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接连地折腾让她心力交瘁,眼下也是十分乏倦,哪还有力气去面壁思过。
更何况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但不得不承认,刚才柳元尚那番话确实让一直悬在她心尖的巨石得以落地。
无论她跟顾敬有多少矛盾,她会怎样抉择,用什么态度对他,那都是他们俩人之间的事。
她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做,并不希望受到别人尤其是柳元尚的阻碍干涉。
因此柳元尚突然给她这么大的台阶下,她心下畅快之余很乐意给他歌功颂德一番。
等回到凌尘子的院子后郁荷找来纸笔,洋洋洒洒写下长篇夸赞之词,把柳元尚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山川风月皆不及。
停笔后迅速浏览一遍,自觉十分满意,便折叠收好,准备大睡一觉再去交差。
可惜凌尘子的床铺太过冷硬,她感觉刚睡一会就被冷醒,更觉浑身酸痛。
眼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她干脆起床,梳妆妥当后拿着昨夜写下的小文章去找柳元尚。
打算应付完柳元尚便赶紧回家去,她此刻只想跟床融为一体。
岂料柳元尚偏不如她的意,粗略看几眼她写的文章后不仅不让她走,还要求她一字一句、声情并茂地念一遍,否则就要记仇。
如此幼稚行径让郁荷很是无语,硬着头皮把写得天花乱坠的文章念完后反倒把自己恶心得不行,不禁十分后悔堆砌辞藻。
而眼见她一脸菜色,柳元尚这才觉得消气,嘲讽道:“跟我耍小聪明吃亏的总是你自己,偏偏不长记性。”
郁荷忍住给他白眼的冲动,假笑道:“师兄开心就好,我可以家去了么?”
“慢着。”柳元尚起身走至书架前取下一木匣,从木匣中拿出一瓷瓶递给她,“此为绝息露,无色无味,服用后无任何症状。”
“第三日才开始入侵肺腑,第十日病入膏肓,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郁荷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疑惑道:“你给我毒药做什么?”
柳元尚神情意味深长,“你待在顾敬身边,要时刻保持理智,将它随身携带可作防身之用。”
“若是遇上危险,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切记明哲保身。”
郁荷立刻想着以后要是听竹再来威胁她,她就找机会把这绝息露用到听竹身上。
一时间并没有在意柳元尚话中深意,她将瓷瓶收好,道了谢便起身离开。
走至小筑大门口才猛然想起郁羽,又赶紧转回去找人。
郁羽正是贪玩的年纪,这几日无人看管更如脱缰野马,每日玩耍至深夜才睡。
现下他睡梦正酣,任凭郁荷生拖硬拽也不睁眼,让她着实气恼,干脆也不管他。
她看向旁边看守他一夜的无影道:“辛苦你了,回去跟大人交差吧,等他醒后我让小厮送他回家去。”
“姑娘言重,属下不觉辛苦。”无影赶忙行礼,跟着郁荷走出屋。
眼见她快走出院子,迟疑一会还是出声唤道:“姑娘留步,属下有事跟您说。”
郁荷回头,见他愁容满面,不由得轻笑,“什么事?”
无影请她坐到院里的石桌前,又踌躇片刻才说:“属下有一事想跟姑娘说,但担心大人因此怪罪属下,便一直不敢开口。”
“今日难得有机会单独遇见姑娘,属下觉得必须要开口了,希望姑娘能别怪罪。”
他在郁荷心里一直是心直口快的糙汉子印象,倒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支吾其辞。
她心想他要说的事必定跟顾敬有关,沉默一会才说:“你且明说,我不会去告诉大人。”
“多谢姑娘。”无影这才放心,直言道:“属下不敢妄加揣测您跟大人之间有何矛盾。”
“可每日看着大人郁郁寡欢,属下实在担心他的身体,想请姑娘多劝慰劝慰大人。”
郁荷眉头微蹙,语气略带责怪,“我之前让你看着他按时用药,你可是忘了?”
无影赶忙行礼,“属下不敢,大人每日都按时用药的,王太医跟柳公子都说他的心疾已近痊愈,姑娘且放心。”
“属下要说的是……”无影话语停顿,粗犷面容上满是纠结,好一会才接着说:“前几日寒梅岭那位去了。”
他话音刚落,郁荷就惊得站起来,诧声道:“你说什么?”
昨天听竹才跑来跟她猜测说寒梅岭有人命不久矣,今日无影竟告诉她,是早已羽化而去。
这让她一时无法接受,她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见谢清婉一面,岂料已彻底阴阳两隔。
一股强烈得难以抑制的悲伤从心间往上翻涌,顷刻间就盈满眼底。
她忍住泪意快速调整情绪,再次问道:“大人现在何处?带我去找他。”
无影闻言急得差点跪下,阻拦道:“姑娘万万不可去找大人,否则属下小命休矣。”
“您先冷静,先听属下把话说完。”
郁荷当然不可能跑去质问顾敬为何将谢清婉的死讯瞒着她,她只是突然很想见到他而已。
不过她也不打算跟无影解释,只是再次坐下,语气平稳许多,“你说吧。”奇书屋
无影大松一口气,快速说道:“大人听闻丧报后反应很平静,只派人去寒梅岭料理后事,便再也不曾提及,仿佛毫不在意。”
“可最近他入睡的时辰越来越短,埋首于案前忙碌至天明已成常态。”
“本来这段时间姑娘不怎么搭理大人,大人就变得越发阴郁了,如今撞上这事,我实在担心雪上加霜,让他染上郁证,此病可比心疾难治百倍。”
昨夜三更天他睡得正熟被柳元尚叫醒,莫名其妙问他想不想帮顾敬一个大忙。
他不明所以只是颔首,柳元尚教他告诉郁荷说顾敬有轻生之念便可。
他当时觉得此话简直荒谬,大人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怎会有轻生之念。
本来不打算当回事,但这话还是扰得他难以入睡,冥思许久他突然领悟重点不是顾敬是否真有轻生之念,而是要让郁荷认为顾敬有。
如此她才会心疼顾敬,才会冰释前嫌,这可不就是帮了顾敬大忙了么。
无影想明白这一点后激动得从床上蹦起来,恨不得当时就去找郁荷。
等冷静下来后他绞尽脑汁才想到用谢清婉的死来做突破点。
尽管顾敬已经严令禁止将此事透露给郁荷,但为了自家主子的终身大事,他愿意冒死一试。
而眼下看着郁荷对他的话并非无动于衷,他内心彻底放松,接着劝道:“属下斗胆请姑娘看在大人真心待您的份上,不要再与大人置气了。”
郁荷想跟他解释并非置气这么简单,话到口边又觉得没必要,便轻叹一声,“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你的话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无影十分欣慰,向她郑重行礼后转身离开,脚步格外轻快。
而反观郁荷却满怀心事回到郁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的也无法入睡,将近午时才浅眠半个时辰。
醒来后让人去给顾敬送信,却听小厮说顾敬早就差人来传信,说他有公事出城一趟,晚间才回。
这让她心情莫名烦闷,干脆去把已经回家的郁羽抓到眼前,让他背三字经。
郁羽这几日兴趣都在捏泥人上,哪有耐心背三字经。
随意背几句就要敷衍了事,郁荷听了生气,逼着他从头工整抄写至‘幼不学,老何为’。
郁羽一把鼻涕一把泪,边抄边哭,让她心烦更甚,下决心要改掉他遇事就哭的臭毛病。
两人互相折磨,直至黄昏时分尤济修差人来送信给她,她才饶过郁羽。
尤济修在信上说近日得了一件珍宝,特为此设下赏宝宴,邀请她去参加。
她哪有这个心情,直接一口回绝,岂料尤济修竟亲自跑来请她,承诺只要她答应前去,就把这件珍宝送给她。
一个对奇珍异宝有强烈收集癖好的人能忍痛割爱,郁荷表示十分感动,但还是果断拒绝,觉得他突然献殷勤,必定没安好心。
尤济修拿她没辙,深感头疼,这才选择说实话。
竟是秦涣回来了,一直想见她但没机会,今日难得趁着顾敬不在京城,他赶紧借着赏宝宴这个由头约见她。
自从秦涣离京后,郁荷完全无法知晓他的半点消息,如今突然回来,让她着实惊喜。
她当即一改刚才慵懒姿态,快速起身出门,让尤济修好生哀怨,“你何时这般激动前去见我?每次都要我软磨硬泡。”
郁荷笑意薄凉,“你何时不做他们狗腿子再说,什么奇珍异宝,不就是一些死物,说不定都是赝品,你还总被他们收买。”
尤济修怒哼一声,手中水墨折扇扇得飞快,“什么死物,你可知那些东西都是先贤绝迹,即便是花钱也买不来的。”
“再者要不是跟你有关,为兄搭理他们作甚,今日秦涣可没给我什么好处。”
郁荷冷笑更甚,“兄长这般为我,那可真是让我感动,待会我就去找外祖父,劝他为你尽快解决亲事。”
“兄长一把年纪了,成日痴迷于文玩古物怎么行?”
尤济修如临大敌,赶忙劝道:“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这段时间我耳根好不容易清净些,你可千万别去给我添麻烦,以后我不理他们就是。”
郁荷这才作罢,催促马夫将车行驶快些。
到国公府后尤济修果然像模像样地搞了个‘赏宝宴’,京城内与他交好的世家公子们大多应邀前来。
郁荷并不想在这群纨绔子弟跟前露面,径直去了后院找外祖母与几位舅母,陪着她们闲谈将近一个时辰,尤济修才差小厮来请她。
此时赏宝宴只剩残席,唯有尤济修一人在斟酒独饮,见郁荷来了赶忙说道:“秦涣也刚到,你们长话短说,我去外面看着。”说完便快速出了屋。
门刚关上,屏风后边就走出一全身都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高大男子,声音压得极低,“久违。”
他身上斗篷的帽檐极大,将他的脸遮挡大半,屋内灯火又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阴森,再加上粗哑的声线,越发像是鬼魅了。
让郁荷不由得蹙眉,疑问道:“秦涣,你装神弄鬼地做什么?回来了为何不直接去郁家找我?”
秦涣干笑一声,语气有些自嘲,“现如今见你可比登天还难,我哪能去郁府找你。”
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略显黝黑的刚毅脸庞,眉眼冷淡锋利不似从前温和总有笑意,右下颌一小道狰狞的刀疤平添几分沧桑成稳,早已经没了往日的青涩少年气。
郁荷惊讶于他的变化,若是换作以前,她必定会调侃他是逃荒回来的,而秦涣也必定会借此跟她大倒苦水,跟她说这数月在外的经历奇遇。
但今日听说谢清婉的死讯,加之他这句自嘲的话,郁荷没有心情去开玩笑来缓和这略显生疏的气氛。
她语气变冷淡了些,“你有什么事找我?”
秦涣显然也是心事重重,迟疑一会干脆直奔主题,“姑母病逝了,她想安葬在姑苏行宫,但兄长连她最后一面都不见,绝不会答应,所以我想请求你帮忙说情。”
本来他准备了许多说辞,可以将谢清婉的遗愿说得凄惨,让人潸然泪下,不忍拒绝。
但真见了郁荷,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上次求郁荷救洛英,他就已经欠了她很大的人情。
他说过以后会为她赴汤蹈火,可如今却又要来求她帮忙,还是一件他自己都不想去做的事情,让他实在是羞愧。
在听到谢清婉要求安葬在姑苏行宫时,他是毫不犹豫地拒绝的,可谢清婉声泪齐下,说当年为了保住他,她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她用这份恩情逼着他答应,否则她即便是死也不会瞑目,他到底还是不忍,直说就算他同意,顾敬也不会答应。
对此谢清婉显然也心知肚明,竟让他找郁荷帮忙,说如果是郁荷说情的话,顾敬一定会同意的。
还说只要他把这件事跟郁荷提及,即便最后没有成功,她也不会再怪他。
他犹豫了很久,终究是受不住内心煎熬选择来找郁荷,他觉得郁荷第一反应肯定是拒绝,那他就不会再劝,他也不算对谢清婉食言。
不出他所料,郁荷断然拒绝,说绝不会帮这个忙。
这让他如释重负,本想告诉郁荷他也是身不由己,可话刚到嘴边,郁荷又怒声控诉:“大人为你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你们为什么对他如此狠心?”
“她在姑苏行宫当着大人的面给了他母亲毒酒,不管实情如何,她在我眼里亦是大人的弑母之敌,她到底哪来的脸面要求安葬在行宫?”
“她难道忘记自己早就是已死之人,我冒着生命危险在蜀地为她假死一场,在她眼里莫非只是儿戏?”
“姑苏行宫是圣上的禁地,多少双眼睛盯着,大人突然放一副棺木进去,他又要花费多少心思去瞒天过海?”
“再者一旦圣上生疑心彻查下去,所有事情败露,你秦涣又能明哲保身多久?”
说到此处郁荷情绪越发激动,抬手指着秦涣,满目失望,“谢清婉自私自利,你也一样,大人为了你牺牲付出多少,你竟如此对他,真让我失望。”
秦涣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一时被她说得更加羞愧难当,赶忙道歉解释,“你误解了我,是姑母百般相逼,我不得不答应。”
“不管你信不信,我私心并不希望你答应去说情,如果你果真同意了,我也许还会劝你别去。”
然而郁荷并不相信他的解释,直接骂道:“你可真虚伪。”
“既然你们如此自私狠心,那也别怪我无情,我会去告诉大人谢清婉的遗愿,但我会求他永远都不许实现这个遗愿,让你永远都死了这条心。”
她说完便要往外走,秦涣赶忙拦下她,“你果真会这么做?”
郁荷从袖中拿出防身的小匕首指向他喉咙处,态度坚决,“你要是再出言阻拦,我与你就此恩断义绝,他日再见便是仇敌。”
秦涣倏地笑出声,继而大笑,笑得眼眶都发红,语气艳羡而失落“我真羡慕兄长,有人如此不图任何、不夹杂任何利益地为他好。”
“因为他值得。”郁荷不假思索,冷哼一声,“不像你是个白眼狼,你给我让开。”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偏宠(锦衣卫)更新,第 125 章 第 125 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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