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祯在温不惊的面前淡定从容地将千字长文侃侃而谈,倒背如流,惹得同窗们频频错愕注目。封沉安在底下瞧着齐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从国公府里陡然而降的小少爷。
换做第二人第三人背诵时,齐祯瞧见底下正有人悄悄竖起课本,好让背诵的人偷瞄。那二人疙里疙瘩地“背诵”完,不免要被温先生训诫一番。可宰相之子突然奋起,指着齐祯的后脑勺大声检举:“先生,方才齐祯能背得这么顺畅,不过是因为九皇子在旁边给他偷偷举了书页提示罢了!”
齐祯错愕,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这也就罢了,可封沉安是皇子,就算爹是当宰相的,也不至于欺负到君王的儿子身上来吧?
封沉安似乎看出了齐祯心中的震惊与不解,他只略一苦笑地看着齐祯,然后在温不惊波澜不惊的声音里起身领罚。
罚的是下了课业后,他二人站在兰集室前边的校场上大声朗诵新学的文章。
校场上人来人往,大半个定世的人都能看见他们被罚的模样,齐钰晖午间出来时一眼就瞧见齐祯与封沉安并肩立着读文章的模样,捧起腹来哈哈大笑。齐祯转眼去瞧,就见跟齐钰晖一起大笑的,还有昨日“好心”给自己指路的那几人。
封沉安在齐祯耳边道;“我们还真是同命相连啊。”
齐祯问:“你是皇子,我是平民,如何相连?”
封沉安笑道;“你哪里是平民,你父亲是国公府世子。”
齐祯自己嗤笑自己:“可还不是看人颜色过日子,如今还不是要遭这莫名其妙的罚。”
封沉安也乐了:“所以我才说我们同命相连啊,你看,咱们身上都只徒有一个空衔,其余的什么都奢望不到。”
齐祯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小声问道:“恕我失礼,敢问...就算他是权臣的儿子,为何还能欺负到你头上?”
封沉安眼眸低垂,他的唇角惨淡一勾,道:“我生母出身低微,在宫里人微言轻,至于父皇...他也不差我这一个儿子,可能几乎就要把我忘了吧。”
齐祯抬手,轻轻拍了拍封沉安的肩,二人遂相视一笑,而后一起扯着嗓子大声诵读起课文来,惹得旁边经过的人无不驻足看热闹。
他们二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丢脸不丢脸、身份不身份了,反正面子不能当饭吃,里子也本就没几分,再者两个身世一言难尽的少年好似在此刻突然寻到了知音者,身旁有了能懂自己心中隐晦之苦的人,哪怕是被拎出来到众人面前出丑,这事也变得不是难么不堪了。
燕京城今日起,因天下秋收而逐日忙碌欢闹,昼与夜的交界线也随着寒流光临而慢慢偏移。
江月柔遗憾地告诉齐祯竹荟室已经人满,课室无法调整,齐祯心中却已不再介意兰集室里的压榨与艰辛,他开始有意地与封沉安常来常往,二人时常同修课业,亦或吐诉自身的不尽人意,有时也一同仰望来日的且长道阻。
在今年初雪覆盖燕京城之际,齐祯掰着手指笑数自己来兰集的这段日子被他们那伙人栽赃嫁祸了多少次,不数则以,一数惊人,他两只手竖在封沉安面前,惨笑道:“九次,还好,十根手指还数得过来。”
封沉安无奈:“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你是没受够罪。”
齐祯道:“我又斗不过他们,但是我这不是每一次都记着了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了,他们那些人也就是耍一点小儿科的把戏,跟国公府里的人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m.ýáńbkj.ćőm
封沉安问道:“国公府的人如何耍手段了?”
齐祯冷笑一声:“也就是栽赃嫁祸,不过受的罚要比在定世的严重,温先生顶多就是叫我们背书和罚抄,而在国公府遭人暗算,轻则受些皮肉之苦,重则日子过不下去。”
封沉安点了点头,他又看着齐祯笔下书写的那些纸张,问齐祯道:“你为何每日都要把先生所授的课业一模一样地再摘录一遍?里边的字句注解还排列得如此详尽。”
齐祯道:“家里有个小孩子,我写了带回去给他自己学的。”
封沉安笑道:“是什么样的小孩子居然还用得着你来操这份心?国公府都能送你来定世,难道还出不起银子多送一个人来?”
齐祯略一沉吟:“那孩子...是一个家仆。”
封沉安若有所思,“可你又为何要对一个家仆如此上心?”
二人交谈期间,今年的第一场冬雪来了,雪花悄无声息地飞扬在天地间,齐祯嘴里哈出了一丝暖气,道:“与那孩子有点渊源罢了,说来话长。况且我能多写一遍课业也好,就当是在温习。”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年关将近,无论是国公府还定世,都陷入了繁忙当中。
齐祯照旧每日一丝不苟地在兰集室待一整天,他上午听课,到了午时用膳就掏出早晨带的干粮随意点饥,下午的时候再接着做自己的事。有时候负责课室洒扫轮值的人偷懒,他还要顺带着将屋子打扫一遍。齐祯不知道的是,温不惊早已将此种种看在眼里。
肖寒则每日都在府中谨遵着齐祯那晚的嘱托,努力将自己变成个半透明的。他成日都是三点一线的过法,早上悄悄去目送齐祯上学,傍晚再偷偷折返到府门口,见齐祯下学归来后在影壁后的花坛下塞了包好的文书笔记,他便等到人都散去了再将齐祯所塞的拿出来放进怀里藏好了带走。
冬日的下午,齐祯总是独自一人在兰集室里抱着手炉,脖子蜷缩在厚重的大裘里,两只手贪暖地只伸出来两根手指,以便他一页一页孜孜不倦地翻书苦读。有时候外边校场上传来大将军教人骑射时的威武怒吼,齐祯也会好奇地探出脑袋观望一小会儿。
肖寒的午后则是蜗居在国公府的那一方偏僻小院里勤勤恳恳地洗菜、洗衣物。天气本就彻骨,他一双小手浸泡在冷水里,生生地泡出了一块块冻疮来。有时也会粗心,没能帮人将衣物洗干净,他还得遭一顿骂。肖寒被苦难折磨得多了,早已学会忍一时风平浪静,自己私下暗暗发奋努力,他势利的人群中待久了,他年纪虽小,但处事也圆润起来,一有人对着他露出凶光时,他便不停低头哈腰道不是,可劲儿地装孙子。
两个人,一个在学业里孜孜不倦,在欺压里卧薪尝胆;一个在苦活儿堆里熬得心智坚定,在黑夜里悄悄挑灯苦读。
齐祯学到精神恹恹时会闭上眼小睡一会儿,耳边校场上将军与学生们的嘶吼都能变成助眠的伴奏,等醒来再继续给家里那孩子摘录笔记;肖寒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就自己找个角落坐下,从怀里掏出齐祯每日给自己留下的课业,当做自己的慰藉。
只要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住自己,那都是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动力和理由。
“总会熬出头,必定要熬出头。”齐祯对自己再三警告。
入冬后天公常有不作美的时候,若哪天逢了雨,那整个兰集室都静的只有雨声。齐祯难免有打盹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小憩时,温不惊曾带着友人苏长明路过兰集室,苏长明指着齐祯笑问温不惊:“这就是你提起过的那个特别的学生?”
温不惊点头,苏长明道:“年纪尚轻,模样倒生得格外不凡,他日日被那几个混小子欺负,还能坚持每天刻苦至此,你为人师表的怎么也不替人说说话?”
温不惊只瞟了眼课室里的齐祯,淡淡道:“不过尔尔苦难,何至于要我去牵涉其中。”说罢,他便负手走了。
苏长明笑温不惊:“你就是想多折腾折腾人家。”
等齐祯从瞌睡里醒来时,兰集内外,又只剩他一人。
天地间也仿佛只他一个。外头阴雨里的校场上只剩坑洼的水潭,课室之内只亮着自己这一盏孤灯。
红轮西沉复又东升,这样来来回回数次后,除夕转眼就要到了。
燕京城内的道路上雪积了有半条小腿那么厚,定世的课在两天前停了。散学前,学子们向先生道了安,随后便开始各自交换拜帖,相约在过年时登门汇聚。
齐祯手里也握了一张拜帖,这拜帖是他自己写的,他已将字练得刚柔合一,苍劲的笔脚里带着飘逸,只是拜帖写得再好看,没有盖上国公府的印章,那也只是一张扑通的红纸。
齐祯踌躇了一会儿,他暗暗地向封沉安那里望了一眼。兰集室里的人此刻到处都在称兄道弟、交换名帖,就只有他们二人周围寂静,一个迎上来的人都没有。
齐祯知道他们不会来搭理自己,他看向封沉安,叫了一声殿下,然后将自己的拜帖递上前。
“你何时有空?可以的话,要不要来国公府找我?”齐祯问着。
封沉安看了眼齐祯递过来的那张红底黑字的帖子,勾唇一笑,双手接过,道:“有空,正月初一,我即来登门找你。”
二人相视一笑,像是十分默契地达成了某种不可言喻的约定。
齐祯与封沉安都知道彼此是个不甘现状的人,即使现在二人都还落魄着、举步维艰着,但他们各自的心气绝不允许这种现状就这么持续下去。齐祯已经将自己的拼劲儿毫无保留地显示在封沉安面前了,他刻苦读书,忍气吞声,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奋起勃发么。而封沉安表面斯文,不争世事,但一个人若真的不争,那自己的一双眼眸又何至于终日游走在皇权富贵里不断地针砭时弊。
对方心中潜藏着的憧憬与欲望,彼此之间早就悄悄地察觉到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请查收璇王殿下的数年爱意更新,第 118 章 返行 一一八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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