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街道,众人大气不敢出,这声突兀的娘格外清晰。
就连坐在轿子里歇息的天皇也被这声娘抖然惊醒。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更夸张的是抬轿子的八人,被这声叫喊停。
这些轿夫都是官兵,警惕心本就比常人强,虽然不至于大惊失色,吓得六神无主,但下意识反应是停下来,另一只手按到自己腰间。
在大家愣神的时候,二丫从跪倒的百姓头上跳过去,三两下跃进中间空出来的那条道,径直往斜前方那条巷子奔,嘴里依旧高喊,“娘?娘?”
郭将军见她往前奔,以为她想行刺,情急之下,立刻拔刀相向。
二丫只顾着往前奔,后面也没长眼睛,眼见着就要被刀砍死。
大丫吓了一跳,飞快扯着嗓子喊,“二丫,快躲开!”
刚刚二丫叫那声,大丫自然也听到了,不过她跪着,并没有看到木氏,以为妹妹认错了人,吓得腿都抖了,刚要拽妹妹跪下请罪,没想到妹妹已经先她一步冲了出去。
眼见郭将军抽刀相向,妹妹根本没有防备,她想也不想就跳起来提醒。
二丫听到姐姐的声音,回头一看,明晃晃的大刀正往她后背扎,她下意识抬脚,把郭将军踢出好几米远。
众人:“……”
这小姑娘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踢郭将军。
负责保护天皇的护卫见二丫冲了过来,纷纷拔刀。
二丫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们,在众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跳出中间那条道,三两下跳进斜前方那条巷子里。
她一脚踢开压着木氏的衙役,拔掉她嘴里的白布。
木氏指着她身后,“快!你爹也被绑着呢。”
二丫回头一看,原来她爹就在不远处,由于他是男人,力气大,有四个衙役压着他。二丫怒火中烧快步上前把四个衙役一脚一个踢开。
围观百姓吓了一跳,纷纷闭开。
而郭将军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他刚才丢足了脸,眼见这个小丫头目无法纪,当街滋事,心头火大。
就在这时,天皇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陆时秋跪倒在地,冲着轿子的方向叩头,“天皇,冤枉啊。方县令冤枉草民谋反。请天皇明察秋毫,救救草民吧。”
众人:“……”
寂静中,天皇撩开轿帘,视线落到二丫身上,“把一干人等带到县衙。”
郭将军有些迟疑,天皇眼风一扫,郭将军拱手行礼,“是!”
县衙后院,方县令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早,他就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偏偏师爷还在叽里咕噜劝他,“大人,谋反罪要上报给朝廷。您想对付他,最好判他一人即可。”
方县令死鱼眼一瞪,“我能不知道要对付他一人吗?可这个龟孙子除了诗会,整日闭门不出,我就想对付他,都找不到好法子。”
师爷捋胡子,沉吟片刻,“我看不如从他家烧烤摊入手。要是吃死了人……”
方县令很没风度地翻白眼,“我刚刚都说了他在家读书,你聋啊?”
卖烧烤的是陆时秋的娘子和大女儿。就算真吃死了人,官府拿的也是这两人,与陆时秋有何关系。
师爷不以为然,“大人,你先把人抓来。到时候让陆时秋疲于奔命,误了院试,好让他考不上秀才。然后咱们再慢慢对付。”
在方县令看来,这法子等同于隔靴搔痒。婆娘没了,再娶就是。女儿没了,再生就是。再说陆时秋有四个女儿呢。少一个又能如何?根本不痛不痒。奇书屋
他要对付人,怎能这么轻松呢。
方县令摆摆手,“师爷不必多说。等他来了,我会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一力承担,放过他的家人。”
师爷微微皱眉,县令这是想动用私刑,屈打成招了。
不过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法子,也只能如此了。
就在这时,衙役从外面飞奔进来,不等他开口,方县令咧嘴乐了,“人带来了吧!快点!老爷我要升堂。”
说完,他压仰不住兴奋坐到衙门书案后面,拍了下惊堂木,心里暗自想着,今天一定要让那个胆大包天的陆时秋好看。
衙役苦着脸,差点给他跪了,“大人!天……天皇来了!”
方县令面露惊恐,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你说谁来了?”
天皇?怎么可能呢?天皇不是在攻打金国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盐俭县呢?一定是幻觉。
衙役见他不信,不由加重声音,“天”皇来了。
还没等他说完,仪仗已经进了后衙,站在外面的衙役跪了一地。
当一抹明黄色身影缓缓出现在门口,方县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方县令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
他好不容易想出一招对付陆时秋,人还没抓到县衙,就遇上天皇。
此时,县衙大堂。
方县令浑身颤抖低眉顺眼跪在大堂,他旁边跪着陆时秋,木氏以及大丫二丫。
天皇好整以暇看着方县令呈上来的诗句,拧眉不解。
片刻后,他把诗句扔到地上,目光锐利扫视方县令,“朕才疏学浅,不如你给联找找,这里有哪些诗大不敬。”
天皇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大半时间都在军营度过,什么荤话脏话都听过。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什么是骂人不吐脏字。
这陆时秋还挺有意思。
方县令额头滴汗,不停抹额头上的细汗,他哆嗦着手指,把他认为有罪的诗全都抽出来。
郭将军重新呈上,天皇接过来看了一眼,“这诗跟朕有关系吗?”
一树梨花压海棠,啧啧,文人骂起人来,比那些大老粗还厉害,瞧瞧多会挖苦人啊。要是陆时秋名扬天下,他这首诗可就名垂千古了。那这诗中老汉还不得遗臭万年?
方县令战战兢兢道,“天皇,这句是讽刺男人花甲之年还娶妻,意在隐喻……您。”
天皇定定看着他,“花甲之年就不能娶妻了?这是谁给的道理。”
陆时秋忙道,“天皇,草民是听一位学子说起,有位五十八岁的员外爷纳十八岁小妾。才写的这首诗,跟天皇毫无关系。”
天皇把方县令找出来的诗全部看了一遍,猛得一拍桌子,怒道,“方县令,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这么随意糊弄?你这是拿自己是盐俭县土皇帝了吗?”
方县令腿一软,瘫倒在地。
天皇目光严峻,“盐俭县县令身为父母官,不知为百姓分忧,却诬陷平民百姓,简直该死!。”
事实上,他出征前就接到密报,盐俭县新任县令贪得无厌,本打算会试之后,把人革职查办,没想到只短短几个月,这人居然妄图陷害读书人。简直该罪。
天皇说该死,那是金中玉言,没有反悔的余地。方县令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心脏吓得都差点掉到裤子里去了。
他膝行几步,牙齿打颤,“天皇,臣只是听信小人谗言,案子还没审理。”
陆时秋拱手,“草民状告方县令收受苛捐杂税,让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天皇视线再次落到方县令身上,“令河间府知府查明真相。是死是诛,由他定夺。退下吧!”
是死是诛?那就是说方县令死定了。绝无更改,唯一区别就是他一个人死或是全家人陪着他一起死。
方县令面如死灰被士卒拖了出去。
天皇对这诗集尤为喜欢,赞道,“你这诗写得不错。很有新意,朕喜欢。你何时出本诗集,记得送一本给联。”
陆时秋心头大喜,响亮应了声,“是!”
天皇挥了挥手,陆时秋很是识趣,带着家人退下去。
等人走后,天皇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里。
“天皇?您怎么样?”郭将军一脸急切,催促旁边的护卫,“快去把太医请来。”
另一护卫拿出一瓶药,从里面倒了三颗。天皇半张着嘴,咽下药。
郭将军跪在地上,“天皇,这事交由微臣去办就好,您何必要亲自审理呢。”
天皇喘息一会儿,呼吸渐渐平顺,他睁开眼,笑了,“谋反是大罪。朕担心你压不住。”
一个武官根本不擅长审案,天皇搬师回国,除了留下一半兵力驻扎金国,所有文官都留下来,负责治理金国。这事只能自己来。
郭将军蹙眉,“可您的身体?”
天皇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自己身上的蛊毒发作越来越密集了,“朕需要早些回去。你先去准备吃食,咱们日夜兼程带三千士兵先走吧。其他人慢慢跟着。”
郭将军有些迟疑,“可这样安全没有保障。”
天皇摆摆手,“无碍,韩广平已经被灭,各地流寇全部被消灭。无需担心。”
郭将军点头应是。
出了县衙,陆时秋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安慰妻子和女儿,“虚惊一场,还好过去了。”
木氏却没他想得那么单纯,她这次是真的被吓怕了,“往后,你少写点诗吧。这怎么还扯上谋反了呢?”
陆时秋却不认同,“府试的时候,我写策论讥讽方县令,这才惹怒了他。跟诗没有关系。”
富贵险中求。想要扬名天下,哪能一点险都不冒呢。
而且天皇都夸他诗作得好,他的名气只会比以前更胜。将来殿试就是加分项。
木氏见他没当一回事,心下更急,“你胆子也太肥了吧?”
陆时秋脸上闪过一抹心虚,这次吓到妻子孩子是他疏忽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木氏也不好当着那么多外人,跟他吵架,只道,“咱们先回去吧。”
这次有惊无险,木氏特地做了桌吃食给大家押惊。
囡囡和三丫直到吃饭时,才得知这件事,两人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冷汗。
囡囡更是火冒三丈。方县令胆子也太肥了吧?她爹好歹是童生,代表千千万万读书人,方县令以为凭借一本拼凑出来的诗集就给他定罪,也太儿戏了吧?
囡囡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陆时秋摇头,“他并不是无的放矢。历朝历代都有文字狱。尤其是前朝,文字狱盛行,好几个官员都为此丢了性命。”
那些证据其实只是影射、暗示,甚至牵强附会的字句,根本不能定为谋反,不过是上位者想竖立朝廷统治的权威,加强了中央集权而已。
凡是有利必有弊。文字狱也造成文人思想被禁锢,再也没有开创百家争鸣的学术场景。
周知府审案速度极快,只花了半个月,就把方县令所犯之事全部查清。
方县令全家三岁以上男丁皆被问斩,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盐俭县百姓无不叫好。
而陆家的银票也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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