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袂颤曳,青缎臬兀,落芷惴恐地见着少女在金袍掌间懔栗,却不敢发一句言。
她是皇后,更是桃絮帘帘首、是扶花使,帝王对她是真情,却并非深情,她掂量得很清楚,心知就算是自己,也无福拂逆君王。
帝王扼得不重,却足以让流华无法喘息,他面色冷峻,语声寒酷:“洞月说工部收录阁失窃那夜,你也曾出现在簪桂园外,并且是为了指证天炼是他人假扮,可有此事?”
“确……确有其事。”流华艰难答道,佚貌憋得通红。
“可工部守卫以阵法证明天炼是本尊。”帝王沉了沉眸睑,“你有何话说?”
“陛,下……他,的确是他人所假扮……”流华一副神色脆弱而坚定,加之红颊泪眸,分外惹人怜爱起来。
帝王倒不意外,一边流目赏娇,一边沉声继续问:“那你倒是说说,他是何人假扮?”
“宋、良……”遵依淬邪详嘱,流华字句难出纰漏,将她教给自己的说法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峙亭帘再有能耐,也无人洞得破淬邪的心眼之术。眼下峙亭帘帘首、右使皆不在倾岳城,由左使洞月一掌城内峙亭帘人手。算来淬邪与洞月也曾于雾沼隅共事多年,各自性情能力,再谨慎也被对方解了一些去,只是淬邪技高一筹,虽出意外,也绝难令自己落了把柄。
峙亭帘搜集情报之能无出其右,淬邪却堪当情报制造之人。
即便帝王审罢流华便令洞月去调查宋良,所得结果定也与流华所言大同小异。ýáńbkj.ćőm
宋良是天辞的人,整个倾岳城几乎无人不知。也只有天辞那般九羽强者,有能让宋良伪装天炼而不被探察阵法洞穿。
“哼!”帝王震怒,泄恨般扔开流华,“天辞!”
他可以去查宋良,却不能以此事惊动天辞,身为疏桀院院首、九羽上境强者,若是撕破脸,完全有起兵造反的选择。
帝王非未想过除掉天辞,反然,他日日都虑着如何剔去这个心腹大患。只是天辞势盛,要除之必伤皇室元气,而眼下显然不是适合内斗的时机。
收录阁失窃,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其间原本未丢一册。天辞虽为疏桀院院首,却身兼治首,兵、刑、工部皆属镇处,在这三部,镇首天炼的声威显然更甚于他,但无要事,天辞一般不会过问、插手镇处事务。
而帝王也不计再操心此事,便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此揭过了。
只禁不住想,天辞派人冒充天炼的目的是什么。真想为窃贼解围?以他的身份,要做此事何必如此迂回。
帝王修狭的眸中泻出一冽寒光,那假天炼要人看不出破绽,天辞想必是欲借此事,让自己对天炼与公主起疑,这二人若私有党结,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轻易能饶恕的。
——好一个一石二鸟!即便不见得能一举除去镇首与公主,让帝王的警惕戒心从自己身上移去他端也是足够了。
忽又忆及何事,帝王复睨向抚颈喘息不已的流华:“那夜你揭发他不成,如何得以逃脱?”
流华呛着泪,颊上桃霞尚残,声弱气微:“他解围后,欲杀我灭口,我化内息为苹草,装死骗过他一遭。”
“倒是机灵。”帝王此方放下一切疑心,神情显为一松,倾身去扣草妖的下颔,切切近瞧那婵媛花容,“花入园中已一段时日,何时愿入朕帐中?”
流华心中反感,面上却不敢泄露分毫,只借着血气未散的红颊粉腮,掩下睫睑充作羞怯而听任之色。
帝王看不出异状,同为女子的落芷又如何感受不到?这些时日与流华作伴,孤寂的花使生活才添了几分融融喜乐,心下悄然已是视流华为亲妹妹,怎忍心见她受迫行不愿之事?
“陛下。”落芷在旁轻唤一声,见帝王并非不顾自己,才接着作低落状道,“臣妾有些不适,可否先回房休息片刻?”
眼波萧瑟,如风摧崖兰,每每皆能毫无意外地让帝王败下阵来,心知落芷温柔淑婉善解人意,却不是一点计较也无,当下只得弃了流华,揽了落芷回园间玉屋好生哄了一番。
流华望着二人身影消失,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气劲上来,不停地拽着淬邪的名字怒骂。
……
簪桂园。
墨笔缓走,风入纸痕。两道阴影忽轧,叩桌声惊起了乌丝红衣,墨迹延此而断。
“我去后厨要了些糕点,荧煌,你快尝尝,刚出笼的,还香着呢。”越君还搁下两只精致瓷盘,于侧畔一坐,便翘着一腿拈起一块花糕向口中塞。
荧煌无言于手下纸墨上留了一眼,便将其又掇去了案角那叠废纸上。放下笔,也不推拒,安然如常般接受了这两碟糕点。
越君还一眼瞥见荧煌弃置的画纸,竟比这盘中糕点还高累几分,不禁震叹:“传送阵法如此复杂,你何必执着于徒手将其复现出来?”
荧煌叹息着微微摇头:“传送阵法涉及空间法则,按旧道也是九羽修者才能刻画成功的阵法,自然复杂。彼时红莲城中的传送阵法,也是需四名六羽红莲卫同时于其四边注入灵力,方可在两刻之内将其完全运转。我以笔勾勒阵法纹案,只是欲找到阵眼所在,这样才能最快启动传送阵法,以免届时拖延太久,多生事端。”
“找阵眼还不容易,不就是各脉连结之处么?”越君还狼吞下一块花糕,探手捞过荧煌腕旁的留影晶石,一指点下显其影像,顿即脸色煞白,“我……这也太复杂了吧!!”
阵法之术中,最简单的阵法除却最外一环,其纹案也有三条笔画,即三脉。而修者们寻常见的阵法,虽有主脉、支脉之分,也多是五数以内的主脉、拢共数十条的支脉。阵眼乃各脉共交之处,然只要找出所有主脉、再寻主脉汇集之处即可。
而眼前这传送阵法,其繁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越君还的认知。单就纹案而言,它好似无数个寻常阵法拼接而成,稍取一角分卸来,都能做一个完整的寻常阵法。其主脉下有支脉,支脉下还有次支脉,次支脉下还有二次支脉……而从纹案寻阵法阵眼,只能自最细微处寻起,也即只能从最末一级支脉向主寻,需先寻得所有上一级支脉,才能再向上一级继续寻,否则就极易混淆级数、从而找到错误的阵眼。
更令人悚然的是,传送阵法不愧为空间阵法,这样繁复的纹案并不止一层。它是由三层不同的纹案叠合而成,每一层都具有相仿的复杂程度,似合实分,似分实整。三层分阵的阵眼不在同一个位置,而要传送阵法完全运作,必得三层分阵皆完全运转,如果不通阵眼之法强行注入灵力催动,若是七羽巅峰修者,不止要耗竭灵力,且至少需消磨一个时辰。
“这……单从纹案来寻阵眼也太难了。”越君还半晌才拉回心神,“此类阵法,只有通过注入灵力感知才有可能找到阵眼吧?”
“我们哪有机会去试探实阵?”荧煌无奈一叹,“皇城之中终究卧虎藏龙,当初倒是我太自负了。”
“这倾岳城中本就没几个人境界在你之上。”越君还拍了拍荧煌肩头宽慰,“只是敌众我寡,再加之他们阵法之术之类的技术太完备,真要算起实力,单这一座倾岳城恐怕便不下于星棋盟七大宗之总。”
说到这,她眸光一闪,又动指翻看起留影晶石来:“对了,收录阁的书册里既然记载了此阵法的详况细情,难道不曾标注阵眼的位置么?”
荧煌仍是叹然摇头:“这书册原就是给工部自己人看的,一切严谨扼要,述句皆以术语为主。惭愧我的阵法之术不过是因兴趣自学而来,以为有些天资,无需拜师钻研,到此时才知万术之首,果然博大精深。”
越君还细阅样图下注文,果如荧煌所言,群蚁排衙般的术语看得她脑仁生疼,却好歹看出其中一段正是教人辨识阵眼的法子,可惜二人都不曾专精阵术,其中所言“静谷急湍,栖鸥箭鹭”之类,她当真是门缝都摸不着。
“说起来,你我二人体内灵力属新道,能启动得了这旧道灵力刻画的阵法么?”越君还揉着额侧熄了留影晶石,另论一能解之题。
荧煌点了点头:“能。当初红莲城中阵法并非尽由我所刻,但俱可被我的灵力启动。”
荧煌思索着解释:“新道旧道,皆居正统。当初火境红莲障代表新道,具法则之力,也即神者境界,所以旧道修者的灵力无法与之对撞,而同为新道的修者却可以;但法则之下,新道修者与旧道修者皆在凡境,故二者灵力能够相撞,且自外观之几乎毫无差异。
“万术亦各有其道,只是皆非正统,方称之为‘术’。修术者身负术运,术运类似灵元,可以吸收灵气,转化为术灵;之所以不叫术元,大抵是因为术运也类似气运,天地间总数不变,一个人分得多了,其他人就分得少,若当世人分尽了,其他新生者也就没法再分得术运。术灵类似灵力,然术灵只能为其术所消耗,无法施展灵力技法,更无法以灵力功法修炼。
“阵法之术,原也只有身负阵术术灵之人可以修习,然千百年进展,因修者们执着将阵术修为灵力技法之一,阵术虽仍是一独立之道,却已被纳入正统之道内,修者只要习得些许技巧,就可以将体内灵力转化为阵术术灵,从而刻画阵法。而由此,不止阵术术灵,灵力也可以催动阵法。
“但灵力转化的术灵,终究不如其本身稳定,所以初学者、乃至大多数修者都只能在如紫石这般特殊材料上刻画阵法,也只能以这些材料长久存之而不失效。再进境些,才有望于他物或地面刻画阵法。唯术精艺高者,可徒手凭空画阵阵成。”
越君还依言而思:“也就是说,新道旧道皆在正统之位,所以新道也含纳阵术之道,故新道灵力也可刻画阵法。而阵法的骨架是阵术术灵而非灵力,所以新道、旧道的灵力都可以催动阵法,不管其是谁所刻画。”
见荧煌颔首,越君还了然道:“原来如此。”忽而又问:“可是正统只有一个位置,新道与旧道是如何并存而相安无事的?”
荧煌面上也惘然一瞬:“也许是因为,旧道在陆上,而新道在海下?而我们新道之人能在陆上修炼,皆是仰仗阳燧、方诸这等圣物吧。”
越君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能作此解释。可总觉得有些不对。”
荧煌抬眼一望窗际天光,眉心渺渺彷徨与倦惰:“法则之玄,又岂是你我二人三言两语足以道破?也许直到它主动剖显于我们眼前时,才有机会一窥真相。”
越君还见他郁郁之色,微垂的眉睫下眸光都堕了几分奕采,却没来由地显出几分柔软低顺,叫人禁不住心生怜意。
于是鬼使神差地,越君还覆住荧煌尚捏着半块糕点的手,轻柔又不容抗拒地送至他唇边:“这些烦心事就莫再想了,还不快吃,糖糕都化在你手指上了。”
荧煌一惊,使力却挣脱不开少年的掌心,只好微低了头将手中糕点吃净。
越君还瞧见那绺乌发下微红的侧脸,才后知后觉地松手撤离,心中只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两个巴掌长长记性。
这下流毛病,真是……改不掉啊。
“还要吗?”待荧煌指间空去,越君还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荧煌摇了摇头:“太甜了。你不是说今日要去看望公主么?像她这样的女儿家应是喜欢的。”
“……”越君还欲言又止,最终只得又拾来一块糕点尝了尝——甜么?
依然是满齿花香,淡雅清幽,甜芳丝丝缕缕,比兰香还更考校心细,怎么会“太甜了”?
不着意瞄了瞄荧煌,越君还心下朗然:这倒不是甜,怕是太酸了。
“我去叫厨子再蒸一份,给玉琢带去。”越君还起身拍了拍手,不敢多留,“破解阵法太累,你若是乏了便吃上一块,权当解解闷。”
荧煌淡淡应了一声,越君还听出其间黯然,却是更落荒而逃般出了房门,离了院落。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125 章 二十、一寂庭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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