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次第点亮，一息间，灯火通明。
秦伊澜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只是走出的，却是于大约三个小时前赶到的越清晏。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楼下的会客厅，手上还拿着昏婆用来糊弄她的足金镯子。
出于慎重起见，有关冥婚的种种，她只告诉了秦老爷子一个人，就连当事人秦伊澜也暂且被瞒住了消息，只是寻了个借口将其送到了归禅寺空寂大师处。
可眼下会客厅坐着的，却不仅仅只有秦老爷子和池焰两人，还有秦家大少爷，秦绪迟。
很显然，刚刚大病初愈的秦绪迟，已经获得了老爷子的认可，可以插手家族的决策大权。
老爷子坐在居中的长条沙发上，池焰和秦绪迟则一左一右，占据了东西两侧的单人沙发，倒颇有几分割据对立的意思。
越清晏狐疑地打量了一番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场，一头雾水地坐到了正闭目养神的秦老爷子身旁。
不过短短两天未见，秦老却肉眼可见地又消瘦了几分，往日里总是挺得笔直的脊背，也不觉有些许佝偻。
他睁开眼睛，略略眯了眯眼以适应客厅耀眼的灯光，皱紧的眉头如同耸起的山包，言语间充满了急切与担忧。
"晏晏，怎么样？"
越清晏将金镯子放到桌面上，三言两语复述了一下刚刚的经过。
"冥婚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更何况，昏婆妄图以活人代死人，这更是折阳寿添罪孽的祸事，所以这其中的规矩万万不能破。"
"放定不过是摆在明面上转移视线的由头，实际上是为了堵住新娘子的嘴。女方收下定礼，这就是拿人手短，待下地府见了判官阴曹，便不能开口状告鬼媒人草菅人命、李代桃僵。"
"如此一来，鬼媒人用活人结阴亲的罪过便无人知晓，她也不必为此付出代价，受永世轮回之苦。"
秦老闻言了然地点点头，可眉间的沟壑却不减分毫："那这昏婆怎么敢私自昧下定礼，她就不怕事情败露，遭受天谴？"
"大约是有恃无恐吧，"越清晏打了个哈欠，继续解释道，"只放定这一道程序，便大有文章可做。绸缎尺头、金银玉器、十里红妆是放定；这一只金镯子也算放定；即便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往秦家扔一枚硬币，那也算放定。"ýáńbkj.ćőm
寻常人家根本不知晓冥婚的规则，即便收了定礼可能也毫无所觉，但无论多少，只要收下，那便相当于被金丝银线缝住了嘴，无法开口告状。
秦绪迟迟疑片刻，犹豫道："如果今天昏婆得逞，那小妹她会怎样？"
秦老闻言亦目光灼灼地盯着越清晏，额头之上甚至因为过分焦急担忧，沁出了几滴冷汗。
"只怕要遍地缟素，白发人送黑发人。"
尽管越清晏竭力避免说出寓意不祥的"死"字，但秦老本就勉力支撑的身子，仍是颤了颤，满布红血丝的眼中一片哀戚。
"秦家这一辈，二子一女，皆难逃厄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爷爷，"秦绪迟扬了扬声调，打断了秦老爷子的自怨自艾，斩钉截铁道，"秦家遭难，是有小人背后兴风作浪，想要将我秦家当作他们青云直上的垫脚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怨不得秦家！"
秦绪迟缠绵病榻多年，一朝痊愈，也多以弱不经风的病弱面貌示人，倒是鲜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一时间，越清晏竟恍惚在他身上看到了秦执的影子，视线便不由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半刻。
但这样激动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察觉到越清晏探究的视线，复又放缓了语调，恢复了那副谦谦君子的作态。
"你用放定做借口，是为了拖延时间？"
"没错，江家若想要为江敏之结阴亲，不愁找到一具八字契合的女尸，根本不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将秦伊澜牵扯进来，更何况他们两个的八字仅仅只是不相冲而已。"
"所以，"秦绪迟接过话道，"冥婚只是手段，他们要针对的仍然是秦家。"
越清晏认同地点点头，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愁云："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借此达成什么目的。先是你，后是秦伊澜，我甚至怀疑秦执当年之事，说不定都有江家参与其中。"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这件事背后隐藏的杀机分析得清楚明了，倒是配合得默契十足，只是池焰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同是男人，秦绪迟怀里揣着怎样的心思，他自然再清楚明了不过。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相比起秦执，秦绪迟的手段要高明得多。
温水煮青蛙，不显山不露水，步步为营。
若放在以前，即便是十个秦绪迟站在这儿，他也不见得会放在眼里，可偏偏是在越司涟使绊子之后，秦绪迟又如此明目张胆地想要挖他墙角，池焰心中的恼意可想而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此时，池焰大衣内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说是手机，却跟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手机型号都不一样，是一个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的长方体，有点儿像早被时代淘汰了的传呼机。
只有寻常手机屏幕三分之一大的液晶显示屏上，正显示着一串复杂难解的字符。
这是来自军区的加密信息。
只大概扫了一眼，池焰便立刻站起身准备出发，先前因儿女情长产生的怒意一扫而净，仿佛在瞬间切换成了沉着冷静的指挥官角色。
他甚至不能跟越清晏透露丝毫，这是军队不容违背的纲纪铁律。
大概是池家一脉相承的男儿血性，即便他身上有如此多的头衔，随随便便丢出一个都能让京城这地界儿震三震，可在池焰的认知中，军人的身份仍然优先于所有的一切。
这是他无上的荣光。
他定定地看着越清晏，只来得及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不要受伤"，便匆匆离开了秦家，墨色的大衣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越清晏看着汽车疾驰而去的影子，面上神色不明。
她本是玲珑心窍的人物，越司涟那句突如其来的"挑拨离间"背后藏着的心思，她并非不清楚，池焰所隐藏的身份，她也并非没有体察。
不说、不想、不在意，只是因为池焰对她而言，并未重要到那样的程度。
毕竟暧昧、好感、喜欢，和爱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或者说，是她尚未意识到池焰的不可替代。
可现在看着他匆匆离开，不知去向、不知目的、不知风险，无法预料的担忧和紧张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压下了那些旖旎绵长的女儿家心思。
只是有些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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