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睿坐在书房正想着呢,师父温以仁走了进来。
“师父。”钟离睿赶紧起身行了礼,请师父上坐。
“皇上大寿,你可有所准备?”
“府里的好东西,原就是皇上赏的,总不能再送回去。”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沈昱的声音:“这是为送礼发愁呢?哈哈哈……”
永王府距离安远侯府不远,沈昱大婚后,与钟离睿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毕竟钟离睿这时候就指着沈昱替他给贞儿带信儿呢,所以沈昱来侯府,从来都不通传,这一日,沈昱得了空又来侯府串门子了。
见是永王来,温以仁行了礼,说:“在下正好有点私事要处理,先行告退了。”然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昱接着问:“你们是在商量父皇寿礼的事儿吧?”丝毫看不出为自己打搅了钟离睿和师父的谈话而愧疚的样子。
“天下奇珍异宝皇上什么没见过,我确实是不知该准备什么。”
“哎呀,给长辈送礼不就是那几样。”沈昱坐在钟离睿的书桌前,翻看着钟离睿习的字帖,很随意就回了这么一嘴。
“我,我很少给长辈送礼。”
钟离睿的一个小犹豫,一下子让沈昱顿住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冒失了,这些年钟离睿居于永乐,连父亲去世都未能回去,哪里有机会给父母庆生辰,父皇这些年也是不逢整岁不大庆生的,后宫一起吃个饭就算过了,更是没有邀请过钟离睿。沈昱清了一下嗓子,打圆场说:“我看你这字写的不错,想起我那儿正好也有几幅字画,都是名家做所,回头我差人给你送过来,你看着合适的话就挑一幅当做贺礼送进宫去。”不等钟离睿开口,沈昱接着说:“哎,不用谢我啊。”
钟离睿听着这么一句,也给逗笑了,本想拒绝的话也没说出口。
“不说这些了,我今儿来的正经事儿都该忘了。”沈昱说着,从心口摸出一封信,放在书桌上,“喏,这是贞儿让我带给你的。”
钟离睿听到贞儿的名字,心中一惊,已经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他一步跨过去,拿起信,问沈昱:“贞儿好吗?”
“嗯,老样子。你慢慢看吧。不用送。”沈昱起身就告了辞。
钟离睿目送沈昱离开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里面除了信还有自己送给她的挂坠。“许久不见,展信安。特请四哥代还尔所赠之礼,谢君厚爱,此生缘尽,甚憾,勿念。”就这么简短的几行字,钟离睿反复看了好多遍,然后又拿起挂坠,来回抚摸,似是能从中感受到贞儿的温度,心中无限酸楚。
第二天,永王府的小厮送来了几幅字画,钟离睿表示了谢意之后,就和师父坐在书房里挑选。字画都是名家作品,每一幅拿来赠人都是极好的,最后温以仁居然选中了其中最为寻常的一幅松鹤图,说:“就这幅吧,松鹤延年。”
钟离睿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他明白师父的意思,给皇上祝寿,大家定都是选最珍奇的物件儿,巴不得在寿宴上讨皇上欢心,自己赠一幅普通的祝寿图,既合时宜又不那么高调显眼,尽了心也不至于招致非议,而且这画是永王相送,自己只是借花献佛,就更不能太夺目,寻常点便寻常点吧。钟离睿命人把选中的字画装起来,其他的送还永王府去,顺带还给沈昱捎了些母亲亲手制的点心,请永王和王妃尝尝,以示感谢。
皇上寿辰当天,麟德殿热闹非凡,大殿从穹顶到墙壁,都经过了精心的装点,沈易安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庆生的,但是知非之年,依规都是要庆贺的。文武百官早早就到了殿内,三五个聚在一起展示着各自的贺礼,聊着天,全然没有朝堂之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钟离睿也是早早坐定,虽然他与永王交好,但是在这种场合,他尽量不去和沈昱凑的太近。
殿外远远传来通传声,大殿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回到各自的位置站定,抻抻衣服,正正冠帽。不一会儿,皇上、皇后以及妃嫔们都进了殿,后面跟着的,是尚未婚嫁的皇子公主,钟离睿微微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一众人中的贞儿,贞儿也恰好侧目轻轻掠过钟离睿,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心跳都像是要停止了,堵得慌慌的,原来相思入骨而不得的感受,竟是如此。
待皇上一行都入了座,众人跪地行完拜礼,宴席才正式开始,依照皇子大臣的顺序,大家一一向皇上进献贺礼,道祝词。各色的礼物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啧啧称奇,轮到钟离睿,他走到殿中央,献上字画,安福接过字画轻轻展开,钟离睿道:“臣献上字画一幅,祝皇上寿同山峦高,福共海天长。”
沈易安看到松鹤图,并没有特别的惊喜,不过他一直也都是如此,只是微笑道:“安远侯有心了。”
原是普普通通的献礼,坐在一旁的左永年却露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盯着钟离睿和字画,想到了一个人——于志远!早年间,他还未位及尚书令,参加过当今中书令吕庆中的寿宴,宴席上,吕庆中的门人给他献寿礼,有位叫于志远的名仕也献过一幅字画给吕庆中,当时字画的内容他记不清了,但是字画是顶好的,引得在场人士直呼绝妙,于志远说的就是钟离睿的这句寿词。所有的事情终于在时隔一年多之后联系在了一起:于同是于志远的儿子,于志远是吕庆中的人,吕庆中是励王的亲舅公,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帮着励王,所以左永年当年怀疑于同与励王有勾结如今算是坐实了,那么老安远侯之死就不一定是战亡这么简单了。左永年心下当即有了些想法,默默道:“小安远侯啊小安远侯,终还是你自己帮了你自己。”
寿宴一直持续到晚上,歌舞杂耍,各种节目让人目不暇接,众人看上去都很愉快,沈易安也是难得的轻松。虽然没有交流,钟离睿和贞儿能见上这一面,心里都足够安慰。相王沈崇在席间喝多了酒,还拉着一旁坐着的四弟沈昱有说有笑,吕庆中看在眼里,想着自己先前还认为张贵妃直接针对永王太过冒进,如今看来,确实是不得不防了。
一场寿宴,终是各怀鬼胎。
这两年在沈易安治下,大宁的日子一日胜过一日的好,早朝也是越发简短,都是些好处理的事儿,可是沈易安寿宴后第五日的早朝,却意外的长,气氛也格外凝重。
早朝上,先是照例宣读了前几日大臣所奏之事的处理结果,然后众臣一一参奏各自所主事宜,完毕,原以为就可以散朝了,沈易安问:“众卿还有事吗?”
站在前排的中书令吕庆中大人居然出列,一脸严肃地说:“臣有要事启奏。”
沈易安吃了一惊,这吕庆中向来很少主动在朝上言语,都是自己有事需要商议,问到吕庆中,他才会说话,每次的意见也都还算中肯,也总能说到自己的心上,所以沈易安对这位老臣还是颇为尊重的。沈易安说:“吕卿请讲。”
“臣要检举永乐府尹曹德友,在任坞州刺史期间,玩忽职守,在元德十六年夏,水灾横行之时严重渎职。”
全朝上下一片哗然,曹德友立即出列跪地,将头埋的很低,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做过的事是瞒不住了,所以没有为自己辩解。
沈易安看看曹德友,见他不言语,又看看吕庆中,内心大为震惊:都时隔这么久了,吕庆中这是唱的哪出?他问道:“曹大人治水期间因为御下不严,对沥水县令的罪责失察,被朕警告、罚俸,此事大家皆知啊,为何又旧事重提?”
“臣所指并非此事。而是,在沥水决堤当晚,曹大人并未在府,所有公务皆为其夫人和坞州司马处理,而报汛记录和公务执事记录上却均显示为曹大人亲理,这是造假,是欺君!”吕庆中一边奏明,一边从袖袋中取出他所说的记录单。
此时,已升任户部尚书的陆知行知道,虽然吕庆中没有直接将他与永王牵扯出来,但其用意已明,自己这是脱不开干系的,连忙出列跪地:“此记录单当时臣都查过,确实是曹大人亲签,不知吕大人何以确认造假?”
“此事原也是臣无意间得知,如若皇上有疑,可让大理寺询问曹大人之发妻、时任坞州司马大人,甚至曹大人家中小妾。”吕庆中不慌不忙地说。此言一出,朝上议论纷纷,这曹大人府内之人怎得都牵扯了进来?
话已至此,还未等皇上开口,曹德友先行认了罪:“不必劳烦皇上和大理寺,臣有罪。”
“哦?”沈易安紧紧盯着曹德友:“详细说来!”
“此事起因乃是臣府内之纠葛,提至朝堂,实属不该……”曹德友将当晚之事的来龙去脉给皇上讲了一遍。
其实原本曹德友确实治水有功,在当地口碑也颇佳,但是因为受程溪牵连,当时沈易安在气头上,又不想听从永王的意见,就没有奖励他,反而还罚了他,而后的这些年,曹德友不仅没有气馁,反而依旧如常的勤勉,为人处世也很受好评,才一路做到了永乐府尹,沈易安内心对曹德友是很赏识的,偶尔还会对当年的惩罚略感愧疚,如今看来,当初的那点儿罚竟是罚轻了,沈易安最不能容忍的便是在这国计民生的治水大事上作假。
“父皇,此事儿臣有责任。”永王沈昱出列跪地道:“曹大人此事儿臣知晓,他主动向儿臣坦白过这件事,但是因为当时治水赈灾更重要,儿臣便没有追究。后来,儿臣思量着此事并没有影响到救灾的正常进行,曹夫人和坞州司马当晚的处置也并无不当,所以没有向陆大人汇报,虽然曹大人返府较晚,但他返回后,立即投身救灾事宜,一刻也未耽搁,这些年也是兢兢业业,有功无过,儿臣恳请父皇不要因小失大啊。”
陆知行一听,知道沈昱这是将责任全都揽了去,生怕牵连到他,便说:“皇上,是臣的责任。当初治水归来,皇上就说,四皇子即使治水有功,也是特使之功,那同样的,其间所有下属之责也当是特使之罪责,臣作为特使,没有尽到详查之责,所出纰漏也当由臣一力承担,与永王无关。”
皇上眼见这二人如此,内心火冒三丈,当初治水归来就是怕皇子结党,才故意没有允陆大人之请,还旁敲侧击地提醒过沈昱,如今这两个人竟是明着在朝堂上互相袒护,沈易安脸色一下就变了。
见皇上脸色难看,吕庆中自知这是戳中了要害,接着说:“永王和陆大人还真是惺惺相惜啊,皇上还没有说此事与永王和陆大人有什么关系呢。那这样看来,永王和陆大人是自觉有罪咯?”
吕庆中这一招火上浇油可真是妙,皇上被这话一激,更是气到不行,内心更加认定了陆知行和沈昱乃是结党营私,加上正是因为曹德友之错被沈昱包庇,曹德友才一路顺利高升入京,这些年,沈昱也不乏对曹德友的赞赏,曹德友也定是永王党羽。沈易安平复片刻,说:“那永王和陆大人确实是知情而不报咯?那为何当初朕罚曹大人,永王还要替他求情?嗯?你明明知道他除了御下不严还有造假欺君之罪!”
沈昱连忙解释:“此事陆大人不知情,是儿臣知情不报,是儿臣……”
“够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到底是谁的责任上纠缠不清。”沈易安严厉地打断了沈昱的话。“你还真是不分轻重,太让朕失望了。朕当初就告诫过你,‘希望你是真心实意地为朕为国分忧,而不是为了旁的。’看来还真不是朕多虑!”
沈易安甚至怀疑永王私下权衡利弊,隐瞒事实,要么是为了拉拢曹德友,要么就是曹德友许了沈昱好处。
“父皇,儿臣并未忘记父皇的嘱咐,此事确实是儿臣认为‘瑕不掩瑜’而起,是儿臣之错。”
“好一个‘瑕不掩瑜’,朕是不是还应该表扬你为我大宁觅得一位良臣啊?”沈易安发出一声讽刺的冷笑说。
沈昱听闻此话,知道多说无益,陆知行也轻轻向他摇头示意,于是沈昱不再辩解。
眼看着女婿被发难,沈昱的老丈人李锦玉却也不好帮衬,只能心中思量下了朝再做打算。
与此同样为难的还有钟离睿,当初陆知行大人为特使带领四皇子专程去坞州治水之事相传甚广,曹德友大人也是为官清廉、刻苦勤勉,深受百姓爱戴,钟离睿是听说过的,哪想转眼这几位竟然就因为治水之事跪在这朝堂之上,将要面对的责罚也是未知,钟离睿此刻真是心都揪成了一团,然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毕竟皇上此刻已经有责难沈昱结党的苗头了,他再替沈昱求情只会增加皇上的疑心和愤怒,更何况汴江水灾时,他还未入朝。
左永年倒是心中窃喜不已,自己原本还在思量着如何针对励王,这还没有找到好法子把当年西境的事儿捅出来,吕庆中倒是先出手发难了永王,还真是意外之喜呢。
沈易安见群臣也没什么意见发表,于是着大理寺将永王、陆知行和曹德友一并收押,许多大臣都有些吃惊,事情如此简单,且各方已经将事情原委交代清楚,皇上竟然都不当堂判罚,偏要收监,当是要罪至结党营私无疑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西去无故人更新,第16章 获罪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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