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凤影身子微微一怔，浑身像是透出冷气，骆珏连忙收起玩笑：“我可不是骂你……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不是人类吧。”
骆珏眼中闪烁出光芒，一脸仿佛早就看穿的模样。
躺在草地上的慕如烟缓缓睁开眼。
看凤影沉默无言，骆珏能想像到假面背后那双警觉的眼眸，但这话憋在他心里已经许久，今日实在不吐不快。
他望着凤影，娓娓道来：“上古传说，紫微山上曾经有过一座神殿。那时，南昭与北旻还是四个不同的国家，四神还在世，举世共同供奉着神殿中的神君。而有一支部族，独立于四国之外，担负着守护神君的职责。沧海变迁，神君与四神都已泯灭，可那支部族却存活了下去，只是隐没在了紫微山脚之下，居所神秘，如世外桃源般无法被世人找到。他们容貌异于人类，有鬼神般的身手，而且，还掌握着紫微山中深藏着的，长生不老的秘密。”
看凤影与慕如烟都不作答，骆珏知道自己说中了，便继续道：“这支部族被称为‘圣骑士’，圣骑士不仅守护神君，还有一个族规：一名圣骑士可自行选择主人效忠，且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一旦宣誓形成了主仆关系，在主人死去之前，以命相护，绝不背叛。是以，自古帝王，谁都梦想着有一名属于自己的圣骑士。”
这就能够解释一切——
能够解释，为什么凤影身手如此高超，为什么他常年佩戴面具，为什么慕帅会在紫微山脚捡到少时的他，而只有他可以自由出入结界密布的圣山，还有，为什么连承平帝也对他如此青睐，甚至到了纵容的地步……
每个帝王都渴望拥有自己的圣骑士。
古时有君王为求千里马，不惜以千金买千里马骨。以帝王的立场，对凤影的厚待，说不定能吸引到圣骑士效忠自己呢。
凤影一人就已这样了得，若国家能够得到他们整个部族的支持，岂不是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更何况，他们还掌握着长生不老的奥秘。
而更能解释的是，他和慕如烟之间的关系。凤影极有可能已经向慕如烟效忠，两人之间有着神秘的契约，他对她以命守护，永不背叛。奇书屋
骆珏说完自己充满逻辑的判断，眨眨眼，看向两人。
两人的沉默，更让他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过了许久，晚风拂动三人的衣摆，慕如烟依旧躺在草地，声音懒洋洋地不以为意道：“哪儿听来的歪门邪说。”
骆珏一脸“你就装吧”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本陈旧的书册，打开中页，书页斑驳，火堆的光下映照出密密麻麻的批注。
慕如烟悄悄斜目瞥视，不发一言。
“一日荃世子找我去倚梅苑询问军中的事，谈毕辞别之后，发觉角落里掉了这本书，我便顺手拿来了。世上万千书籍，我却从未读过此书，想来应是王朝的禁书。”
“顺手拿来……岂不是偷？”慕如烟轻笑道，“再说，表兄什么时候关心起军中的事了。”
“世子已经不是以前的世子了。”骆珏轻描淡写一说。
慕如烟不再说话，火光安静地点亮她的眸子，周围的一切都浸没在黑暗里。
骆珏所说的关于朱荃的变化，他们几人都懂，也早就感知到了。
那本书上都是朱荃的批注，而且骆珏知道，世子虽然看上去马虎随意，其实心思细腻，不会将禁书随便乱放。他此举应该是为了故意将书中内容透露给骆珏。
而且这也解释了朱荃对凤影的态度。既然凤影不是人类，还是效忠慕如烟的圣骑士，那他自然将表妹放心交于他守护。
凤影始终沉默。
还没等骆珏再说什么，慕如烟已起身，一下夺了他手中的书，漫不经心地随手扔进了面前的火堆。
“喂——！”
书生珍视世间所有文字，这可是珍贵的书啊！既已被禁，世上每少一本，就可能永远绝本逸失了啊。
火苗窜动，吱吱作响，很快，那些文字便化成了灰烟，空气中残存着一股腐朽的气味。
“困难的时候，与其搬神弄鬼，不如想想现实的事情吧。”她面色清冷，目光锐利地望向骆珏的眼，“你知道上一个拿出这本书搬弄是非的人，下场怎么样了么？”
“怎样？”
“那是五年前。据说一个神官曾以紫微山长生不老之奥秘献计于陛下，被陛下下令凌迟处死。”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唯有火苗依旧发着微弱的响声，凤影的假面随着微光静谧闪烁。
忽然，只见低处遥远的地方亮起绵延的火光。
火光照亮了夜，队伍齐整，正在接近军营。
不是军队的速度。
有车队举着火把，日夜兼程，往海岸来了。
一名军士兴奋地冲上山丘，对三人汇报道：“是补给！朝廷派人送补给来了！”
三人目光闪烁。
军士继续道：“当前三殿下监国，户部几日内便网罗巨财，整聚资粮，兼程送来了！”
如此大好的消息，顿时振奋了全军的心。
他们缺的粮草物资，这下都解决了。
骆珏起身回营中安排调度去了，山丘上剩下慕如烟与凤影两人。
她默不作声，只是微微颔首，伸出双手，在火苗前端详着自己的手指。
几日内便能网罗巨财，整聚资粮……
如今的国都，多半已是一片血海了。
＊
深夜的御书房，朱景深独自坐在桌前，手臂撑着额，手指轻抚眉心。似乎有比整日的国事更让人疲惫的东西。
桌上火烛扑闪摇曳，照亮他安静又俊美的容颜。
一个人影出现在孤寂闪烁的烛火背后。
朱景深放下抚着眉心的手，抬起头，见好友来到眼前。
这几日日夜赶点，事情多得根本就忙不完。邹准连着几日宿在朝中，今晚稍能缓缓，在回府前来看望一下友人。
桌上有一本斑驳的书本打开着，上面写有密密麻麻的批注。
朱景深见好友到来，微微一笑，不露声色将那书册关上收起。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中都有些凄凉与疲惫。
大批的资粮都已经日夜兼程源源不断送往南疆，而为此付出代价的，是人满为患的都城牢狱、震天动地的哭喊、充满血腥的空气。
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家庭陷落。
他们罪有应得。
他们却也全是替罪的羔羊。
他们的罪不在于放纵自己去作恶，而在于，看不清有人放纵他们去作恶，而在“那个人”需要的时候，却要他们为那恶做出偿还。
“那个人”可以是任何人。任何此刻坐在御书房里的那个孤独的人。
“我说过，”朱景深一双苦涩的含笑秀目望着好友，“我早晚还是会让你们失望的。”
自从坐在这张孤寂的椅子上，他都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魔鬼了。
＊
南疆前线，军营的小山丘上，慕如烟默默望着远方星星点点的火光。
物资补给源源不断地从都城送来。
身边的火堆发出冰冷的吱吱声，火苗窜动。
慕如烟伸出双手，微弱的光影照亮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明明是夏夜，却很冷。
她知道，是她把朱景深推到了那个位置，逼他亲手挥舞屠刀，双手沾满鲜血。他每多厌恶自己一分，她亦如是。一根肮脏的红线，在遥远的时空中无形地牵引着他们彼此。
那座皇城比战场更令人害怕，就像她怕自己的内心胜过怕外在的恶。以至于，她每一刻都想逃离，甚至觉得死在战场上，都是一种人生的圆满与升华。
命运充满着巧合的讽刺。现在南北两国都处于皇子监国之下，都充满杀戮与血腥。
北国大批贵族死亡，平民冉冉升起；南国每日处死贪佞，朝廷风气一新。
这样的杀戮会怎样被记录历史？作为光明与正义？作为希望与进步？
那那些被杀戮的人呢？他们将作为恶，被埋没在血写的文字里。他们生的时候，被剥夺了眼睛；死后，被剥夺了嘴巴。
“不过是一群贪官污吏，”慕如烟沉沉凝望山坡下逐渐接近的补给队伍，气若游丝的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不要再去厌恶与害怕，这让她又对自己鄙夷与痛恨几分，“他们死了，便能聚起更多的财富，救更多的人。”
凤影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看她浑身在微微发抖。他起身上前，为她披上披风。
慕如烟并未像平日那般乖巧，而是将披风扯下，扔到了地上。
她转过身，狠狠地瞪着凤影。
她知道自己生着气。她分不清是在气他今日白天不顾自身的安危去阻挡敌军，还是只是在气他并没有听从自己。但她清楚，不论是因为哪种气愤，都着实没有道理。
面具后的凤影依旧平静深沉，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容器，吸纳一切，包容一切。
眼前的女孩对自己从来都不会防备。
是因为少时紫微山下第一眼的邂逅？他不会忘记那日她见到自己时的眼神。与其说他是慕如烟的父亲捡回来的，不如说是慕如烟将他唤回尘世间的。
是因为她父亲？或许在她眼里，自己只是她父亲留在世上的最后的礼物，是父亲一句来不及的告别。
自己于她而言，或许只是父爱的一种延伸。
当她看着自己脸上这副面具的时候，眼中看到的到底是谁的影子？
凤影还记得，自己人生的第一副面具，是慕如烟的父亲亲手为他做的。
那时他还与凤影约定，未来将由他自己来决定，是否摘下面具。
慕如烟曾经问过凤影：“那时，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那一日北境烟沙弥漫，北旻大军压境，据说敌军将领是北国的战神。全军如临大敌，做好了肝髓流野、尸山血海的准备。
年幼的慕如烟在北境驻留了一阵子，即便大战来袭，也不愿回国都。可情势已不容个人选择。
固伦公主与夫君相拥告别，车马已经备齐。那一次，凤影也将随她们赴国都。
温柔目送母女俩上了车，不远处只剩下慕如烟的父亲与凤影两人。
他俯下身，对年幼的凤影郑重又恳切地问道：“可以拜托你，帮我保护好女儿吗？”
凤影默默注视对方片刻，过了许久，点了点头。
而此刻，南疆海边的小山丘上，他默默注视慕如烟的双眸，见她的眼神从愤怒转为无力的哀伤，就像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
五年前的北境战场，他离她十步之遥，亲眼见敌国皇子将长剑刺入她的胸膛。那一瞬，他见到她眼中的绝望，被世界抛弃的绝望。
那一战之后，她沉睡了十日。醒来后，那个被抛弃了的、不愿长大的孩子，便被她自己封印在灵魂深处了。
在别人眼里，她不羁又坚强。
在他眼里，她因始终等不到一句父亲的告别而拒绝长大。
他知道，只有戴着她父亲给他的面具，他才能继续扮演好那个守护者的角色。
“把眼睛闭上。”南疆夏夜的小山丘上，远方下面是星星点点的车马，他对慕如烟说道。
她静静望着他，终于乖巧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风的声音。
假面的束带一瞬间松动了。
凤影俯身上前，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吻久久停在她的额头。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娇将为后更新，第 104 章 第104章 骑士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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