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不和而和（三）

　　“你就是·······”

　　“狗官军！”

　　“说好的援兵？”

　　在辽东骑队前的一行三人，喊出了三句不一样的话。

　　“福生，之策，别这样，他是·······”陈小竹话说到一半便立刻停住了。

　　她发现面前之人，腰间挎着一把长生岛同款的军官马刀。这是黑旗军游骑兵队长以上才会配发的军刀，每一把都是匠人们手工精制而成，不是那种批量生产的通用货。

　　陈小竹觉得这把刀的背后一定有故事，至少父亲和眼前这位明朝将军之间的“故交”，肯定不是江粟口中说的那样，只是简单地书信往来。

　　但即便如此，刚才的鲁莽言语，还是在他们周围，引出了七八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我就是狗官军，你们的援兵。”钟林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为何隔岸观火？”

　　陈小竹又问道。第七合成步兵千户所，本应在十天之前，就会得到辽东登莱骑兵的支援，而眼前的这支骑队也确实在十天前到达了战场，然而，整整十天，他们就在山岗上看着后金兵与黑旗军厮杀，毫无动作。

　　“你觉得，你们还能活多久？”

　　“你见死不救，自然是········”

　　“我指的是黑旗军，以及整个复州卫，你觉得，你们还能活多久？”钟林又重复了一遍，视线对准了陈小竹。后者的眼眸不躲不闪，看着登莱军骑兵千总，坚定地说道：

　　“如果注定要死，那便要重于泰山。”

　　“呵，有趣，但很无知。”钟林冷笑一声，随后向扔出了一支缰绳。

　　陈小竹伸手去接，却没曾想手掌被撞的生疼，钟林丢出的力道很大，扔出的马鞭就好像一团石锁，疼的她手掌差一点痉挛。

　　而下一刻，三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匹高头大马。

　　钟林面沉如水，挥了挥手，道：“给那两个小的每人三贯，让他们滚。”

　　显然，钟林并不想带着陈之策和刘福生两个累赘，几乎是话音刚落，小五便下马走到了两人面前，各往他们怀里用力拍了一袋铜板。

　　“等一下！”陈之策和刘福生一起喝道，而后两人同时后退了一步。可小五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他强硬地上前，把钱袋塞入了他们的衣兜里。

　　“钟林！”陈小竹猛地往前跨出了一步，厮声喊道：“他们是我的部下，你没权利命令他们！”

　　钟林扫了陈小竹一眼，语气冰冷地说道：“你的部下？”

　　“对，我的部下！”

　　“你让两个小孩当你在战场上的部下？还是说，你们黑旗军习惯把孩童送上战场？”说着，钟林抽出了马鞭，指向陈小竹：

　　“若不是看在旧交和人情，我根本不会留在这里，我把你带出这片死地，今后我与他之间，恩怨两清。小五，让两个累赘滚蛋！”

　　“钟林！你这个见死不救的狗贼！”陈小竹嘶声力竭地喝道，而后熟练地把刺刀卡上了火铳，拦在了小五面前。

　　刺刀之锋直直对准了小五，双方一时间陷入了僵持。陈小竹红着眼睛，如护崽的母狮那样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既然说是要把我带出死地，那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我能自己回去。”

　　“你以为，我说的死地，仅是那个河口吗？”钟林说罢，抬起了手，食指微微向前方一扫。

　　被刺刀盯着的小五先是眉头抖了抖，随后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侧身将刺刀拆卸了下来，扔在了地上。

　　他的速度奇快无比，双手几乎在原地划出了一道残影，显然很熟悉长生岛佛郎机铳的刺刀组建。

　　陈小竹一惊，连忙将火铳横举，试图用枪托砸向对手，但小五却不躲不闪，而是不动声色地用手臂以铛，那把情急之下能当钝器揍人的佛郎机，居然被小五牢牢地握在了手心。

　　陈小竹呆了呆，准备继续用力，试图把武器抢回来，但力量上的绝对差距却让双方的近战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小五右手抓住枪管，左手随意地摆了摆，从容不迫地说道：“这个世道，他们跟着你也是个死，真是莫名其妙的挣扎。”

　　这时在旁边看戏的巴特尔大声笑道：“哈哈，小五进步了很多嘛，能那么熟练地打女人了。”

　　小五一时汗颜，低声道：“师傅你就别凑热闹了！”

　　他握着枪杆的力度陡然增大，陈小竹眼睛都红了，但依旧夺不回自己的武器。“你再不松手，我可就不客气了啊！”小五说道。

　　却见陈小竹一言不发，依旧死死盯着小五的眼睛。

　　这时，在旁围观的巴特尔，脸上的笑意陡然一变。四周原本在津津有味看戏的骑兵们，也紧张了起来。

　　他们闻到了一股硝烟味，而味道的源头，却是那两个被认为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孩。

　　熟悉的味道同样也进了陈小竹的鼻子里。

　　“小五！当心！”巴特尔喊道，但为时已晚。

　　陈小竹猛地松开双手，随后往后翻滚了一圈，拉开了距离，猝然脱力之下，小五一个趔趄往前冲了半步。

　　但当他再次抬头时，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我说了，他们是我的装填手！”陈小竹语气凌然地说道。却见陈之策背后的火铳，已经来到了陈小竹手里，而刘福生手中，握着另一把已经上好子弹的佛郎机铳。

　　“都说陈楚从来不把女儿带在身边，原来是一直在后方训练。”钟林抿了抿嘴，打量着吃喘吁吁，却目光如炬的陈小竹。

　　“够了！”他喝道。

　　“三人可以同行，小五，再牵两匹马来！”

　　“我。。刚才是个意外！”小五似是很不服气，快速后退了两步，想要去抽腰间的短刀。

　　“去牵马！”钟林再次喝道。

　　“是········”

　　尽管看上去成功化解的危机，但陈小竹依旧没有放下枪，她把两个孩子紧紧挡在身后，直视着钟林的眼睛，问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去哪里？”

　　即便是被佛郎机近距离对准，钟林的眼神也依旧，没有恐惧，也没有惊异，反而平静如水。有那么着一瞬间，陈小竹觉得佛郎机的火铳根本打不死眼前这个人，因为对方的眼神就像一个死人那般空洞。

　　“旅顺。”

　　“不，我要回复州。”

　　“那也要先去旅顺。”

　　“为什么？”

　　“是古筝的意思。”

　　“·············”

　　在日渐西斜黄昏中，登莱骑队列着双纵队，安静地行进在辽东广袤的田野上。出乎意料的是，钟林让陈小竹直接跟在了自己旁边，甚至没有没收她的武器。

　　辽南四卫之中，黑旗军占据着复州卫，而在登莱军在短暂的反攻中，从旅顺出发，收复了金州卫全境，成功打通了前往复州卫的交通线。

　　正当袁可立准备挥师北上，乘机收复海州卫，盖州卫，继而光复整片辽东时，一柄求和的尚方宝剑，被锦衣卫高效地送到了登莱军中。

　　所有的作战计划，如今都成了废纸。

　　登莱军主力不得不永远的停在了金州城内，而原本计划在后方奇袭的登莱骑兵，也收到了撤军的命令。

　　从毕里河口到旅顺，需要途经栾古关，小黑山，金州城，南关岛，再过了木场驿。在破旧的官道上，骑队沉默地行进着。

　　“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相信袁老头，把兵权就这么交出去了！”

　　巴特尔率先打破了平静，他气呼呼地又说：“袁老头哪里都好，就是太他娘的死板了，朝廷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要是哪天朝廷让他自尽，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抹了脖子。”

　　巴特尔说话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门，但还是要比常人响了几分。陈小竹之前面无表情地听巴特说完了全过程，现在的表情，更是变得像面瘫了一样。

　　这时，刘福生疑惑地问道：“这么说，现在建奴变成官军的友军了，那我们也是官军的友军，为啥建奴还要打我们？”

　　“连俺都知道，这时建奴的缓兵之计，这也不算是新鲜招，以前蒙古诸部族，也都是和大明打一打，然后接受招抚得了赏赐养精蓄锐几年，在打一打，再接受招抚。”巴特尔越说越觉得好笑，最后无奈地摊了摊手：

　　“莫不是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人打成了弱智，血脉一路传下来，同样的招数，居然能连续中招将近两百年。”

　　“那能怎么办，边军不也跟着守了几百年么。”小五嘀咕了一句。

　　“那今后该怎么办？沈阳和辽阳就这么白送给建奴了吗？”陈之策说道，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咬着牙又说：“俺爹说过，要俺以后打回沈阳去，找到俺家的祖屋。”

　　巴特尔呵呵一笑，长叹了口气：“得了吧，你家祖屋指不定被哪个建州鞑子当成茅房再用呢。你记得前宋不，靖康之后，年年喊着北伐，最后却被人一路打到崖山。”

　　陈之策白了巴特尔一眼，道：“你个蒙古人，怎么知道这些的！”

　　“怎么，俺小时候也是汉人先生教的，当然知道了，你以为俺们奴儿干都司的鹰狮部，和那些女真野人是一样的？”

　　陈小竹，陈之策，刘福生齐齐点了点头。

　　巴特尔立刻把脸拉了下来，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就说还不如从一开始直接杀回去，重建鹰狮部，把奴儿干都司打回来！你说是吧，哈丹！”

　　在队伍最前的钟林吁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巴特尔这个问题。他明白，这虽然是巴特尔看似玩笑的话语，但背后却蕴含着真实的情感。

　　包括他们手下的这批登莱骑营，一部分是在旅顺招募的新兵，一部分是收拢的辽军，而占据了几乎一半的，是南下逃散的鹰狮部族，他们被索伦人赶出了原本的牧场，全族上万人口，如今只剩下了这一千五百多名男丁，和在旅顺安家的两千多妇孺。

　　他们，包括钟林内心，都想着能够打回北方，重建部族。这个梦想曾经非常接近，但朝廷的议和诏书，却摧毁了一切。

　　“你说朝廷为啥要议和啊。”

　　巴特尔又抱怨道。这已经是他一天之中，第六次提起了。即便是后来加入了三人，也觉得有些烦躁。

　　陈小竹没想到，这个五大三粗的蒙古汉子，嘴里的话居然比长生岛孙家湾的家里隔壁的二姨妈还要多。ýáńbkj.ćőm

　　“又不是打不赢建奴，明明都快噶到努尔哈赤的脑瓜子了，他娘的说停就停，好没有道理。”巴特尔懊恼地垂下了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便转头看向陈小竹：

　　“小丫头，你是那个陈楚的女儿，你说说，到底是为啥？”

　　陈小竹哭笑不得，她老爹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甚至和议这件事情本事，对于整个黑旗军而言，也显得措手不及。甚至到目前，没有人知道明金之间，和议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但看着巴特尔圆圆的大眼睛，陈小竹还是仔细想了想：“这严格来说，并不算议和。”

　　“哦？终于有不一样的说法了。”巴特尔好像抓到了什么希望那般，从马鞍袋子里拿出了一叠口袋，给火铳手三人每人扔了一个。

　　“这是当年成吉思汗东征时的行军粮，纯牛肉的，尝尝！”

　　显然巴特尔想要让陈小竹仔细展开说说。

　　无奈之下，也因为赶路久了，有些无聊，陈小竹清了清嗓子，说道：

　　“一方面来说，在明朝这边，是重新招抚建奴，重立建州卫，只不过把辽阳，沈阳两座大城也扩进了建州卫的辖区。另一方面而言，在后金一方，这便是实打实的和谈，他们通过这场和平，为自己谋得了休养生息，消化占领区的机会。”

　　巴特尔听得久久不语，光是从陈小竹的简单叙述中，他都能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说，让辽沈两地的军民各返本籍，这一条如果属实的话，那今后就麻烦了。”

　　“何以见得？”巴特尔连忙问道。

　　“就说你们骑营里，有多少世辽阳，沈阳，甚至更北面的人？”

　　“额。。。”巴特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而后眉头皱的更扭曲了。

　　“驴球子，我们全都是！”

　　这时，空气中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1621：重启大明更新，第455章 不和而和（三）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