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玉再次惊愣住,手中的茶杯哆嗦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到她手上,瞬间泛红一片。她伸手覆住发红的手背,眼睛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你是说..你与麒麟教合作?”
萧承毅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从纸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她,她看了一眼没说话,也没有接过,他的手就一直保持着那递接的动作,在空中定格成一道完美的弧线。
他难为情地咳嗽几声,有些不知怎样开口。“是…很早了,我与麒麟教主祝让早年师出同门,后来出关各自为政,他野心很大,一手创立了威名华南的麒麟教,而我带着17号这么多年一直盘踞华东。准确来说,从你及笄那年开始,也就是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和祝让便接了头,我和你的相见也是计划中的一步。你还能想起来那日宴会上你收到的那个盒子么。”
琼玉抬手抚了抚有些发痛的额头,“记得,玲珑送过来的时候说是客人送的贺礼,不想我一打开却是鲜血淋漓的断肢…”
他点了点头,吐口气,“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计划便已经正式开始了。呵,祝让这老狐狸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的计划,怎可能轻易露出端倪呢。你父母的事…我很抱歉。”
琼玉忽然勾唇笑了笑,露出一个无比凄凉的弧度。“麒麟教恶事做绝,祝让十恶不赦理应千刀万剐,你竟与这样的恶魔合作,我不知你是何居心,接近我是否也是出于某种目的。”
他有些着急,身子下意识向前凑过去,椅子被挪动,发出一声刺啦的响动,“师妹,你听我解释!我承认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好,我的手上也不干净,可是你相信我,我既与祝让合作,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完全掌控的,我发誓,就算我杀尽所有人,也绝不会伤害你分毫!”
“呵,呵呵…”她自嘲地仰天大笑,泪花顺着脸颊急速滑落。萧承毅心口一阵刺痛,他不愿看见她哭,于是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去,想抱抱她,“你走,你走啊……”
琼玉像彻底失了疯,她伸出手用力且疯狂地拍打他伸过来的手,口口声声大骗子,他有些后悔,但也只是一丝。
过了不知多久,许是哭累了,她渐渐停止抽噎,身体无力的向后靠去。萧承毅此刻想尽力弥补,就像当年他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一样,他终究是欠她太多了。
萧承毅此生最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便是她母亲的事。
陆梁秋是他杀的,他把尸体的手指掰弯成兽爪状,嫁祸给麒麟教。他小心翼翼提及此事,只说全部事情全为祝让一手所做,自己只是知情,顶多算个帮凶。琼玉哭过后一直没有说话,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服务生进来添茶水的时候才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沉寂。
“师妹,我唯一高兴的,便是你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么?师兄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再伤人,你..原谅我好么…”
这话说的极没有底气,他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琼玉,抿了抿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罚站。许久,琼玉略带疲惫的嘶哑声音响了起来。
“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今天我有些累了,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点点头,嗯了一下,“也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想想我的话——”说到此,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我的号码,等你想通了,就告诉我一声吧。哦对了,我们私下会面的事你回去小心些,别让笠笙知道了,我在阜城也待不了多久。”www.ýáńbkj.ćőm
琼玉没有看他,只是冷笑一声,“怕什么,又不是通奸,他狠得下心来,就让他一枪崩了我啊,省的我活着这样痛苦..”
她有些绝望的喑咽着,带着一点点哭腔,眼睛里噙着点点泪水。他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最终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叹了口气,便推门离开了。
琼玉放声大哭。她怎么也无法劝自己相信并接受这血淋淋的现实。她爱的,一个个离她远去,无比凄惨的死在她面前,爱她的,却不是真的对她好。剥开事实的表象,余下的只有利用,和数不尽的残烟灰烬。
与萧承毅不欢而散后,她顿时没了心情,出了茶馆,便像只幽灵一般游离在大街上。她把手伸进口袋里,触碰到那张写着他手机号码的纸条,带着无比讽刺和嗤笑,大概这辈子她最讨厌的东西便是这纸条了。犹豫过后,她掏出手机,将萧承毅的号码存进通讯录里,署名大大的‘师兄’,不知是否是时刻警醒自己的缘故,随后将纸条撕的粉碎,连渣都不剩地全部丢进垃圾箱里。
栾鹰的电话好巧不巧再一次响了起来,她有些厌烦,摁下了接听键。
“你现在和他一起么。”
她心里冷哼一声,“没有,今天不舒服,在休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就算再着急,也还是得等,我总不能天天和他在一起,恨不能长在他身上吧。”
栾鹰声音带了些气急败坏,“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不要摆不清自己的身份,一个小姐,还他妈三天两头休假?!”
她也有些愤怒,像是隐忍了许久的雨后春笋,“既然觉得我是低贱的小姐,脏了您的眼,为何一定选我呢?”
大概是还要仰仗于她,那边沉吟了片刻,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在海港,立刻打车过去。”
“为什么。”
“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记住,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还得不到消息,就别滚来见我了。”
琼玉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头有嘈杂声,他似乎喝了点酒,嗓音有些嘶哑,她攥着听筒想了一会,最终闭了闭眼,“好,我现在过去。”
他不屑地哼笑,“不要和我耍花样。”
琼玉赶到海港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多了,正好落日余晖,唯美浪漫的夕阳普照大地,滋养着一方生灵。从海上看过去,地平线接着的位置,圆彤彤的大火球,海上一片橘黄色的波光,远处一对情侣在往海港的围栏里扔石头,激起的水花像跳舞一般。她左右眺望找寻着,在一片汪洋中看到了戴笠笙,他正背着手立于甲板之上,夕阳将他的侧脸映照的无比温暖,看起来温润飘然,找不到一丝一毫狠厉歃血的痕迹。
码头靠岸处停靠着一只小船,绳索已经解开了,漂浮在海面之上,一侧的拱桥下渡来了一艘木筏。琼玉看着这样的场景,不知不觉想起了幼年时代,在燕城的洛水河畔浣洗衣裳的几个姨娘和婆婆,还有三宝旁边大杂院里的几个嬉笑打闹的丫头姐姐,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天人两隔了。
她提起裙子走过去,戴笠笙回过头伸出手,他看起来格外温和,身姿被衬衣衬托的格外挺拔俊丽,阳光洒下来,她眯着眼递过手去,他轻轻用力一拉,便将她拉了上来。二人一同站在甲板之上,并肩而立,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有些晃神儿,这样的他像极了少年时温润如玉的北辰少爷,一颦一笑皆颠倒众生。
你是倾城倾国貌,我是颠倒众生颜。
戴笠笙目不转睛看着前方,侧脸却像是长了一双眼睛,他看着荡漾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十一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她有些诧异,“戴先生怎么知道我要来?”
他回过身来,“想着到底是你不愿跟我走,也是,你做这行有钱就行了,我是客人,你是小姐,你陪好我,我给你钱。”
她无言以对,潜意识里觉得他似乎变了,捉摸不透,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或许她从来就不了解他。
“你跟我来。”他冲她招招手,转身便下了船,往岸上一处公寓走去,琼玉哦了一声,赶忙跟紧他,海浪上几只海鸥拍打着翅膀飞过,无忧无虑,乐得自在。只可惜这样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她竟不知何时才能拥有。
公寓前有一处凸起的小沙丘,是用岸边的细沙堆积而成的。他穿着灰色西裤便一屁股坐了下去,琼玉惊讶的看着他流利的举动,“戴先生,你不嫌脏?”
他摇了摇头,“多少年没来过海滩了,将就一下,无妨。”
她仍旧站着,看起来似乎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坐。”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裙子,有些犹豫,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一下,“明天我陪你去商场,买一条新的。”
“那好那好。”
她这才笑呵呵坐下,捋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余光看到他似乎在看她,“十一,在你身上我很难得的看到你干净纯真的一面,你倒没有被世俗沾染的太过肮脏,不做作是你吸引我的地方之一。”
她哦了一声,“戴先生,你不会不知道,我是阜城四大花魁吧。”
他轻笑一下,“早就耳闻你大名。”他说罢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着远处扔过去,那小石子在半空中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像正比函数一般,随后坠入一个小水洼中,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世间万物太渺茫了,和无边深海一比,沧海一粟,尸骨无存。就像她曾经跳下过的洛水河,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彷徨的心跳。
“四大花魁除了那个姓蓝的,我都见了,哪个也瞧不上。”
她扭头看他,“也包括我么?”
他似乎很愉悦,“不然呢,我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拿与我同门的一个女人来讲,放到阜城也绝对算得上是花魁。”
琼玉知道他说的是孟少绾。的确,虽然她绑过她,甚至还对她动了手,但平心而论,孟少绾长得属实惊艳,有一种异域风情,可惜走了一条邪路。
她扁扁嘴,心里似乎有些吃味,甚至有些小小的妒忌。她最讨厌这种说不清理不明的感觉了,弄得人头都大了一圈。
“戴先生既看不上我,又为何找定我了呢。”
他没有回答,“溪北溪南雪跨悬,琼楼玉宇照庭前。萸坪竹馆辛夷坞,肯与王维赌辋川。”
她眼底一瞬而过的惊艳,“没想到戴先生文武双全,我还以为你只会舞刀舞枪呢。”
他笑了笑,“你真名叫什么?”
她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他转头看着她,有些试探性的再次唤了她的名字。“琼玉?”
她猛然抬起头,不自然的笑了笑,“真名重要么,行走江湖的侠客义士,有几个用真名呢。英雄不问出处,红尘里讨生活的女子,有脸会卖笑就得了,知道真名,日后从良了都被人惦记着。琼玉贱名,恐污了戴先生的耳朵。”
他沉思了片刻,终是没再问她。
此去经年,良辰美景,琼玉才知道,世间所有相遇大抵是命中注定,她渐渐对他失去了防备,倘若他此刻再不依不饶问上一句,或许她就扛不住松口了,是杀是留听天由命。可惜他没有再问,可惜没如果。
命运的多舛,美好在于把不相干的人过滤掉,省去了许多时光的虚度,而残忍在于,把明明能紧紧相依的变得疏远,最后背道而驰,各奔东西。
“从我记事起,我就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义父了。他并不是我亲生的父亲,我是个孤儿,听说在我还在襁褓时便被亲生父母遗弃了。义父收留我,赐我名字,教我念书识字,教我格斗枪法。我从小在汴城麒麟山下长大,义父有一个儿子,他管我叫大哥。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我尽力和他和平相处,心里把他当成最亲的人。”
琼玉听着他娓娓道来,心里忽然有些同情他。原来他有那样悲惨的身世和不堪的过去,他或许是受了太多苦难,才变得冷血沉默罢,也许他也可以是一个好人呢。
“义父很疼爱我。我成年后到现在的这些年,他把手中多年积攒的人脉和势力分给我大半,连亲儿子都没这样的待遇。我或许得到过一些宠爱,我想要的从没失手,我这一生,只丢了一次,再也找不到了,但是我得到了别的了,我觉得也算是老天给我的补偿了。”
他轻轻地自嘲了一下,琼玉想起之前种种,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戴笠笙总是心狠手辣,残忍无情,她也以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她没想到,他竟也有这样无助脆弱的时候。她不知道那个他可望而不可得的女人到底是谢株华还是她琼玉,但总之,他还有另一层她看不穿也摸不透的血肉。
她想亲自撕开它一探究竟。
傍晚的海风奇凉无比,只坐了一会,琼玉便觉得腿有些没知觉了,她扯了扯他袖子,“戴先生,我有点冷,我想喝杯热奶茶。”
他似乎刚缓过神儿来,从那些伤感回忆里。“嗯,天色也不早了,走,我带你去餐厅吃饭,今晚你就留在公寓吧,等明天我开车送你回去。”
她正犹豫着,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在此时响了起来,她转过身去背对他掏出来,大老板三个大字刺的她眼睛有些痛,她解开屏锁,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还有两天时间。”
她闭了闭眼,胸口处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她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指了指前面的车,“走吧。”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霍北辰梅柏漪更新,第 66 章 商女亦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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