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瞥向顾敬心口处,神情意味深长,“可惜凡事有利必有害,要是你药石无医而英年早逝,‘顾夫人’这个名头岂不成了她再择良婿的阻碍?”
这话顾敬也不恼,平静地说:“我一定比你活得久。”
柳元尚不以为然地轻呵一声,目光转向桌面上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块,问道:“此为何物?”
“柳氏医书。”顾敬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简洁的四个字却瞬间让柳元尚脸色大变,他迅速拿起纸块打开。
纸上横排着‘柳氏医书’四个大字,字的下方是柳氏一族的族徽。
族徽形状为两片柳叶衬托着一个草书柳字,仔细看才能发现两片柳叶的末端长短粗细却不太一致。
这是因为柳元尚幼年时觉得这两片柳叶不太好看,于是自己悄悄用画笔稍作改动,怕被责罚,就从未向人提起过。
直到他十岁时柳家突生变故,这本医书被歹人夺走下落不明,也无人发现端倪。
因此就算有人作假,也很难注意到这么小的细节。
他断定这页纸就是真的柳氏医书的封面,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忙问顾敬,“你从哪里得到它的?后面的医书呢?”
他劳心费神多年,前不久才打听到这本医书好像被药盟一位长老收藏。
可惜药盟极为神秘,进入条件格外苛刻,要么各国皇室引荐,要么参加其不定期在江湖上举行的弟子选拔。
他已是玄清门内定的下任掌门,门中长老为了面子,不可能同意他去参加药盟的弟子选拔。
再者参与选拔到彻底成为药盟弟子,前后约摸需要快两年时间,他现在也没有这个耐心。
因此他之前才会答应跟顾敬合作,顾敬把小皇子接出皇宫给他做药人,他用药控制小皇子的身体,顾敬替他拿到皇室的引荐信,好让他进入药盟,将医书要回。
距离两人达成合作共识已过去一大段时间,前几日顾敬也承诺说十日内把小皇子接出宫,但至今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
他还以为此事风险还是过大,顾敬要反悔,万万没想到顾敬能拿出医书的封面。
他见顾敬不言语,又问了一遍,顾敬才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块打开放到桌上,只回答他一个问题,“全在我这。”
柳元尚将那页纸拿起来细看,上面写着一种草木的药效详解,是柳氏医书的其中一页。
这让他无法怀疑顾敬在说假话,心想以顾敬的权势本领,连神医古霖的银针都可以得到,找一本并非传世绝学的医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不明白,顾敬为何会打破合作,直接找到医书,是想利用医书来跟他谈判其他条件么?
目前他们之间能谈判的事情就是顾敬跟郁荷的婚事,而他刚刚也已经答应,顾敬大可不必如此。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柳元尚百思不得其解,他可不想再跟顾敬做交易,但放弃医书他又做不到。
虽然他年幼时就已经将这本医书誊写过一遍,后来在玄清门长老辅佐下,也早就将医书中的精华汲取,这本医书对他来说已是无用。
但当年他父亲离世时留下遗愿,希望他能将这本医书的真迹找回,也好告慰柳家先祖在天之灵。
柳元尚陷入两难抉择,纠结再三才做下决定,相比起不孝的罪名,他还是先看看顾敬想用医书跟他提什么条件再说。
此刻他颇为后悔刚才看见医书封面的激动情绪,勒令自己稳住心神冷静问道:“我如何信你?”
顾敬觉得他佯装严肃的模样甚是好笑,语气不由得轻快许多,“我一朋友与药盟颇有渊源,一本医书而已,药盟当然会卖他这个面子。”
“你且放心,我只是打算将医书物归原主罢了,不会用它来和你提条件,之前谈的合作也可作废。”
这话让柳元尚着实意外,都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
他沉吟一会才说:“要是你早用它来跟我谈你和小师妹的婚事,我说不定会立刻同意,何须你多费口舌。”
“我都已经同意了你才拿出来无偿赠送于我,是想让我因此对你心存感激,日后你有用得着我之处,我也不好得推辞么?”
顾敬听完直接轻笑出声,摊手做无辜状,“这可是你多虑误会我了,我早就差人将医书封面送给你,刚才也早就将它放在桌上,是你自己不愿打开查看,如何怪得了我。”
“不过我没能用它来跟你谈条件,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免得日后你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同意小荷的婚事,为此心生愧疚。”
“如今我将医书无偿奉还于你,纯粹是因为你是小荷敬重的兄长,日后跟我亦是一家人,这点小忙不足挂齿,你不必挂怀于心。”
柳元尚无言以对,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顾敬精心算计好的,为的就是要他心服口服,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此刻再挑不出半句顾敬的不是,诚然佩服其攻心之策。
他真心实意地道:“我会为小师妹单独准备一份嫁妆,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好生待她。”
“这是自然。”顾敬郑重颔首,“医书余下部分明日我就差人送来,柳兄大可放心。”
见他称呼自己柳兄,柳元尚便起身拱拳致谢,故意笑称他为顾兄,想借此冰释两人之前僵硬的关系。
顾敬心领神会他的用意,心头郁结的一口闷气才彻底疏散,亦起身回礼,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从后门离开。
他心想着郁荷还在前院,要是他这会儿出去,郁荷指定跟他生气。
反正郁荷也是来找柳元尚的,就让柳元尚来承受她的怒气好了。
而正如他所料,被暗卫一直拦在门外不让进的郁荷已是十分暴躁,心里已经想好报复的数十个办法。
可怜的暗卫眼瞧着她怒气越来越高,早已是冷汗淋漓,比谁都期盼顾敬早些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远处同僚暗示放行的指令,赶忙欣喜地向郁荷快速行个礼,旋即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郁荷不跟他一般见识,提着裙摆快步进门,七折八绕才找到柳元尚。
见他一人坐在灯下看书,便怒气冲冲上前一把将书夺过来扔到桌上,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不开门?我敲门这么久听不见吗?”
“顾敬躲哪去了?你们俩背着我密谋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柳元尚并不言语,只抬眸瞥她一眼。
他面容本就生得冷峻,平日里又不苟言笑,让郁荷自幼就怕他。
现在虽然只是随意一瞥,但其中冷意让郁荷气焰顿时萎靡一半,下意识将书捡起来双手递回去。
等柳元尚接过书后她又觉得自己怂得丢脸,便冷声嘴硬道:“我是找顾敬呢,他不是进来找你了吗?躲哪儿去了?”
柳元尚收起严肃,叹息一声,面带忧愁地说:“他如今惯着你,你可以肆意娇纵。”
“但你们成亲之后时日久了,他生厌倦之心,你还是这般莽撞不知礼数,岂不是自惹祸事?”
要是放在平时,柳元尚用这么语重心长的语气担忧自己,郁荷觉得自己八成会感动落泪。
可如今她听到这番话只会觉得惊悚,这两人平时互相看不顺眼、恨不得暴揍对方一顿。
现如今柳元尚怎会突然放下对顾敬的芥蒂,站在娘家人的角度如此言语?
凌尘子会被顾敬买通,完全在她预料之中,但她并不觉得柳元尚也能被顾敬收买。
就算顾敬口若悬河,郁荷也不信他刚刚才进来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让对他一直深有成见的人态度如此天翻地覆。
此刻她更愿意相信是因为她和顾敬的婚事是圣上赐婚,拒婚便是抗旨,强大如玄清门,在皇权面前也不堪一击。
所以既然无法改变,只能被动去接受,并非是柳元尚对顾敬没有偏见了。
但依据她对柳元尚的了解,他应该立马生气离开京城回玄清门,并且不许她再回去,八成又要说把她逐出师门这种话才对。
现如今这般做法,让她很是不理解。
可莫名其妙的……她心底除了疑惑外,竟生出一丝丝喜悦,并且隐隐有扩大之势。
她无暇去分析这种情绪的由来,生怕被柳元尚看出端倪,赶忙挥乱心中所想。
状作无语,正欲开口又猛然觉得万一是柳元尚故意试探她的态度呢。
于是赶紧把话咽转回去,快速斟酌后才质问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忘记前些日子怎么责骂我的了?说什么我没出息对他言听计从。”
“这才过去多久就忘记要帮我离开京城的话了吗?”
“圣上赐婚这事,你不帮我想办法怎么逆转局面就算了,居然来教我认命,要懂得温良贤淑?”
她说着提高声音,眉头紧锁,“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相对于她的激烈情绪,柳元尚显得十分淡然,“你当真不愿意与他成亲?”
“我只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想好了再回答。”
说完等了许久也不见郁荷回答,只是神色纠结复杂,好似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他便也不逼她,继续道:“有件事我从未跟你说过,我长年隐居深山不出,近年却来京城数次,都是为了找到柳氏祖传的医书。”
“为此我还跟顾敬做了许多交易,现在我突然对他放下芥蒂,对你们的婚事表示赞成,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帮我找到了这本医书。”
郁荷听完这话情绪并没有较大波动,思忖一会后说了句略显敷衍的话:“医书找到了是好事。”
柳元尚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又道:“我有事瞒着你,你并不因此生气,甚至表示理解。”
“可顾敬有事瞒着你,因此虽然做了错事,但已极力挽救,这几月在你面前堪称卑微,你却还是因此跟他怄气,始终耿耿于怀。”
“小师妹,这便是亲疏之分,你很在意他。”
郁荷快口否认,“你才是我的亲人。”
柳元尚抿唇笑笑,“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很清楚这是两回事。”
“我之前同意带你离开京城,是担心你因为他迷失自我,成亲后甘愿相夫教子浑噩此生。”
“现在我发现这个担心是因为我对你和顾敬都有误解。”ýáńbkj.ćőm
“你若真甘于平淡安稳,早就能做到离顾敬远远的,而不是使用各种冷暴力想逼着他将隐瞒的事情全盘托出。”
话说到这份上,郁荷不再担心柳元尚是在试探她。
她不说话,静下心思考刚才听完柳元尚的话,心底涌出来的那一丝喜悦究竟为何。
思忖许久后她才语气坚定地说:“既然师兄这么说,我便也敢跟你说实话了。”
“曾经我发誓要跟顾敬老死不相往来是真,现如今已是做不到也是真。”
“尽管如此,我心里依旧别扭,只因我都愿意不计前嫌,想与他同甘共苦,但他还是将我置身事外,处处瞒我。”
“纵使我对他百般刁难,他一直宽容相待,甚至为了娶我而费劲心力,可以证明他很在意我。”
“可我不是娇养的玫瑰,只需要意中人的爱意温柔,我更想要绝对的信任与互相扶持。”
“我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但他却始终缄口不言,既然如此,就维持现状互相折磨好了。”
柳元尚很不赞成她的话,立刻反驳道:“只要他将做的事对得起你,不会伤害到你们的关系,你非要严究到底做什么?”
“他位极人臣,本就不可与普通人相提并论,你算是他极为亲密之人,想必很清楚他背负了什么绝不可说出口的责任与秘密。”
“再者你难道就没有秘密瞒着他么?如果他来逼问你,你会选择说实话么?”
“你认为你的秘密瞒着他,是为他好,那他选择不告诉你,怎么不可以认为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你真愿意与他同甘共苦,首先就不是只一昧地去要他对你绝对的信任,而是也要给他绝对的宽容与理解。”
他说到此处语气变得极为严肃,“小师妹,习惯成自然可不是好事,你用冷暴力用得乐此不疲,可曾考虑过终有一日他会因此心生厌倦?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郁荷被他这堆话说得心烦意乱,她觉得他说得不对,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反驳的话。
如乱麻的思绪让她头疼,沉默许久却说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师兄,你这么能说,不如写话本吧,我绝对爱看。”
柳元尚还以为她沉默半天能憋出什么好话,听完她的话瞬间怒气冲天,冷脸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今夜不准入睡,回去面壁思过,三千字检讨明日辰时我要看见。”
郁荷表示很后悔,赶忙解释,“别生气呀,我是觉得师兄说得很对,我无地自容无法辩驳,真心佩服得五体投地才插科打诨的。”
柳元尚却并不买她账,脸色更黑了些,“看来你听得很认真,那就把我今晚说过的话都写下来。”
他起身去把门打开,做出请的手势,“赶紧面壁思过去,别在这惹我生气。”
郁荷不服,还要再劝,他又道:“再说废话就抄四书五经。”
她这才慢慢站起来往外走,路过他时小声埋怨一句,“好汉不吃眼前亏,早晚一天教你做人。”
说完提起裙摆就跑,须臾间就没了影。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偏宠(锦衣卫)更新,第 124 章 第 12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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