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什么?”柳夫人震惊。
“母亲。”燕安重复了一遍,低眉颔首,样子十分乖顺。
柳夫人叹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床榻,“公主,过来坐吧。”
燕安小心坐下,抬头仔细端详未来的婆婆,虽在病中,面色却比柳郎还好一些。夫人见她眉眼含笑,便问:“公主何事欣喜?”
“母亲瞧着气色不错,月儿心里高兴。”
“我也该随老爷去了。”
“母亲万不可有此心,柳郎病弱,嫂嫂产后亏虚,父亲亡故我们尚不敢告知,若您也出事,他们兄妹二人如何承受?”
“公主很为我的孩子着想。”柳夫人轻轻牵起她的小手,眼神爱怜,“阿言还好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母亲若想见二嫂,不如随我入宫小住。”
夫人摇头浅笑,“君臣有别,我老了,不去给他们添麻烦才是。”
“母亲,咱们是一家人,你就唤我月儿吧,不想入宫也没关系,以后我天天陪你说话解闷。”
“这……”柳夫人想说于礼不合,可一看到燕安期待的小脸,便想起她可怜的阿言,到底还是点了头。
燕安入到柳府,俨然把自己当成这儿的女主人,她住在阿言的院里,仿佛久别归家,没有半分不自在。欣喜之余,不忘陪着柳夫人,一声声母亲叫得亲热,行动上更是一片赤诚。柳夫人受老爷影响,未见燕安之前还以为她是怎样嚣张跋扈,如今见她屈尊降贵,性情天真活泼,才知误会了她。
柳弘毅自缢,对灵修是锥心一击,他把父亲的死算在自己头上,自觉无颜苟活。皇上把燕安送来,明着给柳家体面,此番作为更让他心中厌恶,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的退婚,可燕安不知他心中所想,总在他眼前晃悠,他倒不忍了。几番纠结,身体又罢工了,饮食上没有胃口。身体越来越虚弱,走路摇摇晃晃,采薇都急坏了。
他只顾懒散,红叶一看到他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你想饿死自己对吧。”
灵修扯出张惨淡的笑脸,“我没有。”
“吃饭。”她把饭盒打开,取出小厨房送来的碧粳粥,重重放下,啪得一声。
“吃不下。”
“你惯会作死的,家里如今的情形,哪里由得了你使性子。”红叶骂着,见他无动于衷,叹气,“我知道,你不想娶公主了,可她没有错,你若要悔婚,就大大方方的告诉人家,这算什么?”
“就是知道她没错,我才不想伤她,过两日,我进宫去,直接同她父母讲。”
“抗旨是重罪。”红叶只是激他一下,不想帮他下了决心,慌乱地摁住他的胳膊。
他懒懒抬头,目光坚定,“我知道。”
“我会带义母回江西。”红叶知道劝不动,也有些生气般地说完便走,一掀帘,看到泫然欲泣的燕安,“啊,公主……”
燕安径直走到屋里,“柳郎,你不愿与我成婚吗?”
“你怎么在这儿?”灵修见到她,懊悔说话太不小心。
“母亲睡下了,我才过来找你,你不喜欢我?”
女孩儿的天真,他不忍心伤害,斟酌着语言回答,“燕安,我们不合适。”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你不能拒绝我。”公主的威严霸道在这一刻彰显的淋漓尽致,燕安下达过通牒,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你完了。”红叶从惊愕中回过神来,面色发白,“她会怎样处置你?”
伤害在所难免,不如早早坦诚相待。他想起老方曾经恳求他不要迁怒,可就在刚才燕安倔强的眼睛提醒他,他没有自由,他的一切包括家人都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万恶的皇帝制度!”他狠狠咒骂。
“兄长,你别……”拜别师父仿佛在昨日,长安的生活像一场梦,忽然就到该醒来的时候了,红叶到底是个小丫头,看向他的眼中满是不舍和祈求。灵修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圈着她瘦小的身躯,恍然想起,两人是同年生人,因红叶体型小巧,才多了几分怜惜之情。“你也太小了,以后多吃点饭,遇事采薇会帮你。”
“你真的不放心,就别走好吗?”红叶再一次请求。
灵修默默放开手,两人的对话,颇有几分行至末路的凄凉之感,皇上随时会降罪,他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或者说,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但走之前,他还想去见一个人。
自萧澈大婚后,灵修便未再踏足成王府,回想起来,庆元殿里两人品茗泼墨恍如隔世,短短一年,惊惧忧虑所思所感不可计数。萧澈家中闲坐,一听他来,激动地跑去相迎。
“平之,你怎么来了!”
他笑容真诚坦荡,灵修自惭形秽,死到临头,才知挚友难得,蹉跎了多少时光,“听你这话,像是我不能来。”
“哪敢呢?我一向愿意你把这里当家,今天见你肯回来看看,高兴得很。”
灵修含笑,这小子一向也不爱说话,如今倒是油嘴滑舌起来,看来是把他冷落太过,再看他欣喜的眼眸,更加愧悔,眼睛不觉升起雾气,忙顾左右而言他,“贵府气派不输宫里,我瞧着摆设很眼熟。”
“可不就是我带出来的。”澈示意下人退出去,亲自斟茶,用平之喜欢的白玉茶盏,双手送上,“你今天不对,出什么事了?”
灵修接过白玉盏,又捉住澈要收回的手,“陪陪我,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叫你陪陪我。”
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会后悔,因为此刻在澈的眼中,灵修眼圈通红,像祈求怜爱的小宠。澈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慢慢蹲下来,两手反握他的手,仰着天真的脸孔,“平之,我们是朋友,我当然会陪着你。”
“我真高兴遇到你。”不舍与喜悦交织,灵修泪眼朦胧。
“平之,发生什么事了?”澈平静地问。
“怎么这么问?”他偏过头,克制自己的悲伤之情。
“你像是来道别的。”澈敛了笑意,“人生短暂,如果是为燕安,实在不值得。”
“我是为自己,澈,我接受不了这里的生活。”如何说才能让古代人理解,讨厌被束缚、被命令、没有自由?讨厌人性贪婪狡诈?不行都不行,他想了许久,最后望着澈,淡淡地说:“活着太累了。”
唉!闻言,萧澈重重叹了一声,“莫说你,这宫廷纷争,我亦早早厌倦,以后咱们归隐山林,泛舟湖上,有如画美景,自然就不累了。”
灵修自嘲一笑,眉眼惨淡,“真好,可惜我不能陪你了。”
澈正要问,听风进来禀告,说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来了成王府,跟着很多人,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灵修一听就知道这是冲自己来的,认命般地起身,却被澈护在身后。
“公公,这是何意?”澈笑着周旋。
“王爷,陛下有旨,宣柳公子觐见。”
“父皇要见平之,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澈面上笑语盈盈,态度却强硬得很,不许别人上前一步。
“奴才奉旨而来,带公子见驾,王爷莫要为难老奴。”
“不敢,只是恰好本王今日也要入宫,不如让灵修随我一道,若是父皇问起,公公便说人在我这儿。”面对客客气气的成王,那老奴面露难色。
他要做什么?灵修心里发慌,在他身后小心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住口,一面出来对总管作揖,正要说话,又被他挡了回去,“公公若是不放心,咱们同行便是。”
皇上没有派轿辇来,自是不许坐轿骑马,一行人走在街上浩浩荡荡,不想引人注目也难。灵修对澈耳语道:“陛下动怒,你又何必跟来。”
澈满脸不悦,看向他似有责备之意,一言未发,目光如寒冰,这还是第一次。心里的委屈,相比之下游街示众的尴尬已微不足道,不管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只小心翼翼地猜测澈生气的原因,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旁,尽可能乖顺。
离燕宫越来越近,他越发焦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已决心赴死,绝对不能把澈卷进来。于是他大着胆子,再次扯了扯澈的衣袖,轻声道:“回去吧。”澈愤愤抽出衣服,继续向前走,一路上面色无常。进到宫里,他终于忍不住,直接了当地说:“王爷,陛下召见臣子,您应当在外等候才是。”
“本王一向胡闹惯了,想来父皇不会说什么。”澈懒散回答,未看他一眼。
紫宸殿里,皇上皇后等了他许久,气氛凝固,雷霆之怒一触即发,他原做好了准备,可澈半路杀出来,让他措手不及。
“灵修,你可知朕宣你来所为何事?”
他看了澈一眼,事已至此,顾不得了,抬手作一礼,答道:“臣斗胆猜测,是为公主。”
“燕安说你想抗旨?”
不怒自威,灵修隐隐觉得,腿又软了,但想到终于要摆脱这一切,仰面回答:“臣正有此意。”
“荒唐!”皇上斥骂,略微发福的身躯一抖一抖,手指着他,“不知好歹,朕的女儿哪里配不上你?”
“公主国色天香,臣常年病弱,文不成武不就,如何相配?”若是忽略他高高扬起的头颅,这话还算中听,可他挑衅的意味丝没有丝毫收敛,把皇上气得直瞪眼,半晌才道:“灵修初丧父,心中沉痛,精神恍惚,未免睹物伤情,即日起迁入公主府居住。”
两人对峙,皇上却敛了怒容,冷冷颁下意旨,挥手示意他退下,灵修哪里肯,反唇相讥道:“陛下就如此宠爱公主的吗?将一个不爱她的人绑在她身边?为什么不敢处死我,为她讨回公道?”
如此粗鲁无礼冒犯天颜地行为,让帝后二人皆是一惊,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萧澈上前道:“父皇,儿臣认为柳公子已然疯魔,实非良人,为保天家威严,速速处死才是。”
澈上前的一瞬,灵修心脏停了一拍,以为这小子要求情,听了他的话,倍感欣慰,不愧是我的知己,知道我想要什么。而澈固然明白他,却十分不赞同如此莽撞又孩子气的行为,他深知父母对燕安的宠爱,才敢说出那番话。
皇后不动声色地观察两人,将灵修一瞬间轻松的神情收入眼底,因此轻轻一笑,“一家人之间做什么喊打喊杀的。”她起身扶着丈夫,“陛下别跟他们小孩子计较,且去忙政事,让臣妾劝他。”
“那就有劳皇后了。”皇上说话时死死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凌迟也不解恨,他终于感到一丝丝恐惧,虽是寻死,也不要太疼吧。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一梦闲人更新,第 42 章 决意赴死,挚友拦路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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