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记》、《围炉夜话》、《菜根谭》、《心灵鸡汤》)
孤梅凌寒独自开,
孩儿面带冷香来,
春潮萌动夜未央,
红炭幽火暖章台。
玉簪嫂一开门,迎来了一位年轻小伙子,是明仁好友肖百鲢,手里还攥着礼盒,年节里,如风带着肖百鲢、百合回了趟北方探望姥姥、姥爷,如风的父亲这两年退了下来,如风的母亲几次三番闹着要回南方,可如风的父亲外聘为文博系统顾问,鉴定、走穴忙得不亦乐乎,所谓乐不思蜀。如风和肖百鲢一上班就回来了,留着百合反正放假,陪着他们过了元宵节再回来。
肖百鲢换过拖鞋,甜甜叫声“阿姨”,问玉簪嫂为何屋里这般冷?玉簪嫂赶忙就要去开厅里的空调,却被肖百鲢阻止,肖百鲢这才想起明仁当初反对装地暖,有过地板下会烘出毒气的奇谈怪论。
玉簪嫂朝楼上喊了一声,肖百鲢这才挪上楼,见卧室门大开着,屋里灯光暗淡,通向南阳台的门也开着,明仁身披大衣驻足眺望前方,屋里和楼下大厅一般寒冷,穿堂风随意乱窜,降温降得屋里好似冰窟雪洞,肖百鲢赶紧轻咳一声,脱口而出:“好冷呦。”
明仁背后突然来这一嗓子,让明仁顿觉寒毛凛凛,冰彻刺骨,一回头,暗里看着明处清楚,是肖百鲢,知道他同窦德专、詹光他们也来喝杜鹃的喜酒,此刻必然是逃席出来,也不清楚他的意图,忙招呼他进了屋子,关上门,空调本来也开着,屋里渐渐暖和起来。
“恭喜,恭喜,朱老总找你的事都传开了,老刘、老管他们都要你请客呢。”明仁前先开口。
肖百鲢真是有苦说不出,道:“老兄,跟你换吧,这一级我宁愿不升了,我们供应局下这几家厂子本来就是养新妇,加上我们现在石船镇的这家,便是石养新妇,我是去的是老厂,养新妇里的祖宗,那儿剩下的都是些无赖刁民,还不是去替朱老总擦屁股?唉,那套装置简直是要命,三天两头坏不说,工人们还闹事……如果我去,老兄技术上可得帮帮我啊。”
明仁脱了大衣,如释重负,玉簪嫂上来送过茶水,收了碗筷马上又下楼去了,肖百鲢放下手里礼盒,道:“听说你胃不舒服,这是我姐姐给你买的枫斗,唉,她对你可是一片痴情啊。”
明仁无法反驳,只能低头沉默,想起年前请他全家吃饭,如风暗示让他正式上门,却被秀梅拿话岔开,转念一想这肖百鲢保不住还有其他事来找他,听他慢慢藏不住吐了真言再说。
肖百鲢因明仁说他胃疼请了两天假,倒是真心来看明仁,不过他办事都不免夹杂私货,刚才逃席,他先去的是百福园,不想年前外聘保安如今只负责外园的安保,百福园内园门卫全换了由谢启秋的保利安保公司新培训出来的女保安,她们刚刚到位,正值意气风发、铁面无私之际,毫不犹豫把他阻拦,说是明天游园会,吴董怕今晚挂出的谜题提前泄漏出去,因此不让闲杂人员入内,肖百鲢举着刘雪、娇娇的牌子,那保安更是笑他道:“就是她们特地还跑来关照一遍,说是私自放人进来,她们就去汇报吴董,大哥你就行行好,别为难我们了。”所以肖百鲢吃了闭门羹,只能转道明仁家。
肖百鲢两眼看着明仁一屋子花梨木的家具,特别是几案上一块千窍百孔的石头,似乎有些眼熟,继续诉苦道:“我自己就不提了,老郑北调,我父亲正担着心事呢,上面又派了我母亲一个闲职……”奇书屋
明仁此处插话道:“闲职?局里负责工会的,级别不降反升,况且供应局原来的公司还不得服她管?”
“哎呀,老兄,没实权了……反正他俩心情忐忑,连带着我倒霉,我那两套房子的事被他们知道了,逼着我卖掉……”
“兄弟,我可劝你。”一提房子,明仁激动起来:“那房子可不能卖,将来就指着它升值赚钱。”
“何尝不是呢,只是这房子……唉,外面风言风语太多,卖了就卖了,大不了我换套别墅,贾姨已经答应我,二期里匀一套,不过,我听说你姑妈和史阿姨要好,没想到她家老马如今咸鱼翻身能,傍上了胡秀郎……这江东区的房子升值还要快,怎样,兄弟,帮小弟我弄两套?”
“两套?你有钱么?”
“还好我那两套破烂刚成交了,小赚一笔,两套别墅的首付款总没问题,再不够,借啊,跟亲朋好友借,再不跟银行……老窦最近去了几次福屏市山区赚了不少钱……弟弟我总不能没处住么,我父母那个厌烦劲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哼,他们借你钱?他们自己不能直接投资?”明仁想也没想,就顺口驳了回去。
肖百鲢又将视线移到桌几上,见是中央有个弟窑古瓶,中间插着一支红梅花,有些新鲜,心想这一家子外面看着不怎样,却实实在在殷实,这花瓶以前在晓福楼也没看见过,如今却像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不知他家底到底多厚?“嘿嘿,不谈这些了,弟弟我求你件事?”肖百鲢终于按耐不住了。
明仁这才猜透了他心思,道:“难不成要搬我家来?”
肖百鲢一笑:“这倒不至于,就让我住一晚,明天不是还要参加游园会么。”
“恐怕你又朝思暮想了谁吧?”明仁也担心留着后遗症,于是推脱道:“这房子也不是我的,要商量也得找我姑妈。”
肖百鲢喜上眉梢,紧着要去接回秀梅,明仁知道他今晚非住下不可了,随他开车去了,又关照玉簪嫂搬了一套被褥子出来送进楼下客房。
果然这肖百鲢也不知用了什么计策逃脱了老窦那帮人的“劝、围、逼”,安安稳稳顺路将秀梅接送了回来。
开车回来的路上他一口一个“阿姨”把微醺的秀梅逗得也高兴,顺口道:“你母亲和百合怎么不一同过来?”
“哎呀,又没请我母亲,我母亲也讨厌与阿强、老钱这些生意人打交道,不过她们明天准来,阿姨您这弘扬传统文化之举才是我妈的最爱呢。”
两人回来后,玉簪嫂让肖百鲢去客房休息,秀梅却道:“他和小明都是大学的好朋友,把他被褥子搬上楼,让他们一床睡吧。”然后去明仁房里看他身体好些了没有?
玉簪嫂重新铺了他们的被褥子,两人心知肚明料到秀梅会答应,肖百鲢见她们走了,就在房间里四处查看,明仁笑话他道:“查窃听器和监视设备呢?”
“你别说,也是在你们百福源我才放心,我跟你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那个宝龙图和……”肖百鲢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可要刹车哪那么容易,明仁反而追问起来,肖百鲢道:“最近那些高级酒店、娱乐场所都传闻有偷拍设备,我知道‘癞□□’那儿还有白杨弄的巨德龙都要小心……”明仁明白他所说的“癞□□”就是赖菖馨,那个巨德龙娱乐中心就是借钱来顺的光,两兄弟盘下经营起来的,去年被刁得翼整了几次,开开停停的,自己也未去过。
肖百鲢在那张老板台电脑桌前坐了下来,一看电脑是最新型的,不由羡慕地多看一眼,就自说自话地把电脑开了机,顺手拿起桌上一本牛皮封面的厚厚笔记本子顺手翻了几页,微笑道:“我说老兄好久不大参加外面的活动,原来做起了作家,这诗词写得不少呢,说不准将来这小说什么的,这样看来该给你如何笔名了。”
明仁冷眼旁观他那些举动,真悔该把这些东西登录在电脑里再加密,省得这平时老爱随便乱翻的小子发现,往后他房子都卖了,来混的借口就更多了……明仁正转着念头,肖百鲢道:“起个笑笑生怎样?”
明仁知道史上凡叫“笑笑生”的也没写过什么正儿八经的书,索性与他玩笑开到底,答道:“笑笑生?这儿是洞口村的地界,难不成还叫洞口笑笑生?”两人都笑了起来,明仁觉着心情也好起来了。
肖百鲢笑得合不拢嘴,道:“洞口哭哭生倒是事实。”
明仁继续盘问他偷拍的事来,肖百鲢开了机,正寻着游戏,谁想这新装电脑不是挖坑、埋地雷,就是消消、摆摆、连连之类不过瘾的小游戏,便向明仁询问起游戏光盘的存放,明仁故意不答,肖百鲢眼珠子转转,似乎想起一件事来,道:“明天老代王不过来了,知道为什么吗?”
“有他那位心腹女将主动穿针引线的……况且袁总这阵子常来,他们俩不大对付,错错开么。”
“什么错错开,要错错开,为什么前几次他与袁总硬着头皮一起来?他可病了……”
“病了?他不是还常露面么,难不成又是前列腺炎发作?”
“你咒他?”肖百鲢见有网络线,笑着侧眼看明仁一眼,问了明仁密码,登了游戏大厅,呼朋唤友玩起斗地主来,边玩,边摆开了八卦:“是心病,被人戴了绿帽子了……”看着明仁傻乎乎的关注着他,他笑着道:“他最近心事有一二三四……数都数不过来,一是他大哥的事……”
“那也没个准,反正要退一起退,要不都别退?真要退也不光他大哥一个。”
“对呀,要退一起退呀,就数王国年龄最大,当初老姜用他就有人说闲话……他铁定得退。”明仁一想,自己何必打断他,他小子要缩回去了,自己也没得新闻听了。果然,肖百鲢不吭声了,直到赢了一局,这才继续把话匣子打开,道:“二么,他居然向卓秀菱主管的部门提出,他身份证出身日期搞错了……他应该晚三个月退休……”
明仁心想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小燕早就透露给他,于今只好奇一件事,问:“怎么就给他戴绿帽子了?”
肖百鲢这局一上手就是一副好牌,道:“这就是其三,那天宇龙公司开年会,你胃疼先走了,我和老常一看一大帮老总还有卓秀菱那她们都喝得迷迷糊糊的,肯定不能马上回家啊,这菖馨毕竟不是专业唱歌的地方,男男女女都去洗桑拿那也不成个样子,老常提议去小红楼……”
说到此处,明仁憋不住跳出一句:“旧情难忘?”
肖百鲢电脑里定了倍数出牌,又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倒是粗心联系了庄姨,唉,早知道,如果联系那位或丰橙倒好了,庄姨也不知有位熟客最近往她们小红楼常来常往,她不是也和你姑妈开了几天会刚回来么?”肖百鲢一把连一把地压制着其他三家,直到抛出最后几张,才松了口气,见大局已定,道:“怎么那么巧,这老代王多喝了几杯,先跑厕所,由宇龙的老总陪着上来,两人都是老眼昏花,认错了,跑到二楼,都是一样的包房,一推门……”肖百鲢这回拿了一副让人痛苦不已的零碎牌,不得不谨慎对待,明仁以为这小子故意卖关子,便催他,肖百鲢不慌不忙道:“遇见一对正巧在亲亲蜜蜜、恩恩爱爱的……”
“谁呀,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网线?”
“你小子真笨,我早说他戴绿帽子,当然是他老婆。”
“还有一位呢?”
“问得好,你猜,他倒不是小红楼里的,我也觉着奇怪他们是怎么搭讪上的。”
“不对,你说的两位老总里没有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是笨,你别瞧着老代王平时慢条斯理、人模狗样的,这回还不急?那还不吵吵起来?免不得庄姨叫上我给他们解围,为这事,老代王一蹶不振了,我本不想去老厂的事,也不好意思开口托他帮忙了,连累的最惨的是我啊。”肖百鲢只有看着其他三家出牌的份了,明仁见他又卖关子就盯着他问那第三者的姓名,肖百鲢见输局已定,道:“想想,他哥借着老钱、‘老弹簧’的东风,在我们厂里生意越做越大?你朝思暮想的那位明星父亲是谁?”
明仁也猜着了,愣了片刻,提醒肖百鲢道:“你别老往小红楼跑,这庄姨具体的事又不管,你被那两个(此处有删节)偷拍、算计了就完了。”
“只要庄姨在,谅她们也不敢,再说丰橙不做了,人家马上要改换门庭了……另外那个雌老虎我还是搞得定的。”
“怎样你和她又重温旧梦了?”
“那哪敢呢,借我十个脑袋也不敢,放心,那强哥、庄姨都是爽快之人,秋萍瞒着他们做这种下三滥的事还不至于,哎,丰橙这妖精倒是真会专营,居然挤进了公务员队伍,还能混上大专文凭,也算她真有本事。”
“物以类聚,有秋萍这强将能带出柔弱的兵?那个刘项不也是凭个野鸡文凭就窜上来了?如今哪个新生事物不是故意留条缝,让那些能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钻?难道制定新政策的人就不知道里面有猫腻?这叫欲擒故纵,赶上了,你就赚了,就像那股票推出来时为了骗你们进去,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违规操作,谁管?其实那时国外配套措施都是现成的,他们不用,偏不要你们规规矩矩,故意漏洞百出,用一句时髦话叫:这叫创新,摸着石头过河呗,那么多投机倒把分子一夜暴富,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做点弊算啥?你可知道当年这老代王为什么会把年龄改大了?”
肖百鲢手里这副零碎牌再怎样打都是输家,幸亏他前面赚着高分,输一局无关紧要,不过嘴里还是咕哝道:“他不是当过兵么,当时不到年龄能被征上?唉,千错万错,钞票不错,我给他算过,这三个月正好让他混到明年,多沾着几个月的光,年底一个大红包跑不了,相当于多拿了半年年薪,还有三个月的权可掌着……这人类发展的内动力不就是利与权么,只是世上人人都是伪君子,这条真理死都不愿认……哎,这橙橙,我也看不懂,放着高提成的经理助理不做,却去干个负责宣传、没前途的小小公务员,听说还拖上你们这儿的蓝蓝?”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叩门砖,没人撑着她能做公务员,还给她读书?还有……”
“还有什么?小弟弟我这要急死了……”原来肖百鲢又摸上一副臭牌,明仁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好兆头,道:“别玩了,你从厂里玩到我家里,还没玩够?你升了专家级又有何用,都是虚拟的精神胜利法,还是早些睡吧,别明天游园会时又无精打采,你怎么追你那位天上掉下的雪妹妹。”原来一次娇娇没好气地告诉明仁:那天螃蟹宴时,肖百鲢去荣喜阿姆那桌敬酒,听荣喜阿姆喜欢听戏,居然唱了一句段“天上掉下位雪妹妹”把众人逗得开怀大笑,唱完,刘雪夸他声音堪比文娟鸟,相貌胜似玉兰花,博得众人哈哈一乐。
肖百鲢一犹豫,误出了一把牌,又弄了个悲惨结局,气得退了出来,和明仁各自钻了被窝,两人又说了些网上的艳星、距商之类的闲话,才得入梦。
睡到凌晨,明仁梦里又出现了那副场景:空空、荒荒、凉凉的园林大道上,迎面来了百合,那是一张枯老倦怠的面孔,哀哀愁愁地望着他……明仁即刻幡然悔悟,从梦境里挣脱出来,听着肖百鲢的鼾鼾声,知道他不得太阳高悬也不会起身的,就静静躺了一会儿,远远听着楼下有些动静了,明仁轻手轻脚穿了衣服,出了走廊,在东头的走廊窗户往外望了一眼,天色已明,一位熟悉的身影已经进了角门,在幸福桥上眺远,不用说就是自己的姑妈,明仁洗漱后下楼,见一叠摊开的报纸搁在沙发上,玉簪嫂正翻弄着有一版登着“新任区长马不停蹄体下情,各级班子人不卸鞍卫和谐。”的报纸,不过她看的是中缝杂七杂八的市场行情,诸如虾、河蟹之类的价格,看着明仁已到面前,顺手丢开报纸,起身往厨房里去了。
明仁将那篇文章匆匆扫上一眼,才知道是一篇系列报道,就是年前千莲区组织的检查、慰问,一看还有石船镇、百福源的字眼,就拿了报纸,坐到桌边,边喝着玉簪嫂端来的热乎乎鲜奶,边仔细阅读起来,原来是篇结合著名的“豁出去”和“大拆大建”理论,说明石船镇要走宜开发又宜居的路子,并要将成功经验推广到相邻又相对落后的红洞镇、西渡镇云云……
逐渐添上了琳琅满目的早点,这是玉簪嫂因来了客人,故意显显手艺,明仁一抬头正想跟玉簪嫂说什么,肖百鲢慢吞吞地下楼来,明仁欲言又止,招呼肖百鲢一起坐下,肖百鲢探头张望一下那张报纸,只看看大标题,便没了兴趣,刚要缩回脖子,却看着标题下的撰写人,眼珠一鼓,脖子拉长,道:“她写的?”
明仁见他一惊一乍的,顺眼那名字,也觉着有些惊奇,上面撰稿人写着王娜妮和刘雪,再一想,道:“或许是娜妮推荐的,你知道姚茜的,她写的这类东西都不喜欢署自己的名字,娜妮、刘雪她们都有记者证,让她们署名,做个顺水人情么。”
肖百鲢见桌上有自己最喜欢的老油条、狗不理包子,马上现了贪吃的原形,先啃去油条两头,又端详着玻璃杯里的乳白色,问明仁:“你昨晚说刘雪故事多,不会也掺和了什么三角情案吧?”
“有没有什么三角情案、四角情案的不知道,我可知道她心比天高是真,胡姨、贾姨为她介绍了不少工作,换了别人早去了,可她偏偏选了记者这行……这可是满天下四处跑的角色,你驾驭得了?”
肖百鲢更是震惊,觉着明仁句句在理,于是夹了个狗不理肉包子入得口中,连吞两个,又剥了一个小小巧巧、白白嫩嫩的白米粽子沾着玫瑰酱,含入嘴里,实在是刘雪的形象挥之不去,又不屑跟明仁这种目光短浅之辈讨论他心目中的女神,两人在静默中吃完早饭。
出了门,就觉着光线惨白,白云离散,是个少风的大晴天,两人坐了肖百鲢的车去了百福园正门。
肖百鲢悄悄告诉明仁,实是昨天傍晚打了几次电话给刘雪,刘雪没理他,刚才却来电让他去找她,明仁看看时间尚早,就到门卫处登记了,那些保安特别是大盘子大脸、五大三粗的队长香香(奎花香)见是吴董的侄子按着登记制度办事,也就放他们进来了,香香又忙着解释接人中巴踪影全无的道理,道:“两辆中巴,一辆进园子送东西、接人去了,一辆充电去了,这车就是麻烦,用不久就得充电,什么环保节能,开不动最节能了。”
联谊会前面秀梅还召集百福源职工开个简短的大会,公布一下新的人事任命,原本秀梅准备再搞一次上岗竞聘,无奈若兰、竹君甚至如风都以为没有那个必要,让秀梅乾坤独断就行了,秀梅心想只要自己站得正、立得直,总胜过其他那些单位什么只讲利的业绩排名法、末位淘汰法,甚至处处透着权的暗箱操作法和因人定岗法。秀梅暗自悲叹:如今不是客来客往,便是各类评比、检查、会议如山似海,牵扯得自己精疲力尽……商会又推选自己下月北上开会。于是快刀斩乱麻,搞个皆大欢喜的人事方案拉倒。
时间宽裕,两人商量着进去接一接刘雪,于是一路进来,路过清风亭,瞧着小红、绿萝正在路边守着两套桌椅和几大坨刚卸下的大大小小物品,准备摆放。明仁知道这地方是为下午兑奖之用的,冬梅定的规矩,每人最多限猜六个灯谜,每对了三个,能拿一份奖品,还有就是两家公司为奖励先进及游戏、抽奖买的奖品,体、量实在是不少。两人正想一闪而过,绿萝眼尖喊道:“两个大老爷们也不知道搭把手,人家挺着肚子还忙里忙外的。”
明仁不大明白、肖百鲢笑了,两人各抬了个桌子进了亭子,小红一人携起两把椅子,却被绿萝劝住,小红道:“早着呢,还没个形呢,哪就尊贵成那样?只要不是弯腰抬重物就行。”
明仁这才恍然大悟,夺过两把椅子,肖百鲢看一眼绿萝,但也爽快,忙帮着将几箱体大量重的奖品叠放好。这事,是秀梅出于好心,奖品本该放在大厅里发放,可考虑到两家员工待会儿吃完饭还要参加游园会,拎着到处逛也不成个样子,便让春杏安排将奖品都堆在清风亭里,下午游园会一散从那里直接拿了到停车场上车也方便。等明仁、肖百鲢将东西码放整齐,又竖起了“兑奖处”的牌子,此刻,一辆中巴“嘟嘟”停到了他们身旁,车上下来紫薇、刘雪。
绿萝指着明仁他们对紫薇道:“喏,来了两个壮劳力,你快忙外面去,耽误了做饭可不是玩的。”
自打范韶跟着秋萍跳槽到了小红楼,他几个徒弟听着什么分成、高收入心痒痒,也蠢蠢欲动起来,见春杏是个软柿子,编派年纪轻轻的紫薇来管他们,都磨洋工起来,又挑了许多事来烦紫薇,每天让她疲于奔命,今天不知怎么又搞坏了送货的小货车,见夏莲没跟出来,更是肆无忌惮,都找开会的借口开了溜,眼巴巴看她借用园子里的中巴运了一车东西进园子,紫薇在明仁他们到来前刚在清风亭、聚福楼两处卸货,着实忙不过来。
肖百鲢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刘雪也已经跟车出来了,这个殷勤也就多余了。刘雪瞥一眼刚做完搬运工的肖百鲢、明仁,递了一小包餐巾纸到明仁手里,道:“擦擦吧,门口那些保安也是,看着五大三粗的,也不过来帮个忙……我还得赶过去呢,今天得替妮妮写篇稿子呢。”绿萝有些羡羡地望着刘雪的模样和打扮,刘雪变戏法似的又从包里拿出一小包餐巾纸递了小红手中,道:“这几天老太太不知是吃多了还是着凉了,早上起来有些拉稀,你中午帮我看着她点。”
紫薇食指点着下颚想了一想,道:“要不弄些白米粥、素菜包……”
小红插嘴道:“我妈熬了清鸡汤,蒸了老卜丝馒头,这回改良得小小巧巧的,消食最好,要不凑成一盘,午饭时送去?天冷,老太太也别出来了。”
刘雪点点头:“最好,你们费心了。”
小红憨憨地对明仁、刘雪道:“中午不在聚福楼吃了,园子里就剩你们和娇娇、柿儿了,空空落落坐着也冷,上稻福村农舍里,我母亲做了些农家菜。”刘雪含笑点头,肖百鲢凑过来道:“啊呀,怎么没有我的份?我可是客人。”
明仁笑道:“客人在食堂里吃客饭,别想搞特殊化,今天可是你母亲定的规矩,连我姑妈她们也不例外。”
“那你……”肖百鲢厚着脸皮想反驳。
“我可是小红邀请的,人家有没请你。”
明仁腰里起了动静,低头摸出手机一看是小燕发来短信,说是公司车子马上就到,肖百鲢大概也接了哪位红颜知己的消息,顾不得玩笑了,两人不约而同请了刘雪上车,紫薇、绿萝也跟了上来,到了园门口,中巴停下,紫薇从葫芦河边抄近道张罗中午饭菜去了。
四个人往驾驶员休息室方向过来,刚到门口,却被轰隆隆一阵摩托车响唬住了脚步。
三辆崭新的太子车飞驰而至,领头就是阿三,最近为筹备和绿萝的婚事,也不知提早来汇报些什么,奇的是旁边一辆上坐着谢启秋,更怪的是还有一辆车上坐着以前八杆子也打不着的邱葑,如同哼哈二将左右伺奉。
肖百鲢费尽心机想着话与刘雪搭讪却被这架势粗暴地打断,做着张苦脸对谢启秋道:“什么春风把你吹来了?难不成来打劫的?”
谢启秋卸下墨镜,微微一笑:“用了我们公司保安,总得来捧捧场。”他见肖百鲢话里带刺,就问明仁:“那批女保安委托我们培训,效果如何?”
明仁答道:“就怕她们打我。”又见今天的邱葑温顺得就像只小鸟儿,就朝着邱葑打趣道:“妹子还没出嫁,舅老爷就跟着妹夫同进同出了?”
邱葑未及回答,绿萝一推门进去了半个身子,朝阿三狠狠瞪一眼,嚷道:“一辆车来吵着还不够?非要弄得满世界鸡犬不宁才高兴?我就认准这附近的房子,什么强哥,你们又不是亲兄弟,我们与他们干嘛住一块儿?没得商量!”说完,门一关,扭身躲进了休息室。
阿三腼腆一笑,推门跟了进去,另外两人将车子靠边停好,邱葑道:“我也劝劝去。”跟进了休息室,余下的继续往会场而来。
一到酒店大门口,供气公司的两辆大巴也到了,下来除了袁建业、石霸志和常鹊光几位,其余都是未婚的年轻人。
此时,百福源的职工大会也结束了,多年轻人留在里面,其他人都散了出来,也有背后偷偷议论的,似不服白藿与窦迎春的任命。
原来待表彰先进过后,秀梅即宣布春杏由经理助理升为常务副总经理,冬梅经理助理不变,钟心保安主管,芙蓉为财务主管,这两人享受经理助理待遇,夏莲主管百福园,白藿主管百福源大酒店,为大堂经理,津口农庄改名为清福农庄,原来的饭店改为百福源分号,专门经营中档的纯天然农家菜品,加上新建的标房楼全由蔡粱主管,钟直、小红、窦迎春、紫薇、石榴、奎花香等人为组长,外园保安因所属谢启秋的保利安保公司,他们的编制由他们公司决定,钟心只负责对他们管理,刚公布完任命,底下总难免有些非议。
这一切都在秀梅的意料之中,今天如风、袁建业起头兴起这个青年联谊游园会,因自己那帮姐妹们过年各忙各的,也聚不齐,秀梅为撑场面,便邀请昌盛集团、小红楼娱乐中心、保利安保公司、千莲工贸公司、姜河大酒店等附近著名单位的老总来捧捧场,又有区里、镇里主管文艺、宣传、青年工作的姚茜、吴良鑫等人,连钱来顺、杜鹃喜结良缘也做了特邀嘉宾,因今天是联谊会,并不讲究,都分桌坐定,只是秀梅、如风她们身边多了一位夫人,也不知怎的缘故,她倒弃了家里过团圆节,十分赏光地跑来,脸上挂着春风满面,(对应“春风得意送冬归”,所谓商场得意,情场失意)只看不出她实则愁肠满腹,此人正是华榕的老婆周思芫。
明仁、肖百鲢自然坐了一桌,小燕和吴良鑫也凑和着赶紧坐下,阿三独自进来,看着明仁身边空位本要坐下,可一见钱来顺,就跑了其他桌去了。身为石船镇银行贷款部经理的银鹿也在邀请之列,不知何时又与夏莲言归于好,和夏莲两人都坐了明仁旁边,明仁和银鹿有一阵没见面,正说着话,两个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抬头一看,钱来顺已经坐下,后面秋萍与杜鹃拉拉扯扯地过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的相称着。这秋萍最近开始有些烦恼,一则上次阿三“闯宫”,撞着她和刘阿强欲白日宣淫的事后,刘阿强似乎有所收敛,借着已经种下珠胎的借口,又恢复了与阿三、谢启秋一帮兄弟的聚会,倒是有些冷落了自己,二是她一接手小红楼、昌盛国际几个刘阿强名下的酒店和娱乐设施后才发现,这些地方的经营刘阿强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没多少暴利可赚,只是坚决不让她插手阿三和谢启秋的经营业务,不知他们背地里有些什么勾当。今天刘阿强不知何故,让阿三替了他来参加游园会,自己也鬼使神差地跟了来,又因钱来顺与刘阿强向来龃龉有隙,本不该与杜鹃过多亲近,可两人寒暄一阵后,又似同病相怜的姐妹了,杜鹃拉她坐了同一桌,连钱来顺也不得不恭恭敬敬与秋萍打招呼,秋萍环顾四周,都是熟人,好些人巴结着与她寒暄,秋萍不免挺胸叠肚,眉飞色舞,得意万分,白霍见秋萍、夏莲都在这桌,也厚着那张涂满脂粉的脸蛋儿,妖妖娆娆地插入进来坐了。
联谊会先由如风讲话,小年轻们哪有心思听她宣讲,一片闲言碎语之声,幸好桌上堆满开心果、长生果,(好婚姻便是开心、长生)更有炒货出屁豆、牛皮糖等稀奇古怪的封嘴零食。(吵货、出恶气、死缠烂打都是离婚惯用伎俩)秀梅被如风邀着简短地做了个《自强、自信、自珍》的发言(强心针),袁建业发言还要简短,说明:为示公允,上级领导和她、袁建业等都放弃抽奖环节的奖品,只担任抽奖的嘉宾。这番话博得了掌声与人气,接着便到卓秀菱、春杏主持的游戏环节和夹杂在游戏间的抽奖环节,年轻人们才真正关注、活跃起来了。
这一桌小燕先被抽到,是抛绣球的游戏,吴良鑫正想与明仁套近乎,自从他为王昌鞍前马后地孝敬,侥幸钻营个代理青年工作负责人的勾当后,明仁就不怎么看得起他,暗想:他一没行政工作经验,二没技术知识,就靠帮王昌介绍治疗痔疮、前列腺炎医生的好机会,还有混过一届青年培训班的好机遇,居然挂靠到了那条“直升飞机”线上,哼!就凭他那个同丰橙她们如出一脉的大专文凭,能走多远?所以十问九不答。
吴良鑫见明仁寡言少语,又与肖百鲢拉扯几句,肖百鲢今天好不容易逮着银鹿在身边,私下想问问问一些贷款上的事,哪里有闲工夫同他空谈?也是爱理不理。不一会儿,小燕就被淘汰了下来,又有李兼仁、橙橙、明仁、杜鹃等人正巧被抽着去玩“心心相印”,吴良鑫眨巴着那双大眼睛,陪着小燕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起劲地加油助威。
肖百鲢讨教完银鹿,目光只随着刘雪的移动而移动,见她忙碌了一会儿,找了个最佳位置拍摄了几张,却不想勾起了娄光的注意,在她屁股前后转悠起来,又是诚恳地指导,又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玩笑话,惹得刘雪掩嘴偷乐,肖百鲢心里骂道:偷鸡摸狗的老色鬼,什么时候把你的老底跟姑娘们揭一揭,看你笑得起来?
几轮游戏过后,明仁心思早就飞进了百福园,可为了装样子,也留心了一下游戏节目。接着便是“正话反说”的游戏,秋萍、常鹊光之流反而先后被淘汰了,最后白藿居然得了第一,间隙期间,春杏和袁建业也被请着去抽二等奖,做着工作人员的强薇端了号码箱让她们三个抽出六个二等奖,引着场子里一片骚动,夏莲、绿萝一看没有自己的份,都泄了气,夏莲道:“我命不好。每年抽奖总是两包空心汤团。”
银鹿丢了手里的开心果壳,低声急道:“不是刚把那些购物券给你……行了了,头等奖抽着什么,我给你买。”
夏莲更气,说:“吃你的吧,我要的是房子,你给买不?这种什么电视、电脑我也买得起,有什么稀罕?”
这银鹿最近也是心事重重,自打金桂一去,安月季不仅没有提携他,引为心腹,反而处处防着他,借口加紧审计,一丝不留情面,自己不过区区一个小地方小行小经理,外面应酬花销还不小,又不能把金桂在西郊的别墅占为己有,再说这夏莲提出的要求更是过分与怪异,居然让他买套大房子抛开自己母亲与未毕业的弟弟与夏莲自己的父母同住,银鹿最是个仁孝悌让之人,能致自己的母亲与年幼的弟弟与不顾?两人最近为此又起波澜。
台上又抽出下一轮六个游戏者,名单里有如风、若兰、姚茜、吴良鑫、肖百鲢、周思芫、橙橙,游戏名称就是“手口不一”,为增加难度,数字由一比划到十,一开始游戏,在春杏、卓秀菱的引导下,就听场子里一片“说一套、做一套、手口不一!”的喊声,全场气氛似乎达到了高潮。
夏莲看杜鹃、秋萍谈得热络,钱来顺和常鹊光约着外面抽烟去了,银鹿只顾吃喝,最可气的是白霍,终于找着机会和明仁抛上了媚眼、说上了俏皮话,越坐越心烦,对银鹿道:“你就慢慢吃吧,等会儿自个儿吃客饭,我还进去,园子里事可不少。”
银鹿以为夏莲对他又有何不满,马上丢了手里的无花果丝,认了真道:“不吃客饭了,要不我们外面吃去?”
夏莲又说:“你吃了你的客饭,我园子里面凑合着吃些。”见他果真紧张起来,这才缓和了语气,安慰道:“我吃完饭,还留着兑奖的事要做,你晚些进园子再来找我,早了我也没空。”
明仁想起刚才小红邀他中午里面聚餐的事,见刘雪摆脱了娄光的纠缠,朝夏莲走了过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刘雪靠近明仁,朝他用手指勾上一勾,明仁会意,笑着指指门外,白藿只以为他去洗手间。
三人离了大楼,前面走着夏莲、刘雪,后面明仁刚到走廊,看着前面那扇门里出来春杏和袁建业,自打上次游园之后,百福源里关于春杏的消息就满天飞,比如刚才白藿就问起明仁他们公司里替宇龙公司集资的事——听说春杏也出了不少的份额。
明仁乍一听,真是惊异,故而同白藿脑袋凑脑袋嘀咕得亲热,连夏莲也心生妒意了。明仁早知春杏父母回迁本市刚贷款买了房子,可春杏居然通过不知何人的名义也买了宇龙公司股份,数目居然是明仁的十倍有余,惊得明仁无话可说,暗想:山外有山,楼外有楼,真人果然不露相。这样一想明仁加快脚步赶上了刘雪和夏莲。
夏莲一歪脑袋,盯着明仁问道:“谁请你了?你不是小道消息听得滋滋有味?”
明仁知她爱说玩笑话,就道:“哪有里面的鸡汤味鲜?”然后就装聋充哑,闷了头走路。
夏莲见问不出什么,听他口气倒是知道她们中午的勾当,也就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还是路过清风亭,就见绿萝在帮忙看东西,夏莲便要盘点一下,就停住了脚步,绿萝道:“我对奖券给了蓝蓝,你呢?”
“给谁不都一样?还想吞了我的奖品?不过我是向来没有好运,拿两包汤团的命呢。”
刘雪见明仁迎风往大道独自走去,心想与明仁双双进去也有些怪怪的,就要等着夏莲。
阳光形同虚设,早春的风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明仁望着冬天摧残殆尽的平湖、秃树和枯草,万念俱抛,必要搜肠刮肚出她们昔日的姿容秀貌,无情的瑟瑟,悲凉的戚戚,让明仁选择了青竹林旁的小路,往里一绕,又是一派满目荒芜,毫无生机的田野。
明仁从农舍别院旁经过,一路看着根根青竹被寒风摧折,块块泥土结板僵化成了千人踏、万人踩的小路,不忍卒睹,不过自打小红妈打理这里后,保安不再随便在这别院里栓狗,一路就多了几分宁静,又少了些异味。
篱笆门半开着,明仁一进,就听着清新的童音随风而至:
“叮叮当,没人装,”明仁听着稚嫩的声音吓了一跳,侧身一看,一个利用伐下的树干搭建的一个吊椅上坐着一个小不点儿——钟琴,手里朝他闯进来明仁开始摆动起一支红梅,就听着她如微风细雨一般的嗓音伊伊呀呀念起了童谣,觉着新奇,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帮着她一起摇动,钟琴眯缝着眼继续唱了下去:
“叮叮当,没人装,
闭上眼,胆要壮,
咕噜噜,啖口汤,
你不喝,我先抢,
呜呼呼,□□光,
石头出,剪刀藏,
嘻嘻哈,莫惊慌,
下一顿,你做汤,”
那声音随着风飘了起来,在头顶的太阳光里旋转了片刻,明仁伸手半空里抓了一把,似想留住这天籁之音。
“我唱得好听么?”钟琴依旧眯着眼,斜视着明仁,大有再来一遍的想法。
“好听,谁教你的?”
“奶奶。”然后她又叽里咕噜来了一遍,明仁感觉远远不如第一次,不过也不愿去打断她的自我陶醉。
太阳升上了头顶,明仁觉着身上起了暖意,钟琴嘟着嘴问明仁:“猜谜会不会?”
“你会什么让我猜?”明仁见她调皮,也报以调皮的回答。“千条线、万条线,落了水里看不见,你猜!”
“这也太容易了吧?再出一个。”
“你猜,别耍滑头。”
“猜对了有奖么?”
“有。”钟琴掰下一朵红梅花交到明仁手心里。
“下雨了,对不对?”
钟琴也是老实,点点头,又交了一朵花儿在明仁手里,说:“有风勿动无风动,勿动无风动有风。”(别把如风招来)明仁一时语塞,钟琴像个小大人似地催着。
明仁为转移目标道:“你会的还真多哦,谁教的?”
钟琴机灵地转转眼珠子,道:“再给你猜一个,有个女小人,生勒水里厢,身穿粉红衣,坐勒绿船浪。”
明仁逗她道:“前面那个我猜着了,是不是电风扇?”
“不对——”钟琴拉长了音,很认真地道:“是扇子,电风扇摇头的,我没说摇头,摇头的不算。”说着就要从明仁手里拿回一朵梅花,明仁故意和她起了争执。
两人正闹着,夏莲三个也过来了,绿萝看见这孩子对夏莲道:“橙橙每天放着自己女儿不管,陪着领导倒有空,天下哪有这么糊涂的娘?”
“她才不糊涂呢,人家不是响当当的公务员了?还做了个顺水人情把蓝蓝也招进去了?”
绿萝不屑道:“她才没安什么好心,自己烂泥一把,还想连带着蓝蓝,不是我们当年要好,我才不愿搭理她,我说了蓝蓝几次得防着她点,别偷鸡不着蚀把米,我看姚茜姐还挺正的一个,怎么用了‘催命鬼’这号七歪八倒的人?”
“又不是她说了算,她再摇头,可上面有人对‘催命鬼’点头,再说姚茜一结婚,说不定有孩子就得分心,还得靠他撑场面呢。”
钟琴听见熟悉的声音,从吊椅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夏莲道:“姨,再给我说几个枚枚子。”
夏莲故作正经道:“天还冷着呢,要说屋里说去。”说着将她搂抱起来,绿萝碰着铜辅首推开黑不溜秋的大门,那钟琴看见铜辅首锃光瓦亮,又会发声,丢了手里秃秃的红梅枝,伸了脖子、张着小手要去拨弄,被夏莲一把抱了进去。
刘雪落在后面,虽然常到同福里,却从不曾拐弯往这里眷顾一回,有些新鲜,见进门的木门框上挂着一副木刻对联,农舍的大门旁也贴着一副对联,不由另眼相待了,跟着明仁后脚也踏进了门。
庭院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屋檐下悬挂着酱油肉、风鸡风鹅等,小红招呼着她们进了东面屋里,真是窗明几净,几扇小窗之外是小竹林和桃树林,中间一个大圆桌,桌上一只香气、暖气、水汽四溢的紫铜暖锅,码放整齐的菜品还在“咕噜咕噜”作响。
娇娇坐着桌边剥食着花生,对着进来的众人道:“好呀,你们也不过来帮忙,害我和小红姐下手打到现在,你看,洗得手都肿了。”果然,娇娇的手就像红红的馒头。
钟琴上去抓了一把花生,一粒粒分给明仁、刘雪她们,小红妈进来送菜看见,赶紧放下手里盛着豇豆烤肉的粗瓷大碗,对小红道:“赶紧给她洗洗手,等蓝蓝她们到了,赶紧开饭,你们下午还要忙。”
小红拉过钟琴,边往外走,边问夏莲:“清风亭谁看着呢”
“放心吧,有香香呢。”
“她和你亲近,我们可叫不动她。”小红回头笑着道。
夏莲得意道:“北方大草原开的么,人是粗旷了点,可她心眼挺好,又讲义气,亏得前一阵投她做保安组长,是我提议的,她当然服我,不过强薇却落了选。”
“得了,别抢功劳了,你人缘好——谁不知晓?再说提议和最后拍板的还不是吴董?那强薇运气也差,没成想新来个窦迎春,现今这强薇对白藿她们恨得牙根响呢。”小红和钟琴出了门,除了娇娇,众人一想,也复又跟了出去,轮流去了趟边上的小洗手间。
明仁再次进屋时,桌上钟琴趴了桌上又是分玻璃杯又是分筷子的,夏莲只顾着给刘雪解释道:“别看这粗瓷大碗,还不好买,如今是没人用这个了,这是小红妈当年的嫁妆呢,一大套新的,一直舍不得用,我听小红妈讲,这种碗比那个白瓷细碗含铅量低,安全,当然也省得我们去聚福楼搬上一大筐过来,不是?”夏莲一说,刘雪才放心坐下,接了竹木筷,往桌中央的盛了菜的粗瓷大碗里夹了几根豇豆一嚼,果然称鲜。
屋里人围坐一起,小红忙着从一旁放着的酒瓮里用竹吊子给众人分着自家酿的米酒,门外又进来几位,头一位脱了大衣,是一身公务装在身的橙橙,小红侧脸笑她道:“你也真是的,难道下午游园后还去上班?”
橙橙赶紧谦虚道:“啊呀,还不是随了姚领导?她每天早上不去机关里看看也不放心,我一个新人总要表现表现么,好妹妹,你就别嘲我了。”
后面进来的蓝蓝也是一身公务装还扶着一位有着银丝花发的老人,刘雪一看是自己奶奶,倒尴尬了,马上起来要扶她,荣喜阿姆道:“又没下雪,我又不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走不动了。”看见小红在分米酒,伸手招道:“我也来点,甜丝丝的,多少年没喝了。”
刘雪等她坐定,一问,原来荣喜阿姆早上也没吃什么,喝了杯热水闲得慌,出来走走,正遇着紫薇打电话要给她送午饭,荣喜阿姆脾气一犟,就一路自个儿往聚福楼来,巧遇了蓝蓝和橙橙。
钟琴抢先递了双筷子给荣喜阿姆,嘴里念叨:“两个小娘细又长,只吃菜来勿吃汤。”
荣喜阿姆被引得“咯咯”一笑:“呦,如今会唱这个的孩子几乎没有了,我认识的孩子都唱着外文的童谣过生日,就像在给外国孩子开怕汰。”
橙橙想接过孩子坐自己身边,钟琴发嗲道:“不么,我坐好妈妈、小妈妈身边。”于是钟琴坐了小红、夏莲中间,橙橙无奈和蓝蓝坐了一起。
小红妈最后端上一只砂锅,卷着洗碗布将盖一掀,只听着“咕咕”冒泡声不绝于耳,蒸腾之气喷涌而出,直透半空,然后晃晃悠悠弥散开来,见着缝儿就钻,幸好是一股久违了的清香。
小红妈又捧上一堆洗好的小碗小碟子,对荣喜阿姆道:“姐姐,也不怕你笑话,那些粗瓷大碗都是我的陪嫁,还有汤盆、盐钵斗,都是老大粗的东西,就不拿出来出丑了,当年我母亲大概是准备我开食堂。”
众人都笑了,夏莲道:“您开食堂,我馋痨虫都要爬出来,莫怪我们天天来蹭饭。”众人又笑。
小红、蓝蓝各拿了几只碗,给每人分上了鸡汤,到了夏莲面前,夏莲指着门前盛着满满素衣豆腐包的粗瓷大碗道:“给我拿这个碗盛。”引得众人又笑。
小红道:“等哪天你做了娑姆娘,我就让我妈给你炖只鸡,管你汤饱。”
夏莲撇着嘴去拧小红,道:“你自己想吃整鸡倒是真的,还寒碜我?”
小红正伸着勺盛汤,赶紧道:“别闹,洒了可不够分了。”
荣喜阿姆笑着插话道:“我只尝尝味儿,小半碗足够了。”
等一碗冒着热气、清香扑鼻的鸡汤放在明仁面前时,明仁也想来个一大碗,就几个馒头既可充午饭了。原来,这是只家里带来的三年老鸡,从一早就开始炖上了,还不时滗去血沫和油花,只加腌扁尖,最后成一锅咸甜鲜香的清汤。
每人都小心翼翼地趁热喝着,小红妈只喝了几口,出去了,不久又端了一笼屉馒头进来,只见码放整齐的馒头不大不小,顶上都点着小红圆点,精神饱满,充满成熟的活力,荣喜阿姆问过是萝卜丝、虾皮调味的馒头,道:“吃一个加鸡汤也就饱了。”
小红妈客气再三,荣喜阿姆忍不住蘸着虾子酱又吃了一段铁杆山药和一只红梗芋艿,小红妈问道:“怎样?不过都是些土包子、土菜、土杂粮。”
荣喜阿姆称:“土得好,土得亲切。”刘雪亦十分满意,道:“正好减肥,一个年过下来,整天大鱼大肉早吃腻了。我们明天还在这里搭伙?”
“听听,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夏莲笑着搭了腔,小红妈那张灿烂的笑脸在散射进来的光线里看着她们,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被众人大嚼大啖。
橙橙、夏莲各连喝两碗,荣喜阿姆毕竟吃不了多少,和小红妈聊着农村养鸡养鸭的闲事,蓝蓝在轻声对绿萝道:“你们走后,由阿三和钱总抽一等奖,抽着杜鹃和秋萍,不知怎么闹的,阿三硬说钱总手里早攥着号码纸做弊,两人差点打起来,橙橙去劝还挨了一下,倒是周夫人和吴董把他们劝住,阿三哥好像气走了。”
橙橙似乎嫌蓝蓝多嘴,瞪了她一眼,绿萝想也不用想道:“他这个愣头青,反正也饿不死……他俩向来不对付,没有刘阿强,早就火并了,如今为了那块江边临码头的港区使尽了手段,老流氓钱来顺手特长,自以为娶了个贤内助,将娱乐业交了她打理,放手伸到物流、运输业来了,本来那块地与阿三、小谢他们早已约定租让,谁知他一插手,除了答应那批未到期的养猪户补偿款增加,还替他们物色了一块红洞镇的地儿让他们继续经营,那些养猪户都是有奶便是娘、天不怕地不怕的外来钉子户,还不向着钱来顺?你说缺德不缺德?”
“人家背后有大树,这不是前台掰手腕,而是后面较着劲呢,他呀,黑白两道通吃,还有港大集团助力,钱都到了位,财大气粗了,红洞镇能压着他的人也调走了,他腰杆自然挺直了,还不大展拳脚?”
小红妈本来聊得好好的,听着橙橙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财大气粗”,倒想起一件事来,做了长辈口气对橙橙道:“你如今做了公务员这是一喜,你父亲一下子肩挑姜河村村主任又是一喜,”说到此处,小红妈轻微咳嗽一阵,明仁豁然明白这阵子怪到绿萝对橙橙往往背后议论,小红妈抱过已经吃饱、又要东躲西藏的钟琴道:“这双喜临门真是好事,你可要珍惜,一则你到了政府里也该端正个态度,为老百姓办些实事,二则,你也要尽尽做母亲的责任,别老想着往外跑,这外面重要,还是家里重要?你那个独棺材老公你也该规劝规劝,我见了面还总说他,光顾种好田里的庄稼苗,自己的苗苗就不要培养了?”一席话说得橙橙哑口无言了。
小红妈一开口,众人都放下碗筷,她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一位妇人大嗓门道:“好啊,躲在这里农家乐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乌盆梦更新,第 54 章 第五十四回 小窗夜话敞心透扉,围炉漫谭嚼菜啖汤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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