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舜顿时明白了。
易德元当初写欠条的笔有问题，写出来的字过段时间会像水一样挥发，欠条变成一张白纸。
他血淋淋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用心险恶。
这几万块钱明显是要不回来了。易德元在借钱的时候就想好了赖账。自己就算去法院告状也告不赢。
就算能搞告赢，以他的健康状况，他也等不到那一天。
他慢慢地把欠条折叠成原状，轻声说：“易德元，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当兄弟。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帮你。现在我这样了，你却这样对我。你摸摸你的良心，不觉得有点痛吗？我这是救命的钱啊兄弟！”死亡的恐惧，重病的折磨，兄弟的背叛，让他当众哭了出来。
易德元推了推眼镜，说：“舜哥，不要激动。我会帮你想办法筹钱的。但是我真没找你借这么多钱。我最近叫了个女朋友，她家挺有钱，我去找她借个几千块还是没问题的，钱搞回来了给你治病。”
“假惺惺。亏你还是知识分子！书都读到狗肚子了”。李学舜的大哥忍不住了，开口骂道。
“易德元，你无耻！我哥对你那么好！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李学舜的四妹哭着说。
“这种没良心的人，骂他也没用，以后生孩子没屁眼。”大嫂怒目以对。
“姓易的，滚！我们瞎了眼才会把你当朋友。”李学舜的三弟也跟着骂。
易德元灰溜溜地离开李学舜的家。
他的父母过来，对李学舜一顿埋怨，说易德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满肚子坏水。当初让他不要跟易德元玩，他偏偏不信。
一家人齐心协力，对着易德元的背影破口大骂。
三弟李学禹又哭着问爸妈：“二哥的钱都没了，怎么换肾啊？”
李学舜的父亲说：“借，能借的都去借，不能借的也借。”
一家人果然到处去借钱，也凑了几千块回来。
也有不少人拎着黄桃罐头来看望李学舜，留下几十块几百块钱聊表心意。
他们的亲朋好友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在下岗狂潮的冲击下，家家的日子都过得困难。他们借了一个月，还不够换肾手术费用的一个零头。这些钱很快都用来搞透析了。他们没钱去省城的医院透析，只能在镇上的医院将就。毕竟镇上的医院便宜。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卖房子了，用卖房子的钱来支付透析的钱。
换肾的钱，恐怕这辈子都凑不齐了。
在一家人为了钱而发愁的时候，李学舜越发沉默。
他不想连累自己的家人了。
即便卖房子，也不过是续一年的命。家人却都要成丧家之犬。而且他的爸妈也一身的慢性病，常年需要吃药。这几个月，家里为了给他凑透析的钱，爹妈的药都断了。
思来想去，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在一次平常的透析治疗时，他写了一封信，放在病床上，然后趁着大家不在意，偷偷地溜出了医院。
他打算去长江，纵身一跳，什么都解决了。
可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离开医院之后，走几步路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就算不去跳江，恐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为什么老天对自己这么不公平，得这种绝症！”他望向天空。
天空蔚蓝。
他的心一片死灰。
可是真正来到长江边之后，他又不敢跳江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
此时正值冬天，江水刺骨。他的一条腿伸进长江后就被冻得瑟瑟发抖，连忙爬上岸。
他来到江边的树林里，见了一些树枝，用兜里的打火机点燃了，用来烘烤自己的鞋子和裤腿，顺便来取暖。
江水赶走了他自杀的勇气。他也不愿意回到家里。
于是他背对着小镇，漫无目的地流浪，变成了一个流浪汉，然后变成了乞丐。
在流浪途中，他居然看到了一些熟人，是以前的一些亲戚。
他们下岗后就不跟李家联系了，原来都出来要饭了。
李学舜认出了他们，但是他们没有认出李学舜。现在的李学舜脸色蜡黄，浑身浮肿，几乎没有一个人样了。
好在大家都很怕他，不敢招惹他。他沿路要饭，被要饭的人家都不敢直接赶他走，怕他死在自家门口，都给点三瓜两枣打发。
虽然毫无目的，但是好巧不巧，慢慢地来到省城江城市。ýáńbkj.ćőm
江城市虽然也有很多人下岗，但是这里水运发达，靠着长江有十八个码头，每天货运不断，全国各地的人都来江城做生意，所以给江城人民带来了生计。
李学舜这个流浪汉干脆在江城待了下来，坐在垃圾桶旁边混吃等死，跟那些流浪猫流浪狗生活在一起。尤其跟一条狼狗模样的大型犬关系处得不错，晚上太冷了，一人一狗便互相依偎着睡觉。
其实也有很多人来驱赶这种影响市容的乞丐，但是看到李学舜一副死了一半的样子，都不敢动他，害怕他真的死了。
但是李学舜的样子实在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于是有一天晚上，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开着皮卡过来，趁着天黑，把李学舜架起来，扔在货车厢里，开出三环，就地一扔，扔在一片干草地上，摔得他七荤八素。
李学舜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附近堆着牛粪和农药瓶子。
可能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感觉到生机一点一点地流失。
在他即将永久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被一条温暖的大舌头舔醒了。
原来那条大狼狗居然一路跟了过来。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有一条狗陪着也不错。
他的生机又回来了一点，因为他感觉到了肚子饿。
可是他现在哪有讨饭的力气？
一年前还是风风光光的他，一年后变得如此落魄，连一条狗都不如。
他抱着大狼狗痛哭流涕。
大狼狗静静陪着他，尾巴轻轻摇着。
等他哭够了，大狼狗叫了两声，然后朝远方走去。
“你也要走了么？”
李学舜叹道。
片刻后，大狼狗又回来了，嘴里叼着一个奇怪的水果，像是一个大萝卜，但是长得像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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