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生命的食物,满足精神的文明,他人的关爱,他人的尊重,以及自己的理想。
2014年,织田作之助再次去了横滨的咖啡馆。
他习惯性地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上一杯咖啡。
青年打开书,安静地看起了自己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小说。
期间,有一位女服务员走来,安静地为他拉了拉窗帘。
光线的黯淡叫他一愣,他下意识看去,对方注意到他的神色,笑道:“因为先生您每次来都在这里看书,太阳大的话对眼睛不好吧。”
对此,他略为呆愣地道了声:“啊、谢谢。”
只一瞬,服务员就被他逗笑了,突然道:“已经快十年了呢……”
“……什么?”他困惑。
这个时候,店里没有多少人,咖啡馆里放着缓慢的中文歌。
几个服务员都得了空,许是无聊,那位服务服便同他聊天:“距离先生第一次来这里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吗?
织田作之助想。
他的表情一定很好懂,要不然为什么对方几乎是紧接着这么说的:“是的,我可是看着您从这么高长到这么高的。”
青年看着服务员抬起比了两下相差甚大的身高:“我都结婚生了小孩了,现在他已经五岁了,一直很好奇,先生您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小说家?”
他眨了眨眼,平静地答:“不,现在只是在一个组织底层打杂的。”
服务员却笑:“那也很了不起,任何人都是从底层做起的,只要不做伤天害理违法的事。”
“嗯。”他接受了她的说法。
这时,他听到她又问:“对了,那位以前一直跟在您身边的小姐呢?就是以前我想给你俩拍照却被她拒绝的那位,您还记得吗?”
织田作之助安静了几秒,道:“分开了。”
对此,服务员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色,道:“是吗?其实她也经常自己来这里喝咖啡呢。”
“……”
那天,离开咖啡馆后,他只记得服务员这一句话。
事后,他没能多想,工作上就忙碌起来了——港口Mafia的Boss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对于那位Boss,织田作之助向来不会多加评价。
不过,或许能称之为恩人?
他想。
毕竟以前当杀手还没加入港口Mafia的时候,那位Boss曾救过他的命。
他当时还是一名地下医生。
好几次织田作之助受重伤都是他帮忙抢救回来的。
还有他被自己以前的同居人追杀时,也是那个人帮他隐藏踪迹的。
当然,现在他们俩在港口Mafia中是云泥之别的地位,自然没怎么接触,交情也并不需要多深。
在打交道这方面织田作之助自认没有天赋,所以他需要做的,只是完成Boss交待的任务就够了。
不过任务有些复杂就是了。
其中牵涉到他和太宰的好友坂口安吾的叛变,以及欧洲异能组织Mimic。
Mimic,幽灵。
故名思义,是一群不要命的家伙。
据说,那个组织的人都是军队出身,曾因上级军官之间的不正当交易被当做“叛徒”。
他们的首领是个叫安德烈·纪德的男人,他带领那支幽灵一般的军队同港口Mafia敌对。
太宰治让他不要牵涉太深。
织田作之助赞同太宰治的提议。
毕竟,太宰治是个脑子很好的人,又位居高层,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再者,Mimic的事实在不是他这样的底层该干涉的了。
但是,他还是想对他的友人说句抱歉。
织田作之助并非蠢得透顶的人,种种缘由都告诉他,他不能淌进那趟水,为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他人的生命,他都不应该去的才对。
打从他决定不再杀人起,梦想便是待孩子们长大成人后,放下枪,找个靠海的房子,每天起床,都能透过窗户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然后写自己想写的小说。
小说里的主角应该是那个曾经叫他困惑不已的杀手。
他曾是什么样的人,他经历过什么,他的生存之道发生了怎样的转变才会不再杀人?
他会有喜欢吃的食物吗?他会有想买的东西吗?他会得到他人的关爱惑尊重吗?他有理想了吗?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些他都可以去写,去想象,去经历。
这便是不再杀人的杀手——织田作之助的理想。
然而,然而……
嘭——
两声重叠的枪响。
时间是某个落日的黄昏。
他在一座被树丛包裹的洋馆里叩下了对着敌人的扳机。
Mimic的首领为了将他牵扯进这场与港口Mafia的战争中,趁他不在时,绑架了他收养的那五个孩子,还当着他的面炸死了他们,连帮忙照顾他们的咖喱店老板也没能幸免这场牵连。
所以,他再次拿起了枪。
不管怎样,有人已经因为他而死,他努力追求的东西已不复存在,也没有资格再写书了,他此身已经充满罪孽与仇恨。
为此,他能做的只有再次拿起杀人的枪。
老实说,那是一个不算痛苦的过程。
不管是他开枪杀了纪德,还是当纪德的子弹穿过他沙色的外套,没入里边薄薄的防弹背心,既而穿过胸口的时候,他都感觉不到什么痛苦,只有一种身心上游离天外的恍惚感。
同时被枪击中的两人一起倒在地上,鲜红的血蔓了一地。
期间,在倒地的过程中,织田作之助面向巨大的落地窗,看到远方鎏金的晚霞被风撕裂。
据他所知,这是某个外国贵族的居所,它的主人早些年回到了自己的祖国,扔下了这座华丽又空荡荡的宅院,没有再回来过。
要织田作之助来说的话,他是住不惯这样的大房子的。
曾经身为杀手的习性叫他习惯窝倨在一方狭小的黑暗中。
但他对这类充满洋气的装横并不陌生。
充满风情的圆形三角墙,天鹅绒的柔软地毯,镶有金边的画框,餐桌柜上摆放的紫色的满天星……小小的阁楼,清晨支起窗便能看到浅蓝的天空,太阳大些的时候会照进来跳跃在冒着热气的杯沿。
傍晚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夕阳,角落里黑白的钢琴都镀了浅薄的金,晚上则经常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就像雨水落入卷起泡沫的大海中,世界会变得异常安静。ýáńbkj.ćőm
每当那个时候,他躺在黑夜的暗色中,都觉得就此死去也无所谓,因为他的身边,睡着能在清晨之际埋葬他的人。
可是,紧接着,啪嗒一声,暖橘色的光会被拉开,他会因此看到暖桌上放有几颗辉煌的橘子,开得繁茂的绿植从窗边耷拉下去,垂到了楼下石瓦板砌成的窗檐上。
然后,他有时还会看到地毯上有些星星点点的血迹,那是他带来的。
对此,总有人会忍不住抱怨。
他却只能在落日的余辉中发出干巴巴的声音。
对不起……
织田作之助说。
……又弄脏地毯了。
临死前,他的友人太宰治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将他半个身子抬起来,也不顾自己黑色的大衣在奔跑中落在地上,直骂他是个大傻瓜。
面对他的死,那个向来爱笑又善于伪装的少年看起来那么痛苦,或许他以前也很痛苦也说不定,但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那么生动露骨的情感。
对此,青年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遗憾和无力感,受此影响,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最后,织田作之助决定打个电话。
他沾血的手指颤动,在太宰治的目光中拨下了一通号码。
嘟嘟嘟——
手机的忙音与他变慢的心跳错开。
然后——
[喂,你好,我是娑由·揍敌客。]
没想到的是,这个将近十年没拨打过的电话竟然通了。
可惜的是他没什么力气放在耳边,还是太宰治为他开了免提。
青年将手机贴在胸前,双手交叠,防止它掉落,好半天,才轻声道:“娑由,我是织田作之助。”
对方沉默了一会,熟悉而平静的声音才轻轻传来:[织田先生,你好。]
他嚅动嘴角,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其目光只能从溅满血的墙上移到窗外的夕阳上。
直到他开始觉得视野涣散,才道:“……娑由,离开你后,我没有再抽烟,也没有再杀人了……”
织田作之助没有说自己今天来这座洋馆前抽了烟,也没有说自己方才杀了不少人——当初不惜离开她也要实现的梦想,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不想让它在她的生命中作废。
他尽量稳住气息,用与以前无异的声音说:“我收养了五个孤儿,就像当初你救了我一样,其中一个总是吵着要当Mafia帮我赚钱,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她似乎正走在大街上,手机里的背景音传来汽车失真的鸣笛,她在那其中冷淡道:[我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子。]
可是织田作之助并没有失望,他只是接着道:“我攒够了钱,决定带着他们离开,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写书,那个地方已经决定好了,靠海,打开窗就能看见你喜欢的颜色,我会在那里一直、一直活下去……”
[说完了吗?]
对方似是不耐地打断了他。
他轻轻吸了口气,破裂的肺腑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青年却微微垂了冷蓝的眼,轻轻笑了:“……以后,我大概都不会再见到你了。”
伴随着这句话,对面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但织田作之助却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释然,这以致于他笑了起来,正要挂掉,却突然听那人道:[……房子的门锁我一直都没换。]
那是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直到她的下一句话传来:[你的房间我也一直没有碰,好好保留着……]
[你当初留下来给我的钱我也没动过……]
属于少女的声音,寂寂的,与记忆中的无异,却在某一刻带上了一丝无声的呜咽与难过:
[……即便如此,你也依旧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就此,他骤然一惊。
偏巧,手机里,她近乎祈求的声音还在说:[……不要抛下我,作之助。]
这一瞬,青年呼吸一窒,近乎泪流满面。
曾经,他说他不想再当杀手了。
她当时那么的生气。
他想,自己若是不当杀手了,对她而言就没有价值了。
依她的性子,一定会杀了他吧。
可是,他不想被她杀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独独不想被她杀死。
杀手杀了人,就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可是,唯独她,他不想死在她手里。
不再希望她帮自己收尸,而是希望自己清晨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她睡在旁边的脸。
所以,他逃跑了。
留下钱,只带了把破旧的枪,他一无所有地离开了那幢曾经属于他的小阁楼。
可是,现在,她告诉他,她那么生气,不是因为他赚不了钱了,或者不再杀人了——而是因为他离开了她,他对她的寂寞视而不见。
明明她当年捡回了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太寂寞。
结果,却是她拯救了他贫瘠的生命。
这一刻,织田作之助透过眼角模糊的余光,看到了自己落在不远处的手|枪。
那是非常老旧的枪|支。
有记忆以来,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它。
可是,它不会说话,不会思考。
它只是他生存下去的工具。
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是。
而到头来,他也什么都没有。
曾经还是杀手的少年时代,某一次,在临死之前,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关心他,没有人会陪伴他,就连快死时,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突然万分绝望,说不上那是因为什么产生的心理,他当时一只脚迈进地狱,却在望见远处的晨光时,犹如火苗升起,他希望眼前即将杀死他的少女能记住他,至少,也要知道他的名字。
就此,那个一身白裙的少女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真可怜,被背叛被抛弃了呢!」
——「但是没关系!来当我的同居人吧!至于有什么好处……嗯……我想想……对了!你想想哦,要是你和我同居的话,我们分摊房租会减半,打扫卫生也可以轮流,有时候回家就可以吃到对方做的饭,也可以轮流洗碗,晚上一起看恐怖电影,冬天相互|暖脚,晾久的衣服可以帮忙收,任务也可以搭个手,最最重要的是,作之助君要是有一天死掉了的话,我会帮你收个尸哦!如果你想的话我每年还会去祭拜你!怎么样?听起来很心动吧!」
可是,织田作之助现在却只能说:“我不会再回去的,娑由……”
他沾着血的声音发出了干涸的音节:“我有了梦想,我现在过得很好,不会寂寞,有朋友,有视为家人的孩子们,我们就此别过吧,今后我也不会再打电话给你了,娑由,希望你的旅途璀璨如歌。”
伴随着这话,啪嗒一声,她挂了电话。
可是,织田作之助却轻轻笑了。
他用尽力气,望向太宰治,决定在最后为这个迷茫的孩子指个方向,让他能继续活下去——“去当一个好人吧,太宰。”
如果哪边对你来说都一样的话,就去当个好人吧。
因为太聪明了,所以很寂寞,很迷茫,他理解太宰治,却视而不见,就像对待曾经的她一样,他没能鼓起勇气踏进他们的世界中,甚至选择了逃跑。
这叫织田作之助感到了一种近乎无力的遗憾。
——「写书就是写人。」
有人曾经对他这么说。
“人在临死前才会明白,人是为了救赎自己才活着的……”
织田作之助也是在最后才真正理解这句话。
所以,他对自己哭泣的友人说:“太宰,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说自己死后要葬在那块墓地里,但我改变主意了,就让那块墓地永远空着吧。”
这样,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死掉了。
随着这话,手边再次点燃的香烟升起缭绕的雾,恍惚间,织田作之助好像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一一掠过。
他看到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身体,在记忆中彷徨不去。
冰冷无光的童年小巷,小阁楼里的糖果奶油香,扑过来拥抱他的孩子,暖色低迷的银座酒吧,横滨交界的落幕残阳……
他看见自己去过迪士尼,在错落纷飞的气球中牵着谁的手。
他看见自己去过新年的日枝神社,在飘落的大雪中冻红了鼻尖,与谁共系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去过美术馆的人工森林,在那片庞大的绿意中坠落。
他曾经站在流星划过的东京铁塔上为谁庆祝了生日,希望她的愿望能实现,并且想对她说,杀手会被人杀死,那我们不要当杀手了,一起活下去吧。
他还看到自己去过京都的琉璃光院,秋天的红叶绚丽夺目,倒映在镜面一般的地廊上,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其影子像浸在秋水中晃荡似的,感觉寺外的喧嚣荡然无存,自身也空荡荡的,忘记了一切。
他曾经是个杀手,他与谁交谈过,他此身感受到过什么,想要怎么活下去。
无数的光景浮掠而过,他还听到了那一天那间咖啡馆里播放的歌声,清雅的女声在唱着他勉强能懂的中文歌: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你不寂寞……”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但是,他并不后悔。
青年垂下了手。
并不后悔……
——「其实呢,我是想要解决掉Mimic的。」
有人在说。
——「那个组织在以前是军队,后来被国家抛弃了,但曾经和我国的异能军开过战,娑由也参与其中,可以说,当年和他们对战的就是娑由呢,此次他们来日本,怕是会来找她吧。」
娑由。
当时的织田作之助站在作为横滨地标的建筑顶楼,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暗自咀嚼着那个由Boss森鸥外提及的名字。
那是他和森鸥外之间唯一熟知的联系。
当年,是因为她森鸥外才会屡次救治他,也是因为她,才在她追杀他时帮他隐瞒形踪的。
——「不过织田君不想继续这个任务也行,毕竟太宰君说的没错,这事很危险,所以织田君就不要管了,这件事已经与织田君无关了,织田君也不用多想。」
森鸥外温和的声音在生前的回忆中带着近乎缺憾的笑意:
——「就是娑由那边可能会麻烦些,说不定还会死呢,不过我相信她能解决的。」
——「毕竟那孩子可是完美的杀人机器啊。」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咒术回战]此间之恶揍敌客更新,第 64 章 第六十四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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