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乌云压天，大雨滂沱。震耳欲聋的雨声貌似要将整个魔界全部吞下。
季明谙的母亲在雷雨交加的寅时生下了他。
因着那场雨，所以季明谙也有一个小名。
银竹。
季明谙是家中老二，前头还有一个姐姐，而之后又有了一个弟弟是老三，而老幺是一个女孩儿，也就是季明谙的妹妹——季甯谙。
要说这四个孩子中，唯独季明谙是最最不喜欢热闹的。
他不喜欢与不熟悉的人说话，不喜欢太过吵闹的地方，只想一个人呆着，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离家出走，过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所以每每在季沧准备带一家人去参加什么宴席时，季明谙总是会想尽办法推脱，能不去就不去，实在不行让自己的下人装扮成自己的样子去。
原因无他，只是在季明谙儿时，陪母亲参加过一次赏花宴。
沈于意当时虽然小，但那些人嘴里咬出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仍是令他感到十分不适。
再加上自己的性格，以及当时一段时间父母一直处于冷战时期，连带着对季明谙自己也时常忽冷忽热。慢慢的，他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不再出门。
每次把自己关起来的时候，他都会去看增强法力一类的书卷，或者从凡间买来的武林一类的话本子。
季明谙当时就在想，若条件允许，他一定要好好修炼一番，之后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最后隐居山林，就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终年不离开山林半步，对入侵者更是见一个刀一个。
可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根本不像话本子里说的，分分钟见到武林秘籍，成为妇孺皆知的武林高手。
于是乎，季明谙更加郁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恨不得接下来的日子永远在这座小屋子里度过。
直到小幺儿——季甯谙的诞生，这种想法才终止在季明谙的脑海里。
那时老三太过顽皮，有时睡不着就会来敲大姐或他的门窗，叫醒了，则会央求着陪他一起玩儿。
若是白天这么做，那就是更惨了。
天晓得老天爷创造老三时加了什么东西进去，老三仿佛是永动机，带着哥哥姐姐在魔界跑了一圈连汗都不出。
更噩梦的，是当老三来到其他兄弟姐妹的屋子里时，屋子中原本摆的好好的物品顷刻间就会被摧毁。
季明谙是又气又恼，可因着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再加上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这一点上，也对他无可奈何。
但季甯谙出生之后，这个现象便不复存在。
季甯谙长得很可爱，性格也温暖可爱，仿佛初春的露水。
尤其是一双如被碧水润过的眼睛，时时敲动着人的心扉。
因老三与老幺对比太过鲜明，所以季沧夫妇也认为再这么纵容老三下去，他终不能成才。
所以之后的日子里，季明谙也总算不用一日收拾一次卧房了。
在一中哥哥姐姐们，大姐年龄最长，加上性格冷清，不好接近，三个顽皮幼稚，最好捉弄人，每次找他回来时，脸都会被化成大花猫。所以，也只剩下二哥可以陪自己一起玩了。
季甯谙知道，二哥虽表面上与世隔绝，可心里，也是希望有一个懂他的人。不多不少，一个就好。多了太过吵闹，少了...又着实寂寞了些。
季甯谙会在得到季明谙的同意下进入他的书房。季明谙的书房里摞了一堆又一堆的书。总共分为两部分:一是与武侠有关的话本子，二是修炼法术的书卷。
意外的是，季甯谙对这些都十分感兴趣，每当季明谙闲下来时，季甯谙都会抱着一堆话本子让季明谙念给她听。
上头也提到了，季明谙不常出门，更不怎么参加宴席。
所以，季衡之对他的了解也是少之又少。
一日，季明谙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他从自己下人那儿听到了季沧寻来了许多宝贵书卷，因近日无事，再加上自己屋子里那一堆书卷全都被翻烂了，所以特意来看看。
不过在书房中找着找着，他发现了隐藏在书房里最深处的一个博物架上放置着一个特殊的莲花形状的法器。
季明谙在书中看到过，这种武器由特殊材质做成，材料坚硬，无论用刀还是用火都不能毁掉它。
欣喜之下，季明谙想要把它拿起来凑近看看，可奇怪的是，不管他如何使力，这法器却纹丝不动。
“真是怪了。”
季明谙顿时恼了，他咬紧牙关，一用力，随着“砰——”的一声，那莲花法器直接旋转着飞了出去。
“哎呦——”
季明谙的后脑勺撞在了桌角上，他发出了一阵惨烈的嘶吼之后，捂着后脑勺慢慢站了起来。
“哎呦我的脑袋...哎呦...天了爷了......疼死我算了......”
季明谙憋着一肚子气站起来，气冲冲将莲花法器捡起来，正要看时，博物架的方向传来“咔嚓——”的声音，他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却被吓得握着法器的手抖了抖。
只见博物架从中间缓缓分离开来，等到声音结束时，季明谙才从中缓过神来。
“密室?”
季明谙一愣，正要压着内心的好奇准备回去时，书房外却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是父亲！
季明谙心中一震，不免紧张起来。
平日里，季沧是不准除自己之外的人随意进出书房的，就算需要也得提前同他说一声，等他同意了方可进去。
兄弟姐妹四个有时虽背着季沧偷偷溜进去过，但大多都是在季沧有要事很久都不能归家的那种，这种情况季明谙是第一次碰见。
如若被父亲逮到，肯定是一顿批。
想起父亲上回发火的样子，季明谙身子就抖了一下，他急忙将莲花法器放好，接着走进了那个密室之中，将博物架重新关了上去。
“砰。”
季明谙半张脸贴在墙壁上，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听脚步，屋外好像不止季沧一人。
“大概又是公务吧。”
墙壁外传来阵阵微弱的谈论声，季明谙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连着后退了几步，忽然，原本漆黑一片的密室变得明亮起来，暖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身上。
季明谙的身子僵了僵，他吞了口唾沫，脑袋缓缓转过去，发现是密道墙上的烛台燃了起来。
现下不能出来，季明谙也十分好奇，于是他便走进密道，想要一探究竟。
密道两边的墙壁都被画面的图画，季明谙细细地看着，但也只能分别出这幅画发生的时间大概是季衡之管理魔界之前。
季明谙接着往里走，密道也没多长，连十米都不到。不过在密道的尽头，是一个比密道只宽了一些的密室。
密室角落堆积了许多书卷，还有被淘汰许久的竹简，而中间，则是一张被竹简堆了一半的书案。
“这些都是什么啊，这么多......”
季明谙走进书案，拿起其中一个竹简展开看了起来。
结果，这竹简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这竹简里的内容不正是他季明谙最为感兴趣的嘛！
这一看便入了迷，就连时间也忘记过了多久。直到烛火轻晃，被烤得暖黄的书案逐渐显现出一个高大的黑影。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季明谙顿时坠入冰窖，他僵硬的转过头，只见季沧脸上盖了一层阴暗的阴影，垂着眸子，看着季明谙。
犹如刽子手在打量即将被砍头的犯人一样。
“我记得我说过一些话。”
他在季明谙身旁转悠着，慢慢走到书案之前，之后他缓缓转身，同时，季明谙低下头，额前的刘海就这么垂着，根本不敢对上季沧的眼睛。
季明谙心里熬油似的顶着季沧的视线，等待着他的审判。
在片刻之后，季沧终于开了口:“在没有我的同意，不得随意出入我的书房。”
“啪——”
季沧甩袖，将季明谙手上的竹简拍了下来，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这间寂静的密室又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那你今日，同我讲过要进入我的书房这一件事吗？”
季沧背过手，悠悠的在季明谙身旁转着。
“反正我最近事多，记不大清了，要不你同我说说，是何跟我说要用书房的?”
季明谙浑身都僵住了，好似有上百只蚂蚁在他心里爬似的。
“没...没有......”
过了许久，季明谙才磕磕巴巴的说出这句话。
季沧冷冷的看着他，之后鼻子轻哼一声，“呵，没有？”
...
“啪——”
“啊——”
“啪——”
“错了——爹——儿真的知错了！儿再也不敢不听您的指示进出书房了——！”
又是一阵响声，让关在笼子里的鸟儿都害怕的在窄小的笼子里拍打着翅膀。
...
“哎呦——”
季明谙趴在床上，而她的长姐——季繁槿，正拿着一个小药瓶在他背部涂抹着。
“阿姐疼得厉害，你就不能轻点儿吗？”
把头埋在被子里的季明谙倒吸一口凉气，他缓缓转过头，干裂发白的嘴唇嘟囔着。
“现在倒知道疼了?父亲平日里的叮嘱你在那时放哪儿去了？”
清冷的声音在季明谙耳畔响起，而季明谙自知理亏，不满的哼了几声便没再开口。
这时，门又被人打开了，来人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稚嫩，他倚在门框上，问道:
“阿姐，二哥死透了没？没死透我就先走了。”
“哼。”季繁槿没忍住，抿着嘴轻笑出声，随后又强压下笑意，说道:“没呢，不过你再多说几句你二哥就死透了。”
季明谙咬了咬牙，字句从他的牙缝里迸出:“你个小兔崽子，你二哥我平日里待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说我的?”
“还有阿姐，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啊？”
“二哥此言差矣。”三弟——季繁年走到季明谙跟前，皱着个眉头说道:“二哥上回还带着四妹偷偷去逛灯会呢，还买了条头糕吃。”
“二哥明明知道我也喜欢吃条头糕，你却不带给我一些。”
季繁年思索了一会儿，嘟囔道:“二哥偏心。”
季繁槿听了，伸出手弹了一下季繁年的的额头，笑道:“那明明是你自己不想去逛花灯，非得装高冷。条头糕也是，你二哥给你带了，是你当晚吃得太撑吃不下了你二哥和四妹才全吃掉的，别颠倒黑白了啊。”
被拆穿的季繁年颇为不满的捂着自己的额头看向季繁槿，拆穿道:“我装高冷还不是跟阿姐学的......”
“你闭嘴！”
季繁槿握紧了包扎伤口用的白布，剜了季繁年一眼。
“啊...二哥哥...二哥哥——！”
季甯谙摇晃着身子站在季明谙的床头，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温热的掌心抚在季明谙略显苍白的脸上。
“二哥哥...我听三哥说你要死了，我...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爹...爹爹为什么打你啊......”
季明谙狠狠地剜了一眼嘴臭的季繁年，却见他撇开脸，把视线移向一旁。
季明谙抽了抽嘴角，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季甯谙毛茸茸的脑袋，安慰道:“二哥没事，以后别听你三个说的昂，咱们四个属你三个嘴最臭了。”
“没事就好......”季甯谙软软的声音挠在季明谙心上，就连背上传来的疼痛似乎也减弱了几分。
“二哥哥...这个，给你......”
说着，季甯谙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翠绿的玉镯子放在季明谙的床榻上。
“这是今天大姐姐带我逛集市看到的，二哥哥平日里那么疼爱我，我觉得一定要给二哥哥些东西才行。”
“二哥哥放心，这个玉镯子是我用自己攒的钱买的，没有话本子里的那些偷啊窃啊的。”
“哎呦还是小妹最好，二哥哥宠你一辈子都不够！”
“嗯！哥哥要快点儿好起来，好起来了，哥哥再读话本子给小妹听！”
季繁年身子躲在季繁槿后头，听到这句话时探出来了脑袋，嘟囔道:“明明我也能念的......”
季明谙一听，弯起了眉眼，打趣道:“欧呦——这么厉害啊，那怎么还会把‘很’念成‘恨’的啊？”
黄昏降临，夕阳西下，橙黄的暖光照进屋子里，显得和谐一片。
季明谙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
他以为以后的日子就是这么幸福美好，只有家常琐事。
他是可以过这样的生活的。
只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
“快！小妹！快跑——！”
年少的季繁年将季甯谙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中，勒得她的手指发白。
他们两个在一处走廊中经过，走廊的柱子上是随处可见的血红，浓浓的血腥味儿灌在二人鼻子中，这时，季繁年一个踉跄，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
“哥哥......”
长了些个子的季甯谙想要去拉季繁年的手，可季繁年一改平日里的态度，直接拍开了季甯谙的手，压低声音冲她吼，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的颤音:“你快走！你赶快跑啊——！别管我...小妹...你快跑——”
季甯谙还想拉着季繁年的手，可不远处却传来一阵叫喊声。
“他们在这里，快追——！”
季繁年颤抖着眼眸，他歇斯底里的喊着，就连脖子上都爆出了一两根青筋，他吼道::“跑——”
季甯谙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她踉跄了一下，之后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快步的朝走廊那一头跑了。
“对...很好...小妹...快跑......”
昔日意气风发，放浪不羁的少年此时倒在血泊中，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他以极其细微的声音，祈求道:“阿姐，爹...娘...一定要保小妹...安全地逃出去啊......”
“二哥...你去哪儿了......”
渐渐的，血泊中的少年停住了呼吸，而他口中的阿姐——季繁槿，已经在一炷香之前，被人掏穿了心窝子。
...
季衡之当时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派出去的樊将军，与季沧一家有着旧仇。
樊将军忽视季衡之要将季沧全家带到大殿的命令，反而，直接在季沧府中屠杀殆尽。
...
“哥哥...阿姐......”
季甯谙躲在假山一角中，她抱紧了膝盖，浑身发抖，心里不停念叨着。
“阿爹...阿娘......”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找到了。”
“啊——！”
季甯谙被忽然出现的一只手拽住了后衣领，那人带着一副猥琐的眼神看向手中小小一只的季甯谙。
“找到了——！”
“呦，这么小的娃娃，果然，小孩就是细皮嫩肉的。”
“看她身上穿的，呵！这是用金线缝的吧？”
“什么金线银线，大人说，每砍掉一个季家人的头颅，咱们就能领半两银子！”
“啊...不要...不要......”
“啊啊啊啊——！”
日落西山，整座宅子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处处是一片死寂。
仿佛地狱一般。
季家的幺儿，最终被那群畜生砍成了四段。
之后季明谙费劲心血，也只能找到季甯谙的身体。
至于头颅，怕是已经成为一团灰了。或者被人做成烛台，或者是酒杯。
...
季明谙当时出门远游已经三月有余，待回到魔界时，才听说了季沧全家被灭门一事。
不过告诉他这件事的，是季明谙父亲，季沧的好友。
他与季沧原是刎颈之交，但因为立场的问题，多年好友背道而驰。
好友知道季沧又重新寻得了那些禁书，也劝过他，可季沧偏不听，而且还认为季衡之是一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逆子。
其实都心知肚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季衡之做到了，只是季沧仍不满足罢了。
他原本是想帮季沧一家做做处理后事这些的，可没想到竟然碰上了这个季家二公子。
他与季明谙有过一面之缘，在那次花灯节上。讲真的，季明谙季沧这对父子，在性格和行为上是有些相像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认出季明谙来。
他感叹季明谙这孩子可怜，便收养了他作为义子。
不过他在许多年前，季衡之还是魔界少主时就已经身负重伤，之后一直调养不好，收养季明谙没几年，便跟随着亡妻的脚步西去了。
从此，季家二少爷季明谙彻底死了，之后代替他的，则是一个叫沈于意的男人。
季沧寻找到的那些禁书并没有被人发现，因为季明谙上次的闯入，使密室又多了几层障碍，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不过谁让他们是父子呢。
从小到大，沈于意已经清楚了季沧的手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四处奔波，最终也只寻得了一半。
不过已经够了。
之后，沈于意，潜心修炼，不过每每黑夜时，他都翻来覆去睡不着。
因为一闭上眼，他就会见到自己骨肉血亲一脸幽怨的盯着他。
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不快些回来，救他们一命。
最初，沈于意在唐葫芦他们身上动手，只是想让仙界对魔界产生怀疑，毕竟魔界这么大一片地方，仅凭他沈于意一人怎么可能攻下。
不过因为金闻玲的暗中作梗，这个法子失败了。
之后他又想把同一种法术下在仙界中弟子上，不过效果不太好，最后魔化的只有那么几个。
他迫不得已，最后只好以自身作为代价，去锦画城，将萧连泪这类万年老妖给召唤出来。
其实死不死的都无所谓，不过若是不报这个仇，他就不能心安。
走马灯在他脑子里闪过。
回想着这一路的艰辛。
不过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家人朋友，以及爱人时。
他忽然就不怕了。
沈于意想，自己也是十分心爱胡本善的。
唉，只叹相遇的时候不对。
...
沈于意篇——完。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亡故十二辰更新，157章：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沈于意/季明谙）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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