的脸,"我挂号时见林衍的牌子上显示停诊,就顺口问了身边的护士,然后她告诉我,林医生去西藏旅游了。"

  "我记得啊,你一开始也说想要去西藏的,想去看雪山,对吧?"他挠了挠赵无棉的手心,"所以那个雪山到底在哪啊?我好奇呀,就查了一下,原来在云南德钦和西藏察隅的交界处……那么,雪山好看吗?"

  "你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你不是一直苦恼,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我们夫妻关系破裂吗?"秦时远在她耳边轻语,"我给你送证据啊。不过棉棉,"他的目光不离她的双眼,"这样一来,林衍是第三者的罪名也坐实了。"

  "是我,是我勾引的他,"赵无棉慌乱到口不择言,"照片上是我亲的他,他不是……他没有!"

  "他没有什么?"秦时远左手食指轻勾了一下她的下巴,"他没有推开你,还是没有抱你?"

  "你,你跟踪我?我以为,我以为你……"

  "以为我妥协了?"他和煦的笑了笑,"棉棉,你还是不够了解我。"他带着笑意轻叹了口气,"我放你出去旅行,只是想让你开心。可你不该这么对我,"他又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我生气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赵无棉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畏惧。

  "我不想怎么样。"秦时远关上了手机,"倒是你,如果你坚持要起诉离婚,那我们就法庭见好了。你放心哦,这次我不会阻拦了。我还会给你提供这两张证据——"他温柔的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手机,"不过要委屈一下林医生了。二院心内科副主任医师,江心市十佳青年……真要闹的身败名裂,那真太可惜了。"

  赵无棉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把他的说出的话消化掉。

  "可是如果不离婚,我们……怎么过啊?"她费力的说道,"我们两个,要这么折腾下去,你能受得了吗?何必啊?"

  "那就看你了啊。"秦时远收起手机,"你不想跟我好好过,可以提离婚。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可以给你提供有力证据啊。"

  "你是在威胁我吗?"

  秦时远一只手撑在了低矮的沙发背上,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不舍得,但我没办法。"他看着她说道。

  客厅内一片静默。

  秦时远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对了,你不是也有事要跟我说吗?你说吧。"

  赵无眠缓缓抬起眼睛,她第一次对秦时远有了恨意。

  “别这么看我。”秦时远冷声说道,“恨我是吗?那就恨好了。”他又蹲下来和她对视着,“我还记得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解释恨的意思,她说,恨的反面就是爱,当你恨我时,说明你对我心存爱意。我喜欢这个解释。”

  赵无棉的双眼浸在他阴狠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秦时远见她不说话,又问道:“今晚在哪睡?在这儿还是跟我回家?你自己决定。”

  “照片是谁拍的?”她无力的问。

  “你不必知道。但我确实费了些力气。”秦时远抬起左手慵懒的轻抚着她的发尾,“我给拍照人的报酬,是通往他理想目标的捷径……哎,只是我啊,”他叹了口气,“在刚踏入仕途的那些誓言,克尽厥职,清正奉公……时隔多年,终是忘了初心。”

  赵无棉明白过来。

  “徇私枉法?你不会的。”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滥用你的职权?你不是这种人,你根本不屑这么做。”

  “我曾经确实不屑。”秦时远放下了手,凝视着她,“但事到如今,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棉棉,别逼我。”

  月亮周身裹了一层淡淡的光圈,空气也是潮湿的。

  月晕知风,础润知雨。赵无棉在风雨欲来的江心城枯形灰心。

  她跟着秦时远回了家,在进入家门时,她窥见冷淡的月光洒向了客厅的窗棂。

  黄粱一梦终须醒。

  江心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淋湿了杏雨梨云,掩盖了柳亸莺娇。

  秦时远身着黑色的警服,在副市长的办公室和宋宁相对而坐。

  "秦局长,稀客啊。真是难得,你居然也会主动找我。"宋宁靠在椅背上,礼貌的微笑着。

  "您说笑了。"秦时远也回着笑意,只是眼无波澜。

  "有什么事就说吧。"

  "宋市长,冒犯的问一句,您来江心的这半年,工作开展的还顺利吗?"

  宋宁深邃的眼透过金丝框眼镜,穿入对面人的眼中。

  "你这问话,确实搪突。"

  "希望您不要误会,我其实绝无冒犯之意。"秦时远身体微微向前倾,"我今天只是想与您坦诚相待。"

  "哦?怎么个坦诚相待法?"宋宁饶有兴致的问。

  "听闻有传言,我市的市委书记龙海要调离江心。"秦时远呷了口茶,"但其实,铁打的江山按部就班,江心的局势固若金汤。"

  "我知道,您现在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我的叔叔与姑父们,或许能替您牵个线,早日与市委书记龙海和解。"

  宋宁将双手的十指合住,放在了桌面上。

  "真是想不到。"他轻笑着,"我确有此意,但我一直以为,来找我的人会是你的哥哥秦帆。"

  "看来,还是长子更引人注目些。"秦时远笑道。

  "你对我一直有偏见,我知道。因为何静。"宋宁坦率的说,"但有一点我要搞清楚,你拉我上船,那么,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秦时远看了眼窗外的连绵阴雨,"我们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今后我们两个……合作愉快。"

  "那是自然。"宋宁不以为意,"应该还有事吧?你讲就是,我会量力而行。"

  "我有件私事,想拜托你帮忙。"秦时远诚恳的说道。

  "说吧。"

  秦时远深吸了口气。

  "怎么?"宋宁笑了,"这么难以启齿啊?"

  "我太太,赵无棉,你还有印象吗?"秦时远开口艰难。

  "当然,我对她的印象可比对你的深的多。"

  "我们……嗯……我们,我们夫妻关系一直很好,"秦时远的眼神垂下又抬起,"但后来她又结识了一个人。第二人民医院的林衍医生,今年刚获得市十佳青年的表彰。你主管江心的文教工作,应该也知道他。"

  "我知道,他曾帮助过我的母亲,也是去年9.12医闹事件的受害者。"宋宁疑惑的目光似乎清明了一些,"赵无棉喜欢他啊?"

  后一句话太过直白,秦时远挺拔的背震了一下。

  宋宁把他微小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这是你的私事,告诉我实在不妥吧?"

  "不仅不妥,而且需要鼓足我巨大的勇气。"秦时远深深的叹出一口气,肩膀都往下沉了沉,"因为要拜托你帮忙。宋宁,你是她的贵人,为她提供过帮助。我想,有些话你来说,会有很大的效果。"

  "所以,你委身跟我合作,主要还是为了让我做个说客,去劝你太太?"宋宁讶异又不屑的一笑,"当初对我不瞅不睬的也是你。你还真是个情种。"他眯起眼看向对面人落魄又难堪的脸,"秦局长,你这样真的难成大事啊。"

  "我跟你合作,是因为我们秦家看好你。"秦时远冷目而视,"我把私事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任你。"

  "你不是信任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吧。"宋宁换了个坐姿,淡淡的看向他,"行了,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

  南州市不同于江心的雨丝风片,这儿阳光明媚,沐浴着满城的红情绿意。

  秦时远风尘仆仆的来到南州姑姑的家。

  "时远啊,你来了。"罗穆严肃的脸上堆积着笑意,"你姑姑出去跳舞了。"

  秦时远客气的笑着,把手中的礼盒放在了一边。

  "姑父,你爱喝茶,所以给您带了点西湖龙井。"

  罗穆年逾半百,满头银发,长了一张不怒自威的脸。

  "谢谢,你费心了。"他也没推脱,只是淡淡的瞥了眼地上的茶叶,"坐吧。"

  秦时远眼看着长辈坐在了沙发上,才跟着落座。

  "怎么样啊时远,最近工作忙吗?"罗穆靠在沙发背上问道。

  "比较忙,"秦时远颔首道,"李局快退休了,新局长拟定好了吗?"

  "还没有。"罗穆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果,"吃点橘子。"

  "哦,我不吃。您吃吗?我来剥吧。"

  秦时远说着就拿起了一个黄澄澄的柑橘细细的剥皮。

  "时远啊,我就直接问你了。"罗穆和颜悦色的看着他,"你平时跟我来往也不多,今天是不是有事啊?"

  秦时远面不改色,仔细的为他剥着橘子。

  "姑父,您在省w组,织,部工作,又和二叔关系密切。我想,您肯定知道我前几天临时求二叔,让他帮忙破格提拔我们单位的一名干部。"

  "嗯,我知道。"罗穆淡然的点点头,"怎么了?"

  "今天我来求您了。"秦时远把完整的橘子果肉都给了他,"您愿不愿意,给副市长宋宁跟龙书记搭个桥?"

  罗穆没有接橘子,他放下了叠起的双腿,坐直身子看着他。

  "宋宁现在是四面楚歌,我为什么要帮他?你又为什么要帮他?"

  "正因为他现在孤立无援,所以更需要给他抛个线。"秦时远不慌不忙的说道,"收了他,对您也有益。"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帮他?"

  秦时远放下了橘子。

  "姑父,我曾经希望靠着自己直上青云,所以不愿沾你们的光。现在我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也明白了,背靠资源却无视,那是傻子。"

  罗穆开怀大笑。

  "时远啊,你开窍挺晚的啊。我早就告诉过你——"他前倾上半身,认真的看着身旁的年轻人,"尧尧者易折。"

  "您说的是。"秦时远也跟着微笑,"二叔已经批评过我了。"

  "我记得,你想破格提拔的那个人,上个月申请了参与援藏干部计划,听说他人都跑到西藏察隅县那一片去旅游了,算是给自个儿考察以后的生活环境吧。"罗穆拿起了橘子,掰了一块送进嘴中,"你怎么想起收拢他呢?这可不像个好棋子啊。"

  "他人不机灵,但是听话。"

  "哦,那也是抬举他了。"罗穆咽下了一瓣橘子,"你自己的人自己管好就行。"

  "当然。"

  "你去找你二叔的那天,当晚我就和他碰过面了。"罗穆又掰下一片橘子,"我知道你的来意,宋宁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就算你不来,我也要让秦帆出马了。"

  秦时远轻笑着点着头。

  "离李局长退休还有段时间,你是怎么打算的?"罗穆又看向他。

  秦时远已经听懂了姑父的意思。

  "我自认为我还不够格,资历尚浅。"

  "更重要的是,"罗穆接话道,"龙书记那边,你可从没跑动过。这老话说的有理啊,不跑不送,原地不动。"

  "是,还需您和二叔帮忙。"秦时远低眉顺眼的说道。

  "那是自然。所以啊时远,收起你的书生意气吧。什么风骨啊气节啊,这都没用。"

  秦时远从南州回到江心时,天已经放晴了。

  正值春季,江心花儿都开了。赵无棉下了班从单位出来,却无心观赏城市的美景。

  她落寞的往回走着,在快到观澜江边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赵无棉,走路要抬头看路。"

  她站住身子,宋宁立于前方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下。

  "宋市长。"赵无棉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刚下班吗?"宋宁笑道,"往哪走啊?"

  "那边,"她指了一下前方,"您准备去哪?"

  "哦,我刚从教育局开完会,现在也要回家了。"宋宁走近她,"我也往那边走,一起吧。"

  赵无棉没推辞,跟在了宋宁左侧。

  "您今天怎么走回去的?没让秘书送吗?"

  "没有,今天难得不加班,所以想活动活动。"宋宁温和的说,"我怎么看你神色不好?一脸的憔悴。"

  "大概昨晚没睡好。"赵无棉敷衍道。

  "是吗?"宋宁笑了一下,"你这么累,怎么没让秦局长接你?"

  "他挺忙的。"

  "哦,你们两个还好吧?"

  赵无棉闻言抬起双眼。

  宋宁也笑着和她对视着:"怎么了?"

  "您为什么这么问?"赵无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没有恶意。不过,"宋宁看向上空的晚霞,"去年的最后一天,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跨年夜那晚,看到你和林衍在江边看烟花。"

  赵无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我和林医生是偶然在江边遇到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别激动,小赵,别激动,"宋宁急忙安抚道,"我当时只是路过,也没有告诉任何人——难道你觉得,"他又笑了,"我会去告诉谁吗?"

  赵无棉冷静下来,但还是心有余悸。

  "你跟秦时远是怎么认识的?"宋宁随意地问道。

  "他舅舅介绍的。"

  "哦。"他忽然指了一下观澜江面,"这个季节的观澜江还是水波不兴的。去年中秋,我刚来江心一个月,那时市民们都扎堆在这看观澜江涨潮,我的母亲还没看到潮水上涌,就开始心悸,随后晕倒在地上。我和太太都有些手忙脚乱,但还好,林衍医生也在一旁。他冲过来跪在地上为老太太做了心肺复苏,又把她背上了救护车。"

  赵无棉目视着宽阔的江水。

  宋宁忽然驻足面向她。

  "林衍医生的父亲是我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院长,你知道吗?"

  赵无棉淡淡的摇头。

  "他的母亲,是省卫健委的主任。"

  "所以呢?您到底想对我说什么?"赵无棉冷冷的问。

  "林家和秦家同属一个圈子里的人。"宋宁认真的看着她,“小赵,我不清楚你和秦时远的婚姻状况究竟如何。作为局外人,我也不该多管闲事。但我还是想多句话,"他严肃的说,"我不想视溺不援——林衍,他本该如日方升,有似锦前程。小赵,别毁了他。”

  晚霞明处暮云重。赵无棉沉着的看向他:"知道了。"

  宋宁满意的点点头:"我说过,你很聪明。"他又指了下左面的道路,"我家在那边,先走了。"

  她客气的应道:"好的,您回去吧。"

  宋宁刚往路旁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道:"小赵,我再多说一句——秦时远对你是真心的。"

  赵无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好好生活。"他又说道。

  赵无棉目送宋宁离去,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衍的电话。

  "棉棉?"林衍清和的声音响起。

  "林医生。"赵无棉开了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说。"电话那头的声音友善又温润。

  赵无棉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你不知道怎么跟我说是吗?"林衍问道。

  "嗯。"

  "那就让我来说吧。"他温和的说,"你,要不要离开他?"

  赵无棉被满眼的泪堵的说不出话。

  林衍等了一会儿,又轻轻的问:"棉棉,你是要拒绝我是吗?"

  她的鼻子也被酸意堵的难以呼吸:"嗯。"

  林衍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开口道:"你是哭了吗?"

  "没……有……"

  "不要哭,"林衍柔和的说,"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

  赵无棉深深的吸着气。

  "林衍,我一点也不好,"她压抑着哽咽的声音,"不值得你为我做任何事。"

  "我告诉过你,不要妄自菲薄,对不对?"林衍叹了口气,"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春风吹向江面,无情送潮归。

  "对不起,谢谢。"赵无棉说完就挂了电话。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赵无棉调整好情绪回到家时,秦时远已经做好了晚饭。

  "今天下班这么晚吗?"他解开围裙,"我做了你喜欢的南瓜粥,去洗手吃饭。"

  赵无棉有气无力的把包放在椅子上:"谢谢。"

  秦时远对她笑了笑,又去厨房盛好粥放到桌子上。

  "怎么不开心呀?"他看着洗完手的妻子恹恹的坐在桌前,摸摸她的脸问道,"谁欺负你了?"

  赵无棉勉强笑了一下:"没有,我很开心。"

  "好,那我们吃饭。"秦时远笑着坐在了她身边。

  "棉棉,爸妈让我们下周五一起回去吃饭。"

  "不。"赵无棉下意识拒绝道。

  秦时远刚拿起的碗又放下了:"为什么?"

  她不想再找理由,于是直接说:"我不想去。"

  "哦,"他的双手离开了桌子,上半身靠在了椅背上,"又要闹脾气吧?"

  "不是,我真的不想去。"赵无棉诚恳的说。

  "那就是不听话了,"秦时远沉着的说,"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

  赵无棉委屈的攥紧了勺子,机械的舀着碗里的南瓜粥。

  "我问你话呢。"他淡淡的说。

  "那我只能听你的。"她回答道。

  秦时远的唇角露出一抹讥笑:"这才对。棉棉,以后要乖一点。"

  五月中旬,江心市的樱花都盛开了,观澜江边的道路上,时刻都在下着淡红色的樱花雨。

  赵无棉走在观澜江边被誉为"最美樱花道"的路上,看到了靠在栏杆前望江的林衍。

  观澜江渟膏湛碧,道路旁花木扶苏,樱花瓣纷纷飞舞,行道树俯仰生姿。整座江心市都沉浸在韶光淑气中,正是江南好风景。

  林衍看向走近他身旁的赵无棉。

  "你来了,"他憔悴的脸露出温和的笑,"真可惜,我还是只能跟你看黄昏时分的江景……棉棉,你怎么又瘦了这么多?病了吗?"

  赵无棉看向他手中拿着一支附满蓝紫色花的花枝条:"没有,我很好。"

  "很特别是不是?"林衍看着手中的花枝,又递给了她,"江心到处都是樱花,云南昆明却种满了蓝花楹。这是我在临湖区的阳春公园摘下来的。"

  赵无棉沉静的目光从蓝花楹枝条上又转向了他。

  "林衍,我始终都要对你道歉。"她正视着他,"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生活,浪费了你不少时间,也为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衍摇摇头:"别这么说,能遇到你我很开心。我始终感谢你的出现。"

  残霞夕照,几度斜晖。渔船悠悠荡清波。

  "我约你出来,是想和你道个别。"林衍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凝视着远山,"我前段时间递交了援藏申请书,今天已经公示完毕了。"他抿嘴一笑,"在江心待了三十年,总算要背井离乡了。"

  赵无棉被江风吹的眼睛发酸:"所以你上个月去西藏,不是为了旅游。"

  "是啊,我和另一位预备申请援藏干部的朋友一起去了西藏察隅县,后来我俩又去了云南德钦县,可是没有看到日漫金山——我跟你说过的,"林衍侧过头看向她,"我们就顺道去了丽江游玩,然后遇到了你……"他欲言又止。

  "如果我答应你……你是准备撤销申请的是吗?"赵无棉艰难的问道。

  "嗯,"他点头承认,"看来我是注定要远行了。"

  "怎么想到去那儿的?"她垂下眼,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留在江心不好吗?"

  "江心……"他眺望着远方,"说实话,我有些舍不得,真的有些,舍不得。"他笑着轻叹了口气,"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我也还有我的去处。"

  "不为我高兴吗?"林衍轻轻歪着头,看向赵无棉的双眼,"未必非要妙手扶桑梓呀。良医亦念民,去偏远地区行医救人,我同样很向往。"

  夜幕降临,一船行月淡淡的悬挂于南卮山上方。

  "我该回去了。"林衍站直身子,双手离开了栏杆,"我希望你过的好,所以,好好生活,好吗?"

  赵无棉没有动弹:"林医生,祝你一帆风顺。"

  江风拂向岸边的人。

  祝你日升月恒,祝你云程发轫。

  风吹动了林衍的衣摆,他仰头看着那拱弯月,又收回目光冲赵无棉浅浅一笑。

  "棉棉……"林衍不疾不徐的声音忽然变得无奈又缱绻,"我也陪你看过月亮啊。"

  星星也散落在残月周围。

  你何止陪我看过月亮,你陪我看过月落星沉,旭日初升;还陪我看过花晨月夕,春日秋云。

  赵无棉只敢回予他一抹不真诚的笑。

  "那林医生,再见了。"

  林衍垂下自己不舍又缠绵的眼。

  "好,再见。"

  赵无棉淡漠的揉了揉眼,仰头看了眼夜空。

  参商各一垠。

  锦水汤汤。滔滔不绝的观澜江又向岸边送来一阵江风,她被吹的迷了眼,但仍然努力睁大眼睛,目视着林衍的背影与她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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