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城防司作为他在旅顺城内为数不多的亲信势力，表面上主要负责港口城市的治安和基础防务，但暗中却是一家充满了后世特勤风格的情报机构。
与年轻的黑旗军拥有历史传承的锦衣暗卫不同，旅顺城防情报司更为新锐，也更加包容，内部的情报员们来自五湖四海，总体上蒙人比汉人要多出三倍。
倘若大明的奴儿干都司在天启年还存在着的话，那城防情报司会毫不犹豫地投靠过去。
在于锦衣暗卫的合作特使——古筝的联系中，钟林完整地接触到了复州卫正在实行的新政，根据自家情报所掌握的陈楚性格分析，他断定这场光复辽东的战役，绝不会按照预定的剧本正常发展。
单单一个为了平均地权而发起的乡村土地改革，就是一个大到足以让仇人联合起来对敌的政策。
这种直接一劳永逸解决地主阶级的举措，足以让努尔哈赤直接撕毁《七大恨》，转而和大明重拾主仆情谊。
为此，对女真人有着刻骨铭心仇恨的钟林，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被女真人渗透成筛子一样的大明朝廷，再一次承认了建州卫。
这场席卷辽东的建奴之乱，此刻朝堂之上，仿佛无事发生。
在旅顺港口登船出发时，登莱巡抚袁可立曾经告诫钟林：不要去做敌人想让你做的事。袁可立这句话原本是提醒他稳扎稳打，不要鲁莽突进。
钟林也表示同意，只不过他和袁可立之间的，对于‘敌人’的定义有所不同。
袁可立认为敌人是建州女真，而钟林认为，敌人除了建州女真外，还有帮助过建州女真的所有人，现在，他必须要找到那个暗中策划这场和谈的家伙。
而这个家伙，很有可能并不是女真人，他的前世虽然已经遥远，但这种事情他并非没有见识过。
事实证明，钟林的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那个来自正白旗的特使，长着一副标准的汉人面孔。虽然眼前之人为了避嫌，把自己全身打扮成一个旗人贵族模样。
那人胯下马镫时，下意识伸出了一只手，良久，见没有人上前扶他，便悻悻地哼了一声。
“哐当”，他尝试用自己的力量下马时，马镫上的左脚一时间失去平衡，身体撞在了马鞍上，马匹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横着走了几步，将他狼狈地卸在了地上。
不知是为了敲打，还是单纯地想要出气，使者骂了一句：
“晦气，这蒙古马就是野性难驯！再不听管教，咱家剁了你！”
而后，那使者转身向面向钟林，昂起头，露出了一张苍白的细脸：“武德将军，好久不见。”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以及浓厚的南直隶口音传入钟林的耳中时，他便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阉人？”
巴特尔好奇地看向使者，他从未见过真正的阉人，不由得将仔细打量了起来：“嗯，原来阉人也有喉结，还有胡子。”www.ýáńbkj.ćőm
被一个身高九尺，壮硕如山的蒙古汉子打量，使者的脸颊抽搐了一下，但却忍住了心中的怒气，而后向钟林假笑道：“武德将军？”
“你是，那个曾经来过旅顺的曹虎？曹公公？”
虽然钟林从对方说出第一个字开始，他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场和谈的幕后黑手，钟林设想过很多人，从文官，勋戚，再到江南的士绅大族，他都想过，但唯独没有想过是阉党。
按常理说，大明的太监们最大的权利来源于皇帝，而大明的皇帝总归是希望江山稳固的，不会轻易与地方的叛乱妥协，在建州卫起兵之前，万历三大征之中，两次严格都是平叛。
魏忠贤如今深的天启皇帝的宠信，手下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遍布朝野，皇宫内外，而这个曹彪，便是魏忠贤手下四十孙之一。
从曹彪下马露出脸庞的那一刻，钟林便觉得极不舒服。若不是穿着宦官的衣服，曹彪丝毫没有一点阉人的样子，反而更像是一个贵妇人的男宠。
这个太监曾经短暂地负责押运北直隶往旅顺的军资，那时候模样仪表堂堂，容貌俊美，发丝秀亮，身姿如雄鸡般挺拔，仪态却如母鸡般温柔，被当时的坊间称之为“清扬公子”。
一直到离任之时，他太监的身份才得以公开，旅顺的在一夜之间，多了好几百名心碎的小姑娘。
然而曹彪此刻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穿着一身女真服饰，替皇太极当起了特使。
钟林还未来得及进行更深的思索，曹彪便又说道：“武德将军莫不是忘了咱家？”
“怎么，你投鞑子了？”钟林眯着眼反问道。
被突然一问，曹彪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道：“朝廷已经重新招抚建州卫，陛下也将沈阳，辽阳赐予了龙虎将军，武德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
曹彪说着阴起了脸：
“要说投鞑，咱家看你身边那么多蒙人，还有你的出身，那个什么奴儿干都司的鹰狮部。。。要按咱家说，哪个是鞑子，那个是顺民，这还真不好说呢。”
“你奶奶的熊！”
巴特尔怒喝一声，上前揪住了曹彪的衣领：
“俺原本还有些同情你这个没了卵蛋的阉人，没想到你嘴却那么臭！奴儿干都司，是洪武爷钦定的地方，哪是你这条野狗能随便指摘的！”
说着，巴特尔抡起砂锅大的拳头就要去打。
“巴特尔！”钟林喝一句，这才让暴怒的蒙古汉子暂时停下了动作。
然而他微弱地摇了摇头，走到了曹彪面前，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曹彪，此刻依旧被巴特尔举在半空，他那里受过这种欺负，便怒声道：
“钟林，咱家好心前来提醒你，圣旨早就下到了登莱，现在建州八旗乃是我大明正统边军，那些在复州卫盘踞的黑旗军才是叛匪，你不要弄错了！”
“所以，你提醒我做什么？”钟林又问道。
“和新任的龙虎将军皇太极一起，剿了这股黑匪子！如果不然，咱家立刻上书天听，治你一个通敌卖国，企图谋逆之罪，到时候九族难保！”
“通敌卖国，企图谋逆········”
钟林转过身，唇齿间发出一丝轻微的叹息。他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所谓什么大明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不过是一句屁话。
把纳贡变成赏赐，把割地求和变成招抚边军，和亲倒是真没和过，只不过辽东那么多朱姓边缘宗亲，都被鞑子捉去当了旗奴罢了。
“若我猜的没错，曹公公你现在莫不是建州卫建军太监？”
“正是，咱家便是大明建州卫监军太监！”
曹彪的声音正气凌然，慷慨激昂，震地他下巴上新贴的小胡子都抖动了起来。
钟林却露出了一丝悲凉的苦笑：
“你们这些监军太监，但凡能够把在建奴手下做事的心思，花一半在官军身上，辽东也不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妈的给鞑子当监军揍自己人，反而一个个都大公无私起来了。”
曹彪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喉咙里不紧不慢地说道：
“只要钟将军能够协助龙虎将军，咱家自当在旅顺设宴，亲自为你二人做东，现在的旅顺港里，美食五花八门，比起北京也不遑多让哟。。。。”
曹刚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钟林，又道：
“九千岁前不久还命人看望过尊夫人，他特意嘱咐咱家传来消息，她身体很好，肚子大的很，产期也要近了，九千岁盼望着辽东恢复安定，那些个被迫离乡的士绅们，也盼望着能够早日返回家乡，尊夫人也希望临产之时，您能陪在她身边。”
听到曹彪这样说，钟林的嘴角微微一抽，漫天的杀意涌上了他的心头。
城防情报司是干什么吃的！他心中骂道，但又转念一想，难道城防情报司，袁枢，他们真的会死心塌地和自己站在一起吗？
柳莹被阉党拜访，收容白莲教难民进飞天春卷教，甚至还有其他的消息，他们之前从未向自己报告过。
这时候他才想起陈楚托付古筝向他传达的那句话：“不要对这个朝廷产生任何希望，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柳莹，是钟林心中唯一的一块软肋，再过一段时间，这块软肋又会带来另一块软肋。更何况，他现在不清楚阉党知不知道柳莹曾经的身份——关外白莲教佛母。
“哦，咱家还想起了一件事。”曹彪又眯起了眼睛：“夫人的飞天春饼教，手底下信徒可不算少，虽然咱家知道，他们都是一些想要学习烹饪的女子，但毕竟这个人数嘛。。。。”
钟林冷笑一声，道："你在威胁我？”
飞天春饼教，原本是钟林为了让柳莹与过去的自己讲和而进行的一种排敏疗法，让那些底层的白莲教徒，能够将信仰用在一门养活自己手艺的方向上。
飞天春饼，也只是一种旅顺城中，流行的春饼而已。
“不敢不敢，哈哈哈。。。”曹彪连忙打起了哈哈，又低声道：
“只不过朝中有几个小人，说什么，为何旅顺白莲教徒刚被镇压，第二天就莫名多出了一个飞天春饼教，到处有组织，有预谋地教百姓做春饼。。听说武德将军夫人，在里面影响颇大。。。”
一言既出，周围气氛陡然一变，不少军士都策马近了几步，把手扶在了刀把上。
军士们许多家眷，也参加了飞天春饼教，不为别的，单纯是觉得春饼好吃。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万一深究起来，他们家中不免会多一场无妄之灾。
小五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这个阉人把柳莹——整个登莱骑营的嫂嫂作为了筹码，越想越气，便怒声道：“嫂嫂的春饼教，只是包春饼而已！”
曹彪似乎明白了周围人的想法，不屑地说：“一群蝼蚁武夫，妄想着靠自己就能改变辽东，贪天之功，挡了咱们的路，就要做好被踩死的准备。”
从这句话里，钟林心中大致读出了一些信息，但还未作出什么有用的分析，曹彪又说：“你等只要按照上头的指示，把血流在该流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你等的好处。”
钟林神色一遍，把血流在该流的地方，这句话刺激到了他，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用家人做要挟，逼着自己与敌为伍，去攻击曾经的友军，这样的大明朝，难道真的值得自己去拯救吗？
答应对方，围剿黑旗军？这个矛盾而屈辱的念头从钟林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出现了挺着大肚子的柳莹，以及在旅顺的其他人。
可是答应了又如何？即便是成功围剿了黑旗军，女真八旗也不过是暂时受挫，这样的朝廷持续下去，他们势必会再起叛乱，到时候只怕辽东最后一点可战之兵都没有了，因为辽阳，沈阳两座大城，都已经被赏赐给了女真人！
无论怎样，阉党们都已经成功兵不血刃地，替女真人把辽东的局势翻了过来，从长远看，八旗入关的概率，几近十成。
可恶！钟林暗骂道，他觉得自己的心火正在疯狂燃烧，理性开始愈发扭曲，民族，国家，家人，兄弟，所有的一切恍如都系在他一个人手上。
而曹彪却对钟林的神情变化不感兴趣，他印象中，大明的武夫就应该这样，见利忘义，成为依附在文官或者皇帝身边的狗。
正当他正准备说几句象征性的话，来安慰一下对方，却见钟林猛地睁大了眼睛：
“曹彪你这个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大明败类！狗东西！”
听到这句话，原本想要主动给台阶的曹彪又把脸阴了下来。他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中透出了一丝狡黠：
“咱家可以是败类，咱家也可以是狗东西，但你莫要忘记了咱家背后之人，可不单单是一个天子。”
“怎么，你背后之人，真以为能够左右整个天下吗？”钟林按压不住内心的火气，索性放声骂道：
“国朝的多少事情，就是败在你们这些人的手上！”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1621：重启大明更新，第453章 不和而和（一）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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