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人之后,敖丙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便快步前去拜见父亲。
快至殿门前,他才忽然想起,每逢这个时候,父亲总是要午睡一番。可人都走了这么远的路,一来一回只怕是更加浪费时间,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正预备着等待至少半个时辰时,守在房门外的老仆青灯快步上前,似乎是早就知晓敖丙会到来,刻意在这儿等他的。
“主人正在屋内等您。”
敖丙一愣,加快脚步入殿。
龙爹倚在披了块白兽毛的榻上,一手直着脑袋,双目紧闭。
敖丙放慢身姿靠近,刚走到平日里总站着的位置,就听龙爹不咸不淡地吩咐青灯爷爷下去。
“坐罢。”
敖丙不言其他,办了张凳子端端正正地坐了。
龙爹始终保持着侧躺的姿势,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问道,“人如何了?”
“什么人?”
“龙宫禁制是我所设,来去之人无一错漏。”
敖丙搓搓手掌,小身板挺了又挺,“醒了,可很快又睡了过去。”
“为何?”
敖丙不知,只把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包括那人昏迷前喊的那句话。
龙爹听完,双眼登时睁开,眼底冷峻之色尽显,“再说一次,他唤你为谁?”
敖丙把话给重复一回。
“难不成他是小光的旧识?”龙爹低喃。
敖丙疑惑地仰头看他,龙爹很快收起嘀咕,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坐姿,继续道,“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没了,余下的事恐怕得等他醒来之后才能询问。”
龙爹嗯了一声,道,“接下来若得空,我会去瞧瞧他。若是他在此之前醒来,记得着人来禀报。”
“是。”
敖丙称是,见龙爹无他事吩咐,起身告辞。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转身问道,“爹,世人当真都不记得我爹了吗?”
龙爹愣了愣,过了小片刻才意识到‘我爹’指的是敖光,回道,“三百年前那场浩劫,于情于理,天庭都不愿意提起。执掌三界的至尊太一陛下与准龙神双双入魔,这可不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倘若当日天庭众神走错一着,又或是留一分情,只怕换不得如今的太平。”
“与其让小光被世人世世代代记恨,倒不如让他被遗忘。于他,于万千水族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
敖丙垂头想了想,轻轻点头,看上去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没多久动身离开。
龙爹望着空荡荡的长廊,暗暗叹出一口气。
不多时,青灯爷爷去而复返,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
“待那位来客身子好些,就寻个由头把人打发走罢。”
“不打算问他事吗?”
“那就等问完了再赶。”
“是。”
*
殷夫人捧着碗筷,第不知道多少次地向夫君投去目光。
李靖收到她的眼神,飞快地看着桌上还在大快朵颐的客人一眼,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在客人抱过新送来的一桶饭时,管家快步上前,冲殷夫人低语几句,殷夫人顿时瞪大双眼,险些摔了手中的碗。
米缸快要见底,菜就剩两个明早要煮给李家父子的鸡蛋。
殷夫人几乎是要当场昏过去,权当自己没有听到这些话,醒来之后发现这不过是个噩梦。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要哭。对了,菜快不够了,再上几盘罢。”
哪吒话刚说完就收到母亲怨念十足的视线,仿佛是要把他重新塞进球里,再一脚踢上天,不自觉地抖了下身子。
“不用不用,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快吃饱了。”
李府上下头一回觉着吃饱了这三个字犹如仙乐,就连习惯在吃饭时偷个小懒的仆人也松了口气。就这位客人的吃法,没两天就能把李府给吃空了。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李靖呵呵笑道,哪吒有样学样,也跟着笑,看得殷夫人想一人抓一只耳朵来拧。
又过去好一会儿,客人总算是放下碗筷,打了个小声的饱嗝,“多谢款待,我好久没吃过这么饱的饭了。”
他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从腰间摸出了两颗金珠,放到李靖身前,“这权当是我今日的饭资,不用推脱。”
既这样说,李靖也不多言,把两颗金珠交付夫人保管。
哪吒扫了桌上一眼,问客人要不要去参观府中其他地方。客人点头,兴高采烈地跟着走了。
待一大一小走得没影,殷夫人才向管家问起来人的身份。
“奴也不知,只听公子说是朋友,旁的不敢多问。”
哪吒那杀天杀地的暴躁脾气,他们可是清楚得很,又不是嫌命长,怎好去对他的事置喙?
“夫君,你看……”
殷夫人倒不是要阻止哪吒交朋友,可朋友还分好坏。要是哪吒不留神结交到恶贯满盈之人,到时金乌们来了没准儿都拉不回来。
“这金珠成色不俗,不似人间之物。”李靖忽道,“况且,这位客人除了能吃之外,似乎并未发觉有其他不妥之处。我知你担忧,如今客人尚在府中,我们多的是时日探查。吒儿虽说还是个孩子,却已有自己的考量,我们不妨静观其变。”
殷夫人闻言,心觉不无道理,便不再执着,带着管家和几名侍仆离桌。
哪吒房内。
哪吒放下茶碗,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你在做什么?”
“你爹娘好像对我颇有微词。”
“他们经常这样,说好点是谨慎,说不好听的,就是疑心太重。”
少年笑道,“跟我叔叔一样的臭毛病。”
“你叔叔?”
“嗯,仗着有几分姿色和本事就各种嚣张跋扈。一大把年纪了,无儿无女,成天就只知道跟他那几个朋友厮混,有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对他还都有些爱答不理。”
哪吒道,“他很老吗?”
少年一顿,几万岁的上神对凡人来说应该是老得不能再老了罢?
于是点了点头。
“老头子都这样,嘴巴碎,事情多,烦得很。话说,小七你还没同我说你来陈塘关所为何事。还有,为什么要打我养的鸟?”
哪吒是在海滩上见着的小七,那时候小七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攻击他肩上的鸟。两人大战数个回合,哪吒一路被打得无法招架,打着打着,两人莫名就成了朋友。
小七端起茶杯,瞥了眼不远处笼子里啄食的青鸟,挑挑拣拣地把事情给说了,但不曾提及自己的来处和身份。提到青鸟时,只说了句它看上去好像很欠揍。
“所以,你是跟你的朋友走散了?你朋友姓甚名谁?我爹是这儿的总兵,要是来了生人,他很快就能查到。”
“霜金。霜雪的霜,金乌的金。”
哪吒道,“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他说是他的主人取的。”
哪吒握杯的手微微颤抖,目光不由得停留在小七身上。小七衣着虽然简易,却不似平头百姓,模样俊秀,一副生长自钟鸣鼎食之家的做派。
一名看似华贵的少年,携一位另有主人的所谓友人出门,总令哪吒莫名想到些哀怨凄美的故事上来。
“你辛苦了。”哪吒说道。
“没事,以往都是他在照顾我,他更辛苦。”
论起收拾他小七的烂摊子,霜金向来是冲在最前头,连身为亲生父母的帝俊和羲和娘娘都自叹不如。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霜金异常受太一的重视,虽然小七始终认为这压根儿与自己无关。
听他感慨,哪吒放下茶杯,撑着一边脸颊说道,“我与丙儿何尝不是如此?每每我犯错的时候,都是丙儿帮我兜底。算起来,我已有好几天没见着他,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
“午睡罢。”
“丙儿没这习惯,他午后是喜欢读医书或看药草。”
小七打了个哈欠,“我说我,我要睡了,午安。”
没等哪吒反应过来,小七已然趴在桌上睡熟。他无奈摇头,起身去给青鸟换上新的水和吃食,而后出门往练武厅去,不曾注意到青鸟投到小七身上的带着几分敌意的眼神。
*
神农落下一子,“你输了。”
对面的人如梦初醒,低头看棋局,发现走了好几步错棋,硬是把自己困进死局。
“还要来吗?”对方问。
神农道,“你心神不宁,再下几十几百局还是这结果,还是歇下罢。”
说罢,着人来添了新茶和糕点。
“尝尝吾新学会的七果糕,看是否能与羲和娘娘宫中的匹敌。”
朱雀咬下一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做了好半天心理斗争,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咽了。那好似要慷慨赴死的表情看得神农脑壳发疼,他忍不住也拿了一块品尝。
“这味道不是还挺好……啧,怎的这般咸?”
神农一口吐出,连着漱了好几口茶水,才把嘴里又咸又甜的味道给去了大半。
“第一千三十八次试做,失败。甭吃了,伤身。”
旋即又让人换了新的上来。
“朱雀,你这几天看上去不大开心,可是有心事?”
朱雀睨他一眼,“我要是没事,能有事没事往你这儿跑?”
“你先前愁青龙没回来,现在青龙回来了,你又不开心。你们神兽都这么难伺候的吗?要不学学吾种的那些药草,得点雨露和日光浇灌就能乐一整天。”
“我无聊,你懂吗?无、聊!”
朱雀双手握拳,支在脸上,堪称妖冶惊艳的漂亮脸蛋升起一股子生无可恋之态。
“我现在除了四神殿的日常事务外就没别的事可做。如今四神殿新来一批手下,摊走不少琐事,这么一来,我就更清闲了。说真的,要不是因为实在无处可去,我才不来找你下棋,当真无趣得很。”
“那为何不去找太一切磋?下棋这等文雅事你不爱,舞刀弄枪总是能投你所好罢?”
“太一?”朱雀冷笑,“自打睡醒之后,每天都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去了好几次,回回都是青鸢出面招待,她说的话我都会背了——陛下最近心情不大好,不大愿意见客。你品品,细细品。”
神农捻起一块月桂糕,施施然,“或许他到了大师祖口中会来大姨夫的年纪。”
“他这个年纪会不会太大了?”说完,朱雀自己笑了两声。
神农思索片档,道,“你要真觉着无聊,不妨到下界巡逻。先前不是听说有些神仙少了应有的香火供奉吗?正好去瞅瞅是怎么回事。”
“估摸着又是其他神仙看不惯,故意使了点阴招。这等事我们还少见吗?危难之时,个个舍小我为大义。现在安详繁荣了,就开始饱暖念私/欲。这么一看,神族和人族也没什么不同,顶多就是比他们多活些日子,会点法术罢了。”
朱雀说得口干舌燥,连着喝了两口茶,搁下茶碗时,稍稍挑了下眉,“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还真得下界一趟。”
“为何?下界出事了?”
“没有没有。就是青龙昨日不知怎的,把太乙送给玄武的人界小玩意儿弄坏了,玄武闹了好半天脾气,连着两天不出来吃饭。青龙郁闷得很,原想着去买个新的补上,可手上偏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腾不出时间再下凡一趟。”
“太乙?”神农想了好半天,才把名跟人对上号,“那就让太乙再送一个来,你又何必特意下去。”
朱雀道,“坏就坏在太乙最近回昆嵛山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宫。不过,他还是着人把地址送来,我上天的时候顺道帮玄武买回来就行。”
“在什么地方?兴许我还去过。”
朱雀笑了下,从腰间摸出一张字条,“我在天上久了,对下头的事没过去那般了解。三百年来,天地间沧海变桑田,桑田变黄土,很多地方我都已经分不清在何处了。”
神农接过认真看了一会儿,道,“这地方……”
“怎么?有问题?”
“问题是没有的,就是感觉有点巧。”他把字条转向朱雀,指着上头匆忙写就,看着有点潦草和晕墨的字迹道,“这地方临近东海。”
“那个敖面还是敖饭的家?”
“……他叫敖丙。”
朱雀尴尬一笑,举杯遮脸。
“最近吾夜观天象,只觉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你个捣药的看什么天,先前连自己所在星宿都能认错,还好意思预判未来呢。”
神农假意咳嗽两声,驳道,“信吾一回,天真的要变了。”
*
客人昏睡这几天,龙爹来得比敖丙还勤,问起来就说是龙宫的惯例,热情好客。
而实际上,龙爹则是不住期盼这位客人能快点醒来。毕竟他是现在三界中少有还记得敖光的人,没准儿能从他口中获知当年的事。
客人足足睡了五天,在第六天中午醒来。
龙宫没备多余的饭菜,适逢青灯爷爷出门采买,龙爹便亲自掌勺给做了简单的一顿。客人囫囵吃完,合衣又打算要睡,被侍奉的侍女叫住。
侍女说主人有请。
客人正想说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可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不得狂妄,于是简单收拾一番,跟在侍女身后去了书房。
一见着坐在桌前练字的敖丙,客人的眸光陡然一亮,几乎是扑过去地接近,话里难掩兴奋地说,“小光光,我就知道不是做梦,真的是你!说罢,找我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敖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是我。”
二人抬头,迎上入屋之人的脸。
龙爹步行而来,脸上带着点活动过身子后的红晕,不似以往那般病怏怏的。仍是一袭白衣,许是要面客,总是散着的长发如今用紫金冠束好,衬着眼角那颗红痣,整个人看上去一半周正,一半风流。
敖丙起身问好,客人看看敖丙,又看看龙爹。
“敖逸不是早就死了吗?这是你哪门子的爹?”
“你怎知我父亲/爷爷的名字?”父子俩异口同声问道。
客人抬了抬下巴,看上去有几分得意,“那是,论起人,我可认得比你们多。慢着,你爹,你爷爷?那你不是小光光?”
“我叫敖丙,你口中的小光光可能是我爹,他名敖光。”
客人上下打量龙爹好几回,“你是谁?”
“我名敖阳,敖光是我弟弟。”
“你不是。”客人回答得极快,复斩钉截铁道,“我见过敖阳,根本就不长你这样。你究竟是谁?”
问话一出,惊了父子二人。
在龙爹的记忆里,他是东海龙宫少有的幸存者,曾经的大太子敖阳,敖丙也一直以来也认他为叔爹。而现在,忽然有个人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错的。
“我不是敖阳?那我会是谁?”沉默半晌,龙爹轻声发问。
“我哪里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客人见敖丙一直盯着他,低头问原因,听到话语后,说道,“原来我还没报过家门?我叫霜金,不是个人。”奇书屋
“噗!”父子俩一齐笑出声。
敖丙道,“哪有这样介绍自己的。你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保密。反正我不是人。话说,我感觉你不止长得像小光光,还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敖丙忙问是谁。
霜金晃晃始终疼痛难忍的头,“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我见过太多好看的人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是哪个大美人。放心,我在求学时功课向来很好,小七他们都说我记忆超群,估摸着等会儿我就想起来是谁了。”
“霜金先生可还觉着哪里不适?”龙爹和气问道。
霜金摇头,凝视龙爹小半刻,“虽说我是头回见你,但我总觉着你有些面熟。”
尤其是这眉眼和说话语气,不知为何,令他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敖光。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征服东皇后我跑路了[洪荒]更新,第 85 章 天庭来客(上)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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