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区的孩子王压榨了好些年，他们玩球，他负责当球童；他们玩卡牌，他充其量只能当个观众。也只有在缺个垫桌脚的时候,才能勉强加他入局。
再不济一点,还会临时被拉去当女孩子跳皮筋时必需的“台柱子”。
日子本来就该这样一成不变地前行,长大以后他也会乖巧地将精致男孩的路子一条道走到黑。
不抽烟,不喝酒,穿着板正的白衬衣，也许还能搭一副金边眼镜和一点都不花哨的领结。
但生活之所以称之为生活,它会在不经意间缔造奇迹。
某一天,小区里搬来了个新邻居，和程飞扬家隔了一面院墙。
陌生的叔叔阿姨牵着小女孩过来打招呼。
小女孩长得很漂亮，眉眼精致得像他在橱窗见过最漂亮的洋娃娃。
但和洋娃娃又不一样,她充满生气，一颦一笑都带着阳光般的自信，坦然地伸出小手在他面前晃：“你好呀，我叫梁溪。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玩儿。”
“……”
程飞扬抿着唇不说话,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回应。
他渴望,想和其他人做朋友。
但也害怕,说好要做好朋友的人，转眼就融入了其他圈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认识。
心里照进丝丝缕缕日光，也不曾把他的恐惧驱散半分，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掌心。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
梁溪搬来以后,经常会带着家里做的小点心过来做客。
梁叔叔和陈阿姨工作好像特别忙,梁溪空暇的时候就喜欢往程飞扬家跑，找他一起玩。
她爱热闹，但不至于闹腾。
但程飞扬那时候更偏安静一些，他就静静地看着小姑娘在自己家玩儿，甚至还从来没正式认识一下，就开始一点点习惯家里多出一个陪伴的身影。
俩人在一起翻翻漫画书，看看动画片，打发时间。
但梁溪似乎一直不知道，小区那么多小朋友也有自己社交圈。每周五放了学总会习惯性地聚在一起玩够了才会回家吃饭。
这天下午，程飞扬担心了好久的事情终于发生。
还不到四点，他家院门就被拍得砰砰直响，他下意识调高了电视音量。
梁溪窝在沙发里东张西望，终于发现声源来自于哪里。
她指着门口一脸好奇：“你家有人敲门，你没听见吗？”
程飞扬哦了一声，不自在地站起身：“刚刚没听见。”
连回转的背影和脚步声都带着不情不愿。
门外王幼安手都拍红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忍不住拉开嗓子：“程飞扬，你在不在家啊？”
“程——飞——扬——你——在——”
门吱呀一声开了。
程飞扬探出身子，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小点声儿。”
“嗳，你是睡死了吗？我敲门敲了这么久，你怎么才开啊？”王幼安不满地叉腰，“走走走，我缺个对手。羽毛球去不去啊？”
“不去。”
“不去？你要不去一会儿她们那可缺个‘台柱子’，肯定得来叫你。还不如跟我去打球呢。”
程飞扬今天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待在家里和梁溪一起看电视。
王幼安越催，他越着急地想赶王幼安走，怕一会儿梁溪出来，得知小区还有更好玩的圈子后就不要和他玩了。
他不想要这样。
俩人在院门口纠缠了半天，梁溪久久不见程飞扬回来，从门里边探出脑袋：“动画片放完啦，要换下一集了。”
四目相对，王幼安瞪眼：“谁啊？”
梁溪也咦了一声：“新朋友吗？”
王幼安不太高兴地拉下脸色：“你才新朋友，我和程飞扬可是认识好久啦！”
“你好呀，新朋友。”梁溪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我的新朋友。”
“……哦。”
王幼安脸色微红，“那好吧。”
最终程飞扬没能拦住梁溪加入小区的孩子圈。他看着手牵手走在前面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她以后不会想跟我玩了。
***
梁溪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没几回就在孩子堆里成了众心捧月的存在。
连一向横着走的孩子王都会特意放柔了声音跟她说话。
但她除了和王幼安肉眼可见地腻歪在一起，对谁都客客气气，看不出亲疏远近来。
对他来说，梁溪来了小区之后，只有他一个朋友的日子彻底过去了。
雁过无痕。
唯一还能看出点蛛丝马迹的地方，也就是她每次打完球轮换下场时，都会把球拍塞到他手里，笑吟吟地看他：“轮到你去玩了啊。”
大家都喜欢她，她说的话多多少少能起些作用。
每到这个时候，对面的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是小声叨叨“才不要和娘娘腔打球呢”，但还是本着取乐的心态，频频把球打出界看他满场费力接球的样子。
程飞扬不娘，只是小时候的打扮过于精致。www.ýáńbkj.ćőm
和玩心正重摸爬滚打的同龄人有些格格不入。
那天轮到孩子王和他打，看着体力不济的程飞扬觉得无趣至极，除了刻意打出界，还调侃着把球往围着球场的网眼外边塞。
“喂，你倒是去捡球啊！”
捡到第三只球，梁溪刚好回家喝了趟水又回来，静静站在场边抿着唇不说话。
等对面再把球往外边塞的时候，她抄起手边多余的球拍气势汹汹小狮子似的就上了场。
程飞扬记忆里这段，小小的梁溪非逼着他一起变身，举着球拍满场追打孩子王的场景历历在目。
虽然有点羞耻，但一度成为他最不想忘记的回忆之一。
他磕青了膝盖，也忍着没红眼眶，第一次正式地朝小姑娘伸出了右手：“你好，我叫程飞扬。程咬金的程，飞扬的飞——”
梁溪揉着自己的手腕也笑起来：“飞扬的扬？”
程飞扬认真点头，明明第一次见面她就做过了自我介绍，明明她的名字反反复复时常在耳边被提起，明明就算笔画复杂他闭着眼也能把梁溪这两个字默写出来。
但他还是特别正式地把这当做初见：“你呢？”
“我叫梁溪。”梁溪知道他终于接纳了自己做朋友，声音也染上了甜蜜，“梁山好汉的梁，溪水的溪。”
她在他眼里，起码在这一刻，还真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的好汉。
***
程飞扬在梁溪的带领下，在小区孩子圈名声大振。
之前欺负过程飞扬的小孩儿，见着他也有点畏畏缩缩：“他好凶啊，上次那谁头都破了，我们还是不要惹他了。”
“但我之前也朝他丢过球，他会不会报复我啊？”
窸窣的讨论声常伴左右，程飞扬面无表情地路过，吐出两个字：“不会。”
“……啊，他是听见了？”
“是吧，但，但他说了不会。你、你放心吧。”
谈话声断断续续被抛在身后。
梁溪噗嗤笑出声：“你刚刚表现不错啊，特别冷酷特别无情，我要是不知道内幕我都害怕呢！”
程飞扬也跟着笑起来：“你教的好。”
“对吧，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孩子王确实破了头，不过不是他俩打破的，而是逃跑路上不小心磕了一下。
但这事儿俩人都有责任，还是被双双拎回家教育了一顿。
梁溪这头刚受完批评就撒丫子跑到了程飞扬家里，小身板挺着笔直：“程叔叔，都是我的错，和程飞扬没关系！你看他膝盖也磕破了，他也好疼的！”
革命友谊大旗从此飘扬。
梁溪除了程飞扬这个朋友，也没忘了王幼安。
平时上下学跟王幼安腻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但程飞扬对王幼安态度平淡，他向来把王幼安归在孩子王同个圈子。
虽说之前王幼安偶尔还会搭对子找他来玩羽毛球，也仅限于如此交集。
王幼安性子耿直，对程飞扬冷淡的态度颇为不满，趁梁溪不在直接把他堵在了家门口。
“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玩？”
程飞扬摇头：“也没有。”
“什么叫也没有！你以为我想和你玩啊！要不是梁溪和你好，我也懒得理你。”王幼安扬起下颚，“你这样不识好歹，不懂好人心，不分黑白，稀里糊涂的大笨蛋！”
她把所有在脑子里转悠的、不好的词都蹦了出来。
程飞扬有些错愕：“什么？”
“你真以为我会缺个搭子跟我打球吗！每次她们翻花绳跳皮筋缺人的时候，是谁先来告诉你的？你是猪吗！”
王幼安气得双颊微红，用食指抵着鼻头往上压了压，使足了力气大声嘲讽他：“猪！！！”
“……”
程飞扬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一点。
好像……梁溪来之前，在圈子里玩得最好的女孩子就是王幼安了，她不会缺玩伴。
但总是会像之前那次一样，出现在他家门口。
“程飞扬，你出不出来玩啊？我缺个人啊！”
“程飞扬，家里有什么好的，出来晒太阳啊！”
“程飞扬……”
“程飞扬……”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那个，谢谢啊。”
“谢你个头。走了！”
王幼安转身就走，知道他还在门口站着没动，抬手向后摆了摆，头也不回：“下次再一起玩。”
***
程飞扬和他的名字一样，在经历过怯懦胆小的童年之后，忽然飞扬了起来。
没人知道理由。
大家说起来就随意扯淡，长大了吧，叛逆期来了吧，性格长出棱角了吧。
他飞扬得久了，连梁溪和王幼安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快忘了他小时候的精致样儿。
王幼安这时候刚开始迷上动漫，一有空就拉着梁溪一起窝在家里看。
俩个初入中二期的少女在此刻不谋而合，每天上下学路上就闷着头讨论是天马流星拳厉害一点还是螺旋丸更酷，要不然就是螺旋丸对上千鸟，能不能把学校炸一个窟窿。
程飞扬护花使者似的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听她俩讨论这么羞耻的话题。
时不时地插上一句：“真有那么厉害啊？”
“那当然！”俩人异口同声。
他扶额：“能不能现实一点，看点真枪实弹的？你们说的那个，它根本就不存在啊！”
梁溪眸光流转：“什么真枪实弹的？”
“看过《热血高校》没？看过《古惑仔》没？”
梁溪和王幼安四目相对，频率一致地摇头。
“没看过啊，那行。吃了晚饭来我家，我给你们放。”
程飞扬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要是能料想到以后的事情，绝对会把当时的自己一拳打出外太空。
什么不好，非得给俩中二少女洗脑。
行吧，俩人一夜之间迷上了浩南哥和鸡哥，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寓意丰富：程飞扬，你怎么就没当个校霸什么的，可太酷了！简直没朋友！
那，我就试试吧。
程飞扬如是想。
后来有段时间，程飞扬放了学老说有事，没和她们一起回家。
有时候回家的时候，梁溪站在院门口往他家方向一看，偶尔能看见程飞扬，但他也不打招呼。
要么戴着鸭舌帽，要么裹着大衣，搞得像个狗仔一样。
梁溪和王幼安一讨论，猜测道：“程飞扬是不是谈女朋友了？”
她托腮分析起自己手头掌握的证据来，没发现王幼安眼底光芒晦暗。
说起来，程飞扬是和王幼安一个年级，王幼安应该更了解才是。
梁溪用手肘捅了捅一旁发呆的王幼安：“安姐，你不知道吗？不过我听说现在学校好多学长学姐其实都偷偷地早恋了呢，你在年级里就没听说过谁和程飞扬走得近吗？”
“……没有吧。”她笑得不太好看。
“要不然是外校的？那他是怎么认识的呢，这都能勾搭上，也挺神的。”
梁溪后来又说了什么，王幼安半个字没听进去，心里有个疯狂的想法。
她想当面去质问，她想当个坏女人去搅和，她想……
但每次还没走到程飞扬班级门口，理智又把她召回，她原路默默返回。
靠着最后的清醒给自己洗脑：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
王幼安给自己成功地洗了一段时间脑。
有天放学晚，她穿巷子抄近路，赫然撞见了学校里那些不良少年打完架后的收尾现场。
她瞥了一眼急速转向另一边巷口。
就那么一眼，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幼安脚下一顿，情不自禁往里边走了几步。
少年斜靠着石灰墙，校服上斑斑勃勃都是地上摸爬滚打的痕迹。他抬手擦了擦嘴角，身形微微佝偻。
良久才歪过头，对着地上躺着的几人笑：“怎么样，服了没？”
声音比背影更熟悉。
他说完撑着墙面转过身，目光就这么越过其他人，与她直直地撞了上来。
王幼安骂了一声，小跑着冲到他面前，厉声责问：“程飞扬，你有病吧？不回家在这打架？”
“帅不帅？”
他扬起唇角笑了起来，没头没脑地问道。
“……帅你妈！你是不是有病！”
程飞扬用脚踢开还躺在地上充当拦路石的几滩烂泥，咳了一声朝她伸出手：“来，扶老子一把。”
“……”
半边身子压着他的重量，王幼安皱紧了眉头。
“说实话，帅不帅啊？”程飞扬搭在她肩头的手无规律地敲打了几下，边回忆边说，“你和六六不是说，当校霸可几把帅了么？怎么样，不失望吧？叫飞扬哥哥。”
王幼安咬牙：“飞扬你妈。”
他这些天鬼鬼祟祟单独行动的缘由被揭破，什么外校女朋友，去他妈的。
王幼安一脚踩在程飞扬鞋面上，狠狠碾了两下：“你这算什么，我会比你酷一百倍！”
他啧了一声偏过头：“女孩子就别来这一套了吧。”
“闭嘴！”王幼安像儿时那样气沉丹田，使着一口劲儿大骂：“猪！！！”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怎样都喜欢更新，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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