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了高烧,眉头蹙着躺在床上出冷汗,不管秦时远喂她吃什么都会吐出来。
医生给她开了药,打了点滴后,把秦时远拉到一旁叮嘱道:"她这是心情极度低落导致的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回去后多喝水,多吃富含维生素和高纤维的食物。最主要的是一定要让她心情舒畅,不然病情会加重,这样的话后期可能需要进行心理疏导了。"
秦时远着实被吓坏了。他把赵无棉抱回家后,一刻也不敢离开。他不停的用毛巾蘸水擦她因高烧发红的脸颊,在过了三天后,赵无棉的烧总算是退下来了。但精神依旧萎靡不振,她苍白着脸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愿睁眼看人,甚至死死闭着嘴巴不肯吃秦时远喂她的药和食物。
"你别这样。"他无力的跪坐在床前,"你这是在折磨我。"
赵无棉安静地闭着眼睛,嘴唇也没了血色。
屋外春深似海,纷红骇绿,屋内的人却只有满心的萧索。
秦时远把她拉拽了起来,将药丸硬塞进了她嘴里,自己又喝了口水堵住她的嘴唇,想要把水灌进她的口腔。
赵无棉猛的被胶囊卡住,奋力推开他把水吐了出来,然后难受的对着床边咳嗽。
秦时远见她咳的涕泪横流,赶忙拿起毛巾为她擦脸。
赵无棉渐渐止住了咳嗽,又没了力气,半靠在了床头。
"等你好了,我陪你回宛东,行不行?"秦时远红着眼眶问。
她没有搭话,只是虚弱的敛着眸。
"你想跟我耗着,"他嘶哑的说,"可你的身体受不了啊。"
又过了一会儿,秦时远费力的撑着床沿站起来。
"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吧。"他高大的身子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明媚的春光,"医生说如果你持续这样,就需要心理疏导。"
赵无棉慢慢睁开眼睛,抬起了无神的眸,暗哑着嗓音说出了患病以来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不去?"
秦时远顾不上自己因跪坐了太久而酸痛异常的腿,他坐在了床边,和赵无棉平视着。
"我为什么要去,"他的眼下和唇周围都在发青,"生病还不配合的又不是我。"
"你为什么抓着我不放,"赵无棉无望的目光落在他眼中,"你怎么会这么执拗。"
"那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秦时远暗沉的眼尾满是颓丧,"你怎么又这么执着。"
赵无棉的眼越过他投向窗外。
"今天几号?"她忽然问道。
"二十号。"
"医疗援藏队伍是不是昨天已经离开江心了?"她轻抿了一下自己干涸的嘴唇,"这会儿该到西藏了。"
"赵无棉,你诚心气我是不是?"秦时远颤声问,他攥着药板的手被锋利的板边刮破了皮,陷进了手心里。
"我哪敢气你啊,"赵无棉摇摇头,喃喃的说,"我不敢。"
秦时远猛的站起身来走出了门外。赵无棉在卧室里也能听到他压抑又不均匀的粗喘声。
过了一会儿,喘气声渐渐归于平静,他又推开门走进来。
"你把药吃了,乖乖养病。我问问爸妈能不能下周过来陪你。"
"我不要,"她虚声拒绝道,"不要麻烦我爸妈。"
"那我带你回宛东。"
"我也不要回去。"赵无棉消极的说。
秦时远黑冷的眸子在红眼眶内显得有些决绝。
"那你想要什么?"
赵无棉没说话,然后慢慢垂下了头颅。
就这样僵持了两天,赵无棉本来圆钝的小脸漏出了尖尖的下巴,她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不动弹。
秦时远半筹不纳,第一次给阿秋打了电话。
阿秋冷着脸上了门,进卧室前她拦住了想要跟进去的秦时远:"你出去,我单独跟她聊。"
阿秋关上门站在窗前,看着好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起来。"她冷声说,"你工作也不准备要了是吧?"
提到工作,赵无棉掀起了眼皮,她无神的眼望向阿秋。
"你从宛东的小县城考到江心市,费了多大力气?"阿秋疾言倨色,"你爸妈花了一辈子的积蓄给你在这买了房安了家。怎么,你就把日子过成这样?"
赵无棉长长的睫毛抖动着。
"赵无棉,你是为谁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活着?"
阿秋的神色慢慢平静下来。
"我当你是为了理想和抱负,为了亲情与责任,为了爱情和自由。"她淡然的说,"世间种种,山高路远,你都不该拘泥于一件事或一个人。"
"棉棉,我始终记得幼时仰望星空满怀梦想,毕业时眺望远山满腔热忱的你。"
阿秋从卧室走出来时,看到秦时坐在沙发上远沉吟不语,见她出来,他眼中立即生出期待,弓着的身子也坐直了。
"我先走了,让她自己缓几天。"阿秋冷冷的说完,就走到了玄关处。
秦时远马上站起身来,跟到了门口。
"谢谢你。"他恳挚的说,"真的谢谢。"
阿秋看了眼他沉静的脸,忽然来了气。
"当初你们结婚,我第一个不看好。她不听啊,非得结。她知道你不是真心的,结果跟我说什么,爱不是一见钟情,是细水长流,与日俱增,结果呢?"阿秋厉声说道,"增了吗?增了个鬼!"
秦时远感觉自己心头挨了一棍,他颤动了下眼皮,缓缓看向眼前的人。
"赵无棉愿意当这个冤种,她自己活该,我不同情她。"阿秋凌厉着眼,"但你也别太过分了。秦局长,我拜托你出去看看,有哪个女孩子嫁人,不办酒席不办婚礼不拍婚纱照,你们结婚真是什么都没有啊,你有点心吗?"
秦时远的右手死死撑住玄关前的柜子。
阿秋激动的也红了脸:"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跟你结婚前,眼睛亮亮的对我说她有多喜欢你;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在去年中秋平静的说,她被爱冲昏了头,她是咎由自取。"
秦时远布满血丝的眼框盈着浅浅的泪。
阿秋本来就跟他不熟,见他这副难堪的样子,满心的愤怒与不满也化成了尴尬。
"你……反躬自省吧。"她目光转移开,又犹豫道:“其实…我一直想对她说,爱没有用,相爱才有用。现在看来,不明白这个道理的是你。”
大门关上,秦时远在原地僵了很久,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卧室门口,缓缓滑坐在地上。
到了晚饭时间,秦时远才站起身来,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赵无棉已经坐了起来,她扬着清瘦的脸和他对视。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秦时远开口道:"你饿不饿?"
赵无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向他。过了好久好久,她慢慢低下了头。
她认命了。
赵无棉的病情渐渐好转,她吃了两天的药,到了第三天,已经可以回单位上班了。
秦时远这两天的状态好了许多,同事们看着他精神焕发的样子,都调侃着问:"秦局长,您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李局长见到他,也笑盈盈的拍拍他的肩:"时远啊,我看你这精神状态,总算恢复如初了。"
秦时远下了班,路过一家花店,店门口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其中那一枝枝欣欣向荣的向日葵很是惹眼。他看着那朝气蓬勃的花朵,竟笑了起来。
赵无棉下了班,慢吞吞走回家。观澜江与晚霞交相辉映,黄昏之景依旧明艳如画。她却绕开了观澜江的人行道,走了另一条小路。www.ýáńbkj.ćőm
长云漠漠,俯仰昔人非。赵无棉再不愿观赏傍晚的观澜江。
到家时,秦时远也刚回来。他把一袋零食放在了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两枝向日葵。
"回来了?"他柔和的笑了,又指了一下茶几上的零食,"我买了些你爱吃的小零食。晚上想吃什么?"
赵无棉扫了一眼零食袋,淡淡的说:"我都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那我就把中午的乳鸽汤热一下。你身体刚好,还得多补补,明天想喝什么汤?"秦时远一边说着一边把花从袋子中拿出来,又期待的看向赵无棉。
"我来吧,你累了一天了。"她没有理会那两枝扬着笑脸的向日葵,脱了外套向厨房走去。
秦时远马上拦住了她:"不行,你刚好,不能累到。"
赵无棉敛着长长的眼睫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我去做就行。"秦时远伸手将她拉近自己,"你看,向日葵。"
"我们新婚的那一年,你送过我一枝向日葵,你记不记得?"他柔柔的说,"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花。"
赵无棉嗯了一声。
秦时远看着她垂下的眼,凑上去吻了一下她的眼尾。
赵无棉迅速止住了自己想皱起来的眉头。
"棉棉,你笑一笑。"他低着头看着她被睫毛遮住的眸子。
赵无棉勉强抬了一下嘴角。
"不对,你要看着我笑。"秦时远的右手轻轻抬她的下巴。
赵无棉看了他一眼,又机械的笑了一下。
他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嘴角:"乖,我去做饭。你帮我把花放进花瓶里好不好?"
她点头接过花,转身时眼中又恢复了消极的平静。
赵无棉即使心里再不愿意,也还是随着丈夫去了秦家。
秦父秦母脸上堆着笑,把夫妻俩迎进门。
"病好了?"秦母客气的笑着,"我和他爸爸本来想去看你。但时远不让,说会吵到你。"
"不会。"赵无棉也同样客气的笑了一下。
秦时远揽着妻子不撒手:"妈,棉棉身子刚好,晚上的菜……"
"我知道,"秦母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我炖了排骨汤,你昨天说过了。我能忘记啊?"
秦时远笑了笑,搂着妻子的肩坐在了沙发上,又微微低下头轻声问道:"奶奶是不是要来江心复查了?什么时候来?"
"下周。"
"几号?我去接她们。"
"不用,我去就行。"
秦父也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他沉静的看着儿子盯着自己妻子时温柔缠绵的眼。
"时远,最近工作怎么样?和你叔叔姑父联系过没?"他出声问道。
"联系过,二叔那边我会经常跑动的。"秦时远转头看向父亲,但左手依旧搂在赵无棉肩上,"姑父那边,只要有空我就会亲自去拜访的。"
"哦。"秦父点点头,又看向儿媳,"小赵呢?你大病初愈,回去工作还顺利吗?"
赵无棉淡淡的点头道:"顺利。"
"对了,云南那边好不好玩呀?"秦父又问道,"你是不是因为高反不适,才生的病?"
"可能是吧。"赵无棉应道。
秦父微微蹙起了眉头:"小赵是不是还没什么力气?"他又不经意的笑了笑,"话是越来越少了。"
赵无棉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呀,已经好了。"
秦时远揽着她肩膀的手滑到了她放在腿边的左手上,然后紧紧握住。
"棉棉比前几天好多了,"他有些心疼般的看着赵无棉,"前几天嘴上都没有血色,人也瘦了好多。"
秦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穿梭:"哦,好了就行。不过时远,你也跟着瘦了不少,自己身体也要注意。"
秦时远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秦母在餐厅中喊道:"饭好了,都过来吧。"
秦父率先站起来进了餐厅,秦时远牵着妻子的手也走了过去。
"来,小赵。先喝碗汤。"秦母扬了扬下巴。
赵无棉挣脱开丈夫的手,想要去盛汤。
秦时远马上拿过了她的碗:"我来,你坐这就行。"
秦父秦母交换了下眼色。赵无棉把公公婆婆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她接过秦时远盛好的汤,又放到了婆婆面前:"您先喝。"说着又拿起公公的碗盛着汤。
秦母这才又露出笑容:"小赵,你身体刚好,多吃点啊。"
秦父也跟道:"时远,给她多夹几块排骨。"
一顿晚饭吃完,夫妻俩又坐了会儿,就要起身告别。
临走时,秦父忽然叮嘱了句:"你们两个,好好的啊。"
秦时远与妻子十指相扣,坚定的说道:"好。"
赵无棉也淡漠的点点头。
六月份的江心已入夏,但并不炎热。刘宛英和儿媳一起再次来到了这座山光水色的城市。
赵无棉见到奶奶和母亲,心情好了许多,她站在高铁站的出口对她们恬静的挥手笑着。
赵母一眼看到了女儿,眼尾随即泛起了笑意盈盈的皱纹:"棉棉,怎么瘦了这么多呢?"说着又走近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气色倒还行。"
赵无棉接过母亲手中不大的行李箱:"你们就带了这点东西吗?"
"奶奶复查完就回去,不多待。"赵母说道。
刘宛英身体恢复的不错,脸色泛着红润的光:"小棉花啊,晚上叫上时远一起吃顿饭吧。"
"好。"赵无棉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把小行李箱放进了后备箱内。
午后的阳光明媚灿烂,刘宛英靠在书房中舒适的沙发椅上,慈爱的看着坐在她面前已长大成人的孙女。
"小棉花,你和时远最近怎么样?"
“我挺好的”赵无棉平心静气的说,“他也很好,我们俩都挺好的。”
“你过得开不开心啊,奶奶一眼就能看出来,”老妇人玩弄着手串,“你们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的很,乖囡囡,不要跟自己较劲。要把心收回来。”
赵无棉低下了头:“我早就心如止水了。”
“你才多大呀?就心如止水呢,”刘宛英笑呵呵的抬起女孩的下巴:“我们棉棉呀,还是个小孩子。我老了,也不知道还能看着你们多久。”
赵无棉看着奶奶苍老的脸和不太清亮的眼睛,眼眶不禁的酸了。
“怎么啦,”刘宛英看的清楚,“怎么还要哭了。奶奶哪句话惹到你啦?”
“我昨晚做了个梦,”赵无棉轻声说,“我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爸妈还年轻,哥哥还在跟我抢零食。奶奶你坐在家里的摇摇椅上看我和哥哥斗嘴。”
窗外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渗透进屋内,年逾古稀的祖母与风华正茂的孙女在书房内相对而坐,一如二十年前的黄发垂髫。
"我时常也会想起幼时的你们,"刘宛英慈祥的说,"你那个时候啊,走路还不稳,我在门口站着对你说:'小棉花过来,'你就摇摇晃晃的跑过来,然后跑到一半就摔倒了。你哥哥站在一旁笑嘻嘻的看你哭。"她柔和的笑着看向窗边沐浴着阳光的绿植,"我还在恍惚呢,转眼间你就嫁人了,无悔也成了家。你们都要离开我们了……宛东是个安宁的地方,却留不住年轻人。"她又叹了口气,"哎……只要孩子们发展的好,飞得远一些也没事。"
赵无棉看着窗外的绿树成荫,慢慢的咽下眼泪。
"囡囡,有些事,有些人,就是因为成为了遗憾才会让你念念不忘。但时间能冲走一切的。”刘宛英端详着她,"奶奶常年不在你身边,只希望你过的好。"
赵无棉转过头,看到斑斑点点的阳光洒在老人铺满皱纹的脸上。
"奶奶,我会好好生活的。"她把手搭在老人的膝盖处,"我们去医院吧。"
秦时远在加完班后,立马来到了岳母家。
"时远?你怎么过来了?棉棉跟奶奶去医院了。"赵母笑呵呵的迎他进门,"工作忙完了啊?"
"忙完了。"他微笑着说,"妈,棉棉中午吃的什么?"
"我中午做了番茄鱼片,她挺爱吃的。"赵母为女婿倒上水,"不过看她最近饭量减了不少啊,人也瘦了。问她就说自己在减肥。"赵母坐在了女婿右侧,"时远,你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又生病了?"
秦时远犹豫了一下,承认道:"是的,前段时间她肠胃炎又犯了。不过已经好了。"
赵母皱起了眉头:"我最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体。现在年轻人一定也不注意自己的健康。时远啊,我看你也瘦了挺多,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两个平时好歹都得注意点吧。这才多大年纪,就一身病的,老了可怎么办?"
秦时远点点头:"您说的是,我回头会多注意她的饮食起居。"
"我不是那个意思,"赵母缓和了语气,拍了拍他,"你已经够忙的了,哪里还能整天看着她。注意身体这种事,主要是看自己。"
秦时远喝了口水,又问道:"妈,您刚刚说的番茄鱼片,棉棉很爱吃是吗?能不能教教我?"
赵母欣慰的笑了:"好啊。你今晚就在这吃吧,她们估计还有一会儿才回来。"她拿了一旁厚厚的相册,"我刚刚闲着没事,在这翻老照片呢。"
"什么老照片?"
"主要是棉棉小时候的照片,他爸爸那时候就爱给她照。"赵母浅浅的笑着,"你看这是她满月的时候。"
相片中白白嫩嫩的小婴儿瞪着不谙世事的双眼看着镜头。
秦时远伸出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她小时候长的可招人喜欢了!"赵母自豪的说,"哎,长大了倒没那么好看了。"说着又笑了。
"现在也好看。"秦时远注视着相片,认真的轻声说道。
"你再看这张,"赵母翻了一页,相片中的小女孩站在模糊的烟花下,眼睛亮亮的看向前方,手中还牵了一个气球,"这是她三岁半那年的除夕照的,就为抢这个气球,还跟她哥哥打了一架……"
秦时远唇角浮起了笑意,食指又摸了摸小女孩的脸。
赵母又翻了一页。
小女孩扎着双马尾,抱着一个大大的兔子玩偶,对着照片前的人灿烂的大笑。
"这好像是她四岁那年照的,"赵母回忆道,"她奶奶宠她,老是给她买娃娃。哎,到现在她还喜欢这些小孩子的东西呢,什么积木啊玩偶啊……真是长不大。"
秦时远凝视着照片中笑的开心快乐的小姑娘,半晌,犹豫着问:"妈,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啊?"赵母似乎没反应过来,"哦,行啊。"
"谢谢妈。"他也没客气,小心翼翼的将照片从册子中抽出来,"我会好好保存的。"
"哎呀,没事,"赵母笑了一下,"这些相片以后不都还是你们的嘛。"
下午的江心市第二人民医院依然人满为患,刘宛英和孙女站在自动扶梯上往下俯瞰,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们拿着医保卡和病历单在医院大厅内奔走。
刘宛英复查完后,感到有些累,于是对孙女说道:"我们在这坐一会儿再走回去吧。"
"您累了?"赵无棉拿出手机,"那我打车吧。"
"不,我想走回去。"刘宛英拦道,"我一会儿还想往江边散步,你之前不是经常说,傍晚的观澜江特别好看吗?"
赵无棉咬了下嘴唇:"行,您坐这歇会儿,我去大厅那儿的便利店买瓶水。"
从便利店出来,赵无棉慢悠悠的往心内科走,却在左侧的一面墙边停了下来。
当人们路过大厅内的这面墙时,总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像她一样驻足观望。墙上展现着江心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援藏医生团队,每位医生都有相应的照片和介绍,他们的简历下方还有一片留言区,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签字笔和便利贴,以便让群众留言。
赵无棉站在展现墙面前,仰头望着照片上的林衍穿着白大褂,笑的温和又好看。他的简历下写着:"我二十岁时投身杏林,如今已行医十年有余。我时常害怕自己名高难副,力不胜任。所以告别故乡,支援西藏,愿以行证道。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非聪明答理不可任,非廉洁淳良不可信。我会一直朝着才高行洁的目标努力。观澜水不休,我心永不已。”
赵无棉在展现墙前默然伫立了良久,然后拿起签字笔在便利贴上写道:“高山安可仰,徒此挹清芬。”
她将便利贴贴在了林衍的留言板下方,然后转身离去。
赵无棉挽着奶奶走出医院大门时,看到秦时远的车停在一边,他正靠着车身,低着头抽烟。
刘宛英马上朝喊了他一声,秦时远听到她的声音,赶忙抬起头。他一见到赵无棉,就匆匆熄灭了烟,快速走向祖孙俩。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赵无棉惊讶的问。
"前段时间。"秦时远不好意思的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碰了。"
"我还想着走回去呢,你看你,又麻烦你来接。"刘宛英笑道。
"您要是想散步,吃完晚饭我和棉棉再陪您一起。"秦时远替她打开车门,"妈在家已经做好饭了,我们先回去。"
晚饭吃完,刘宛英谢绝了秦时远要陪同她散步的好意:"时远啊,你俩回去吧,我暂时不想走了,等晚一点和棉棉妈再出去看看夜景也行。"
秦时远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和妻子一同回了家。回家路上,赵无棉又恢复了平常清清冷冷的状态,秦时远在开车时多看了她几眼,然后把车停在了一家大型的玩具店旁。
赵无棉正发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时远从车外拉了出来。
"我们逛逛吧。"他眼里的温柔都要溢了出来。
赵无棉淡淡的看着夜色下流光溢彩的玩具城。
"这是玩具店,我们要逛什么?"她面无表情的问。
"逛你喜欢的东西,"秦时远轻轻摇了摇她的右手,"我们进去看看嘛,你喜欢什么我都买给你,好不好?"
"我不喜欢这些。"赵无棉拒绝道。
秦时远将她拉近自己怀中。
"那你喜欢什么?"他低着头柔柔的问,"可不可以告诉我?"
赵无棉踉跄的撞进他怀里,只能无言的低头看着地下。
"棉棉?"秦时远轻轻撞了一下她,在她抬起头时又往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不可以不理我。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想不起来。"赵无棉心不在焉的回应道,"我想回去。"
"想回家?"他拥着她的肩,温存的笑着,"好,我们回家。下次再来玩。"
赵无棉跟着秦时远回到了熟悉的家。她打开房门时,漆黑的屋子瞬间把人包裹起来,她有些恍惚,家不似家,似牢笼。
秦时远在身后啪的打开了开关,大灯骤然亮起。赵无棉下意识遮了下眼睛。
"怎么,太亮了是吗?"他掰过她的身子,"我明天去换一个柔和点的灯泡。"
赵无棉适应了一会儿强烈的光线,放下了手。
"不用了。"她淡然的说道,"都在这住这么久了,我也该习惯了。"
秦时远注视着妻子躲闪的眼,半晌,又拥住了她。
"我的棉棉今天过的怎么样?"他低声问,"有奶奶陪着,开不开心?"
"嗯。"
秦时远低头吻着她的脖子。过了一会儿,又在她耳边说道:"棉棉,多跟我说几句话。"
赵无棉在他的怀抱中呆滞的看向雪白亮堂的墙壁。
"我很开心。你今天忙不忙。"
秦时远听着她没有起伏的语气,仍旧很欢喜:"今天滨江分局召开了年度执法规范化工作会议,明天随李局去市工会……其实我觉得有点累,我都营营逐逐了快半辈子了……真的有点累。”他喃喃的说道,抚摸着她后颈的左手滑到了她的胳膊上,“抱抱我。”
赵无棉听话的抬起双臂轻轻环在了他的后腰上。
秦时远满意的噙着笑:“棉棉乖。”
赵无棉眼神空洞的看向窗外,南卮山上方的那一船行月也未能照亮黯淡的夜色。
刘宛英和儿媳在江心待了一周,就要回宛东了。临走时,秦时远要陪同领导视察,所以未能去送她们。这个时候阿秋却来到了赵家,和赵无棉一同将两位长辈送到了高铁站。
目送着妈妈和奶奶进入站口,赵无棉惆怅的叹了口气:“又只剩下我和你了。”
阿秋微微蹙起眉头:“棉棉,我们去江边走走?”
“不想去那。”
“为什么不想去?”阿秋反问道,“江心市就是沿江发展的,观澜江也是你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
“可是快到黄昏了。”赵无棉低落的说,“我不想这个时候去。”
“那你每天下班怎么回家的?”阿秋不耐烦的拽起她的手,“就往那边走,我有事跟你说。”
日薄西山,江水溶溶。赵无棉往远处眺望,云海天涯两杳茫。
阿秋靠在观澜江步行道的栏杆处,沉静的看着好友。
“你这一年,经历了不少事。”
赵无棉也斜倚在了她身旁的栏杆上。
"我做错了好多事,”她转过头看了眼落日,“我不该那样仓促又不顾后果的结婚,我不该在当断即断的时候选择逃避。回想起去年中秋,我在那个时候就应该马上离婚。"
"人生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年轻的时候总要做错一些事。"阿秋安慰道,"而且棉棉,你那时候有你的考虑,你的那些考虑并没有错……再说了,即使你当时提出离婚,秦时远能痛快答应吗?你们还不知道要演多久才能结束这场闹剧。"
赵无棉苦涩的笑笑。
"也是……算了,你上次的话也点醒了我。我不是只为了一场婚姻而活的。"
阿秋点头赞同:"你的人生还很长。"
一道残阳铺水中。江边的行人们都放慢了脚步,停栏处观赏。
"棉棉,我一直很疑惑,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林衍?"
赵无棉转了个身,正面对着江水和南卮山。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林医生对我一直持有滤镜,但生活不能靠滤镜维持。我若真和他在一起,长久下来,滤镜总会消失。我对他而言,是抽象的人,不是具体的人。"
"那你又是怎么生的那场病?我一直以为是秦时远因为林衍的事为难了你。"
"生病吗?"赵无棉低头俯视着橙色的江面,"大概是从云南回来,受了高反的影响吧。"
"是这样啊。"阿秋轻松的笑了笑,"我还以为……那是我瞎操心了。我生怕你想不开。"
赵无棉无奈的笑笑:“不至于,现实中哪有那么多为爱殉情的事。生活总要继续。”
"你不是说有事跟我说吗?"赵无棉看着好友,微笑了一下,"什么事啊?"
阿秋紧抿着嘴唇,正视着她。
"棉棉,我要回宛东了。"
赵无棉愣了一下。
"你请过假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是。我要回家生活了。虽然江心有你,但我还是不适应。"
赵无棉怔怔的看着她:"你也要离开我?"
太阳落下山,波光粼粼的江面归于沉寂。
"我跟他分手了。我的工作也不是很顺利。"阿秋平淡的说,"我妈上周说,在宛东给我找了个正式的工作,能和你一样稳定。在宛东,也会有适合的相亲对象。"
"可是……"
"没有可是,"阿秋打断她,"棉棉,我们都不年轻了。"
赵无棉静默了半晌。
"对不起,阿秋,这段时间都没关心到你。我没有照顾好你。"
"别这么说。"阿秋伸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左臂,"人生到处萍漂泊。棉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希望你过的好。"
一弯醒月缓缓探出头。江岸上的人无奈也无力,只有这满江风月替人愁。
人生底事,往来如梭。
"我记得我们俩在小时候,很小的时候,相约过一起去远方旅游,一起看日月同辉,山川河流,一起嫁人,一起留在宛东作伴。"赵无棉失意的瞥了眼月亮,"故山犹负平生约……阿秋,你也要过的好,你一定会过得好。"
阿秋走上前抱了一下好友:"我该回去了。我买了下周的高铁票,你不用来送我。"
夏江愁送君,惠草生氤氲。
阿秋往前走了三步,忽然又站住回了头。
"棉棉,既然如此,忘了他吧。"
赵无棉落寞的脸被昏暗的光线覆住。
"他在我贫瘠的心上种过玫瑰,我怎么轻易忘得了他?"
两人对视了三秒,自不待言。
赵无棉望着阿秋的背影在地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随着她越走越远,影子也随之渐渐消失。
青山一道同风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十四句更新,第13章 但愿人长久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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