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希晓点头:“我知道他不会杀人,我就是……”
“就是太担心他。”
两人一时沉默。
夏凌寒先开了口:“我不放心你回去。你现在工作太累,不好好吃饭,又常做噩梦,更何况许家对你并不好。你留在我身边,他们不敢写什么的。”
许希晓笑道:“许家都不算对我好的话,这世上真没什么人对我好了。”
夏凌寒抿唇:“那是因为你忘了。”
许希晓两臂交叠垫在脑后:“其实我这些天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好像真的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我连上过的学校名字都不记得了,真想记起来还差的远。”
他转头:”更何况你说不要我记起来,那就记不起来吧。比起’许部’,我更想做个简单舒心的书店老板。”
“你不记得,我也要替你记着,一一讨回来。”
他好笑转头:“你可是昨天刚承认你也有份,你在这账本上排第几?”
夏凌寒语塞。
“所以说算了……”
外面忽然有吵闹声,夏凌寒皱了皱眉,一开门正遇上管家。
夏凌寒吩咐他把孩子看好,转角下楼。
客厅好不热闹,几个夜闯者双臂反剪跪趴地板上,唯一一个押在沙发上的,冷汗直流,见了夏凌寒立马赔笑,虚弱叫了声“夏小少爷”。鼻子两侧的深纹像两道疤,表情唯诺,目光却闪动着精明市侩,握一方手帕,正直勾勾盯着许希晓。
“这位——是小许先生吧?叫我老唐就行!误伤了您实在抱歉,我带了诸多补品来赔礼道歉,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请您见谅……”
赔礼道歉不走正门还被主人逮住,真亏他还能厚着脸皮大言不惭讲出这话。
保镖行动利落,把地上人都拖了出去,腾出地方请夏凌寒落座。
“到了中国,还按M国时间办事可不行。”
“是是……”
老唐擦擦汗,听夏凌寒语气舒缓,身体挺直了些。
“把东西带回去给冯四海补补吧,说不准能熬到重外孙出世。”
老唐的脸挤出沟壑:“您何必说这种伤和气的话。这孩子是冯家的亲外孙,我们就想他带回去罢了。而且这事本就和您无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卖冯家一个面子,做桩买卖,您看……”
他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夏凌寒完全无视了他这番车轱辘泥地打转的废话,正温声问许希晓要不要先上去。
许希晓犹豫,看看老唐再看看夏凌寒。
他猜今天是不可能善了了,哪里放心得下,但又看不懂夏凌寒到底是不是一定要他走。
“想留就留下来,没有不让你在的意思。”
许希晓半起的身体被夏凌寒牵住手拉着坐下。
老唐见夏凌寒转头立马堆笑,下一秒被按在案几上卸了两只胳膊。
动作快得只在眨眼之间,像块砧板上的鱼肉,还没高声惨叫求饶两声,又因卸了下巴哑火了。身体折叠俯趴,从胸腔憋出几声□□。
夏凌寒翘起腿,拖鞋都被他穿出名贵皮鞋的感觉了。
“有的狗,被主人摸两下便立刻觉得自己与其他狗不同了,不仅叫声要比别的狗大,还想上桌吠几声,”夏凌寒嗤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这些。”
记忆中许希晓还从没听他这么说过话,如弃草芥,刻薄寡恩。
“冯四海年迈昏聩听不懂我的话,他养的狗果然也是个没用的东西,还敢夜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非得卖你们一个面子不可?”
老唐痛苦狰狞,口水不受控制流到桌上,根本无从回答。脸憋得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而亡。
夏凌寒嫌弃地移开视线:“他伤了我爱人的手臂,我废他一条狗,我只做这一桩买卖。牢里作息很规律,好好适应适应时差,学学中国的规矩。”
老唐恐惧怨毒的目光令他不免忧心。冯家毕竟是商鹬母亲那边的本家,也算直系血脉,虽然在国内势微,到了A国也是排的上号的大族。
而今夏凌寒却如此不留情面。
他一时无法想象世源究竟发展到什么规模,夏家此刻又是在什么位置了。
难怪那天小辉平安无事回来了。
脑海纷杂无序地翻滚,似一张大网,他坠落于正中心,各种记忆攀附肢体而来。
温泉馆的夜里,夏凌寒问能不能给他安排保镖,又立刻说自己是多此一问,许希晓绝对不会同意。
确实如此。他尚未从安宁的生活中过渡出来,而且厌恶那种被人秘密窥探、监视的感觉。
紧接着夏凌寒说那就算了,他会保护他,语含一股执拗。
许希晓没有回答那些诸如“自己也是男人”、“不用他保护”之类的大话。这是傲慢,不知感恩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夏凌寒一定已经保护他很多次了。www.ýáńbkj.ćőm
包括他的家人。
他借伤口疼痛的理由,光明正大辗转反侧了整晚,思考他现下再次动摇的一件事:是否要向夏凌寒求助。
他的爱人如今强大可靠,如一棵参天大树,蜿蜒遒劲的枝条,伸至他这个树下乘凉的人面前,其上结满诱惑的硕果,邀他采撷。
是来自伊甸园的禁果,还是引发特洛伊之战的金苹果?无论哪种,俱引发了覆水难收的巨大灾厄。
可欲望一但冒头便很难收敛,潜滋暗长侵蚀人的精神。他坚信,夏凌寒不会给他其中任何一种。
不,不对。夏凌寒不是树。
他猛地顿悟,呼吸急促起来。
身体被圈进熟悉的怀抱,像一支温和舒缓的镇定剂。
“吓到了?”
他答:“没有。”
他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勃发着,心头泛出奇异的喜悦。
夏凌寒不是树,是和他一起站在树下的那个人。
那个商鹬避开所有人给他的U盘是在提醒他:这是罪,不能与人同行。
还好一切都不晚。
地毯卷到他这里停住,许希晓忙抬脚。
他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夏凌寒同样没说话,大概心情不好。
也难怪,谁家半夜闯进了贼都得生气。
今天他一来便注意到房子很空,几乎没有装饰品,再把地毯和茶几撤了,就真不剩什么了。
他不禁问:“都要扔了?”起初他真以为是什么前卫的装修风格,直到看见衣帽间的镜子全被拆了。
“脏了,换新的。”
许希晓站起来伸长手臂,面对空荡荡的长厅,转移话题冲淡冷肃的气氛:“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喜欢极简风格了。”
夏凌寒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跟着他的视线看了一周道:“哦,这儿的几个摆件我让人搬走,忘记再搬回来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按你在c市的房子重新装?”
“不怎么样,恢复原样吧,记得把镜子安上。你是不是不常过来?”
“你回来前我每周都过来的。”
茁壮精神的茉莉确实可以佐证这点。
许希晓笑道:“那你怎么把镜子都拆了,你不是很爱照镜子?”
夏凌寒停住,许希晓便比他多走了一级台阶,刚侧头要问他为什么停,脖颈的疤痕就被微凉的指尖轻触。
他愣了愣,觉得自己确实很笨,又觉得自己太坏,总戳中令夏凌寒伤心的事。
“后来我就很少喝酒了。”
许希晓俯身吻他。
唇瓣流连似情人间隐匿的安抚,他探出舌尖轻轻撬开对方齿关,对方乖顺地接受他,接引他进去探索,吮他的下唇。
管家把打开一线的门又关上。
可可气得撅嘴:“耍赖!你不出去我不藏!”
管家:“Kris少爷,我们玩个新游戏。一二三木头人,赢了的人有小汽车。”
温热的水从他们相贴的肌肤之间流过,夏凌寒关了花洒,手掌抹过镜面,许希晓身体的其余部位依旧隐在水雾中,唯独映进去下巴到肩头的位置。
脖颈两侧的疤痕因热水略略凸起发红,他抬手试图遮挡,可手腕上的疤又被映了进去。
他索性直接挡住镜子。
不是镜子。他仔细摸了摸,像塑料。
未抹去水汽的模糊的地方凑过来一团黑色。
夏凌寒轻轻咬了一下他耳朵:“你好美,想把现在的你画下来。”
许希晓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过于香艳了。
“最好不要。等小辉的事结束我会兑现承诺,去做祛疤手术。”
夏凌寒又纠缠上来诱哄他:“要我帮忙么?我帮帮你,好不好?”
许希晓看着他,拒绝:“不好。你现在动不动就要废了人家,乖乖呆着别惹事。”
夏凌寒低笑:“明明是我脾气太好心慈手软,差点儿被人骑到头上了。你不心疼我,还要教训我。”
委屈的语调湿漉漉的,和湿滑的发丝一起缠绕着许希晓,使得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自己以后会不会因为夏凌寒一根头发心软。
“当然心疼你,”他亲亲夏凌寒的鼻梁:“这么多年,你辛苦了。”回a市的日子,他切实体会到了夏凌寒来找他时说都安排好了的意思。
“你怎么总是自己笑不带我?”夏凌寒依然抱着他。
“我只是想起你陪我看书店那会儿,和谈恋爱一样,日子每天都很长。”
“结果现在我整天见不上你,真不如当时和你一直看下去,”夏凌寒蹭蹭他,惬意散漫:“我以为得追你好久,刚见面你都不愿意理我。”
“没想到那么容易就得手了?”
“我追你得按’十年’为单位计算,你这话实在有失偏颇。再说,如果你和陆之洲透露一点想我的意思,我一定等不了五年。”
“陆之洲?陆医生?”
许希晓微微惊讶,以陆医生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竟会看不出来。
夏凌寒立刻明白自己被单方面隐瞒了。
“他的SCI你不许签字。”
这个人总有新鲜的掣肘方式,许希晓无奈又惊喜:“我居然有幸能登上他的SCI?你别为难他,他一直不同意我回来,我已经算没有遵医嘱了。”
“要他多管闲事!”
夏凌寒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语速飞快骂了好几句。
他们在浴室,夏凌寒的声音很大,吵得他耳朵疼:“怎么是闲事?我是他的病人。”
“他就是处心积虑不想我们在一起!”
“哦,那是为什么呢?”
“他……”
镜中的夏凌寒面容微僵闭了嘴,等许希晓转过去他已经敛了神色,笑眯眯道:“他嫉妒我们。”
许希晓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拙劣。”
“你不高兴了?我道歉。”夏凌寒拉住他不让他走。
许希晓好笑道:“没有,你先穿上衣服出来吧。”
如果是平时,他会对这种——爱人在人前温和疏离,人后又乖张撒娇成性的被区别对待的喜悦。
这一刻同样如此,不过确实又少了什么。
他去可可的房间确认孩子安然入睡,再回到卧室,夏凌寒已然一副等着挨训的模样。
“不去床上睡觉坐这儿干什么?”他见氛围恰当索性说了:“明天我就不回来了。”
夏凌寒登时抬头。
他咽下嘴边的话,柔声重复道:“小辉的事你不要插手,相信我。还有就是——”
夏凌寒移开视线,孤零零呆坐。
床头还摆着那束灰玫瑰。
他们出奇的相似,又有根本的差别。
灰玫瑰本就是灰的,而他是一株褪色的红玫瑰,挺拔,美丽,和失去颜色的落寞。
如果他有夏凌寒一般的画技,就能将夏凌寒的颜色补齐了。
如果他能再聪明一点,可靠一点。
许希晓叹气:“别想那么多,我会一直爱你的。你……”
夏凌寒像头猛兽把他扑倒,狠狠道:“你留下这句话就要走,就不管我了!你把我当什么?我不!我们结婚了,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许希晓哭笑不得,夏凌寒的下巴紧紧卡住他的脖子,身体整个压上来,只有双手能动,便拍拍夏凌寒后背:“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们搬去c市,什么都别管了。让商鹬把他儿子接走,你不是说比起许部更想做书店老板么?我们开书店,不要和许家联系了,我也不是夏家的儿子,我们……就我们两个。”
“好啊,我们回去,嗯——把库房整整吧,我做收银员,你……出去发传单好了。再给你窗边立一个画架,没人来的时候你可以画画,顺便当个人形海报。晴天开张,阴天关门,我们就在家里睡懒觉打游戏……你想做什么?”
夏凌寒不说话了。
“嘶……你再用力我腰要断了,”许希晓趁着夏凌寒放松一点喘几口气,捋了捋他的额发:“怎么不说话?你现在不会连我爱你这件事都要质疑吧?”
“现在爱,以后就不爱了。”
真是无理取闹。
许希晓维持这个姿势抱他一会儿,整理整理思绪后:“夏凌寒,我觉得你有必要考虑和我坦白了。”
他不想自己总是偶然的一句话就令夏凌寒激动,愧疚,以至于失控。像个没有犯罪意图,却构成犯罪事实的罪犯。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想,要不要说,怎么说。如果选择不说,那就忘了它。我告诉过你了,我对过去的事从来都是无所谓态度,但我不想看你这样继续下去。”
夏凌寒闷闷道:“……我没事,没什么好说的。”
“是么?到我回来之前你都可以反悔。”
他等了半天,夏凌寒不动也不说话,只好就着这个姿势缓缓合眼,真是好累的一天。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今天怎么不开心更新,第 133 章 果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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