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的孩子还只知道躺在摇篮里、含着奶嘴吃吃睡睡、头脑里一片混沌的时候,侠客已经对周围的世界有了模模糊糊的感知,并且这段对世界最初的感知,一直停留在他的印象深处。
女人带着汗味的丰腴胸膛,男人粗鄙的咒骂声,还有不断晃动的从瓦缝间透出的一线灰白天光,就是侠客最初的记忆。
再之后的记忆是很长一段空白,下一个清晰的片段是一个阳光热辣辣的午后。有着熟悉胸膛的女人抱着他从阴凉的房间里走出来,炽热的阳光一下子晃到侠客的脸上,他没有大哭,挥舞着小手挡在眼前。
抱着他的女人的脚步比平时轻盈得多,跟在身旁的男人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平时只余下争吵的夫妻俩难得融洽地大声欢聊,畅想着如何挥霍刚领到的一笔从天而降的财富。
后来侠客推断,这段记忆应该是在他三岁左右,刚刚觉醒了念能力,被那对生下他的男女带到贫民区的办事处登记念能力者身份,从此可以领取一份属于他的物资——是管辖这片区域的势力为了笼络更多的念能力者而拿出的福利,每月一领的物资足够抚养侠客到成年,甚至俭省一点,还能供那对不事劳作、竟日贫贱百事哀的夫妻过上吃穿不愁的寄生虫生活。
虽然克扣是难免的,不过那之后,侠客着实过了段好日子。
作为家里的摇钱树和顶梁柱,侠客开始受到那对夫妻的空前重视。粗疏的女人和暴躁的男人开始像一对充满爱心的父母那样,精心又殷勤地照顾才刚觉醒念力、只有本能的薄薄一层缠的侠客,言语间充满热络和期盼。
也是这段时间营养跟上了,从三岁到四岁的侠客逐渐张开,记忆也渐渐清晰连贯。
偶尔侠客也会想,如果后来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许他真的就会和流星街贫民区里出来的很多年轻念能力者一样,承担着一家人的生计,随便加入当地的某个势力,愣头愣脑地开始厮杀,然后青云直上,或是更有可能地,随随便便死在某个角落。
当然以他的能力,更有可能的还是像现在这样,做一份不那么危险的技术性工作,照样待遇优渥。但是这也很难说,毕竟念能力的形成与能力者自身的经历有很大关系,而想到自己有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那对夫妻家里长大……侠客打了个冷战,赶紧挥退自己矫情又无意义的假设。
无论如何,在侠客四岁多的时候,丹妮卡病毒爆发。
“流星街这个地方,大概真的被神所厌弃。”很久以后,库洛洛在经历过丹妮卡病毒的灾难后,曾经这样说:
“再怎么恶劣的环境,经过一千多年的演进,也不该还是今天的样子。流星街人有比野草还顽强的生命力,这里巅峰时期的念能力者也许比外面的全世界加起来还多。可惜,每当流星街发展到一个顶峰,让人看到站起来的希望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灾难出现,让一切归零,然后幸存的人被重新打入更深的深渊。”
而一九七五年的丹妮卡病毒,比后来库洛洛他们遇到的那次还要恐怖。
整个流星街在极短的时间里被看不见的狂风刮得七零八落,念能力者一个接着一个,突发高烧然后倒下,在很短的时间里,能再活着站起来的幸运儿,一个也没有。
恐慌蔓延到阳光照到的每一个角落。
侠客和那对夫妻所在的贫民区也不例外,他被严厉地禁止外出,整日关在不透风的狭小房间里,由那对夫妻紧张兮兮地给他按时送进食物和饮水。除了送食送水,那对夫妻甚至不敢开门和他有任何多一点的接触,生怕那天听到外面传来普通人也被感染的噩耗……
直到现在,侠客还能依稀记得那个被他称作“爸爸”的男人,在隔壁因为恐惧而发出歇斯底里的咒骂,时不时地对女□□打脚踹。然后就是女人刺耳的尖叫和嚎哭声。
今天的侠客已经学会用各种不同的冷笑代替脆弱的情绪,而当时的小侠客还只能抱膝蜷缩在阴暗的木板床上,小手紧紧攥成拳头,不时抹掉两泡眼泪,憋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哭声被门外听见。
不过他很快不必哭了。在那场浩劫接近尾声的时候,侠客终于感染了。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整个人神志不清,至今侠客也深深的记得那种仿佛身在烈火地狱的痛苦无助。
他也曾哭着伸出手叫“爸爸妈妈”,当时的议会已经确认了丹妮卡病毒只对念能力者有效,而那对夫妻在对着侠客辗转挣扎的木板床坐了一夜,也争吵了一夜之后,终于做出决断——
“将他丢去集中营吧。”一身刺鼻烟味,男人之前怒吼到发哑的嗓子黯沉沉道。
“可是也许能熬过去呢?”短短几天,胖女人已经比之前苍老的多,此时忍不住带着希冀道,“不是已经确认不会传染了吗?侠客毕竟是我们的儿子……”
“你听不懂人话吗?!”男人怒吼,“这是必死的绝症!留着他也对我们没用了!”
“这是我的儿子!”女人用比他尖利得多的劈裂嗓音叫道,“我得烧了几辈子高香才生出来一个念能力者?!就这么把他丢了?那我们以后的生活就都完了!!”
“现在已经完了!”男人吼道,“他死定了!街道也不会再发口粮给我们了!早点把他扔了,我们还能省下点粮食!!”
女人顿时哑声,带着深深的怨恨和不甘嚎哭起来。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把他送到集中营,那边还能给我们一份奖励。”男人沉沉说着,又点了根粗烟,舍不得地吸了一口——送走了侠客,他们就只能回到以前的落魄生活,烟是再也别想抽上了。
侠客其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当时高烧得神志不清,但等到他一个人在集中营冰冷的地上醒过来,看着周围陌生的、挤满了奄奄一息的念能力者、仿佛人间地狱的场面时,忽然就明白了昨天晚上听到的意思。
然后,当他无论怎么嚎啕大哭、怎么凄厉的尖叫着“爸爸妈妈”也无人回应,只能在原地看着隔壁一开始还嫌他吵闹的念能力者没了呼吸,脸上一点一点的泛出斑点,然后身体逐渐胀了起来……侠客捂着饿到灼烧的肚子,又很快学会了依靠自己活着。
活着。
当侠客在收容所里呆了半天,他才明白这是个怎样艰难的词语。
在感染之前他其实对丹妮卡病毒没有多少概念,只听过那对夫妻只言片语的交谈。现在,看着集中营里满地无人收的尸体,感受到环绕周身的气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削弱下去,四岁的侠客意识到,自己也很快会是躺在这里腐烂的一员。
对于念能力者而言,清醒着感受到自己生命和力量的源泉一点一滴的消逝,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先被亲生父母抛弃,后又只能苦挨着病痛等死,这段经历足以令侠客刻骨铭心。不过当时,他很快又陷入高烧晕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胳膊的剧痛。侠客挣扎着挥动手臂,头顶有人“咦”了一声,一股巨力攥住他的脖子。
侠客挣扎着睁眼,看到头顶一张血盆大口。定睛一看,是一个嘴边淌血的男人,脸色灰败,正极为惊愕的看着他,嘴里虚弱出声:“你、居然醒了?”
侠客全身无力,而且胳膊疼极了,费力地转过头一看,看到自己的右臂被那个男人举在手里,肉最多的上臂衣袖被扯破,一个豁开的血口赫然在目——再对比那人嘴上残留的血肉,分明是被他咬了一口肉下去!
侠客眼圆睁,一时极惊恐,盯着那人说不出话来,想向后退又被他死死掐住。
“咕嘟”一声,那人将侠客的肉咽了下去,在侠客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分食的时候,放开了他,低声咕哝了句什么似是晦气,转身又寻了具旁边的尸体,埋头大嚼起来。
侠客被吓傻了,手臂被咬出的伤口疼得直哆嗦,他拿衣袖捂住,缩在原地不动,半是不敢、半是虚弱得没有力气。
环顾四周,之前还不断有人被送进来的集中营此时俨然成了一片死域,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活人似乎只剩下他自己,还有旁边埋头生吃死人的家伙两个。
一直到旁边的家伙吃个半饱,满脸是血的抬起头来,一抹嘴,看到侠客神色绝望放空,似乎恢复了些精力,对他道:“别看了,人都死光,只剩下我们两个,运气真好。”
侠客对他一个哆嗦,那人厉鬼似地嘿笑两声:“别怕,我不吃你。刚才是以为你死了,小孩儿肉嫩。现在就我俩活下来,这里满地尸体,我何必吃你?”
侠客还是说不出话来,一手按着胳膊,受伤的手又捂着肚子,几乎忙不过来。
那人丢开手上被他啃掉一条大腿的尸体,又有余力指点侠客:“小孩儿,我劝你也吃点儿,然后赶紧走。”
他竖起满是人血的手指指向周围:“看见没,都死了。外面的人把我们关起来,就没想着让我们活着出去。不管他们是打算一把火烧了这里,还是等烂干净了再进来,我们留在这里都没有活路,早点跑路要紧!”
那人说着喘了两口气,踉跄着站了起来,低头道:“你的念也在恢复吧?从没听说这个病还有活下来的,只我们这块儿就有上百人,就我们两个命大!”他说着咧着血口哑声大笑两下,“我走了。”
最后临走还又道:“小鬼听人话,别嫌脏,死人肉也是肉,饿极了不讲究,活命是真!”
那人走后,侠客孤零零坐在满地死人堆里,碧绿的圆眼中一片虚无,半晌突然一个哆嗦,恢复清醒。他无意识地抹了把脸,满手的血都抹到了脸上也不自知,挣扎着爬到一边,抓住一具刚死不久、冰凉无异样的尸体,表情扭曲低头就啃——
然后吐了满地。
在侠客的记忆里,人肉很难吃,不仅有尸体的腐烂味,而且是极酸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吃了又吐,吐了又吃,和胃酸的味道混淆了。
逼到急了才知道,人没有什么不能吃的,只要能活着。
即使死里逃生,失气症也把侠客折磨到够呛,他毕竟只有四岁。最后还是吃了一肚子死人肉,又原地歇了半天,才终于攒下|体力,沿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逃出生天。
大概是丹妮卡失气症来势汹汹,外面的人就没想过集中营里还有活着能走动的,所以除了一条刺眼的警戒线警告外人不要进入隔离区,并没有人看守,侠客走走停停、连滚带爬,忍不住了再啃两口他机灵带上的死人肉,居然真的给他走了出去!www.ýáńbkj.ćőm
这一场病毒的打击,让流星街再次陷入兵荒马乱。
侠客很容易混进有人烟的地方,开始寻思自己接下来的去路。中间耍小聪明和人抢过水,也被人打到奄奄一息过,最后还是个抢走了他最后一块人肉干的大孩子看侠客乖巧的没有反抗,丢下一句:“你这么小,去五区就好了!”
侠客打听一番,开始艰难地往五区走。
后来侠客才知道,原来他胡乱拼凑出的所谓“路线图”,从一开始就和五区南辕北辙。这是后来他师父说的。
侠客在前往他以为的“五区”的路上,遇到了后来的师父。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姬芙莫罗更新,第 29 章 番外-侠客(上)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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