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佲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龙床上的父亲努力地喘着气。
忽而,他望见殿外换了一个守卫,他心领神会,装作出去透气的样子,站到那守卫身边。肖佲不知道,他身后的孟朝颖正一刻不停地默默洞悉着他的一举一动。
肖佲压低声音,问那扮作守卫模样的人:“怎么样了。”
守卫奉承一笑,回答:“璇王已死,不留全尸!恭喜殿下,铲除异己。”
肖佲的脸上骤然间绽放出无限光彩,他心中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松开!他已经多少年没没听过能这么令他振奋的好消息了。那眼眸中的兴奋根本难以抑制,他不知道自己这幅神情落在孟朝颖眼里是何等的令她作呕。
肖佲冲着守卫暗暗比划了一个手势,道:“通知太医院,那药可以送来了。”
守卫点头:“是。”
孟朝颖在不远处看着那守卫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躺在床上残喘的老皇帝,不禁握紧了拳头。
太医院里此刻正因为帝王的垂危而忙碌不堪,此时正值深夜,而这里却灯火通明。
“云佑天,这是陛下那里刚送来的方子,您赶紧去里面对照着将药材配来。”有人吩咐道。
一身太医院官服的云天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应声而起。
他接过老太医递来的胆子,匆匆一眼扫过,他搔了搔头,疑惑地问道:“师父,这几方药材为何可以配在一块儿?在下从未见过呀。”
老太医摆摆手:“这是被安王殿下点头的药方,说是他们请来的一位神人配的,咱们只管照做就是,何必多问?陛下都已经被灌下去多少汤药了,都见效了么?现在估计是能抓住一线希望就抓住一线希望。”
云天显然还是迟疑的,可他见老太医不断催促,也实在没办法,只好照做。
这张药方在从小饱读医术的云天看来是十分古怪的,但他自己没有试验过,没有证据驳回,而且这是安王的意思,他只好走到柜子前,一一按照方子上的说明取出药材,并称重。
当初他跟随璇王殿下从雁清关回来后,又经举荐和劝说,才答应被安排进宫当太医。
按照当初璇王殿下的嘱托,他要多留心些宫里的一些药方,尤其是与陛下相关的。璇王说陛下年事已高,开始平凡喝汤药,期间难保有人心不古的时候,小心些总是好的。云天是亲眼看过肖寒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他由衷地相信他们璇王殿下的为人。
云天对医药敏感,是天生做神医的材料,他只需多瞥几眼就可以记下自己经手过的药方子。而这回他却多留了个心眼。
他此刻手中的这封药方是加盖了御印的,但魏王现在躺在床榻上神志不清,谁知道这奇奇怪怪的方子到底是经谁之手?
云天眼珠一转,动了个大胆的念头。他将这封盖了印章的方子折进了自己的腰带里,趁人不注意,写了一封一模一样的记录在册。
反正现在大家伙都忙得焦头烂额,暂时没有人会发现。就算等到时候发现了,也已经不知道是谁掉包的了。
云天眼疾手快的干完,将称好的药材送了出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去忙自己的了。
那份药材被送到膳房,由安王、贵妃和几名老太医一同监督着煮好,严肃得不容一丝差池。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汤药出炉,香气四溢。
贵妃扶起在床榻上因为疼痛而长吁短叹的魏王,一边垂泪一边将汤药舀起来,吹凉了再一口一口地送进魏王嘴里。
一碗汤药下肚,果然魏王不再唉声叹气。被安王请来的那位据说是神人的大夫摸摸胡须笑道:“陛下喝下此药后,再安心歇息一段时日,舒心静养,方可慢慢痊愈。在此期间,要切记,万万不可情绪波动,切勿大喜大悲!切记、切记!”
众人连连点头,贵妃见身旁的魏王果真面色红润了起来,高兴得又是一阵抹泪。
魏王的意识逐渐清明,他听见了这神人的话,要赏赐金银。神人抚须一笑,作揖回绝,一派仙风道骨,令人信服。
帝王病况好转,众人松了一口气,陆续退出大殿。唯独留下贵妃与肖佲。
魏王冲着肖佲招了招手,将他唤到跟前,依旧有些气若游丝道:“孩儿,这段时日你尽孝了,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肖佲眼中带喜,道:“父王过誉,这本就是做儿子的该尽的孝道。”
魏王又道:“我虽暂且好转了些,但每个人都终有一死啊。”
贵妃与魏王同龄,大魏皇后薨逝多年,一直是由贵妃协理的后宫,位同副后。贵妃含泪摇头道:“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陛下风华依旧,只是这阵子不小心被病痛稍加打扰。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陛下全好了,就会一切如常了。”
魏王含笑着摇摇头,他一手搭在贵妃的手背上,叹道:“这些年幸亏有你。朕也有愧于你,你是个好女人,只可惜我们的孩子没能出生就夭折了。若是他在,如今要比佲儿都年长两岁。”
贵妃年老色衰,虽在后宫之中,但只有位份,而宠爱不多,但如今人都老了,此时又面对着死亡,因此其言也善。贵妃摇摇头,道:“臣妾一个膝下无子的妇人,却能在陛下身边陪伴多年,臣妾已经知足了。现在只等陛下好起来,臣妾陪您去行宫修养。”
魏王抿了抿唇:“朕去了行宫,那国事怎么办呢。”
贵妃道:“孩子们都能独当一面了,陛下可以放心。”
魏王的眼睛又望向肖佲,点点头:“是,孩子们都大了......朕是该放手,可以安心了......”
肖佲听闻此言,心隐隐一动。
父皇这意思是......?肯定自己了?
若真如此,父皇立自己为太子的话,那方才一碗药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可惜肖佲还是高估了自己。
魏王再怎么病得头昏脑涨,也不至于分不清谁更适合做储君。
果然,魏王突然间嗓音一大,高声道:“你二人听旨!”
贵妃与肖佲骤然间跪下,二人立刻就猜到了魏王要说什么。肖佲喜上眉梢,他将脑袋磕在地上,无比虔诚地等待着“神谕”降临到自己头上。
魏王动了动嘴皮子,道:“朕,年事已高,国事家事已经力不从心,望子子孙孙能勤恳忠良,为朕分忧,为民安居。如今,朕已无力操劳,现下口谕,封次子肖寒为太子,等他顺利归京后,代朕监国。长子肖佲,定要辅佐太子,传我大魏之业千秋万代!”
肖佲原本喜气洋洋的嘴角顷刻间冰冻。
他的心上犹如被泼了一盆彻骨的冷水,他维持着姿势,愣在那里,甚至一时忘了出声回应。
贵妃别有深意地瞄了他一眼,奈何肖佲将脑袋磕在地面上,没人能看清他此刻跌入了地狱一般阴冷的神色。
原来自己鞍前马后了这么久,都是白搭......
这老头子真是分毫的不领情,竟还是要将皇位传给肖寒!
可失落恼怒了一阵后,他又逐渐释然了。
肖佲心中涌上一股嘲讽。
这也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要怪就怪自己。
在期待什么呢?
他的父皇一向冰冷,不会是感情用事的人。
果然。
果然自己先前的布局都是对的!
和可木花联手是对的!
杀了肖寒是对的!
给父皇灌下随时都能索命的毒药也是对的!!!
魏王看着跪在地上不说话的肖佲,只当他在神伤,便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傻孩子,朕知道你现在心里怪我,但朕就算记着你的好,也不能因此而将皇位传给你。朕要对整个大魏子民负责。如今北燕新皇继位,还要把太庙建在祺连山上耀武扬威;达蒙也是后患无穷。这些都是你解决不了的,只有你二弟可以承受得起。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的。朕知道朕现在说了你也不信,但父皇还是要告诉你,你以后就当一个闲散王爷、富贵闲人,只要不造反,想干嘛干嘛,没事儿别跟你二弟过不去,你二弟实则是豆腐心肠,你若不冒犯他,他也不会跟你过不去的。”
良久,肖佲终于耸了耸肩膀,听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是,儿臣知道了。”肖佲说完,便低着头告退了。
魏王见他如此,也不由得再度叹息。
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刻意要让自己的骨肉龙争虎斗了。朝堂的平稳好像一下子变得一点也不及儿孙和睦来得重要了。
也许是自己沉浸在帝王的角色里太深太久,才让他忘了自己还是个父亲。如今病入膏肓了,才想起来哪怕是皇室,内里实则也如平常百姓一样,是一个家庭。
奈何现在为时已晚,老人脱下龙袍,只希望晚辈和睦。但不知道这个风烛残年里许下的愿望会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肖佲面带阴桀地气冲冲走出了魏王寝殿,一路出宫,直接坐上马车回了王府。
他方一进门,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撒气着将瓶瓶罐罐全部狠狠砸在到地上,整个安王府里人人屏气,生怕被殃及。
肖易冲正好睡醒了,半夜里想找奶喝,奶妈穿好衣服推开门,那“吱吖”的开门声传到正在气头上的肖佲耳朵里,他顿时找到宣泄口发作,大骂道:“大半夜的什么人还在吵吵闹闹不睡觉?!”
他这一声暴吼将肖易冲吓得啼哭了起来。
即便是自己儿子,肖佲也依旧控住不住情绪,任由自己叫嚣着心中的不满:“哭什么哭?!都几岁了大半夜还要奶喝!”
寝房里的孟朝颖闻之心酸。
她赶紧披上衣服走到肖易冲身边,悄悄地将那把与肖寒一模一样的微缩的剑塞到肖易冲手里。肖易冲平时受母亲熏陶惯了,抓到了那把黑色的剑就是抓到了安抚物,哭声这才慢慢小了起来。
孟朝颖好不容易哄好了年幼的孩子,她将肖易冲交给奶娘,转身离开时脸上慈母的温柔顿时化成一道冷冽的风。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肖佲这么暴戾的一面,她走到丈夫身边,而肖佲低着头却抬眼看她,阴恻恻道:“干什么。”
孟朝颖的面颊上熟练地换上柔和的笑:“殿下为何如此动怒?”
肖佲道:“就在前不久,那老东西终于肯立太子了。”
孟朝颖点头:“殿下这般气愤,看来是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了。”
肖佲听了这话刚要发作,孟朝颖却突然上前,先一步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冲着肖佲勾唇一笑,道:“那不是刚好吗,我们为此做的那些准备没有白费,殿下现在可以放手去博了,且问心无愧。是父皇不仁在先,那就不能怪殿下不义。毕竟皇位只有一个,机会也只有一次。”
肖佲看着孟朝颖带笑的眼睛,那双美眸中藏了利剑,在怂恿他去犯弑父的大罪,但勾魂的目光里又藏了一朵娇艳的花,有魔力一般鼓舞着他的心。
第二日早朝。
魏王终于可以如期出现。只是他的面容已经苍老了太多,原本还算丰润的体态竟然在短短几月内变得干瘪枯瘦。ýáńbkj.ćőm
大臣们在朝堂上照例行事,汇报着最近的事务。魏王已经连坐着都会累,当他已经一脸疲惫想要退朝时,外边远远地传来一声悠长又沧桑的通传:“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宫门口的巡卫大步跑来,道:“陛下,阡清传来急报!璇王殿下身边的将士请求觐见!”
魏王吃力地抬手,道:“传召。”
一个狼狈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大殿面前,由远及近地奔来。等那人站到大殿中央时,众人才能看见他浑身肮脏不堪,衣衫上的血渍与尘土都凝结在一起,脸上遍布泥泞。
有文臣大呵:“大胆!如此模样竟然也来觐见陛下,这可以治你殿前失仪的罪!”
而这个满身污垢的人眼眶中却涌出两行热泪,“扑通”一声跪地,声音沉重道:“陛下!璇王殿下他......没了!”
整个朝堂霎时静了半分,随后议论声如潮水般发散开来。
魏王发黄的眼眶四周肌肉抽动,颤颤巍巍地问:“你说什么?”
有大臣骂道:“什么叫没了?你怎么敢诅咒璇王殿下!?”
那人哭诉起来:“我们在阡清的最后一站夜间驻扎时,遭达蒙皇子可木花偷袭,他们事先往我们的酒水里下了药,整个使团无力招架......全军覆没!璇王殿下被可木花当做悬赏,死得没有全尸啊!!!”
朝臣们顿时一个个好似被潮水打上案的翻肚皮的鱼,惊恐得前俯后仰,惊叫不止。
众人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御座上的魏王顿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翻着眼睛向后倒去。
“哎呀!陛下!——仙人说了,陛下不可大喜大悲呀!”太监吓得三两步去扶魏王,紧接着一声声嘈杂的喧嚣涌了上来,有人大喊着宣太医,有人议论起肖寒的死讯。
肖佲负手站在人群里,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昏厥过去的父亲被众人闹哄哄地抬走,看着肖寒留在朝堂里的党羽面色惨白、手足无措。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请查收璇王殿下的数年爱意更新,第 185 章 行行复行行 一八五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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