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与星簇河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三人为了不被觉察,一路出了城门,来到了城郊此处山丘上,才放慢了步子。
越君还继续道:“水境与海兽之战持续了三年,将灭之时族人知晓无力回天,遂命隙名爷爷带我先离开水境,去救援位在土境、墙倒众人推的清灵宗。
“隙名爷爷收拢好每一名清灵宗残存弟子后,水境已成冰原。天地之大,他竟想不出该归往何方。
“于是隙名爷爷又带我们回冰原,想先祭奠一番亡故,之后再细做打算。
“没想到,在冰原上,我们遇到了鸣鸷谷当时的谷主。老谷主不知为何来到冰原,不过那时他在冰原上救下了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就是明颜别。老谷主说他逢大难而不死,必有其惊人之处,便要收明颜别为义子。
“隙名爷爷那时才想到,鸣鸷谷独立于皇朝与星棋盟之外,甚至非但如红莲城一般对天下势力都不假辞色,更有与天下为敌也丝毫无惧的桀骜疏狂。越氏一倒,各方皆敌,所以隙名爷爷才认为,再没有比鸣鸷谷更好的选择了。
“不过越氏既已跌落神坛,破落如此,自然拿不出令人心动的条件。隙名爷爷无奈之下,只好用越氏隐守数千年的秘密来交换。
“但不论如何强调其价值,老谷主都对那秘密毫无兴趣,本不愿意相助。不料开口的却是他身边的明颜别,对他说这个秘密一定要听。
“啧,当时那家伙才六岁,就又老气横秋又不苟言笑,三两句话就让老谷主妥协了——简直无法想象,还不过六岁时就该看出来他极有心计了……
“更奇的是,老谷主对明颜别说‘左右日后鸣鸷谷都是你的’,才同意了他的主张——实在想不明白,他才第一次见到明颜别不久,就确定以后可以放心将鸣鸷谷交给他了么?
“总之之后我们就住进了鸣鸷谷。那时我年幼,在鸣鸷谷找不到什么玩伴,只有明颜别与我年龄相仿,所以哪怕他再无聊,也只有同他玩。
“不过,小时候我觉得他长得很漂亮可爱,就经常逗弄他玩,还喜欢欺负他——仗着我自己已经有灵元,而他还什么都没有。他根本打不过我,又不愿意叫别人帮忙,有几次被我弄坏了几页书册,急得没办法,还气哭了。
“——所以我觉着,他大抵对我完全没有好感……”
孤竹抽着嘴角:“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小时候就那么调皮,会长成现在这样也不足为奇。果然是“三岁看老”,古人诚不欺我。
越君还置若罔闻:“然而,即便越氏与清灵宗躲入鸣鸷谷,那些知晓越氏秘密的势力仍不肯罢休,联起手来攻打鸣鸷谷。鸣鸷谷虽然实力强横,亦尽力抵挡,但挡得住一时,也挡不住一世。
“隙名爷爷知道那些势力穷追不舍的原因只在我——是想得到我身上一件宝物,然而那宝物只能存在于我体内,取出后三十日便会消散。
“所以又三年后,我七岁时,隙名爷爷带着我,两个人离开了鸣鸷谷,引走了攻打鸣鸷谷的势力。鸣鸷谷在五境都有很多眼线,在他们指点帮助下,我们一路逃到了土境西南岸。
“那时我们想要过凌海道去西边的金境。可惜在岸边滞留的时间太久,终是被那几个势力的人追上了,我们只好背水一战。只是哪有希望?最后我筋疲力竭,一个不慎,落入了海中。”
听入了神的星簇河禁不住微缩了缩瞳孔。
落海?在悬隐域,落海是比千刀万剐还要更可怖、更没有存活希望的死法。与阎王亲自临面邀请,也没什么大异了。
孤竹也震惊道:“你竟没死?”震惊之余,又觉奇异,此人上闯得红莲障,下入得海中而不死,在悬隐域也算得神人一位了。
“如你们所见,我活了下来。”越君还露出一个嘚瑟的笑,“我从海里上了金境的岸,所幸找到了隙名爷爷。他见到我时,也是老泪纵横,还以为我天纵英才,定是天降大任之人。
“那几个势力不知我存活,这些年一直不断派人去试探、驻守土境西南岸,企图打捞我的尸体。
“而我与隙名爷爷在金境销声匿迹,他教给了我越氏的功法与许多秘技,确认我都学会、能自保了之后,某一日就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之后我也只好独自浪荡悬隐域。
“七年前,有一次我去暗生城觅宝——那里本就是一处不为人知的巨大地下黑市。就在一处赌坊看到了被当做奖励的方诸——剩下的一半,‘飞雾’。
“好在旁人对方诸知之甚少,那一盘赌得也不算太大,只是我运气着实不太好……”越君还不由挠了挠头,“反正最后输光了所有筹码。方诸落在他人手中,我也不会甘心,最后便计上心来,打算偷它一偷。
“不过暗生城防卫力量……啧,比皇宫大内还可怕。我非但无功而返,还在暗生城内被记名通缉,再也进不得城内。
“巧的是,那之后没过几个月,鸣鸷谷老谷主挑战星棋盟老盟主,二人竟然双双战死——明颜别肯定乐大了,葬了老谷主之后不久就继任了谷主。
“而听说明颜别曾救过公主一次。所以他一上任,公主就送了他一件贺礼——啧,这下谁还不知道,公主对他芳心暗许?”
孤竹恍然大悟,原来越君还说天玉琢已经有心上人了,是这个意思。
越君还也似说到伤心处,劈手就夺过了孤竹腰间的葫芦。
孤竹眼疾手快,在越君还仰头就灌之前,把葫芦夺了回来:“就差成烂泥了,你不怕醉死吗?”
越君还只好恨她一眼,无可奈何继续道:“你们猜怎么着?那件贺礼,竟然就是方诸!公主还说,是听她哥说的,说鸣鸷谷一定会喜欢。
“但我作为唯一能使用方诸的人,早就不在鸣鸷谷了。明颜别那家伙又眼比天高,根本看不上公主,居然就把那贺礼随手丢在角落里。
“所以我偷偷闯入鸣鸷谷,很容易就将方诸偷到了手,还得以全身而退。”
孤竹再次大悟,越君还说偷了人家的定情信物,是这个意思。
“可是公主怎么会得到地下黑市的东西?”见越君还故事说毕,孤竹只觉疑点重重,忍不住问道。
“因为皇室正是创建暗生城的势力之一,皇室的身份贵重之人,因手执琉璃令,可以自由来去暗生城。”越君还道,“也许哪个皇子也在暗生城中见到了方诸——只是不知道他为何确定鸣鸷谷会喜欢,又因而将其买下给公主拿去作贺礼。”
乍然捕捉到熟悉的字眼,孤竹总算想起来在何处曾闻,惊讶道:“我想起来了,上次在鸣鸷谷所见,有一黑袍人暗访明颜别,明颜别便称他‘玄武门门主’。明颜别告知他的,就是你现在红莲城的消息。”
越君还闻言亦是一惊,醺满酒气的神情中沉了几分凝重,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原来是他想捉我。——他答应了明颜别什么条件?”
星簇河亦是当时在场者之一,此番也觉事情并不简单:“琉璃令。”
“就这个?!”越君还简直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就为了一块琉璃令,明颜别那家伙把我卖了?!他想要直接找我要不就好了,我还会抠门不给么?”
“琉璃令是什么?”星簇河蹙眉道。
“??”越君还眼珠子登时落地,颇有些语无伦次道,“你不知道琉璃令?你不是星家的嫡子吗?等等,难道你连暗生城也不知道?”
星簇河一脸茫然:“确实不知。”
孤竹也听得一头雾水:“都是些什么玩意,我也不知道啊。”
越君还立时“去”了一声:“你当然不知道,你要知道暗生城还能叫暗生城?看你这又穷又浪的样子,就不像能去那销金的人。”
孤竹险些没忍住撕了越君还的嘴。
越君还接着解释道:“暗生城是由几个势力共同创建,这几个势力最初便各执一面琉璃令,其中一个就是金境星氏家族,也就是肃秋宗的支持势力。
“不过除了这几个创建势力本身,外人都不知道暗生城的源头,只将暗生城当作凭空而出、独隐地下的一个单独势力。而且创建势力在暗生城安排的人手,都是从幼时便培养在暗生城,与本势力直系弟子修炼同属性不同功法,而且与本势力几乎无有往来,偶有联系也是暗中进行,所以至今没有外人能揭开它的面纱。奇书屋
“执琉璃令者可出入暗生城内各类场地,并可以带无令者进入暗生城,在暗生城内花销到一定程度,可以得到等级不同的令信。琉璃令不算在花销等级令信里,只有得到暗生城认可的身份,才有可能得到琉璃令。”
越君还说完看向星簇河:“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星簇河摇了摇头。
越君还不禁叹了口气:“看来星宗主根本不打算将星氏和肃秋宗交给你啊,暗生城你竟连听也没听过。”
星簇河的脸色不免白了白,好在他本就生得肤色莹润,又不善动容,倒也看不甚出。
他并非在意那宗主之位,然肃秋宗近年已有式微之势,他心念系之,有意挽救宗门于危难,只望它恢复如旧昌盛。可如今得知其父连宗门至为关键之务都不曾让他知晓,那么他与宗中一个有心无力的普通弟子有何区别?
孤竹一手轻按上星簇河肩头,无声略作安慰。
越君还似也意识到,自己的话直白得有些过分,仓促补救道:“呃……星宗主对你也许和皇帝对公主一样,大抵不想让这么多俗事扰乱你们单纯的心境……公主也是对皇室许多内务一无所知。”
星簇河的面色便又难看了几分。他一点都不想被当成公主对待。
孤竹不禁赏了越君还一个白眼。真是好一张烂嘴,说多错多,越描越黑。
越君还也觉自己怎么说都不对,立马闭紧了嘴,憋屈地望了望天。
“创建暗生城的那几个势力,可是皇朝、星氏、晶焰山、药宗和越三百岛?”星簇河不想再听越君还胡说下去,便自己开口问道。
越君还又惊讶地看向他:“你知道是这五个势力?怎么会……难道……等等,你来红莲城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的任务,恕我无可奉告。”星簇河清冽道。
“好吧。”越君还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在醉意中思虑这么多事情,虽然此地时有山风吹拂,令她并未太过昏沉,但此时酒劲上来,也觉招架不住,头痛欲裂。
“过了这么久,巡兵应该躲过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越君还摇摇晃晃地沿山道往回走,“下次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
孤竹无奈上前架住越君还,要任这厮自己走,还不如让她直接睡山道上算了。
星簇河默然跟上前,有些犹豫要不要搀扶这个比他还高大些的“姑娘”。
越君还刚感慨完一句“还是兄弟好”,大概等着孤竹一道千里快哉风直接给她送回客栈。
谁知孤竹却看向另一边的星簇河,笑意微微问道:“帮个忙?”
星簇河看了看孤竹,终是点了点头,架起越君还另一条手臂,与孤竹一同架着人向城中而回。
“……”越君还觉得很憋屈。
到了红莲城门口时,三人暂停前行,设下一层心障,以防被守卫发现盘查。
“累不累?”孤竹向另一边星簇河柔声问道。
星簇河摇了摇头,低声道:“无妨。”
“……”我累。越君还有气无力地想道。
红莲城夜不闭门,便于红莲障东西两岸之人穿行往来,只是夜间守备更加严密罢了。
不过对于皆已达到心眼如电之境的孤竹与星簇河而言,根本不必担心设下的心障会被这些守卫看穿。
“你客栈在哪?”入了城后,孤竹便问越君还。
“落靥楼。”越君还当即睁眼说瞎话。
“……”真想一脚踹露浥河里了事。
虽然星簇河已经找来了红莲城,越君还仍是不敢让他知晓自己的具体住处,不然怕是她之后在红莲城的每一日,都要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一个蓝衣执剑的少年突然出现并把自己捆回肃秋宗去。
越君还既死活不肯说出住处,孤竹与星簇河也只好把她送往落靥楼。
落靥楼夜间开张,此刻仍灯火通明。孤竹不敢让东风娘子抓到自己旷工,只好绕去后院墙外,与星簇河一起带越君还□□而入。
入了落靥楼后院,越君还立时挣脱二人的手,往一个熟悉的方向奔去——简直受不了,一路被这两个人夹在中间,那氛围真是酸臭得让人窒息。
孤竹眼疾手快,一把掐住越君还后颈:“你去哪?”
“睡觉啊。”越君还极其无辜地道。
孤竹冷笑道:“你睡我的房间我睡哪?”
“房顶呗。”越君还脱口而出。
孤竹顿时忍无可忍,只觉怒气已攀升到了极致,掐紧越君还的脖子就往他处拖去。
甚至还不忘回头叮嘱星簇河一声:“在这等我,等会我送你回客栈。”
越君还愤懑不已,怎么对他说话就柔声细气的,差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星簇河迟疑道:“……不必。”
“夜深魑魅多,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孤竹便又道了一句,“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60 章 十三、沧溟广结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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