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明日复春光

　　“残翼裹怜人，”

　　“明日复春光。”

　　墨水打翻在宣纸上，原本白净的地方逐渐被散发一点臭味儿的墨水浸染。

　　“哒——”

　　一滴赤红的血落在所剩不多的空白部分，最后也逐渐被吞噬。

　　元月二十七日——亥时四刻:

　　距离立春还有不到八天。

　　“哒哒哒——”

　　这一夜，忽然狂风呼啸，明明是乌云满天，天边的一轮血月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反倒越来越扎眼，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

　　“快——！”

　　“半夏，你说的可是真的？！但掌门都亲自领兵出征了，怎么会......”

　　百里旋青色的衣角在狂风中飞起，他步子急促，身影在一片树林里闪过。

　　而他身前的陆半夏却并没有这句话停下来，只是在前面解释道:“你想想，连掌门都出动了，为何昆仑中将近一半的弟子都还是像无事发生一样，对沈于意领兵逼近昆仑毫无反应。”

　　“我这段日子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都在想这件事，最后只得出一个可能。”

　　“那就是以一子死换全局活。”

　　“而栋羽师姐，就是这颗棋子。”

　　“什么？”

　　百里旋步子一凝，他猛地停下来，只有手上的一只灯笼还在摇摆。

　　“是栋羽师姐?半夏，你是不是想多了...这怎么可能?”

　　“栋羽师姐现在在世人嘴里就是一个毫无成就，卑鄙无耻的堕神，她怎么可能......”

　　“...你先停嘴吧。”陆半夏停住了步子，她转头看向百里旋，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眼底的一片无奈。

　　“那为何掌门独独对你我叮嘱不准参与此次战役，还有，为什么栋羽师姐会提前赠与我那只玉笄，以及为什么特意将你我约在秋水阁，难道你都没有想过吗？”

　　百里旋一愣，他抬头，略过陆半夏看向她身后的一轮血月。

　　赤红的月亮深深映入他的眼眸中，不知怎么的，他的心跳突然不安地加快了几下。

　　之后，他对上了陆半夏一对澄澈的眼眸。

　　陆半夏伸出手，对百里旋说道:“走吧。”

　　百里旋缓缓抬手，与她手心相贴，就在那一瞬，一股暖流从手心传入他全身，令他安心了不少。

　　“嗯。”

　　...

　　“哼哼哼，一群蝼蚁，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半山腰上，萧连泪撑着下巴，悠闲地坐在一座亭子里的石凳上。

　　他满意的看着下呈上来的战报，想起那被人高高举在头顶上的神界，颇为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高高在上的神界，和那群不可一世的神仙，在关键时刻，不是也做了一个缩头乌龟吗。

　　哼，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就连令他万分憎恨的怀清都比这些名义上的神仙强了不知多少。

　　“不自量力啊。”

　　“不自量力这话，应该放在你的身上！”

　　忽然，一记清冷的声音传来，只见来人语气充满愤恨，她咬着自己一口白牙，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迸出。

　　“谁——?！”

　　萧连泪闻声望去，在看到她的面庞时，一股不安与恐惧一时间冲上他的脑仁。萧连泪瞪圆了眼睛，又确认了眼前的人的身份，之后，他后退了几步，嘴里大喊着:“来人——快来人！”

　　一身狼狈的安舒羽握着身旁开得正盛的腊梅，她一抽手，一只腊梅枝被她紧紧捏在手心里。

　　她眼睛上蒙着的白布已经有些松散，多余的布条随风轻轻飘落在凌乱的发鬓旁。她双腿颤抖，一步步逼近。

　　“受死——！”萧连泪掏出武器，一刀捅在安舒羽锁骨下。

　　“噗——”

　　还没等萧连泪反应过来，一股滚烫的液体混着浓浓的腥味儿从他胸前涌出来。安舒羽轻哼一声，她抓住萧连泪的胳膊，愤恨道:“下...阴曹地府去吧——！”

　　在淡红月光的照耀下，安舒羽背上逐渐有了一对羽翼的形状，片刻之后，那对羽翼慢慢散开，无数的羽毛从分散，到聚拢在萧连泪的眼眸上，最后。

　　“呲——”

　　大量的鲜血如一滴一样喷洒在亭子旁边的腊梅上，浇灌着枝头上的一朵一朵腊梅花。

　　安舒羽从半山腰上坠落下来，风声贯穿在她耳旁，还有山下传来的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声。

　　但她现在已经没精力再去搭理这些事了。

　　疼。

　　是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

　　就像身上每一根骨头都被硬生生拔了出来。

　　“轰——”

　　凹凸不平的地面又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在合眼之前，安舒羽在一片黑夜中，看见了两团模糊的火光。

　　可惜，这两个孩子来得还是迟了一些。

　　不过也挺好的，至少他们两个都是平平安安的。

　　痛感逐渐从安舒羽的身上抽离，片刻不到，就连耳边传来的阵阵风声也消失不见，天上地下，都归为一片平静。

　　“栋羽师姐——！”

　　“栋羽师姐——！”

　　两个闪动不停的影子越来越近，“噗通”响了一声，百里旋一个不留意摔倒在了大坑边缘的泥土上。

　　他双眸颤抖，一股凉意从指尖注入大脑中。他一身狼狈地从泥地里爬起来，洁白的衣摆已经被泥土污染，像是一排浑浊的浪花打在了上面。

　　百里旋颤着手，伸过去，想要去探一探眼前的人的鼻息。

　　就在伸出一半时，百里旋的手腕却被陆半夏给握住了。

　　明明是极为寒冷的夜晚，可陆半夏的手心莫名的温热，百里旋感受着一股暖意传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随着泪光的泛出也彻底垮了。

　　百里旋的声音明显染上了几分哭腔，他悲咽道:“半夏，半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起来，你先起来！”

　　陆半夏眼眶微红，她胳膊有些发软，却仍将百里旋扶了起来。

　　她眼睛里盖上了蒙蒙一层纱，她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安舒羽的脖子。

　　鼻息、手腕、心脏。

　　都试过了。

　　陆半夏哽咽了几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慌忙的拿出手腕上系着的那块玉石。

　　“百里旋，把你的那块玉石也给我！”

　　“啊...好...好！”

　　两块玉石被拼到一起，片刻之后，玉石的颜色逐渐暗淡下去。紧接着，一股热流从玉石中破开，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一只鸟的模样，带着清幽的光芒升入天空。

　　可是安舒羽却丝毫没有变化。

　　“嗡——”

　　一阵耳鸣声在陆半夏耳畔响起，她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百里旋，就在陆半夏转头的那一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半夏——！”

　　在陆半夏彻底晕死过去前，她好像隐隐猜出了原因。

　　大概是那次栋羽师姐昏迷时的事。

　　她把栋羽师姐体内的一部分法力转移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

　　魔界——军营。

　　季一鸣顶着一头冷汗艰难地从一把木椅上站起来。

　　胸前剧烈的刺痛感在一瞬间全部涌上，季一鸣倒吸一口凉气，紧紧贴着胸前距离心脏只有一寸的位置。

　　一个时辰前，他带兵杀敌即将取得胜利时，不曾想军内出现了叛徒，在众人松懈的那一瞬间将弓箭对准了他。

　　不过还好，最后还是胜利了。

　　“哼哼......”

　　季一鸣拿着那串赤红的珠子看了又看，眼底的欣喜就快要溢出来了，轻快的哼哼了几声之后，又将这串珠子擦拭了一遍，最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个刻着花纹的木头盒子中。

　　“啪——”

　　季一鸣才往帐篷外走了没几步，一道微弱的声音就传入了季一鸣的耳朵里。

　　“嗯?”

　　季一鸣身形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刚要转回身子时，下人的声音却在这时从帐篷外响起。

　　“就来。”

　　季一鸣回了一声，之后再竖起耳朵听时，那道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我幻听了？”

　　季一鸣喃喃道。

　　...

　　两个时辰之后——寅时。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傀儡兵大败，沈于意趁着慌乱，躲在了一座破烂不堪的小茅屋内。

　　他一手提着酒，一手胡乱的抓着几张写满诗文的宣纸。

　　其实血月那天，傀儡兵根本不会加强。

　　沈于意那句话不过是诓萧连泪罢了。

　　沈于意手上没有提灯，借着黑夜，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一张书案前，整个人靠着书案瘫坐着。

　　酒罐已经见底了，但沈于意没有丝毫的醉意，反倒眼角浮起一丝泪光。

　　想起幼时，每当他或小妹犯了错，就会偷偷溜进这座茅屋里，躲上几个时辰。

　　又想起自己家被灭门，沈于意只觉得恍如隔世，被砍成四段的小妹在他脑海里变得越发模糊。

　　他原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父亲虽花心了一些，但大多时候还是全心扑在母亲身上的。

　　当然，除了秦如清那次。

　　他原本会和兄弟姐妹一起快乐长大，原本可以做一个潇洒自由的俊俏公子。

　　可惜天不遂人愿，幸福美好这种词，对他来说已经是再无可能的事。

　　“唔......”

　　沈于意蜷缩成一团，他能感觉到自己这条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临死前的走马灯不断在眼前闪过。

　　恍惚间，他还看到了胡本善。

　　沈于意在想，自己爱过胡本善吗。

　　是爱，但与灭门之仇比起来，他对胡本善的爱实在是太过渺小。

　　至于胡本善死的时候。

　　他承认是难过了一段时间。

　　但他本不想杀掉胡本善的。

　　谁让胡本善提前发现了他暗地里的那些阴谋。

　　胡本善当时是铁了心的要去告发他。

　　沈于意见央求不成，也只好最初如此下策。

　　沈于意的身体越来越凉，意识在一丝丝的从脑子里抽离。

　　等到季一鸣的兵队发现沈于意时，已经天光大亮。

　　而人，已经僵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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