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蘅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高声道:“不要慌!那些骑兵不是北狄人,他们用的还是骨箭和老旧的弯刀。只要队伍不乱,胡人休想轻易拿下我们!”
众人顺着她的话去看,果然见中箭倒地的大多数人都是不着片甲的侍从和世家子弟,他们痛苦呻吟的声音在旷野中传得极远,而那些穿着甲胄的护卫们都还好好地站在原地。
卫蘅也中了一箭,但她贴身穿着她娘亲生前留下的一副软甲,细密的鱼鳞状甲片挡住了骨箭的去势,因此骨箭扎得并不深。
她举起右臂,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伸手用力拔出了那支染血的长箭,鲜血顺着她指缝不断滴落在地,可她却没有皱一下眉头。
“不过是群杂胡而已!”她暗自松开咬紧的牙关,神色轻蔑道,“没有甲胄、兵刃破旧,连青陵关的贼寇都不如,诸位竟然怕成这副模样吗?我虽不才,却也决不愿在杂胡面前露出怯色!”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大齐和北狄打了百余年的仗,往往败多胜少,当年齐太宗御驾亲征还差点被北狄人围困活捉,从此纵横草原的北狄人就成了齐朝人心中的阴影。
这群世族突然撞见杀气腾腾的胡人,难免会惊恐失措,不过卫蘅的话却让他们醍醐灌顶。
对啊,只是一群依附北狄的杂胡,论兵器甲胄可以说是寒酸至极,我们何必这么害怕?
大齐军队虽然在北狄人面前屡战屡败,但收拾其他胡族还是跟老子打儿子一样,简直不要太简单好吗?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血气,不由停下狼狈逃窜的脚步。
世族中也不乏胆识决断过人的子弟,这时纷纷站出来道:“我刘氏尚有两百部曲,可以上阵杀敌。”
“秦家虽是书香世家,却也有几十个家丁护院可以调用。”
“还有我孙氏,可以出一百部曲……”
这些世家心知这是到了极危急的时刻,连忙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表态,族中部曲家将尽出,这时候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要顶上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众人就凑出了七八百人的壮丁,光瞧这数量倒是足够和胡人放手大干一场了。
不过卫蘅心知不能太指望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护卫队,心念电转间就拿定了主意。
她当即吩咐道:“各家留下四分之一的人手带着车队迅速撤离,其余人随我整队迎敌,掩护车队离开。”
按理说有各世家在场,万万轮不到卫蘅居中发号施令,但因为是她率队逼停了逃窜的人群,也是她重新唤起众人斗志,眼下众人竟然纷纷应声称是。
至于那些尊贵的世家子弟们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头脑清醒的几个也深知自己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哪里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因此一时间偌大的车队竟然成了卫蘅一人做主,她在胡人被缠住的短短一刻钟里下了数道命令,态度冷静而不容置疑。
“让载人的马车先行,装载财货的马车一律赶到路旁。”
“护卫中擅用弓箭者出列,马术极佳者出列,各府护卫头领出列。”
……
如果在平日,早就有人跳出来指责她太过独断专行,但在大敌当前的时候,卫蘅这种胸有成竹的姿态却给众人一种可以依靠和相信的安全感。
谢琛在马车里听着卫蘅有条不紊地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态度始终从容淡定,就连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也不得不感叹。
临危不惧,这才是大将风范哪。看这小子排兵布阵的自信劲,就好像他早就亲身经历过战阵一般,可他如今才十四五的年纪啊。ýáńbkj.ćőm
真是后生可畏。
谢琛捋着自己的胡子,心道这样的人才绝对不会一辈子汲汲无名。
若是左衡这次能活下来,倒可以考虑将谢氏族女下嫁给他,这种俊彦若不能为谢氏所用就太可惜了。
卫蘅不知道谢琛已经替她考虑上了婚姻大事,此时她正躲在暗处紧张地盯着胡人的一举一动。
那些手持长矛,严阵以待的护卫们比她更紧张,因为胡人很快就突破了最早一批护卫的拼死阻拦,正冲着他们疾驰而来。
那些胡人本就是出身极贫穷没落的草原部族,他们跟着北狄人南下就是为了狠狠地在齐朝这块肥肉上咬下一口,如今眼看着不少齐人马车掉头狂逃远去,看得胡人们的眼睛都发红了。
那可是无数的金银美女,马上就能到嘴的鸭子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拍着翅膀飞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人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怒嚎,纵马朝着那片黑色的矛林急速驰去,手中弯刀划过空气带起阵阵尖啸之声。
手持长矛的护卫们稀稀拉拉地阻拦在胡人面前,勉强站满了两三排人墙,仿佛就是被齐人头领留下送死的炮灰。
在护卫们的脚下,细碎的石子弹跳不休,大地震颤得越来越剧烈,北狄人的马蹄也越来越近,发出犹如海浪拍打在岩石上的巨大轰鸣,让听者无不悚然失色。
就在他们惊骇不已的目光中,胡人狞笑着挥舞起染血的弯刀。
真是太弱了。
胡人们想,这群看着剽肥体壮的齐人根本没有见过战场的残酷,他们没有盾牌可恃,手中的兵刃又举得太慢,简直处处都是破绽。
这种阻拦的力量简直就如同挠痒痒一样,可笑无比。
刀光一闪,只听得一阵刺耳尖锐的金戈交击之声,随后护卫们抵挡不住胡人的猛攻,纷纷向旁边退去。
他们这一退,露出了身后不少还来不及撤走的马车,车夫们早已作鸟兽散,只留下一辆辆华丽无主的马车被抛弃在江岸上,悬挂在车壁上的明珠玉璧熠熠生辉,锦帘随风飘扬,宛如妖娆婀娜的美人招摇的红袖。
胡人们不由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他们朝着一辆辆马车狂叫着直扑过去,这让藏身暗处的众人不由紧张地捏了一把汗。
眼看着胡人就要上钩,哪曾想有胡人首领面露狐疑,厉声喝止住了自己的族人。
他用族语咕噜咕噜地呵斥不休,又派了几个机灵的手下去查探究竟。
早已被财物勾起贪欲的胡人勉强按捺住焦躁不安的心,直到看着同族在马车中发出惊喜的呼唤,手捧着一堆金银珠玉钻了出来。
那些闪烁着炫目光彩的珍宝一下子就抓住了所有胡人的眼睛,江岸上顿时寂静无声,只听见这群人陡然加重的呼吸声响得越发急促。
也不知是谁先扑了出去,等胡族首领发现时身边已经彻底空了,就连他的亲信们也都冲进了一辆辆马车里尽情搜刮,快活地发出狼嚎般的吼声。
首领也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悍然加入抢掠的队伍。他用马鞭将如蜂群般聚拢在车前的族人抽开,鞭子如雨点落在那些胡人身上,很快清出了一大块地方,于是首领大摇大摆地进去挑选起自己满意的战利品。
被抽打的胡人顾不上怨恨,连忙冲进了另外的马车里开始新一轮的争夺劫掠,顿时江岸上成了闹哄哄的一团。
就在这时,意外陡生!
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尖锐炮响。
“这是什么……”胡族首领仓促环视周围,顿时脸色骤变,用胡语大吼道,“上马!快上马!”
有反应迅速的胡人当即跳下马车,口中打着呼哨想唤来自己的坐骑,可是已经晚了。
几百匹骏马从远处狂奔而来,每匹马的尾巴都挂着一长串已经点燃的爆竹,噼里啪啦地炸做一团,惊得马群狂暴不已。
跳下马车的胡人还来不及上马逃命,那些受惊过度的马匹就已经和他们狠狠地撞到了一起,不少胡人直接被马蹄重重踏过,当场吐血暴毙。
“是那些齐人!可恶啊,无能的齐人只能使出这种阴谋诡计!”首领须发皆立,一双鹰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大汗,”有心腹苦苦劝道,“快撤吧!马群暴乱,儿郎们制不住了!”
这波动静太大,拉着马车的良驹同样受惊不小,不断蹦跳嘶鸣着,带着马车横冲直撞,差点把车里的胡人直接甩下去。
旁边就是洛水,有几辆马车直接连人带马翻进了江里,眼看着车上的倒霉家伙是活不成了。
胡人们惊慌失措。
他们自幼与马为伴,自然再清楚不过马群暴乱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牧场会被践踏成泥泞,房屋会被轻易摧毁,哪怕是天神也无法从中脱身。
齐人真是太恶毒了!
正想着,忽然山坡上、道路旁……各种能藏人的地方都冒出了齐人的身影,他们弓弦拉如满月,箭头的一点寒芒微微闪动,紧接着就是破空声响起。
可怖的尖啸声几乎瞬间将胡人们淹没了。
这场战事结束了。
洛江边丢下了两百余具胡人的尸首,卫蘅没有让人去清扫战场的意思,很快就催促着众人抓紧动身。
他们这边虽然进展得格外顺利,可提前撤离的那一队人马的安危却始终悬在卫蘅心上。虽然她下令留人看护车队,但对于偌大的车队而言那点人手只是杯水车薪。
卫蘅这边的主力是万万不能拖延的。
好在经此一役,护卫们对卫蘅正是格外信服和敬重的生活,自然唯卫蘅马首是瞻。
原本以为是要以命相搏的局,被这个少年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让众人越想越兴奋。
一个脸庞黝黑,长着虬髯的护卫激动地挥舞着拳头:“两百多个胡人!老子全歼了两百多人,这传出去老子就发达了哈哈哈!”
同伴嬉笑道:“少胡扯了,要论功也是左管事的功劳最大,天下人哪里知道你是谁?”
众人哄堂大笑,策马奔腾东去,只觉得格外得扬眉吐气,人人喜笑颜开。
那个虬髯大汉挠头道:“要是真有活着回乡的时候,老子就雇人一路举着大旗,把老子的风光事情全写上头,再找个秀才一路敲锣一路念……哎,那旗子就得长这样!”
他手指着前方树林里忽然冒出的一杆黑旗,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古怪的花纹,紧接着同样的旗帜又出现了第二杆,第三杆……
众人忽然不说话了。
树林里,无数面旌旗翻卷展拂,仿佛云海激荡。透过树木的缝隙,可以隐约看到数以千计的骑兵安然策马向前,他们身上的甲胄映着月光,散发出幽暗的光泽,整支队伍透出凌厉肃杀的气息,犹如潮水般迅速漫过树林,穿过山岗,朝着卫蘅一行人迎面驰来。
后头忽然有骑士追了过来,低低地用胡语说着什么,引得周围人惊讶的注视。
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披着细密的鱼鳞铠,腰悬宝刀,戴着一顶狰狞可怖的银色兽面盔,在月光照耀下闪着烁烁寒光。他闻言微抬起头,露出一张俊美凌厉的面庞,一双上好翡翠般的碧绿眼眸微微一眯,眼神中寒光一闪:“你是说,那一支柔胡人全死了?”
骑士点了点头,咕噜咕噜道:“楚王殿下,我仔细察看了江边的痕迹,那群杀了柔胡的齐人也正往这边走,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还可以碰上他们。”
青年似有所察般向前看去,目光如电,直直地与卫蘅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与凤歌更新,第17章 胜利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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