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规定，交的都是薄薄一张纸。可纸的数量多了，就成了一摞。
那张字迹与太一相仿的自荐书搁在朱雀那儿,特意用个红玉镇纸镇了,生怕它会突然化形飞走。
神农只觉奇怪，靠近时听朱雀解释道,“这上头不知怎的揣了好些灵力,先前底下人没看好，飞出去过两次。”
两次起飞,全是朱雀给抓回来的。抓一次，火气就来一次。
他这几天本就事多,青龙又下凡不知干嘛去了，把四神殿的事一股脑儿地全丢给他。
眼下不是忙日常事务，就是筛选可行的龙族送去选拔四海龙神,自然是不愿再把精力分给抓这劳什子纸张上。
“你且瞧瞧，是不是如我们所判断的那样。”朱雀道。
他一度纳闷,他身为一只神鸟,怎么开始管起龙族的事,还管得这般游刃有余。
神农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同他们一样静声读起手中的自荐书来。
自荐书上的字很漂亮，用词也很规矩，但一路读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又读了两回,他渐渐明白这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别的龙族巴不得把自己祖上自开天辟地以来的事迹添油加醋地歌功颂德一番,就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血脉有多高贵似的。
而这份自荐书不一样，通篇看上去正儿八经、客客气气,但字里行间都在重复同一个思想——
干不了,谢谢。
神农：“……”
他抬头苦笑一声,恰好见朱雀投来眼神，便道，“字迹像，语气更像。”
朱雀：“？？？”
“什么意思？”
神农道，“这人是谁？”
“底下有署名。”玄武自小山般的卷轴后钻出半个脑袋，“签得很小，不小心就会忽视。”
神农听着，低头去找落款。
如玄武所言，这字写得确实比正文要小一点，先前他捏纸张的时候，右手大拇指还把它给盖住了。
他凑近看了两眼，疑惑道，“东海龙宫敖，敖丙。人呢？上来了吗？”
“就是等你这句话。”朱雀喊来一人，同他说了几句话，那人很快撤了下去。
“着人去请了，余下的当面问他罢。”说完，朱雀又重新坐下，继续先前的忙碌。
＊
太一在殿内坐了好些时候，越坐越觉着没意思，于是起身前去拜访帝俊。
帝俊正同儿子们讲道，听得通传，忙起身出去相迎。
孩子们恭恭敬敬唤了人，挪了最好的位置给太一。等长辈们坐了，才又重新坐好。
听了一阵子，讲道声渐止。孩子们陆续起身告辞，到最后，就剩下小七。
“你母妃那儿今晚备了好些你爱吃的菜，去晚可就没了。”帝俊道。
小七没动，两只食指对在一处，来回戳戳弄弄，眼神时不时落到对面的太一身上。
“是有事要与你叔叔单独说？那本尊先回避。”
小七忙抬手制止，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向叔叔讨个人。”
太一扫他一眼，继续低头喝茶，充作没有听到。
“霜金在家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小七双手掌心都冒出好些细汗。
过了好一会儿，太一才道，“要下界？”
“嗯……”
“再去讨打？”
小七抻抻脖子，心觉他说的没错，可又觉着哪里不舒服，辩驳道，“我上回那是意外，对，就是意外。”
那回是他头次不带护卫下凡，原想着混入海鸥队里寻摸一两个能谈心的。不想还没等他适应那翅膀，就险些被胖揍一顿。
要揍他的人长身玉立，生得不错，只是出手忒狠。要不是他飞得快，早就成了个金乌冻。
但即便有这个小风波，小七的人界之行也依旧圆满，甚至令他念念不忘。
“叔，霜金先前就同我约好了的。要不是因为要接你出关，我们早就下凡去了。”
太一轻哼，“倒是本尊的不是。”
小七讪笑，不敢多言。
茶快喝完的时候，太一站起身道别，小七屁颠颠地跟上。
帝俊向来是了解儿子这性子，没多阻拦，只交代几句，转身往羲和宫里去了。
彼时霜金恰在帮炎鸢择菜，见着太一他们过来，又喜又慌。
太一侧过身子让小七过去，喃喃道，“先前在本尊门口倒是哭天抢地，眼下见着人就躲一旁。这脾性也不知随了谁。”
小七听到一点声音，可听不清说了什么，他懒得搭理，反正不是骂他的就行，而后乐呵呵地过去找霜金商讨下凡的事。
下凡日程定在两天后的午后，少年们背着行囊，听太一嘱咐几句，手牵手跨大步出了宫。
刚走出几步，就见一名神官自远处迎面而来。那神官同他们行了礼，问起二人去处。
小七认出他是在四神殿里当差的，于是没多少保留地说了。
那神官听着，眼神陡然一亮，躬了躬身说道，“不知殿下们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小七二人不解。
“我等奉朱雀上神之命下凡寻一人，可寻了两天两夜都不曾寻见对方半点踪迹。听闻霜金仙上的嗅觉乃三界最灵，若有仙上相助，当是如虎添翼。”
小七一听，乐了，“三界之中还有你们四神殿找不到的人？真稀奇。”
“莫说殿下，连我等都颇为惊奇。”
霜金看了眼小七，见他神色如常，回道，“那人是谁？”
神官未答，只是从袖里抽出一个纸卷，“这上头有他的气息。”
霜金接过闻了闻，眉头逐渐皱起，忽地眼前一亮，直接从云梯上飞了出去。
“殿下，这……”
小七撂下一句等消息就行，跟着霜金飞走。那神官站了片刻，急慌慌回四神殿复命去了。
四神殿这委托很快传进太一耳朵里，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望不远处写药方的神农。
命令虽是朱雀下的，可提建议的却是他神农。
“理由？”
神农还在写画，画出来的药草栩栩如生，“我们找不到，这就是理由。”
“多个上神找不到一个小小龙族？怎的？你觉得这小龙族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么？”
“吾说不上来，总觉得有股力量在阻拦。那力量强得很，吾等都破解不了，就像是……”
他想说出那个名字，转念又觉得不大可能。那位长年闭关，又如何与四海龙族扯上关系？
“是什么？”太一冷问。
他最不喜人说话说一半，抓心挠肝的，烦躁。
“就像是当年听道时从老祖那儿感受到的一般。”
太一笑得更冷，“老祖可没这样多的闲工夫管这些，不过小小龙族，怎能请得动他？又不是庚辰他们的族类，抑或是我们的友人。”
“此话有理。”
“说白了，你们就承认自己是缺少修炼，功力退化严重。不必说什么老祖不老祖的，先别着急生气，大不了本尊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神农捏紧笔，“除了我那些药草，旁的都可以拿来当赌注。”
“谁稀罕那些枯枝烂叶？你自个儿留着玩吧。本尊要跟你赌的是，究竟是尔等功力后退，还是那个龙族背后当真有高人撑腰。”
“好！赌注是什么？”
太一想了想，“若本尊赢了，你神农跟朱雀就要站在南天门大喊三声‘我是傻瓜’。”
“那要是你输了呢？”
“本尊输了，就去给那个龙族鞠三个躬，如何？”
“一言为定。”
太一听到这话，突然哈哈大笑，“神农啊神农，你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本尊眼里的高人至少得是本尊这个道行，你觉着这样的高人随处可见么？这场赌局你们是输定了。”
神农道，“那可不见得。”
＊
小七跟个无头苍蝇似的绕着东海周边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霜金半点踪影。
那天霜金闻到气味就俯冲而下，没多久他们就走散了。
他是依着霜金消失前潜藏在云层中的微弱灵力找到这里，没想到转悠这么久，别说霜金，连他身上的毛都没见到半根。
“丙儿自那天回家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你说他是不是被他爹关起来秘密训练了？”
就在小七开始新一圈乱转时，身后沙滩上传来个男童的声音。
小七素来爱听人族的故事，于是返身过去想寻个隐蔽地方偷听。而它路过小童不远处的海面的刹那，身子登时僵住，差点一个直线掉进水里。
男童先前的话都是同肩上青色大鸟说的，这鸟的模样就算化成灰，小七也能一眼辨出。
青雁仙翁的原身，魔祖罗睺的化身。
＊
“小殿下，主人已说过此人留不得，还是早些把他送回岸上罢。”一侍女小心翼翼道。
她边上的床榻上正睡着个人，年纪很轻，面容俊秀。
敖丙顾自给这少年把脉，沉吟须臾，说道，“按我说的方子去熬药。”
“小殿下，此人来历不明，怕是个祸害。”
“若真是个祸害，又怎能踏入龙宫结界？你真当爹爹的阵法是摆设吗？”
被他这么一喝，那侍女不敢多嘴，记下药方匆匆离房。
服过药之后，少年的脸色稍加好看了些，只是还在昏睡。
敖丙不好打扰，着人拿走药碗，又为之请了个平安脉后，起身离房。
走出去没几步，就听房内叮咣乱响，旋即折返回去查看，就见那少年跌在床边，看上去颇为狼狈。
敖丙忙道，“你先别动，我去找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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