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奭劝谏赵恒的言语更犀利,换作嘉靖帝必死无疑。
“黄巢出自凶饥,陈胜起于徭戍。隋炀帝缘勤远略,唐高祖由是开基。晋少主智昧边防,耶律德光因之谋夏。
今陛下俯从奸佞,远弃京师,罔念民疲,不虞边患,涉仍岁荐饥之地,修违经久废之祠。
安知饥民之中,无黄巢之剧贼乎?
役徒之内,无陈胜之志乎?
肘腋之下,无英雄之窥伺乎?奇书屋
区脱之间,无天骄之观衅乎?
……
卑辞重币,求和于契丹。
蹙国縻爵,姑息于保吉。
以主辱臣死为空言,以诬下罔上为己任。
撰造祥瑞,假托鬼神,纔毕东封,便议西幸,轻劳圣驾,虐害饥民。
……
野鵰山鹿,并形奏简。
秋旱冬雷,率皆称贺。
将以欺上天,则上天不可欺。
将以愚下民,则下民不可愚。
将以惑后世,则后世必不信。
腹诽窃笑,有识尽然。
上玷圣明,不为细也。”
……
赵恒是怎么应对的?
阅而不答,汾阴照祀,作《解疑论》回复。
孙奭遂以亲老为由,求解官归侍。
赵恒不许,该有的封赏、晋升一样不少。
孙奭迁兵部郎中、任东岳奉册副使,不管他本人意愿如何,仍然深度参与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
大势如此,官、民、军趋之如骛。
惟独三司使丁谓叫苦不迭。
举国皆肥,左藏库瘦。
幸运的是,国运逐渐兴隆。
交州大乱,叛将李氏诛伪主黎氏亲族,并遣使朝贺请封。
赵德明壮志再受挫,为甘州回纥所败。
契丹国内形势则扑朔迷离。
先是遣使以告,将征高丽。
后又传闻耶律隆绪开始清理韩德让党羽,杀参知政事邢抱朴,改以刘晟为之,并召其弟耶律隆庆归朝。
耶律隆庆辞以避暑,一边厉兵秣马,一边私交结宗亲、后室权贵,又遣亲信持书告雄州李允则,责其兄耶律隆庆不能敦协亲族,人心思汉……
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赵恒没心思辩其真假,密诏李允则断耶律隆庆妄想,并命王旦训诫已出使或是即将出使契丹的使臣:不得凭空臆测契丹时局!
动辄诛一国参知政事,如此杀伐果断,是那个气浊而体肥、且昏庸懦弱的耶律隆绪吗?
赵恒暗暗心惊。
年初,萧绰死讯传来。
文武百官蠢蠢欲动,纷纷上疏出谋献策。
就连王钦若都开始担心,耶律隆庆过于懦弱,恐难坚守和好之誓。
扶持耶律隆庆之论最广,风险最小。
激进点的也会喊打喊杀:北鄙凶变,非与中国渝盟,即遭其弟篡夺,乞选将练兵,为之备豫。
甚至开始检讨两次北伐失利原因:先朝多以中人陵轹将帅,故罕成功……
内侍监军也算是北宋一朝的基本国策,说是祖宗制度也不为过。
赵恒坚决不肯承认内侍监军陵轹军中将帅的现状存在,责曰:问以祖宗制度所无之事,恣为矫诬,是不可恕……
如果说,朝中分和、战两派。
刘纬无疑是主和一方,面对赵恒垂询,坚信耶律隆庆能够稳定局势。
并从另外一个角度为赵恒描述耶律隆庆征高丽的必要性。
玉田韩氏等汉臣常年盘踞幽州,根深蒂固。
耶律隆绪若想最大程度的左右朝政,削弱玉田韩氏等与拔里部萧氏交好的汉人世家势在必行。
杀邢抱朴,只是一个警告。
幽州一代的头下军州会是契丹此次征高丽的前锋,而韩德让首当其冲、责无旁贷,也可能是其归宿所在……
刘纬莫名伤感。
不管怎么说,玉田韩氏都是“澶渊之盟”背后的最大推手,也算是活民无数。
赵恒很不是滋味:“卿以为韩德让会死于伐高丽之战?”
刘纬道:“契丹国主做了二十多年的儿皇帝,亲眼目睹韩德让与契丹国母成双入对,再怎么大度,心中也会有怨气。而且韩德让已登人臣至极,史无前例,惟早死可得善终,不仅能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还能玉田韩氏第四代崭露头角。”
赵恒道:“韩德让老迈,已近人寿,或不至于。”
刘纬道:“契丹国主或不至于,契丹国母呢?或早有以韩德让殉葬之心,所以捧杀,爱恨殊途而同归。”
赵恒啐道:“成天记挂爱恨,杂以国事、家事,为何不把心思放在学问上?”
刘纬悻悻道:“臣累负圣恩,哪有脸挤占河北士子名额?”
……
虽然西祀汾阴正在如火如荼的筹备中,封赏多以议定。
譬如来年科举。
停发解试,改举服勤词学、经明行修之士,偏向汾阴所在地河中,凡进士科五举、诸州诸科终场七举已上,特许礼部奏名。
并再次降诏开恩河北士林:闻河朔诸州解送举人,艰于考核,颇多黜落。今令转运使于落解举人至多处,遣官别加考试,合格人送礼部……
这是各地官民对造神运动趋之若鹜的根本原因之一,也是赵恒对河北人民的一种战后安抚。
刘纬无意争恩科第一,不得不再蹉跎一年,白日用功读书,夜里专心造人,免得赵念念追在屁股后面要弟弟妹妹。
大中祥符四年,正月二十三日,御驾出京,开始长达三个月的西巡。
二月十八日。
赵恒御汾阴朝觐坛,受文武朝贺,大赦天下,官民恩赐如东封例,河中府特给复一年半,建宝鼎县为庆成军、给复二年,赐天下酺三日。
并诏审刑院、大理寺法官详检律令编敕条目,失于重者,务从轻典……
是夜。
万千颂表之中,有两三异类。
雄州急奏:契丹征高丽先胜后败,晋王耶律隆运逝于回师途中,幽州人民嗷嗷待哺……
张齐贤、何亮联名上疏,请以围楼戍边鄜延路,官给土地,许民自建,免其二十年两税、三十年徭役……
赵恒不胜唏嘘:“传刘纬。”
张景宗道:“回陛下,刘纬已返京筹备成婚事宜。”
赵恒自嘲似的摇摇头:“传王旦、王钦若。”
君臣三人都因契丹意外败北而惊,不由生出疑兵之惑,幸亏知雄州李允则奏报甚详。
契丹先是大胜,掳获无数,趁高丽请降、索六城而不得,于是再伐。
这时,女真因分赃不均转与高丽合兵共击契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契丹大败,部族兵罕有还者,官属战没大半。
耶律隆绪急命幽蓟选仕及稍知书者以补,并向耶律隆庆所率后军索要介胄万副。
却没想到,耶律隆庆连夜拔寨南归,借口冠冕堂皇:“疑高丽、女真行间而不给”。
逼得耶律隆绪抽尽幽蓟民脂民膏以补官帐,恰逢幽蓟一带灾歉阙食,蕃汉百姓宁可犯禁易马,也要往河北近边市籴糊口。
赵恒有感而发:“战,危事,盖不得已,非可好也。”
王旦叹道:“高丽之艰,隋唐两却,不曾想契丹又步后尘。”
王钦若知枢密院事,不可能和王旦论调一致,“未必是步其后尘,或是子孙不孝,未尽全功。唐太宗曾言:天下大定,唯辽东未宾,后嗣士马盛强,谋臣导以征讨,丧乱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遗后世之忧也!”
王旦淡淡笑道:“此语,隋炀帝亦有之。”
赵恒虽不愿将相和,却也不想在大礼期间闹出龌蹉,连忙和稀泥:“今中国无虞,而言事者尝谓和戎之利不如克定之武,契丹兴兵不利,或可令其警醒。”
王旦赞道:“止戈为武,方为上。佳兵者,不祥之器。祖宗平一宇内,每兴师动众,皆非获已。先帝时颇已厌兵,今柔服异域,守在四夷,帝王之盛德也。且武夫悍卒,小有成功,过求爵赏,威望既盛,即须姑息,往往不能自保,凶于国而害于家,不可不察。”
王钦若不愿与赵恒心意相佐,迂回道:“臣以为张齐贤、何亮所奏可行,曹利用、高继忠、杨怀忠、曹玮、秦翰近来皆言赵德明虽称藩、却不遵誓约,岁岁用兵,其心可诛。”
王旦沉吟不语。
远在延州的张齐贤也曾为相,很清楚朝堂上的担忧,将鄜延路前二十年用兵之费、两税之和、输边役夫伤亡人数及事后赈济一一罗列,得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鄜延路在赵德明纳款之后,仍然陈以重兵,戍边靡费远远超出两税和徭役价值,改以围楼戍边至少能剩下每年防秋之费,而且不惧党项越境掳民。
赵恒尚在衡量得失。
王旦只能先表态:“若依张齐贤、何亮所奏行之,泾原、环庆、秦凤等地如何安抚?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再者,二十年、三十期满,民若不愿纳税服征,自毁围楼再建,又该如何是好?张齐贤、何亮所奏颇多不详之处,恐致缘边不稳、而腹地百姓徒边以居,臣请陛下权之、慎之。”
赵恒偏向王旦老成持重之论,但一想到耶律隆绪向耶律隆庆索要万副介胄未果一事,又觉得防一世之策可为后世子孙而用,“卿等先筹划一二,待朕回京看过再付朝议。”
王钦若似笑非笑的看着王旦,仿佛在说:这都要幸围楼了,还需朝议?
赵恒忽然又问:“朕以周济司钱和买雄州库存廪粟三万石,送至契丹新城,以赈幽蓟之民,是否可行?”
王旦、王钦若面面相觑。
王钦若抢先道:“契丹主或不愿受,不如贱粜以赈之。”
……
又七日。
刘纬抵京,踩着月色进门。
满子路满是恶意的上前咬耳:“盛氏最近七日来了两次,像是有了身子。”
刘纬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道:“管事一个人有些冷清,成天操闲心,不如养个女儿在膝下……”
“哈哈!”满子路一扫心中经年郁闷,扬长而去,“先顾李家吧,听说李三娘上月险些悬梁自尽!”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天禧盛世更新,第200章 爱恨殊途而同归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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