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杜仲明来与不来,我夏玉都不会让他们这么干。当日你来了浙洲,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来,今日已经把大局给搅了。”
杜仲明闻言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大人,你能否再说明白些?”
夏玉从桌案后走了下来,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当初你杜仲明不来,我还可以向彭相进言,也可以上书给陛下说明前因后果,那么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可以慢慢做,向朝廷请求把今年就要完成改稻为桑的国策分成两年、三年去完成,事缓则圆,在大势上就还有可以调节的机会……”
夏玉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可你杜仲明一来,从上到下,都只会将我夏玉看作是党争之人,你们想让我做的事,我还能做下去吗?”
杜仲明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夏玉缓缓道,“之前朝廷议这个国策的时候,他们要是真想阻,就不会让这个政策落到浙洲来,现在你来了,阻止不了不说,还弄得我说的话上面也不会听了。”
自古以来,遇事不驳,行事阻挠,这是大忌。
本来当初御前议事的时候,欧阳濂他们如果能在彭桦提出这道政令的时候合情合理的提出意见和建议,哪怕是让陛下先下召问询夏玉浙洲农桑的真实情况,让政令下的不这么急,都还有舒缓的余地,浙洲的百姓也不会因此而遭殃。
但既然没人阻止政令落到浙洲,他们也知道他夏玉的为人,太子府那边就不该再派一个杜仲明过来,杜仲明来了没有用,陛下定然也知道杜仲明来了浙洲,太子参与了此事,这就不再是普普通通政令推行,而是党争。
如今就算吴道醒等人调蕲州卫官兵去踏苗,他夏玉为浙洲百姓上书请命朝廷也不会管了,今天是踏苗,明天就有更多的手段,只为了早日完成改稻为桑的任务,向朝廷交差。
他夏玉被卷入其中,在陛下眼中,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只是涉及党争的言论,又怎么会让他在浙洲干自己想干的事呢?
话说得如此明白,杜仲明知道了其中利害,却也无法挽回颓势,沉声道,“我明日便离开浙洲。”
夏玉点了点头,想着刚刚被批回的奏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开口叮嘱道,“你先不要回京,也不要走太远,还是太子的人,希望他们能有所顾忌,不要做得太过。”
浙洲的事情在发酵,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李凌峰在京城,与何崇焕交谈过常宁郡的事后,宫里第二日便召了丹阁一众官员,晚些时候何崇焕去常宁郡彻查的事便定了下来,日子确实在皇子选侍讲之后。
宫里在筹备着几位皇子选侍讲的事,永德帝的意思也是从这届新晋的举子中选一些才学和品性都兼备的人,给自己的四位皇子侍讲,与丹阁商议过后,这件事自然而然落到了礼部的头上。
杜光庭作为吏部尚书接到永德帝的旨意后,当日就让侍郎韩集组织礼部的官员写了文书,再让下面的人送到了各位举子手中。
李凌峰自然也收到了。
第二日,天色阴沉,乌云压顶,明明是早上,天气却闷热异常,这些日子,京里的天气都是如此,虽然能见到乌云,但是却滴雨不落,永德帝虽然也去祈雨,却依然丝毫不见要落雨的迹象。
去年南方下大暴雨,淹了三个洲,北方却滴雨不下,又旱了三个洲,只希望今年该落雨的地方落雨,朝廷也不用过得如此艰难。
李凌峰站在书房的窗边,伸手推开雕窗,依然不见丝毫凉意涌进来,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研墨提成,分析起了自己的处境。
如今他刚入朝,朝廷如今的局势并不明朗,彭桦虽然权势滔天,左右朝纲,但再怎么争权夺利,除非他造反,不然也越不过永德帝。永德帝才是大夏如今真正的主人,如今他在朝为官,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待时局,不然要不了多久,恐怕便会被朝廷党争所裹挟,从局中跌落下去。
到时候,先不谈理想抱负,恐怕连自己的生死也在别人的手掌之间。
所以如今第一步,便是要转换思维,用为官的思维去看待党争,用身居高位者的思维去看待人性,去看待朝局。
作为皇帝,永德帝对权势的占有欲是毋庸置疑的,其次便是彭党,如今是大夏朝廷最大的党派,彭桦能走到今天,也不是偶然,他门生遍布,又爱惜羽毛,朝廷上下乃至各洲到各县,基本一半都是彭党官员。
其次,便是大理寺卿蔡巍,虽然这两次在朝堂之上蔡巍都极少表态,但之前因为蔡文滨,蔡巍也向自己递过橄榄枝,李凌峰至今还看不出他是那一方的人,也许是自己自成一方。
再有,便是以翰林大学士欧阳濂、刑部尚书张兆奎等人代表的朝中清流,与彭桦党羽积怨已久,在朝中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想来永德帝作为天子,也是乐于看到如今朝中的争斗的,若是朝中的官员都能握手言和,共为一体,只怕他才要真的睡不着了。
剩下的便是礼部尚书杜光庭、兵部尚书宋绶这种为数不多的中立派,在朝中论事不论人,表面上不参与党争,至于私下里,李凌峰就不知道了。
因为除了这些人表面上的争斗,李凌峰还摸不准他们身后站的都是哪位皇子。历朝历代,帝位之争后面往往尸骨成山,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永德帝要从新晋的进士中给四位皇子选侍讲,他们这些人,也会随着这件事主动或者被动的选边站。m.ýáńbkj.ćőm
想到前日永德帝宣自己去御书房议事,太子前来拜见,永德帝却没摒退他,让他听完了崔德喜上报的事,才开口让他离开,李凌峰目光闪了闪。
不知道永德帝这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
不过,四位皇子,李凌峰到今天也只见过太子一面,想必明日去国子监选侍讲,就能看到其他三位了,李凌峰也不慌,一切等明日再说也不迟。
只是还有一件让他意外的事,本来他与何崇焕都以为永德帝会指派他去常宁郡彻查冯卫一事,没想到最后这差事却落到了何崇焕头上,李凌峰隐隐觉得,永德帝此举有别的意思,但他一时间还猜不透永德帝的想法。
在书房待了一下午,李凌峰看着外面的天色,难得有些困倦,打算出府去走走。何崇焕本来想在李凌峰宅邸附近买一个院子的,奈何附近实在没有合适的,就买的稍远了些,李凌峰就没有叫他,独自一人出了门。
上次逛京城还是李凌峰刚高中时,为了赴宴彭府与何崇焕几人去逛礼品,当时他还给何琳月买了些小玩意,借了迟重瑞的同心球,想雕一个一模一样的送给她。
如今同心球是雕好了,只是也送不出去了。想着自己离开的时候,玉儿才退了高烧,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只希望那个傻丫头能想开些,自己并非她良人,不要因此误终身。
当时何寰要与李凌峰断绝师生情分,还有一个点就是,当年的事情过去太久,何敞官至工部尚书,如今也在暗中使劲,想必何寰便有机会可以起复回京了,如果他继续与李凌峰藕断丝连,很大一部分上会影响李凌峰的政治选择和立场。
李凌峰也明白何夫子的良苦用心,可见人不一定站在哪一边就全然是坏人,就像何寰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就像夏玉,虽然心有百姓,但是却是受彭桦提携才有今天的,只能说是时局推着人走。
逛了许久,见天色暗了下来,李凌峰便打道回府准备回去用晚膳,他刚从外面回来,徐秋便迎了上来。
“公子。”
李凌峰见他神态中有急色,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秋没有回答,见院中没有其他人,从怀中摸索出了一封书信,“这是陈伯先前从门缝处发现的,我瞧着上面有皇家印信,便贴身收好,让陈伯不要声张,等您回来再交由您处置。”
皇家印信?
李凌峰有些诧异,脑中第一个就将永德帝排除了,难道是太子楚慎?
接过徐秋手中的信件,李凌峰便走进了书房,徐秋则是站在书房外守着,神色有些戒备。
这种带皇家印信的东西,既然不是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自家府中,想来不一定是能广而示人的东西,自然要小心谨慎一些,以免被有心人拿住把柄。
不得不说,李凌峰识人的本事确实不低,当初带徐秋进京时,他没有刻意教过这些,徐秋却能从他每次的待人接物处事中慢慢观察与学习,如今才过去不久,便已经从一个庄子上喂马的马夫成长为李凌峰的心腹护卫。
而在屋内的李凌峰,在看完这封信件后,虽然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得正常,默了默就将信件用烛火烧了,然后便出了书房,让徐秋去叫后厨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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