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哥,你……没事儿吧?”
彭宁确信罗家楠昨晚没睡好,刚看对方进餐厅时,表情麻木行动迟缓,活脱一副僵尸像。
“啊?哦,我没事,赶紧吃,一会还得开会呢。”
罗家楠确实没睡好。那一下给祈铭摔的,屁股上青了一大片,完后睡觉还不老实,一翻身就疼醒了。他睡觉轻,旁边一有动静就得睁眼,看祈铭疼得抽气,负罪感蔓延导致失眠了半宿。骨头没事,祈铭说自己有谱,况且地毯也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
但彭宁不知道昨晚他俩闹了什么事故,只看罗家楠那副宛如被女鬼吸干了精气的模样,脑瓜子里不可控的浮想联翩。想多了又觉着辣脑子,赶紧就着酸奶把不可言说的画面咽下去,一边偷瞄师父一边暗暗感慨——“师母”真粘人,不就分开一晚么?离着好几十公里还得追过来。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默默吃完了早饭,收拾妥当去开会。经过县公安局刑侦队侦查员们的一夜鏖战,锁定了死者的真实身份。死者根本不姓袁,他叫蒋成材,殁年四十一岁,邻省兴河县蒋家沟人,少年丧父,母亲改嫁,初中没毕业便随着村里的长辈出来做工,跟过一个卖防盗门的远房亲戚做过多处地产项目的安装工程。
虽然还需找到亲属做DNA鉴定,但一看蒋成材的身份证照片,从直观上即可确认:身份证是去年到期更换的,拍照时穿的上衣正是尸体上穿的那件。
资料不多,罗家楠两分钟不到就看完了,问:“联系上他妈了么?”
徐队长摇摇头:“还没,不过联系上他叔叔了,说可以过来做DNA取样。”
“最好是亲妈过来。”
“这个我知道,但这不是联系不上么,他叔说,嫂子改嫁之后再没联系过侄子,这么多年了,杳无音信。”
凝思片刻,罗家楠点点头:“行,彭宁,记一下他叔的联系方式,让他直接去局里做DNA取证。”
彭宁麻利的记下手机号,转头去打电话确认证人行程。好歹也干了一年多警察了,流程规矩不用师父多废话。这一点让罗家楠很是满意,比欧健强,欧健刚来那会屁都不懂,让打个电话磕磕巴巴的,话都说不利索。
趁着彭宁打电话的功夫,徐队长上下打量了一番罗家楠,问:“罗副队,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昨儿晚上没睡好?”
“没有没有,挺好挺好。”
罗家楠赶紧抽手搓脸,手动制造点血色。早晨把祈铭送上车,他本来想回屋睡个回笼觉来着,刚躺下忽然看见祈铭的手机还在床头柜上充电,赶紧下楼开车追网约车。来回一折腾,回笼觉也睡不成了,干脆冲个澡下楼吃早饭。
徐队长真没觉着他挺好,但也没深究,只是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你还年轻,该休息休息,身体垮了什么都完了,听说你进过ICU,一天天还这么玩命?你们领导也不说给你安排个清闲点的岗位。”
罗家楠自嘲的摆摆手:“您昨儿不说您父亲在家待着哪都疼,一见自家那几亩果树就不疼了么?我也一样,要让我闲着,我得闲出病来。”
“嗨,都特么是一身贱骨头。”徐队长认同点头,“有案子的时候,一个个哭爹喊娘要假休,真给假了,睡着觉还得惦记没结的案子。”
俩人正聊着,彭宁的声音插了进来:“楠哥,联系好了,我这就给他订最近的火车票。”
“再找一下贾处,麻烦他批个条子,让招待所给留张床。”
一听要给贾迎春打电话,彭宁面露难色。提起“贾老抠”年轻警员就犯怵,一天天跟盯贼似的盯他们,恨不能浪费几张卫生纸都得写份检查。申领物资就够要命的,报销更是百般挑刺,每次发报销流程单,数贾迎春那栏卡的时间最长。
看徒弟一秒枯萎,罗家楠嘿嘿一乐:“你给乔大伟打,让他去找贾处走单子,那是咱重案的老人儿,也是我安插在后勤的卧底,记住了,以后你要是在老贾那碰壁,就去找你大伟哥,提我好使。”
哈?彭宁有种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感觉——单位各部门之间需要安插卧底?还提你好使?咱单位有哪个办公室提你能好使?跟谁提谁不翻个白眼?
出于尊师重教的传统,彭宁很识趣的没有把真实想法当着徐队长的面说出来。实话实说,他佩服罗家楠有勇有谋身手过人,但没到欧健那种崇拜的程度。罗家楠有本事是真的,到处得罪人也是真的。
刚进重案那两天,聊起罗家楠毁誉参半的评价,听他对自己的未来忧虑重重,胡文治随性一笑:“小彭,你要知道,一般人可没你师父那份底气得罪人,他是拿命拼出来的,有几个干特情的能全身而退?还一干就是三年,套句时下的流行用语,把你这样的小乖乖扔那土匪窝子里,都活不过第一集。”
这个他承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自认没多少道行。罗家楠就不一样了,昨天他跟着走了六个派出所,算是见识了一番:有的派出所小,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来个市局同僚跟尊佛一样的供着,让查什么查什么;有的派出所大,警务繁忙接警通知此起彼伏,根本不拿他们的结案时限当回事,进去就打官腔,让等着。
遇见这号的,罗家楠不气不恼,把他往接警大厅的凳子上一撂,自己去找派出所所长。明明来之前连照面都没打过,十分钟不到,勾肩搭背的出来了,那熟络劲儿看着跟久未谋面的老朋友一般。等办完事出来,他请教对方是如何办到的,罗家楠琢磨了一会,给了一句听起来很玄的话让他自己品——奇书屋
“不管死者什么身份,有过什么经历,你查案时都当自己是TA家属,岁数大的就当爹当妈,岁数小的就当兄弟姐妹,警察破案要的是真相,死者家属要的是天理和公正。”
当时彭宁听完觉着有点别扭——我可不想有个强/奸犯亲戚。
—
张金钏进屋看祈铭把笔记本电脑搁在档案柜上,自己站着打字,好奇道:“祈老师,你怎么不坐着用电脑啊?”
“坐累了,站会。”
祈铭面无表情的,其实心里已经把罗家楠剖了百八十遍。那一下摔的,起码三天沾不了椅子,骨折是不至于,他知道骨折后身体会出现何种症状。昨晚给他摔地上,罗家楠还紧着找借口,说这么多年他睡觉打军体拳给自己碾地上去的次数两只手数不过来,摔这一回算他俩扯平了。
有这么扯平的么?量变累积到质变啊!
运气归运气,工作还得干。稍稍平复下心情,祈铭问:“死亡时间确定了没?”
“确定了,按照蝇蛆的种类和生长速度,结合温度变化曲线判断,死亡时间大约是9.312到9.527天,也就是——”
“二十号晚上八到十二点,行,把数据给我,我核对一下。”
“已经上传到法医办三号公共文件夹了。”
核对完数据确认张金钏的判断,祈铭拿起手机,把消息同步给罗家楠、林冬还有陈飞。有死亡时间就好缩小监控排查范围了,如果尸体不是被啃的眼珠子都没了,还能再早一点出结果。张金钏的专业度他是认可的,如果仅仅是个会背书的扫描仪,根本不可能在这间法医办公室待超三个月。
发完信息,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你儿子病好了没?”
难得能听到祈铭关心自己的家庭状况,张金钏心生感激:“暂时退烧了,已经接回家里了。”
“什么病?”
“手足口,我家领导说,可能是去早教班传染上的。”
“那得小心护理,再烧起来要注意高烧惊厥,你儿子那个月龄的婴幼儿猝死率非常高。”
——这不是咒人呢么?
若非了解祈铭说话就这个噎死人的调调,张金钏绝得当场翻脸。刚来法医办公室的那段日子,他觉得祈铭无非是过于耿直,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人完全是情商落娘胎里没带出来。明明是好心、关心的话语,从祈铭嘴里说出来,却跟找茬要打架一样。
——不知道这些年罗副队是怎么忍下来的。
在心里替罗家楠掬了一把同情泪,张金钏走到周禾的办公桌边,弓身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祈美丽,把祈铭说自家孩子的话还给对方:“美丽的祖先未被人类驯化过,纯野生种一直放在室内养的话,容易抑郁,动物抑郁的致死率也挺高的。”
祈铭只听字面意思,遂反驳道:“美丽不会抑郁的,刚还自己溜达出去晒太阳来着,我不约束它,如果有一天它野性觉醒想要回归大自然,我绝不阻拦。”
张金钏哑然而笑,无奈道:“祈老师,我一个学生物的,居然说不过你一个法医。”
“你现在也是法医,是学生物出身的法医。”祈铭直言道,“你得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了,金钏,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就要有觉悟,下次做毒理实验的时候,你给大米打下手,别总让高仁跟着忙活,光看书没用,该练的你得练。”
“我给他打下手?我让他帮我做几个蝇蛆标本他都不去,说没空。”张金钏故作不满。工作方面祈铭从不偏心哪一个实习生,活儿基本上等量分配,而且自己干的比谁都多。
“有这事?”祈铭回过头,“高仁?”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高仁从电脑屏幕后面探出头:“啥事儿啊师父。”
“我记得我安排过大米去帮金钏确认死亡时间的工作,他没去,那他干嘛去了?你知不知道?”
“呃……他……他好像是……”高仁吭吭哧哧的,“好像是黄智伟那边有什么活儿突然把他叫走了……”
“大米是法医室的人!黄智伟凭什么说叫走就叫走!?”
昨儿晚上被罗家楠摔出来的火儿还没散干净,祈-我要迁怒于人了-铭扣上电脑出屋奔鉴证办公室。听着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远去,高仁和张金钏无奈对视,脑子里冒出同一个想法——黄智伟,你自求多福。
果不其然,十五分钟不到,黄智伟的头像在高仁的电脑屏幕右下角疯狂闪烁——
【求求你!上来把祈老师接走行不行?他骂的我们办公室没人敢喘气了!杜科都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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