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虽然听使唤地往前走,可神魂好像骤然离窍了般,飘飘荡荡无所适从。她在心中反反复复想着季平的那些话,想掂量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又或者季平这厮说的全都是哄她的假话也不是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想避开那个最可怕的可能,可思绪都一点一点地在这一点上打转,这让她不由地叹一口气。
江州卫家……
卫氏一族原本是云州的世家大族,因为不堪忍受北方胡人的频频侵扰,这才不得不举族搬迁去江州。
他们的祖先为了躲避战乱才迁去他乡,到如今这一代的卫家人居然会选择主动与胡人合作吗?
如果这是真的,江州卫家有多少人知情,又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呢?
如今世道艰难,江州卫家本该和在京城的卫弘互相支撑,谁料事到临头,最先向阿父举起屠刀的居然是自己的同宗族人!
季弧他可是卫弘最亲近的堂兄,卫蘅的叔父啊!
为了腹中那点见不得光的算计,为了那可笑的家族利益,卫弧居然不惜同室操戈,可以毫不顾忌地谋害卫弘!
他对卫弘尚且如此,对卫蘅这个侄女能有多少善意?可前世直到卫蘅被季家人害死,她都还以为自己叔父是个极和蔼慈爱的人,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照拂。
原来他也是杀了卫弘的凶手!那在临安城的十几年里,他每每关怀卫蘅这个侄女的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卫蘅恍然惊觉,既然卫弧和季平暗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她前世被季平下毒这件事,她的叔父怎会毫不知情?
卫弧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冷眼旁观,坐视着卫蘅一日日虚弱濒死,还是依旧积极地参与其中?
不能再细想下去了,只要一想到卫弧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卫蘅就恶心得几欲作呕!
她从大牢出来后就埋头急走,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倒把等候在门口的阿鹊吓得不轻:“郡君?郡君!”
卫蘅陡然回过神,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阿鹊,你去找江锦衣令,就说我有事相求。”
阿鹊小心翼翼地端详卫蘅的脸色,确认她又安然无恙后,这才干脆地应了一声,领命匆匆离去。
江恭倒比卫蘅想象的还要大方,他遣人送来了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匣子,里面全是季平和江州卫家往来的信件和他签字画押过的供词,甚至还附送了一枚沉甸甸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弧”字。
所谓铁证如山,也不过如此了。
卫蘅将那枚令牌瞧了又瞧,直到掌心都被紧紧攥住的令牌棱角磨得发红后,身边的阿鹊低低地惊呼出声后,她才缓缓地松开手,看向那个负责送来匣子的锦衣使:“请替我多谢江大人,不知能否让我将这些书信和供词拓印一份呢?”
那个年轻的锦衣使倒是十分好说话,当即笑道:“我们头儿特意吩咐过了,这些东西既然给了郡君就不用再还回来了,想如何处置全凭郡君心意。”
卫蘅微微一愣,她和这位江恭江锦衣令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江恭会帮她到这地步,让她不由有些疑惑。
怎么看那位让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锦衣令,都不像是一个好人啊?
年轻锦衣使将卫蘅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由压低了声音说道:“咳,季平是因为一己私欲才谋害卫太傅的,呈给圣上的那份供词里也是这么写的。至于这些东西……”
他指了指卫蘅手上的匣子:“郡君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日后洛京城里也不会传出半点不该有的流言,郡君以为呢?”
卫蘅一脸正色道:“放心,我绝不会给江大人添一丝麻烦的。”
那个锦衣使眉开眼笑道:“这就好,在下就先告辞了。”
阿鹊连忙躬身送锦衣使离开,一路上见到他们的卫家奴仆纷纷放下手上的活计,规矩地低头行礼。
锦衣使见卫府院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几辆马车停在中央,车上已经堆满了一摞摞竹简书册,数量蔚为可观。
锦衣使不由吃惊道:“竟有这么多的行囊,贵府这是要远行吗?”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说的秘密,阿鹊便点头道:“是啊。我家老爷身故后,郡君在洛京就无人可依,所以等杀害我家老爷的凶手伏诛后,我们也要动身离开洛京了。”
锦衣使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如今这世道越发乱了,这位新宁郡君失了父母双亲,那跟着族人居住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至于说何不让卫蘅自立门户?
锦衣使摇了摇头,齐朝可没有女户的说法,未出阁的女子是不可能脱离家族自立门户,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绝对会被千夫所指,也会让整个家族蒙羞。
他不由想起那个匣子里装着的东西,笑道:“看你们收拾得这么急,卫氏宗族派来的人应该快到了吧?”
阿鹊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无辜道:“这些事都是郡君和罗妪在安排,奴婢可就不清楚了。”
锦衣使看着面前年纪尚小的丫鬟,不由笑道:“是我糊涂了,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操心这些事。”
他说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自家头儿还想着看卫家这位女郎的热闹呢,为此还胆大包天地让他送来了从季府搜罗来的证据,这些书信、供词足以让整个江州卫家彻底颠覆,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哪。
锦衣使还记得出门前,江恭心情着实不错,正一面悠闲地用细草拨弄着两只蝈蝈,一面懒散道:“这日子太无趣了,洛京城里难得有个好玩的小姑娘,何不帮她一把?本官倒是很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应对自己的同宗族人。”
锦衣使笑得眉眼弯弯,心道新宁郡君一离开京城,头儿想看好戏的愿望可就要落空了,也不知道他的脸色会怎么样呢?
一定有趣极了。
阿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的锦衣使大人肩膀抖个不停,心道这位大人是真是个爱笑的人啊。
卫蘅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爱看热闹的闲人,正等着看她把江州卫家搅得鸡犬不宁——在她看来,那更应该叫以卵击石才对。
入夜后骤雨侵袭而至,瓢泼似的打在檐上,惊得屋内烛火摇曳不定。卫蘅不由放下帛书,揉了揉被晃花的眼睛。
在一旁伺候的阿鹊连忙去寻灯罩,熟练地将它倒扣在烛台上,琉璃罩下的烛火微微一颤,重新散发出盈盈的明光。
她对自己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就看见卫蘅接着拿起了那册写满小字的帛书,不由劝道:“郡君,罗妪常说夜里看书容易伤眼,明儿再看吧。”
卫蘅头也不抬道:“无妨,你把烛火再挪近些就好。”
阿鹊正要再劝,可一想自家女郎做事时最不喜旁人打搅,自己还是省点口水吧。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屋外有道声音问道:“郡君可歇下了?”
阿鹊听出是罗妪的声音,连忙跑去开门。果然见罗妪披了件蓑衣站在门外,裤脚处都沾满了泥水,这让阿鹊吃了一惊。
她赶紧侧身让罗妪进来,又忙不迭地帮罗妪脱下湿漉漉的蓑衣:“罗嬷嬷,今夜雨这么大,您怎么过来了?”
罗妪面容慈祥,声音却带着几分主事嬷嬷的威严气度:“阿鹊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和郡君说。”
阿鹊规矩地行礼告退。
卫蘅已收起了帛书,让罗妪坐下来说话,可这位很有几分固执的老妇人却摇头坚拒道:“礼不可废。如今老爷辞世,郡君更要注意这些礼节,不可让人看轻了去。”
卫蘅微微一叹,表示受教道:“罗妪提醒的是,我会注意的。今夜罗妪冒雨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这位鬓发如霜的老妇人犹豫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问道:“郡君,明儿就是季平给老爷偿命之日,这以后不知郡君有什么打算?”
卫蘅心下了然,知道罗妪是被今日锦衣使送来的那一匣子物证给吓着了。
卫家的主支嫡脉在江州,原先卫蘅也和仆婢们说好了要投奔江州卫家,行装都已经让下人这几日加紧收拾了,谁料今日却得知了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事。
“江州肯定是不能去了,”罗妪面露苦色,忧愁道,“可云州那边到现在都没个回音……”
云州是卫家的祖籍,那里还生活着一些没有迁去江州的族人,算起来也是卫蘅的血亲。
平心而论,罗妪并不喜欢云州。
云州比邻塞北,数百年来一直都面对着胡人的侵扰攻伐,战乱频发,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再者,罗妪心想着,自家女郎转眼也到了及笄的年岁。既然和季家子的亲事如今已成飞灰,那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该琢磨着怎么挑一位好姑爷了。
洛京城中俊彦云集,江州的年轻才子犹如过江之鲫,唯独云州……唉!在战乱肆虐的地方,世家们早已纷纷搬迁离去,留下的只有些小门小户和黔首百姓。
时人提到云州都连连摇头,都说是穷山恶水、百战之地,这样的地方能有什么良配?这一去,说不定就误了女郎一生!
罗妪思来想去都没有个主意,倒把自己折腾得心焦不已,只好来问问自家女郎了。
卫蘅轻抿了口茶,徐徐道:“云州远在千里之外,信使一来一回便要花去不少时间,这也是正常的事,罗妪不必担心。”
罗妪不由叹了口气:“这么说,郡君已经决定要去云州了。”
“云州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之处可多了去了。罗妪忍不住皱眉道:“恕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云州战乱频繁,不是久居之地。从前镇守边关的骠骑大将军何等威武,照样被北狄人打得落花流水,不仅丢了并州,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她喘了口气接着道:“如今负责镇守云州的是车骑将军,正是战死的骠骑将军的儿子。他老子都被败在胡人手上了,做儿子的本事能高多少?一旦他拦不住胡人,那我们就是死路一条了。”
卫蘅单手支颐,若有所思。
卫家家风和其他世家不同,世家们追捧的是“胡为乎泥中”的风雅,而卫家父女二人却热衷于品谈国事,一来二去,哪怕是卫家大字不识几个的仆婢也能对当今局势侃侃而谈,颇有几分见识。
诚然罗妪话中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她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如今齐室衰微,草原上的北狄人却越发强盛,云州那位年轻的车骑将军能否抵御住外敌,这还是个未知数。
至少,现在还不能轻易下定论。
卫蘅心中一叹,如果不是她有前世的记忆,那她可能真的会如罗妪所愿,再慎重考虑一段时日再决定。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卫蘅已经拿定了主意——去云州。
这已经不是她有的选择的时候,而是她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云州!
卫蘅抬头看着忧心忡忡的罗妪,笑了一下安抚道:“罗妪,不必担心。云州军一向勇武善战,数十年间抵御外虏、不曾有失,这还不能说明云州的安稳吗?”
“江州卫家与我有杀父之仇,我绝不愿和仇人同处一片屋宇之下!那么,留在京城呢?”卫蘅看见罗妪张了张口,心里早已猜到自己这位奶娘的想法,“哪怕我执意留在京城,也只能死得更快些罢了,罗妪这几日难道听过北狄人的传言吗?”
“郡君是说,那个北狄人即将南下攻打洛京的谣言?”
“正是。”
罗妪没有想到自家女郎还会信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不由愕然。
这次的谣言虽然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北狄人会穿过前朝一条废弃已久的兵道,长途奔袭直破京城。也不知是这条谣言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闹得满城风雨,连天子都被惊动了,当即命人勘察地势,果然发现了有古兵道连贯南北,朝野不由哗然。
罗妪有些迟疑道:“听说朝廷已经派了常将军过去驻守,北狄人应该不会南下了吧?”
她虽然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妇,却也听过常威将军的大名。这位常将军是将门之后,长年镇守西北边陲,屡立战功,京城百姓便亲切呼之为“常胜将军”。
如今京城流言四起,天子便将回京休养数年的常威重新派了出去,由这位老将领兵镇守一条小小的兵道。不得不说此举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一下子就安抚住了京中惶恐不安的人心。
卫蘅看着罗妪有些茫然的表情,心中不由一叹。自从她重生回来后,叹气的次数不知多了多少,究其原因,总也绕不过“知易行难”四字。
就如同现在,整个洛京城的百姓都还对朝廷抱有几分盲目的乐观,人人都道宦官已除,朝廷拨乱反正,天下又要太平了。
只有卫蘅知道这所谓的太平永远不会来了,北狄的铁骑很快就会踏破京城、摧毁一切。
百姓所供奉的朝廷不可信,齐朝君臣只会仓惶南去,逃之夭夭;留在洛京的世族也不可信,他们转头就做了北狄的高官,把刀尖对准流着相同血脉的齐人;那么,百姓所信赖的常胜将军呢?
大厦倾颓之时,独木又能有什么作为!
卫蘅记得前世胡马南下后,常老将军受命为天子南逃断后,不久就在军中病亡。因此她不由猜想,这位常胜将军的身体状况现在应该就已经不容乐观,天子只是想借着他的名号安抚人心、震慑北狄罢了。
她虽然让人尽力散播出了北狄攻城的计划,现在看来朝廷也补上了兵道这个漏洞,可是谁知道北狄人会不会有其他的打算?
北狄人在外磨刀霍霍,世家大族盘踞在齐朝内部成为致命的痈疮,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卫蘅看不到希望,也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她除了不断地向百姓示警,能做的就是保全好自己了。
一些事情她明明洞察先机,但却也无力去阻止它的发生,这让卫蘅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弱小了,一只蝼蚁纵然能预知后事,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眼下可不是沮丧的时候,北狄人随时可能南下,她必须振作起来,赶在北狄人之前迅速逃离洛京!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虽然传言真假难辨,但是北狄人一向诡诈,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南下?”卫蘅神色严肃,语气清晰而坚定道,“我意已决,明日之后我们就准备北上回云州!”
她一向待人温和可亲,难得有这般锋芒毕露的时候,气势逼人,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时罗妪下意识地选择顺从:“是……”
张嘴应下后,罗妪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地愣了愣。
她是看着卫蘅长大的奶娘,自然清楚自家女郎的脾气,卫蘅一向内敛谦和,近日来倒是渐渐有了一家之主的果决模样,这让罗妪又欢喜又心疼。
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孩子,既然卫蘅做出了决定,罗妪自然是会全力支持的。
说服了这位卫府的主事嬷嬷,卫蘅北上云州的计划这才落实下来。
翌日,卫蘅一身素衣,轻车简从去了刑场。
雨后空气依旧寒湿,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细碎的雪珠子噼噼啪啪地随风落下,寒冷的北风呼啸而过,裹挟着新雪往复翻卷,瞧着远处白茫茫一片。
路边挑着担出来叫卖的小贩冻得缩手缩脚,脸被冻得通红,就连路上的行人也是不断呵气搓手,熟人相见时总忍不住抱怨:“又是雨又是雪的,多少年没见过这样子的鬼天气了!”
“是啊是啊,今年的雪来得真是早……”
车夫一甩鞭子,马儿拉着黑漆车厢转眼就去得远了,行人的身影很快就成了不断变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了转角处。
卫蘅到刑场时已经将近午时,原以为雪天行人稀少,哪知在刑场周围竟会围着重重人群,着实出乎意料。
驾着马车的家丁为难道:“郡君,再往前可就走不过去了。”
卫蘅掀起车帘一角,见刑场果然被围得水泄不通:“无妨,就停在这里吧。”
刑场周围就是荒郊野岭,光秃秃的没有半点景致可言。唯一的好处就是行刑台建得足够高,绝对不会阻碍四面八方的视线,这一点让众人极为满意。
不远处有几株老松,往前走几步就是乱葬岗。众人皆道,将刑场设在这里的官员定是个怕麻烦的,此处很方便刀斧手们发挥现杀现埋的一条龙服务,只是不知落在刑犯眼里是何滋味。
不过也没人在乎了。
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刑犯被押了上来,季平赫然在列。
有人惊奇道:“噫,怎么竟有这么多人?”
旁边的人缩着脖子,搓手哈气道:“你这都不知道?那些都是奸佞党羽,原先个个都是大官呢!”
卫蘅对此也很了解。
自从宦官倒台后,朝廷中几位重臣联手理政,首要的任务就是肃清奸宦党羽了。但据卫弘的友人徐雍透露,所谓的“肃清奸佞党羽”已经变了味道,政见不同利益冲突的各方纷纷借此相互攻讦、排除异己,朝中人人自危。
人们期盼的太平气象还没有来,朝堂上的党同伐异之风倒是越涨越烈,实在是可悲可叹。
雪下得越发大了,落在那些死囚的头上、身上,越发显得落魄凄凉。这些人早已不复从前为官做宰时的雍容气度,面色青白,神色仓惶,为了怕他们咬舌自尽,连嘴都用破布塞住了。
刽子手将烈酒一口喷在刀上,早已打磨得锋利的刀高高举起,映着积雪闪烁着刺眼的白光。
那些死囚们意识到自己死期已至,纷纷挣扎着扭动身体,只是随着白光猛地落下,血雾喷射而起,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红得刺目。
一切都结束了。
卫蘅闭上双眼,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季平殒命,阿父的仇总算是报了一半,他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些许慰藉了吧。
耳畔回荡着百姓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有人心满意足地想要散去,不少人嚷着:“别走别走,这才第一批哩!后头还有不少,都是奸佞党羽,听说有几百号人呢……”
人们听得咂舌,有人想起从前宦官弄权时也曾杀得人头滚滚,再往前的先帝朝、桓帝朝、元帝朝……哪个时候没有大开杀戒呢?刑场上阴风惨淡,血流成渠,听说方圆几里的土地都被染成了胭脂色,让人望之生畏。
真不知道上头的人都是怎么想的,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难道满堂公卿都是地里的韭菜,杀完一茬就能再冒出一茬?
如果卫蘅在这里,她一定会告诉那个人,还真是这样。朝廷的一批公卿倒下了,自有另一批站出来代替,人命是极脆弱短暂的,可朝廷上的斗争却从未平息过。
只是杀得多了,朝廷元气自然就伤了,齐朝也就日渐式微了。
不过此时卫蘅已经不在原地了,她坐的那辆黑漆马车辚辚起行,渐渐往卫府的方向远去。
罗妪正向卫蘅报告着:“……所有的箱笼都已搬上车了,仆婢们也都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卫蘅专心地听着。
她毕竟是执掌过十几年世家中馈的人,经验之丰富远不是寻常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因此总能时不时地提出些许改进的地方,往往鞭辟入里,倒让罗妪又惊又喜。
罗妪擦着眼泪道:“郡君真是越来越稳重了,如果老爷能看到,指不定有多高兴……”
卫蘅把手搭在自己奶娘手上,温声道:“会越来越好的,阿父定会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的。”
“郡君说的是。”
主仆两人温情脉脉,忽然间驾车的车夫轻吁一声喝住马儿,高声道:“郡君,前面有徐家奴仆在等候。”
卫蘅连忙吩咐:“让他上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青衣小厮在车外行礼,恭恭敬敬道:“给郡君请安,我家主人在前面熙春楼备了小宴,特来请郡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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