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闯入废工业区前,我曾在泥地上找寻过痕迹,脚印显示制势马和铁仙女都淌过了激流的浅滩,深深扎进河道的中下游。因此一切的应对布防,狙位的挑选,撤退的路线,重新集结的碉楼,全都是面冲着那个方向而设计。结果谁能料到,狄奥多雷骑着牝马倒悬洞顶款款而来,却出现在背后的水银心瓣方向。如此一来令所有准备工作全打了水漂。
“为何他会从飞檐地带过来?难道附近的石峡都是相通的?你的马儿怎么也成了半妖?”女招待看得目瞪口呆,嘴角不住抽搐,问:“该怎么办?咱们任何准备都没来得及做!”
“太大意了!”我示意她立即退入死角林立的厂区,仰头定睛细辨。制势被这只老妖痛打过,脑袋和脖颈满是血口,鬃毛掉了许多,当望见我清丽的脸庞,牝马不停发出“咴儿、咴儿”的嘶叫,仿佛是在求救。显然说它也成了妖物有些武断。通常来说,越难控制的烈马越心高气傲,如果遇上精通骑术或马经的人,只要被驯服,大概率便不再敢反抗。由此可见这只万渊鬼应该懂驯马,又手段残暴,他是以武力迫使马儿就范的。
可它是怎么被人骑着倒悬在洞顶上的?设身处地去想,倘若我仍是万渊鬼,自己攀岩如履平地,但不论如何也做不到令活物一同倒立其上。我的绝技是天音乱坠,和抽干周身的空间产生爆炸,也就是俗称的血爆,归属于尸鬼女王那类大范围攻杀对方的妖邪。
那么,这只老妖的绝技又是什么?
从底庭鏖战接触碎颅者,到轭门惨战对抗嚎灵双杀,再到雷音瓮勇斗横皇,这之中见识了无计其数的老妖或尸鬼。陷入末裔沉湖的三代女魔,能力也是截然不同,就连半道出家的欧罗拉、稻草男孩也都以各自精神力获得了不同绝技。总之各有所长,又各有所短。
狄奥多雷也拥有自己独门绝技,只是我在黄金屋匆匆露脸,便逃进老吕库古的大脑袋趋避,实际上并未交手,他是概念全无的,这种底细只有打过才能明白。不论范胖是否真的读出新意,暂且仍将他定义为万渊鬼,而问题是要怎么胜他?
四周传来铁门拉开合上的钝音,以及凌乱脚步,屋内三人此时已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虽看不见人,但越来越多的杂音此起彼伏,说明他们已在临时抱佛脚开始忙准备了。而最大的问题是,适才在屋内时,除了我们的背包,好像只有Alex背着的一把步枪,其余的便只有瘦子的怪弩,以这些东西想干掉狄奥多雷,根本是痴心妄想。
半妖身中枪弹丝毫阻停不了脚步,任何外伤都感觉不到痛楚。我作为末流女妖尚且视刀劈斧砍如无物,仗着惊人的长虫痊愈和羽蝶修复,仅仅几分钟又能继续投入战斗。甚至我被最初形态的横皇斩断过脖子,半个脑袋耷拉在肩头,也无法杀死。所以不必妄想,仅凭常规武器能够干掉连脑袋掉了都能找回来的他。
世界之子和修士们,以及那群蟊贼之所以兵败如山倒,归根纳底是他们没人成为过半妖,依旧沿袭传统战术来应付眼前困境,焉有不溃之理?而能令半妖恐惧的,恐怕只有一招。
“负法魔化的黑涡绯局?”露娜大吃一惊,问:“你区区一个魅者怎会知道这些?”
“现在不是讨论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有人用过,半妖化的我也被震晕在局里,所以深知其厉害之处!”转入死角后,我拉住女招待,问:“你懂不懂搞这套结铃阵?”
“这种黑涡局暗世界个别流派知道,其中包括铁布利希和圣维塔莱,但咱们世界之子不归属在暗世界里。好吧,我略知一二,但生疏得很。这都不是主要的,最大问题是没有返生铃,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呢!”露娜急得冷汗直下,她不停仰头去看万渊鬼是否追过来,叹道:“要不你再想想其他?我们本来就该去先找到老大,有他在啥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他要真那么大能耐,一路就不需要你我充当护卫扫清障碍了。博尔顿是理论家,而你是实践者。”女招待这种性格之人,在现实中并不少见,甚至我老妈也如此。她们都会找到一个令自己折服的上司,然后唯他马首是瞻,对自己十分看轻,打心底就觉得自己干啥都不行,总之就是严重缺乏自信。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以我的经历,黑涡局是行之有效的,除此之外,就得找到方式大范围摧残对方肢体。虽杀不死万渊鬼,但他想复原将非常困难,能为大家争取到更多逃生时间。”
“可惜我沦为半妖的时间太仓促,任何体验都没来得及品尝,就被末裔挖走了心脏。”她见我贼眼骨碌碌打转,迫不及待地问:“你是不是已有了点子?”
“就算是吧,我决定先出去会会他,为你们尽可能争取时间。那个老马,也就是你所说的记录员,擅长勘察地形,也许他已对厂区有了全局概念;至于法国小老公,他的枪法是赛场级的,没准也能起些作用;至于范胖,才是点子最多的那个。他们都是不甘被命运摆布之人,必然将奋战至最后一刻。”我伸手接过博尔顿的水果刀,并将天竺菊留下的雷鸟藏入胸衣,道:“虽然他们对各种妖法毫无概念,也不及世界之子强悍,但会是你仅有的臂助。”
吩咐完这些,我绕过朽烂的大锅炉,快速到了黑泥地中央。尽管露娜对我很信服,但我自己知道,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主意。选择故意暴露,其实是打算投石问路。
半妖并不全是嗜杀如命的怪物,它们严格意义上讲是种异化的超级灵体,因此各有各的目标及企图。弗拉维斯夫妇追索的是厌头罗金匣,嚎灵半神贪图的是抢夺兽突,横皇是为了收集五颗妖心入侵末裔葬地。因此我想看看,狄奥多雷的真正意图会是什么?
然而踏上空旷的水岸后,我头一下子大了,适才还在洞顶漫步的万渊鬼,居然连人带马走得声息全无,就像一场幻梦未曾来到。他不会是趁我们图谋盘算之际,已潜伏到建筑群里了吧?毕竟半妖能爬壁,打哪都能跃下,完全不必沿着封墙绕路。
人或半妖,做万事前都得先问问自己有没有必要,我只得将自己转换立场。占据绝对优势,对手又都是菜鸟,似乎直接突击就行了,丝毫不必掩藏踪迹。但这只老妖的前身是个经验异常丰富的主力干将,因此无法排除他作风严谨。范胖眼镜曾说,如果能让他们和昔日大破肠葬的高手见上一面,死都愿意。现在梦想成真,可悲的是,相隔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性会晤,竟以这种面貌上演,只怕是不能把酒言欢,而会被收割性命,实可谓造化。
不论我对自己有否信心,目前只能兵行险招。充斥头脑的理论依据,是被侵夺走妖心至今没过半天,或许仍有部分神鬼之力留在体内。就譬如小苍兰早已不再是女魔,她依旧能够搞出圣火轮滚,只是规模小了许多罢了。我也打算尝试,至少能给自己良好视野纵观全局。身处的位置,距离水银心瓣飞檐略近一些,那里有道月牙形的天然石窟,如果想爬壁,将是个极好的走位,可以上得稳稳当当。
主意打定便要立即行动,此番出来,我的意图就为了摸清他想干什么。很快我如旋风般窜到泥地尽头,不加思索地跃起,当脚掌落上顽石,手脚一阵趔趄,几番挣扎后我终于把持了平衡。虽无法像过去般如履平地,但还是能上绝壁。见做到这一步,我瞬间来了底气。
如果说人世间有灵魂伴侣一说,那么老妖间也有灵犀。从我骑着牝马冲进黄金屋起,便被狄奥多雷盯上,他欢喜得连连搓手,底下竟有如此不同的人类。当时的他倒悬在天顶,心猿意马地望着群魔乱舞,并不参与狂欢,可见其心绪极高。而我再怎么说也是扭转败局的雷音瓮女魔,其实内心同样高傲,对于宵小之娱,是不肯放下身段来掺和的。
我爬到洞窟最顶端,开始向着山包中心走去。耳边传来一阵嘁嘁嗦嗦的呼啸,洞穴边缘开始变得透亮起来,无计其数的羽蝶自各处扑腾而出,它们中有打我体内诞生的,也有原本浮游在修罗之松淤泥池里的,争先恐后地扑腾上来,将我包裹得遍体幽绿。如此数量的蛾子曼舞,活像巨型吸顶灯,霎那间映亮了半片天地。
水岸的另一端传来牝马嘶叫,放眼去看,制势已被释放,此刻正愣愣地半跪在地,见到自己主子如此不同凡响,便一骨碌爬起,激动地撒着欢儿。伴随数声轻哼,远处角落里现出条黑影,这个家伙手脚翻飞,如老猿般快速窜上石壁,倒悬着向我步步逼近。
人之间有时得盘道,怪物之间也需要妖眼凝露,这既是展露自己气势,也是彼此认同之态,你得让对方明白自己是持开放态度的。倒悬在二十米洞顶上,我有着自己的盘算,一来可以吸引万渊鬼注目,二来也能让散布四周的散兵游勇们瞧见。我这张狐媚脸蛋,只会给人娇柔之感,却毫无杀戮凶暴之气。究竟狄奥多雷是只怎样的老妖?各种可能都有,但这是个老古董,仍活在那种拔枪决斗的绅士年代里,想必不会肆意胡来。
眨眼间凶物已窜到跟前,正瞪着一对狭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果不其然,之前在水渠找脑袋的正是他,不过这颗人头已牢牢生根在脖颈上,四周泛着豆腐渣般的滑腻。之前我没来得及细看,狄奥多雷是衣着妥帖的,他仍旧穿着赴宴时的燕尾服,足蹬一双牛皮鞋。这种款式,倒是与镜世界双耳洞穴内无头尸很相似,只是跌倒滚爬早已朽烂不堪。
此妖身材健硕,足足高出我一个头,面容瘦削饱经沧桑,生得一头黑色乱发。他长得既不像美国人也不像希腊人,反倒有些中南美地方的西裔人血统,眼缝细长,骨骼粗壮,那一口精心护理的牙齿在绿光中熠熠生辉,着实羡煞旁人。
与黄金屋大战时做比对,此刻的万渊鬼已有了些许不同,之前他陷在疯狂中,现在却显得十分镇定。那种骨碌碌打转的眼神,说明他拥有极的高智商。恰如我所料,他也在头脑中做着精密计算,此刻必然在想,两米外这只窈窕半妖究竟是何方神圣。
世间有句话,叫可爱即正义;在我看来,应该是美丽即无敌才对。心高气傲的勿忘我就曾愤懑地评价我:也就高点瘦点,长相幼齿些,一点都不美。她这是妒忌,恨不得我这颗人头生在自己脖子上,最终也只得无奈承认,我是她所见过的魅者里最出类拔萃的。
但是老成男性欣赏女性的角度,并不会像弥利耶那么肤浅。美人如画,没有内涵便是苍白的,一旦产生兴趣,他便会从全方位来立体化审读你。历史上著名的交际花,哪个不是才思敏捷,能言会道?并且各自有着独道的一面。我不知道半妖界或者万渊鬼界,是否也如人间男女并行,并存在那种女魔。总之狄奥多雷那移不动的眼珠,显然是被我容貌吸引住了。这就是身为绝世美女的优势,对方只要不是变态杀人犯,多少总会动容。
见狄奥多雷眼神愈加迷离,我便安下心来,摊开双臂让他看清自己没有阴藏暗器,趁势发出几声天籁之音。半妖间的对话通过返金线,在意图不明前先得亮明身份给对方知道,自己是否归属同类。被末裔挖走妖心后,我便丧失这至关重要的沟通渠道。獠吼在泥地上空久久回荡,完全消止后,我明显感到四下里都开始发出细碎杂音,那些散在各地的人们,此刻也已注意到奇妙之事正在上演,纷纷围聚过来。
我不由心头一凛,良好局面才刚展开,这帮人却都跑来凑热闹,早干嘛去了。既然连我也能察觉,老妖自不在话下,他当然感触得到,却又全不为所动,此时他的心思都集中在我身上。细看之下,狄奥多雷可谓是妖中帅哥,年龄不超出三十五,既有老道沉淀的一面,也不失热血冲动之本性。身上各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都揭示出此人生前经历过无数场血战。他是如此不同凡响,哪怕我保有万渊鬼之躯,也不太会将阴爪指向他。
这只老妖,正是毕其一生都在与残酷命运不停抗争,哪怕身死也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人。正因为有他和小吕库古,才将八日血腥屠戮延续到黎明前夜,可惜功败垂成。我突然注意起适才掉入满是浓痰的臭水中那些杂乱讯息,在与他目光交融中慢慢铺展开来。
小法鲁克斯的草巢画,按照先后排序,弗拉维斯夫妇最早是两只大海螺外形的妖物,此时的它们正被本能驱使,想要搜出小女孩吞咽下肚。然而有那么一天,不知何故它们忽然间被解放了,逐渐回归人类理性。她早就给出了终极答案,秘密就在那岩石饰镂刻间。
“睡在铁床中的美丽仙女说,当有人从头颅里走出来,一切才能得以解放!”
这个美丽仙女既可能是尸鬼女王前身也可能是法鲁克斯她自己,更可能是小苍兰或者我,总之在没有时间界定的时空中交汇,让她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以及还未发生的诸多秘密。众人闯进黄金屋原本图谋的是夺取兽突,结果巨妖被发现早已死去,逃窜进脑髓的人只有我,本以为是自己在开疆拓土,其结果只是延循前人再走一遍回头路!
换言之,正因为有这么个人击败了老吕库古,再由头颅中涅槃重生,所有的碎颅者才获得解放!这个时间点一下子变得极易揣测,那就是发生恶性事件的两年后。而能作成这件事的人,必然就是当初侥幸逃脱者,否则便无法解释,黑色双肩背会出现在外界这道题。
不论骨骸还是被斩落的首级,之中都缺失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那就是拉扎洛斯.小吕库古。为何如此确定?因为只要死者中有他,博尔顿就会分辨出来,他曾声称自己收藏着老吕库古家族的相片,甚至连水族箱的脸谱都能叫出名来,又怎会独独漏掉他?以这老贼的智商,可能闯进黄金屋的那一刻,便已洞悉了全部!是的,只有一战英雄没有登场过,那么,重返故地救出法鲁克斯,以及后来带着傻妞闯入雷音瓮的那张烟雾脸,必是此人无疑!
Ibelievechildrenwillbeourfuture,teachthemwellandletthemleadthewayandfreeheart~惠特尼.休斯顿唱得多好,孩子就是未来,法鲁克斯就是吕库古家族最后的血脉,拉扎洛斯始乱不弃,并最终不负承诺。而造就这位传奇之子的最大因素,
“因为你,狄奥多雷,牺牲了自己,才让这段前尘往事有了凄清的happyending吧?”
我很想冲着他呼唤,然而却开不了口,只要吐露人言,他将立即发现我是个冒牌货。这个浑浊世界存在着纯粹的清泉,那便是无欲之人。无欲者,对世间繁华不屑一顾,既不拥抱金钱也对权势冷感,他们饱含情感,追求绝对真理,怀有独特的处世观。小雅如是,老妖亦然,可为何拥有如此高尚人格的狄奥多雷,会化身成为俯视众生的狂兽?
原因只可能有一条。是的,自我牺牲是件多么荣耀的事,光从字面上看,确实如此。而如果你也似我这般,在雷音瓮受尽煎熬,最终却看着希望一件件破灭,便不会那么去想。不论是被隐藏记忆时空线下的Alex还是范胖,他们当真会被自己义举感动得涕泪横流吗?短期内,例如一周几周也许会;但要面对永恒的死寂,逐渐就会心生怨恨。凭什么我非得死去,别人却在享受战果?我也可以是悠然活在世间的那个,当时我为何会做出这种糟糕选择?随着天长地久,这种怨怒越聚越多,终于难以化解,遂成厉鬼!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枪机嘹亮,狙击之魂们还是动手了。我狠狠地扫向荒弃厂区,正待破口大骂屡屡坏事的Alex,却发现他根本没在视野里。稳准狠击中狄奥多雷心脏之徒,正躲在百米开外探出脑袋,那是拉多克剃刀,这只弹无虚发的公羊竟然还活着。不仅是他,更多的老面孔纷纷出现在各个角落里,其中不乏带面罩的蟊贼们。
枪声如同瘟疫,迅速引发了各处全范围自由射击,老妖的额头瞬间又多了个大窟窿,豆腐渣般的粘稠喷涌直下。这颗罪恶子弹,是由拳王裘萨克击出的,这也表明,厂区内的人们,已与小“老汉”顺利会师。我刚想拼尽全力喝阻众人动手,一团白垢飞溅在脸上。
“为什么会是这种东西?”望着指尖的豆腐渣,我困惑不已。不论半妖、横皇、女魔、云诺虫以及万渊鬼,身上流淌的都是黄酱,过去血爆对方,就是在用生命燃烧血污使其变得沸腾,从而抽空四周空气。可这家伙,血液似乎就是这种物质,那他到底是什么?
枪声此起彼伏,目标全都对准狄奥多雷,万渊鬼岿然不动,任凭子弹不断洞穿其身躯,肌体化为碎肉骨屑。这群只懂蛮干的莽夫,如此做派岂不是将我钉在杠头上?即便能够对话也被他们搞砸!为避免自己被误击,我开始飞速倒退,直望着飞檐方向后撤。老妖一见急了,抖开漆黑阴爪追赶上来,它指着我无声叫唤,似乎要我立即做出解释。
“尸鬼大将军,我怎能与你相提并论?哪怕我是万渊鬼也扛不住身中成吨子弹,你想说什么就站原地说好了,干嘛动手不动口?”我不由暗暗叫苦,只得放缓身段,不再任其迫近。狄奥多雷忽而指着我前胸,忽而又指着双臂,不知所为何意。难道是想看脱衣舞?可这是战场啊,他那坚毅深邃的目光,并不是轻浮之人。老妖左等右等不见返金线传回,便不再保持沉默,以快到无法想象的身姿,猛然打我背后冒将出来!当他冰冷发硬的爪子扶上肩头时,我方才明瞭,他其实想问的是,身上这些冥蝶图标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因为衣不蔽体顺手拣的,实属无奈。”我刚想装模作样给他解释,一回头便与之四目相对,霎那间双腿筛糠浑身战栗!狄奥多雷圆睁两只铜铃大眼,气得浑身乱颤,我不知何故激怒了他。那种眼神似曾相似,记得稻草男孩就曾有过。那时还尚处初识阶段,在仙境的庭院里,见我多次打探弥利耶底细,他也是这般狰狞地抓着我,大声嚷嚷:
“从刚才起我就觉得奇怪,你总在打听獍行的事,我知道自己不聪明,但痛恨被人戏耍!”
我必是哪里暴露出马脚,让面前这只老妖感觉自己被愚弄了!通常来说,无欲之人较好相处,但他们过于爱憎分明,一旦产生误会便极难释清。到底问题出在哪了呢?我还未釐清,便听得耳旁风生水起,万渊鬼抡圆阴爪,照着我的脸就是一记带血耳光!
被这种力道抽中,哪怕壮如裘萨克,也是半条命去了。我惊得魂飞魄散,慌忙侧身避开,双膝却扣在一起,再难把持住平衡,脚丫逐渐脱离了石隙,直愣愣由半空摔将下来。这是距地二十米的洞顶,远不是玛斯塔巴高度可比。似这般直坠落地将摔成一团肉酱,幸运些将脑袋砸碎成豆腐花,总而言之我肯定活不了。可这不对啊,现在究竟几点我不知道,但肯定没到上午九点半,我怎能以这种窝囊的姿态含冤而死?
身下掠过一道黑色闪电,制势打远处撒开丫子狂奔,前来救主。我刚想看清底下情形,侧过头便见到一张脸保持同等速度伴着飞坠,那是狄奥多雷!他仍不甘心,依旧在无言叫唤,似乎是想要确认清楚!见牝马不论怎么赶都接不住人,这只老妖发出如惊雷般的獠吼,一下将我拍击出去,我借势在空中打了两个腾空翻,稳稳落在马背上!
原来他还不想杀我呢,那就好办了。只要上得马背,那便是我的舞台。伸手探向葛囊外侧,在小拽女后兜铠甲间抓过复合弓,我准备给这妖邪来个百步穿杨。虽说射击水平一塌糊涂,但飞射的技术我绝对是专业级的,倘若吕布奉先在世,论精准我也是当仁不让。
利箭如疾风般直奔狄奥多雷面门,老妖的眼珠闪烁得比蚊虫飞舞还快,我可以确定他注视着铁镞轨迹。对万渊鬼而言,任何偷袭都难以奏效,不论你如何努力都斩杀不了他。迅猛如子弹,倘做足准备的话也能避开,更别提冷兵器,那顶多只能迟滞对方脚步。
而这凶物丝毫就没有躲避的姿态,任由飞箭穿透自己脖颈,怪叫一声四肢着地,开始全力冲击。我急忙又射出三箭,分别锲入老妖的肩头和膝盖,他的速度不减反增,跑得越发不亦乐乎。制势马见煞星又直追自己而来,吓得撩开蹄子狂奔,万渊鬼岂肯就这么舍了我,也同时加快脚步。这家伙的前身可能是部蒸汽火车,能跑得迅如流星的半妖,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识过。我只得抓稳马辔,不断在泥地间绕S形,才勉勉强强避开他的扑杀。虽如此,牝马与他的间距依旧越缩越短。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擒下,当万渊鬼发现我不是他心仪的女妖,便会毫不犹豫地拧断细长脖颈。究竟问题出在哪了?我能肯定不是四周闲人开火所致,他忽然发难时已挨了半分钟的铁莲子袭扰,只不过视若罔闻不去理会罢了。这家伙的招牌又是什么?难道就是仗着妖躯抗打?这不可能。狄奥多雷所能承受的,换做雷音瓮时的任何半妖,也是能勉强挺住,只不过无法做到像他那样疾驰。他绝对有压箱底的绝活,只是对手太弱,丝毫没必要展露。
剧烈颠簸中,我摸到马屁股下的背囊,那是被隐藏记忆下范胖的物件,顿时计上心头。将手插入我抓过几只塑料包,用牙咬开朝着身后铺天盖地撒去,万渊鬼实难料想,那正是会烈火焚身的黑铁屑,并混杂着无数螺母,不论怎么闪躲都避不开。这些小包是当初被困缅床大屋我与俩个圣维塔莱扎的,本打算迎着横皇冲击出去,却被小苍兰一言点破而未实施。虽然大部都消耗在圆瓮小屋前的那场对抗,但属于稻草男孩与希娜的份额却没有动,此时成了我的救命法宝。
本以为此招定能将他打得痛苦不堪,结果万渊鬼再度令我惊愕。这是粉尘,而不是单枚箭镞或飞弹,以这种速度狂奔,中途是猝不及防的。可狄奥多雷厉就厉害在他能提前预知,并以一种扭曲姿态,避开了全部铁粉。整具妖躯尽力一窜再度跃上天顶,加大力度紧追不舍。这头凶物机敏得很,在地上扑杀,难免会被绞尽脑汁的我算计,而在头顶盘旋,我便拿他无计可施。更糟的是,山包乃是拱券,他爬得越高越省力,脚程反倒是缩短了!
面对这种对手,除非使用血爆能保住小命,除此之外再无良策。不过即便黑浑尸复活,自残搞轰爆恐也治不住他,这老妖的特长就是迅捷,飞窜速度远不是半神横皇之流能比的。
仅仅靠飞射,锲入对方体内就像在挠痒痒,没准狄奥多雷还以为我在与他调情;撒铁粉,他爬得如此之高,转得跟风车似的,根本就锁定不了目标;那么能够办他的,便只剩下一件东西,但过于弥足珍贵,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打它主意!
朝着飞檐方向扫视,我见那里正是溃兵散落之地,幸存者和面具蟊贼们纷纷看得目不转睛,就是不愿上前援手。别人也就算了,连正直者也端着梅萨罗信典,像只蛤蟆般张大了嘴干看。说什么我喜欢你,情谊这种东西根本就靠不住!
不管他们打算怎么做,我只向着水银心瓣方向疾驰。也许他们会破口大骂,甚至向我开枪,但万渊鬼如此厉害,我无论如何也抗不住了。虽然在飞奔,但老妖亦步亦趋,喘息的口水都溅到我后脖跟上,只剩兜头一抓就能扯落下马。我急出满头冷汗,慌忙招引羽蝶聚拢,这东西见无数幽绿扑来,本能地已开始闪躲,但那是微光不是暗器,不论怎么防备都避不了,他便直愣愣地从高空坠下,脑袋砸进腔子里,在泥地中央瘫成一堆!
“干得好!”四下里都在发出惊呼,连那几个以猥琐著称的蟊贼也在挥舞手臂,我知道大功告成。不过才盎然了没几秒,万渊鬼一个鲤鱼打挺又窜将起来,愈加愤懑地大步追赶,就跟没事人似的,大有不弄死我誓不罢休的意味。
“你知道吗?当你手拿着一盘肉喂狗,在狗窜起来前却端走,它会发狂到什么程度?而那傻大个,如此想要追回你,也是因我几度让他得而复失。他先是气馁慢慢变成怨怒,最后就燃起了难以克制的爱火。”勿忘我曾如是说。
背后追着我的那头凶物,此刻已完全被激怒。起初他见我是个年轻女妖,料想没多大能耐,所以欲擒故纵戏耍一番;而现在马背上的Bitch却毫不领情,不停在设计脱困,招数是从无到有,最终令他颜面扫地。倘若过去他未起杀心,现在说不准了。我就是有这个特质,能令身边所有人都不爽,总能激起一干老妖奋发图强。
若放在平时,我倒是能起个楷模的作用,可这里是斗杀场,真的会掉脑袋!眼见老妖的眼神越发肃穆,皓齿咬紧,我知道自己危如累卵,只得冲着发呆的人群疾呼。结果这群壮汉尤避不及,生怕惹祸上身,任由制势被老妖追得口吐白沫。不过人群轰乱起来时,多少还是替我挡下锋芒。他们的双目也同样被羽蝶炫得睁不开,脚步纷起时已找不到北,一时间人头攒动,枪击频响。
老妖上蹿下跳,避开所有子弹,沿途不忘将挡道的踹倒在地,跑得姿势那叫一个销魂。我回头扫了一眼,见他手中抓着两把银枪,分明就是拉多克的蛇鳞和雀尾,不知是如何夺来的。难道他不再想拉练,而要举枪射击?我咬紧牙关,掉转马头,开始打侧边绕弯。
现如今,我只能扑进距离最近的沟渠水道内,利用那里的狭窄地势再定策图他。
“错啦,小姐,往废厂跑!”一条黑熊般的身躯趴在烟囱边,冲着我疾呼。裘萨克也擎着怪弩,朝老妖射出锯轮刀片,手指错综复杂的弯道,大叫:“你实在太猛了,不亏是老子喜欢的好女人,赶紧地宝贝,别为那群畜生们续命了,先顾上自己!”
真是笑话,言下之意我是在护蟊贼们的短?之所以出来会会狄奥多雷,本质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别人布防。这来来往往究竟过了多久我毫无概念,没有一刻钟至少也争取了十分钟。是该换人上场应付身后的铁山芋了。即便我不累牝马也吃不消。双腿内侧明显能感觉它全身都在抽紧,重伤的制势快要挺不住了。
趁着万渊鬼正与群贼纠缠,我拔马北窜,旋风般逃回破厂墙前,一拍马屁股放跑牝马,驻足开始细观。两端铁架上果真悬着些许返生铃,他们窘迫到连搪瓷茶杯也拿来凑数,显然是物尽其用。奇书屋
不过,就那么寥寥数条垂挂,未免太敷衍了点。记得修士在设局时绕得遍布天顶,足足花去两袋子铃铛。我不敢停留,忙调出第三瞳开始搜找众人位置,结果头晕眼花直犯恶心,人们却跑得不知去向,连身背重创的胖子也没影了。
恰在此时,小腿被人捏住,我慌得刚想踢踹,就被拖进了大棉被般的幽黑中,再一开目,见自己置身在一个活动的山洞里,那是骨肽赤甲。
“什么都别问,只管看好戏吧。”身旁的博尔顿已是浑身骚臭,似乎掉入过粪池,他阴阴发笑,道:“我给那老贼备下了死亡之旅。”
话音未落,狄奥多雷已杀到封墙前,他果然起了疑心,并收住脚步。老妖凝了凝神,打兜里取出个古怪的金属圆球,端在手中挲摩。
很显然,他已查觉到前方不同寻常,正有无穷杀气铺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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