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其它小说>剑隐诀>第 67 章 二十、动心忍性
  明明已经微醺,孤竹却本能般接着灌酒,直喝得酩酊大醉。若非星簇河无奈之下叫来侍女,令她将剩下的酒都撤了下去,只觉这家伙非得将自己喝死在酒桌上不可。

  昨日才扶过一个醉鬼,今日又遇上一个。

  星簇河颇觉无奈,只想谁叫这家伙身世太凄惨,让人非但生不起气来,还有些心疼。

  见孤竹似已醉得彻底没了动静,星簇河便将少年从椅凳上扶起来,架着人一臂,将少年半扛着来到屋中的床榻旁。

  没想到看着劲瘦,架起来却这么沉。

  星簇河被身旁少年满身酒气熏得晕晕乎乎,不断蹙眉腹诽着。

  二人一步一步挪移到床畔,星簇河只觉颇为吃力,见了床榻就在眼前,正自松了口气,打算把身上这少年扔上去时,却不料脚下还有一浅槛。

  正是床底木基比地面高出些许之处,白衣少年在那浅槛猝不及防一绊,便连着身旁搀扶自己的少年一同摔在了床榻上。

  星簇河原本便架着此人,此时更是被少年整个压在身上,单是那铺天盖地的酒气便让他气闷不已,只觉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星簇河下意识要将身上少年向一旁推开,不料孤竹无意中却收紧了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肢,满怀眷恋与不舍,耳畔的唇呢喃着:“阿姐,别去外面……他们想要捉你,先踏过我的尸体再说。”

  带着酒意的温热气息挠得星簇河耳根泛红,只想赶紧把这醉鬼推开。

  没想到孤竹说着,便将脑袋埋在了他颈窝里,仿佛只是一个欲寻安慰的受了委屈的孩童。

  星簇河本忍受不得颈间那酥痒之意,险些要使出灵力。却忽觉肩颈落下点点热烫的湿意,他不由愣住了。

  直到控制不住的哽咽声低低响起,星簇河才心情复杂地回过神来。

  ——原来这少年也会哭泣。

  星簇河忽然心软起来,软柔得像是云絮,只希望能将孤竹环覆包裹,给予少年以温柔和暖,以此抚慰少年无际的伤痛。

  他不由轻声一叹,有些生疏而犹疑地环住少年的肩背,安慰地顺着少年的脊背轻抚着。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终于抗不住醉意,孤竹渐渐安静下来,没了声息;臂上力道也放松不少,星簇河总算有机会将这压着自己的身子挪开。

  星簇河推开孤竹,让少年仰面躺在床榻上。

  那浑身酒气熏得他也燥热难耐,此时终于得以喘息,只不停心道,若有机会,以后断要禁了此人的酒。

  思及自己来红莲城的任务,星簇河只觉自己又懈怠了一日,便想叫来侍女照看好孤竹,自己先行离开。

  不料他才刚恢复些状态,就见瘫在床榻上的少年忽然死死按住了自己额头,面上神情也显得痛苦不堪的模样。唯有双目尚还紧闭,仿佛是遭了什么极可怕的梦魇。

  星簇河不禁忧心,立时上前想察看孤竹的情况。

  然而到了近旁,孤竹却似已调动本能中所有的戒备,感到有外人接近,根本不知来者是谁,便猛然一荡臂,想将来者挥退。

  星簇河猝不及防,伸出的手被孤竹一把拍开,其力劲还不小,只见他白皙的腕臂上,转眼就多了一道青紫的淤痕。

  “……”星簇河并不在意外表,可腕臂上传来的痛感却着实让他好一阵怔神,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愠怒。

  他也不知为何如此,只觉心中酝酿起许多种负面感,其中竟以委屈最甚。

  也许是此人对自己太柔善了吧。星簇河想,所以忽然受了这般毫不留情而疏漠至极的一击,才会有如此浓烈的失望与不可置信。

  难以自制地回想起在客栈时,不论自己如何因着生气使性子,孤竹从未在自己冷漠相待时转身离开过,却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这世上,哪还有关怀知心至此的人呢?

  可是这一刻,星簇河心中种种念头几要化魔,不断地在他耳旁讥笑说,那一切都是假象。

  眼前此时的白衣少年,没有清醒的神智与意识,暴露在外的全是常时掩在其下的本能。

  只余了警惕、戒备与疏漠。

  根本没有所谓信任,那些温柔体贴与善解人意,也都是这副皮囊换来的吧。

  星簇河刚进入少时,绝色姿容就为天下人喜慕,这几年间,自然不乏慕名而来追求之人。

  可笑那些人的善意,为的全是这副美色罢了。

  所以容貌才会成为他的执念——世人有多喜这具皮囊,他就有多恨。

  执念最易生魔,所以哪怕只是这最最简单的一个疏离防备的举动,那尚未完全建成的情谊,就已倏忽化为乌有。

  星簇河冷然转身,心魔正大肆喧嚣,蒙蔽住他的视听,也令他不由分说再向千里冰雪中深入几分,要直到人迹罕至,直到烟尘封绝。

  而阻拦住他的,是一块晶璃碎片。

  那是孤竹方才下意识出手时,从袖中飞落在地的一块碎片,只是它连巴掌大小也不到,星簇河又沉浸在难以置信的失望中,便未能注意到这块碎片的存在。

  他迈步时,衣摆自那碎片上拂过,便忽觉眼前一花,脑中晕眩,灵魂似被扯入另一片天地,久久不能复明。

  ……

  白衣染尘,深渊如坠。

  孤竹倚在陈迹斑驳的石壁上,随意地握着葫芦,缓缓地一口接一口灌着酒。

  蝴蝶振翼,无论多少次都扑不灭的炽火,仍在满覆牢狱的白光中烧灼着他的神智。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

  可他神情平静,哪怕意识都已模糊半沉,仍不愿意收回石白。

  他要让自己知道,违背法则,是有代价的。

  他更要让自己记得,正是这法则,让自己流落狼狈至此,他要记得这痛与恨,才能坚定有朝一日将之毁灭的决心。

  就算连整个世界、连自己都为之葬送,也在所不惜。

  执念成恨,宛如一片泥沼,他已没入其中,并且越陷越深——铺天盖地的黑暗,也越来越沉。

  就在孤竹以为自己已要沉入地底,堕落为只知毁灭的恶魔时,铁栅外忽姗姗而来一道人影。

  那少年湛蓝衣裳,静立时若万里风雪中一冰松,翩飞时如旷远天穹边一轻云。青丝似墨笔一勾而泻下,灵如燕,顺如流。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充满罪恶的炼狱,这身影便宛若云端降下的神祗,让人自惭形秽,又让人近乎癫狂地心生向往与痴迷。

  是在尘世中仰慕无垢的天仙,在绝境中忽逢指引的圣光,在洗不清的罪孽中遇到雪霜的救赎。

  孤竹近乎贪婪地盯住那身影,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肋生双翼飞升回云端,或者化作无数蝴蝶,散去再无踪迹。

  那身影亦沉默地站在牢外,背对灯烛瞧不清面容神情,他却能将牢中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那两具光裸的身躯虽有衣物遮覆,却仍能瞧得出是两位女子,这景象一看便知发生过何事。

  而再看孤竹衣上的污迹,便只能感到此人是何等的下流堕落。

  在这牢狱内外,二人隔着一道铁栅默然相视,形迹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这截然不同的景象中又一次看到孤竹,星簇河的心却渐渐冷静下来,心魔悄无声息地自行隐去了。

  这般模样的孤竹,本应让他厌恶憎恨,可不知为何,他此时心中只有悲悯,甚至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点批判也生不出半分,仿佛能够体会,这天下最多的怨憎会、求不得都已尽加诸了此人的身魂。

  那满身污浊的少年喃喃自语般开口道:“仙人……你是来救我的吗?”

  星簇河不禁一愣,看了看铁栅一侧仍虚掩着、并未紧锁的牢门——牢狱已开,还需救你什么?www.ýáńbkj.ćőm

  孤竹见仙人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动作,便又自暴自弃地饮了一口酒:“对啊,我早已无药可救。”

  “也好,就让我这么看着你,也好。”孤竹看着铁栅外之人的仙姿,眸中尽是迷醉之色,像是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极尽温柔地抓住了一缕天光。

  星簇河忽然明白了,是什么救,为何要救。

  他又不禁想起孤竹对自己迁就与顺让、对自己细腻心思的妥帖照拂——想来不管是为了什么,还是真心实意,都不是理所应当如此对待。

  而他非但未能多为孤竹的心绪考虑一些,反而还险些对孤竹心生怨怼。

  怜悯与愧怍并辔占了上风,星簇河终于动了身形,推开牢门,缓缓走向倚靠在最里的墙壁上的少年。

  孤竹惊讶地看着他虽缓却坚定地走来,心中仿佛有某处倏然决了堤,一溃千里,奔流不复。

  “谢谢你肯救我。”孤竹想要阻止星簇河继续靠近,“但是我不想伤你……所以请离我远一些吧。”

  天上的仙人,怎能因他染上人间污泥呢。

  可是这次,这般生疏客气的话语,却没能让星簇河止步。

  “我不怕。”他语声淡淡,清柔得像是安抚,又笃定得像是决绝。

  在星簇河近到一步之隔时,孤竹总算再压制不住体内大肆叫嚣的欲望,近乎粗暴地将人揽入怀中,狠狠吻上了那双清薄如冰的唇。

  “唔……”

  虽是自己下定直面一切的决意,可毕竟是初历此事,难免有些紧张惧悸。双手下意识攥紧少年胸前的衣料,以安置突如其来的无所适从。

  那揽住腰背的双臂,力道大得像是要将自己揉碎;那破开唇齿的舌,攻势凌厉得根本无从招架。

  星簇河只觉口中气息不一会就被掠夺殆尽,头晕目眩,孤竹却仍不知餍足地吮着、缠着,直叫他忍不住面色泛红,身子也渐渐瘫软在少年怀中。

  等星簇河着实受不住,无力的手臂连连推拒了几番,孤竹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他。

  孤竹好容易寻回三分清醒,用以暗责自己不知把控,然而看见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星簇河面带绯红地喘息着时,那点理智几乎瞬息冰消瓦解了去。

  在这场幻境中,星簇河面上的疤痕尽已消失——就算犹存,孤竹想,对自己来说,他也已是无可替代的仙人了。

  “你为什么要来……”孤竹颤着憾意叹着声道,“我已是淤泥染尽,你便肯救我,我也不可能配得上天上的你啊……”

  星簇河靠在他怀中,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仙人,救不了你。”

  他也是凡人,会有执念、有心魔,也看不开,也无可释然——这么看来,他们二人,倒是如此相似……而相配。

  星簇河微抬头看向孤竹,难得鼓起勇气与他相视,接着道:“我与你是一样的人——所以,我只能陪你一起入泥。”

  “何苦……”早已是浮世一飘萍,孑然而立,举目无亲,蓦然经受此一言,却比山盟海誓还要令人心绽而感动。

  宛若夏雨催开满池莲荷,而他在荷根处无可解脱的泥泞中,忽然如受天赐般得到了一颗清湛的莲子。

  孤竹情不自禁将怀中人环得越来越紧,却越是珍重,越发克制,只想能留住此人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星簇河自也感受得到珍视之意,只觉从幼时至今,从未曾有人予过自己这般浓烈的珍惜之情,也从未历过,这种被另一人放在心中至关重要的位置上的温暖之感。

  带着些自己也说不出的贪恋,星簇河并未推开孤竹的怀抱,任由自己软靠着那虽不甚宽阔、却足够坚实的胸膛。

  星簇河感受到孤竹克制如斯,忽有些不忍地蹙了蹙眉:“你既难受,为何还放任石白作效?”

  “因为,”孤竹垂了垂眸,将脑袋埋向星簇河的颈窝,仿佛如此便可得到慰藉,“我再也不能容忍那具女子的身体了。”

  “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你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星簇河安慰道,又想了想,回抱住少年腰身,“……你永远是你自己,也只是你自己。”

  世人的眼光,阻不了你成为你,也阻不了我成为我。

  星簇河在说出那句话时,自己也顿悟般心中通明,何必为世人眼光所扰,行端坐正、无愧于心、我行我素,足矣。

  来此世间活一遭,若只为了存在于他人的眼耳口舌中,存留于世人笔下书册中,又被以世人的眼光审视批判;那么倒不如恣意一些,独立尘外与世外,不为任何人所知所识、不为世俗之人认可苟同,却更觉快意自在。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67 章 二十、动心忍性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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