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孙之文一脸慌张赶来了,听得狄咏还在睡觉,站在狄咏卧室门口就是大喊:“兄长,不好了不好了……”
狄咏还是没醒。
孙之文显然真是急坏了,上前一边拍门一边喊:“兄长快醒来,大事不好啊!”
狄咏方才悠悠转醒,问了一句:“什么啊,就大事不好?”
“兄长,今日大早,左掖门就聚了几百士子,联名上书弹劾你啊!内侍官把上书带去给陛下了,这些人又往国子监去了……大事不妙啊!”
孙之文能大早就知道这些消息,还真就是他这交际花的人脉关系,知道了自然就着急不已,这事要是没弄好,狄咏可就真前途尽毁了……
必须得赶快应对,因为弹劾的奏折,那自然极尽抹黑之能事,必然不会真是昨夜的真实情况,只会着重放大狄咏昨夜言论里的不当之处。
如果狄咏不见招拆招去应对,那他狄咏之后就百口难辩了。
却听狄咏声音传来:“莫急,待我穿衣洗漱,去趟国子监。”
“兄长,最好是入宫去,你可是枢密欧承旨,入宫不难,入宫面圣,当面辩解,才是上策啊!”孙之文给狄咏出谋划策,倒也不能说孙之文谋划不对。
狄咏却答:“入宫不必,去国子监才是关键!”
这事,压根就不是朝堂政治倾轧的问题。这是学术之争,学术之争的胜负手,不在皇帝,而在国子监。只要狄咏胜了,皇帝那里,自然有人去帮狄咏说,比狄咏自己去说还要有效。
狄咏不紧不慢起床穿衣洗漱,还连带吃起了早餐,可把孙之文给急坏了。
倒也不是狄咏不着急,而是此时急也没用,他此时自己下场与人再争夺,再如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刘几大早上把昨夜之口录送到胡瑗那里,也还得给胡瑗一个阅读与思索的时间。
所以狄咏若是早到国子监,反而被人群起攻之,一个帮手都不会有,所以必须得去晚一点。这已然不是什么南北之争,此时哪怕是北方士子,哪怕是狄咏同乡,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支持他。
不是这些士子怕事之类,就是狄咏言语,当真有些惊世骇俗了,让这些年轻士子难以分辨。
此时垂拱殿侧的书房里,倒也是争论而起。
政事堂的相公,翰林的学士,侍读之类的近臣……反正都是大文士大文豪。
事情大家都已知晓了,但知道的还只是一边之言,几百士子闹事,也把大佬们给吓了一下,还好不是朝堂政事,便也轻松了许多。北宋朝的士子学生,还真就有上书的传统,也就是闹事的传统,经常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皇帝也皱着眉头,他其实没啥多余的想法,大致上不关他的事,只问:“诸位有何见解?”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是为难。
梁适自是不会把狄咏拿来喷的,欧阳修自顾自在生气,气自己这弟子喝多了酒就瞎胡闹。
另外一个宰相陈执中想得一想,倒是开口了:“此事,要说事功嘛,倒也无妨,学术学派,不外乎百花齐放,便是文风鼎盛。却是这事功要代大学,那就僭越了,狄子道此举颇为不妥……但也念在其年少,少了见识,学生之间意气之争,在臣看来,不必太当回事……”
陈执中,处理意见上,大概就是和事佬,小事,和个稀泥,过去就过去了。态度上,其实有些偏袒狄咏,这就是好印象带来的好处。
陈执中先说了,梁适自然也就开口了:“嗯,陈相公所言在理,才华横溢,自是傲气在身,少年意气,争也就争了……”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着实该罚!陛下,臣以为,当诫之!”这话,欧阳修说的,语气严厉。却也是高举轻放,骂是骂了,最后来个“诫之”,就是要批评一下。
皇帝点着头:“那就……欧阳学士拟个训诫书,翰林院盖个印,张贴出去,让学生们散了,不要再来闹了。”
“臣这就去草拟,送来陛下与诸位相公定夺。”欧阳修很生气,这个子弟,消停不了三天,总要惹是生非。
……
却说国子监这边,狄咏是姗姗来迟,来得也正好,胡瑗刚看完刘几送来的口录,在书房里坐了一会,才到堂前。
学生们也在堂前落座,有人已经准备要告状了。
这时候,狄咏进来了,落座。倒也正好,有人还怕他心虚躲着不来了。
郑獬第一个起身开口:“夫子,学生有一事要禀!”
胡瑗其实心知肚明,却拿出看完的口录,说道:“你先看看这份口录,看看有无差错!”
胡瑗这举动,就是公正之举,不偏听偏信,刘几送来的,他还要给另外一个当事人看看,如果另外一个当事人认可了,那这事就才算是真正清楚了。
郑獬不明所以,上前躬身接过,低头开始看,原来是昨夜辩论的记录,立马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郑獬点头:“就是此事,倒也不知何人记录得如此全面,学生要说的,就是昨夜之事,狄子道大言不惭,悖逆至极,以其小小见解,妄议圣贤之言,还口出狂言,要以事功为大学,说什么圣人之大学,非读书人与官员之大学……”
胡瑗摆摆手:“嗯,老夫已知了……上课!今日就再讲一讲大学之道……”
郑獬大喜,便是知道胡瑗这是要拨乱反正,好好让某些人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大学之道。
狄咏其实也有些紧张起来,抬头看着胡瑗,深吸一口气,心想,胡大佬,你可别让我失望啊……你之前可是说事功是可以的,你可不是迂腐之人。奇书屋
胡瑗开口:“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话,圣人错了吗?”
说完话语,胡瑗左右扫视。
“自然是没错的!”程颐先接了。
胡瑗点着头:“嗯,自是无错!”
程颐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甚至下意识去看了一眼狄咏。
却听胡瑗又问:“何谓止于至善?诸生来答!”
程颐上一答得了鼓励,立马又接:“止于至善,德之至也!无尚之德,便是止于至善。”
胡瑗不说话。
郑獬又答:“夫子,止于至善,便是无终止之追求,时时修身,时时济民。”
胡瑗没说话,看了一眼狄咏。
这是示意,狄咏自然立马答道:“学生昨夜之言,止于至善,明德亲民之极则也!”
胡瑗显然在口录中已经看到了这句话,此时听得狄咏再说,欣慰点点头:“狄子道此言甚好,明德亲民之极,便是止于至善。看来狄子道对于大学之道,深有见地,治学有成呐!”
狄咏闻言,立马放心了,大事已成。只是这个回答,抄自王阳明。
却是胡瑗夸了一下狄咏,满场之人皆是变色,郑獬急了,连忙问道:“夫子,这话虽然是狄之道昨夜说的,但他说事功便是大学,岂有此理?”
程颐颇感事情不妙,也问:“夫子,事功之言,岂能是大学?学生不解!”
胡瑗忽然起身了,用眼神再次扫视满场,最后看向刘几,先说:“取纸笔来记!”
刘几连忙舔笔,一张纸铺上,一脸紧张看着胡瑗。
胡瑗踱步而起,也开口:“圣人大学之道,微言大义也!言之在理,以为君子之求。而这求得之法,圣人并未详述,自是可以千差地别。难道狄子道之事功就求不得明德亲民乎?”
高!
牛逼!
狄咏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大儒就是大儒。
什么意思?胡瑗说,大学之道,那是一个目标,是一个目的,是一个追求的方向。但是圣人又没有说一定要用什么办法来达成,你可以自己修身养性成大学之道,你也可以勤于讲学教化……
但狄咏之法,那也是可以明德亲民的,脚踏实地去做事,去让百姓过更好的生活,也是明德亲民的方式之一。
狄咏立马接了一语:“夫子,学生之言,求的是读书为官者之大学,为民事功之大学!”
胡瑗笑了笑:“好一个为民事功之大学,此语,大善!治世安民之道也!”
刘几忽然笔一抖,字都写歪了,激动不已,又连连去写记:胡夫子曰,为民事功,大学也,治世安民之道!
就这一句话,兴许已经代表了一个学派正式走上历史舞台。事功,本就是要崛起的,要与理学鼎立相争的。
满场众人,却是一片愕然,一个个看着胡瑗,傻愣愣的模样。
胡瑗还问:“诸生还有何惑要解?”
“夫子……学生以为……这个……”郑獬话先说了,内容还在想。
狄咏已然起身:“拜谢夫子解惑,学生必以事功为学,穷极毕生,不敢懈怠!”
“好,治一道,穷一生,治学之道,便该如此!”胡瑗夸着狄咏,他是真的认可狄咏之语。读书为何?不过就是治世安民,能真的为民当官,岂能不是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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