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的地方就能吸引鸟儿,还未到春天,江心市已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赵无棉坐在阳台上,桂花香气四溢,却久而不闻其香;鸟鸣娓娓动听,但番语枝头雀,不似家山鸟。
阿秋已然坐不住了。
"这家子都是什么德行啊?既然看不上外地人,当初谁跟催命一样的催你嫁过去?哦,还看不上你?有毛病吧?"她站在端坐着的赵无棉跟前,手指拍着阳台的铁栏杆,"他们家是出了几个当官的,就真以为自己个是什么皇亲国戚了是吧?"
赵无棉没吭声,捧着水杯的手指微微颤抖。
"秦时远自己是个什么样子自己不清楚吗?比你大了近十岁!谁高攀了谁?"阿秋在狭小的阳台上走来走去,"还有,我承认他这个人是很优秀,但是他们家在江心……不说是名门望族吧,也算得上是宦官世家,到处都是裙带关系,他这个公安副局长是怎么来的?全靠他自己吗?"她又看向好友,"你才是正经靠本事在江心扎的根!你比他强一百倍!你自己看看你挑来挑去,挑了个什么玩意儿?"
手机震动了起来,赵无棉看了眼来电显示,又关了电话。
"接啊?怎么不接?"阿秋涨红了脸,"接了告诉他,你不伺候了!趁着你俩还没孩子,跟他离婚!"
阿秋看着她不声不响的样子,恨铁不成钢:"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你听进去了吗?你但凡听进去一句,也不至于这样!"
赵无棉抬起头,缓缓开口:"阿秋,我被爱冲昏了头,我咎由自取。"
阿秋心疼好友,静默良久,坐在了她身旁。
"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她把手搭在赵无棉后背,"说句实话,秦时远也太能迷惑人,我看他平时一幅稳重的样子,也以为是个负责任的可靠之人——结果呢,不喜欢你还对你催婚,在自己家办家宴的时候,去人家学校门口堵人,呵,"阿秋嗤笑了一声,"可真有他的,难怪何静看不上他。"
赵无棉把水杯放下,双手撑着自己下巴。
"知人知面不知心吧,"她淡淡的说,"可我至今也看不透他。"
"现在看透了。"阿秋接话道,"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阿秋,中秋那天晚上,我和你想的一样,我想和他离婚。"赵无棉靠在了椅背上,直视着好友,"但现在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我不是傻子,难道在这之前,我能不清楚他对我的态度吗?我都快三十的人了。"
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但仔细一听也宛转悠扬。
"我骗我自己,只当是他性格就如此。他不是不关心我,他是天性冷漠;他不是不想搭理我,他是天生内敛,不善言辞;他不是不在意我,只是忙于事业。"
"我一直抱着期待,即使不够喜欢的人,结了婚总会日久生情,只要我做的够好,他就会被打动。"赵无棉又垂下了头,"阿秋,你还没结婚,我的经历就是个前车之鉴——不要对任何人心存幻想。"
"确实。覆车之戒,我会牢记。"阿秋拍拍她,"但你们的婚姻,错绝不在于你。"
"我看到何静时,实在是自卑。你见过她的。"
"不要想何静了,说说你,你之后该怎么办。"
"如果我再年轻一点,我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应该会在那晚毫不犹豫的提出离婚。"
"你现在也很年轻。不要老是想着自己快三十了,你就是快四十了又怎样?年纪也不应该是你的枷锁。"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年纪也只是一小部分。我冷静下来后,仔细的想了一晚。如果我提离婚,我会面临些什么。"
一只小鸟扑着翅膀飞到了窗台上。江心市的绿化做的非常好,这儿的鸟不怕人;在马路边的参天大树中,偶尔还能窜出一只小松鼠。
"我也希望自己能有说离就离的勇气。可是我的生活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我是身在现实中过日子。秦时远并没有实质性的出轨,我轻易提离婚,他顾着自己的身份和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同意。如果我和他闹起来,即便我真的成功的离了,会有哪些后果?我会伤到父母的心,他们为我的前半生已经操了不少的心了。我一个外地人身在几乎全是江心人的体制内工作,对方又是秦家……阿秋,你能理解我吗?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懦弱,我不想面临那些无端的猜测和流言蜚语,多少人觉得是我高攀了秦家呢!还有我的后半生,离了婚就真的会比现在要好吗?"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阿秋握着她的手。
"我不敢轻易尝试。"赵无棉抽出双手,捂着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自卑,就连听到他妈妈和姑姑说的话,都不敢反驳。阿秋,我最痛恨的事已经不是秦时远待我如何,而是我对不起我自己。"
秋风送爽,阳台上的小鸟唱着歌和风一起飞走。
"阿秋,我想了这么多,绝不是池鱼之虑。"赵无棉把手放下来,吐了口气,又重复道,"我的生活不是小说,也不是电影。"
阿秋进客厅把凉了的水加热,在客厅站了好久,才回到阳台。
"我也带入自己想了想,"阿秋拿着水杯靠在阳台的玄关处,"有些事确实不是说断就断的。你说的对,这是现实生活,不是小说电影——如果换成是我,当我冷静下来,也会瞻前顾后。"
"你问我打算怎么办,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我只知道我和他是回不到从前了……哎!!我们又何曾有过从前呢?从前都是靠我自欺欺人的撑着。"赵无棉仰着头看向阿秋,"如今梦醒了,原来这一年,关于我婚姻的所有美好都只是一枕邯郸。"
阿秋把水杯递给她:"好了,喝口水吧。你的日子还长,有什么决定都可以慢慢想。一切都来得及。你这几天就先别回去了,我陪你去你自己家住,或者你在我家住下来,都可以。"
秦时远看着自己被挂掉的电话,有些不知所措,赵无棉这两天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他。他想了半天,决定去妻子的单位把她接回来。
老干部局位于江心市老城区中较偏的一角,有点闹中取静的意思。那几栋办公楼是九十年代和周围的职工宿舍一起建造的。那个时候的江心市刚刚发展起来,整个老城区朝穿暮塞,百堵皆兴。
秦时远很喜欢这一栋栋的老房子,因为政府保护的较好,所以它们不但没有长成破瓦颓垣,相比新城区的高楼林立,反而多了些韵味。这些老房子保留了江心市日异月更的发展轨迹,对繁荣的市中心记述着这座城市的源远流长。
何静身着长裙,娉娉袅袅的出现在老干部局门口。她看到秦时远迎面走来,也没退却,大方的上前和他打招呼。
"秦局长,来接你太太的吗?"
秦时远点点头,坦率的看着她:"是的,你今天怎么在这呢?"
"我送大伯过来,现在要回去了。"
"好,你去忙吧。"
两人似乎都忘了前天晚上的不愉快,简单的对完话,何静越过他走向停车处。
"何静。"秦时远叫住她。
何静身形一顿,皱了皱眉头,又转身面对他。
"怎么了?"
秦时远站在原地,转过身:"前天晚上的事,实在对不起。"他坦诚的抱歉道,"希望你忘了那晚的冒犯,我喝多了。以后不会了。"
何静看着他带着歉意的眼,又走近了一步:"我就当是你酒后失言。时远,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我也很抱歉,可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你也一样。但你最应该感到抱歉的人不是我,是你的妻子。"
秦时远转头看了眼老干部局的大门,又看向何静,诚恳的说道:"你说的对。我会改正的,我也该改正了。"
"赵无棉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那晚独自去找你,听到你对我说的那些话,第一时间不是上前质问,也不是闹的满城风雨,而是代替你向我道歉。"何静严厉的看着他,"她比你小那么多,倒是比你懂事。反省一下你自己吧。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但她要真想离开你,只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秦时远在老干部局的大门口站了很久,何静已经走远,他仍然呆立在原处。
秦时远飞奔进音乐排练室时,只有周平和几个退休干部还在讨论歌曲的唱法。大家都正兴致盎然,一个阿姨眼尖,看到了慌乱的秦时远,马上笑着向他打招呼:"小秦,接老婆啊?"
几个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周平也开心的招了招手:"秦局长,小赵老师已经排练完回去了。"
秦时远不知道为何,心慌的双手有些不听使唤:"她走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吧,估计这会儿都到家了。"周平看看表,"你们小两口怎么时间都对不上的啊,老是错过咧。"
"行了小秦,我们要排练了,就不招呼你了。你赶紧回去吧,路上说不定能碰上她。"
排练室里精神矍铄的老人们围着周平,兴致勃勃的继续学习着新的歌曲。秦时远轻喘着气,定了几秒,又打了个电话给赵无棉,可惜依旧没有接听。
赵无棉拿着化验单穿梭在医院的大厅,昨天下午和阿秋谈完心后,就开始一阵阵反胃,她有季节性肠胃炎,所以没太在意,可是阿秋不放心,硬是在医生下班之前,把她拖到了距离最近的江心市第二人民医院。化验完后,需要第二天才能出结果。赵无棉嫌麻烦,在上午排练完后才磨磨蹭蹭的到医院拿好单子。化验单上指标正常,她也安心了些,拍照发给了阿秋。又想到明天就要去南州出差了,于是脑子里打着草稿,盘点要带的东西:洗漱用品,琴谱是不能少的,还有……
一阵震动打断了思绪,赵无棉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放进去的手机,秦时远的名字赫然在目。又是他。
赵无棉看着那熟悉的名字在屏幕上闪了好久,最终还是接了电话。
“喂,”她轻声的应付着,一边拿着单子漫无目的的在医院里瞎走。
"棉棉,你在哪?"秦时远焦急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在你朋友家吗?我现在去接你。"
“我在医院拿个单子,一会儿就回去。”赵无棉疑惑的听着他慌慌张张的语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医院的人实在太多,使得耳边的声音参差不齐,赵无棉有些烦躁,看到左侧有一扇大门,随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关上门,耳边瞬间安静了下来。
“医院?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验个血。”赵无棉打量着自己进的这个门,原来是个楼梯间,现在人都愿意坐电梯,宽敞的楼梯间像是已经被废弃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来使用。
“你哪里不舒服?”
“老问题,肠胃不舒服。”
“那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事。”
“哪家医院?是在江二吗?我去接你。”
“啊!!!”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尖叫,赵无棉一惊,赶忙回过头,想透过门缝看外面的情况,“不用麻烦。我这就要回去了。”
可惜门缝非常窄,这个走廊又是拐角处,什么也看不到,但门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杂乱的碰撞声持续进行。她紧张了起来,右手紧紧的抓着门把手。
秦时远那边没了声音,沉默在电话里蔓延。
赵无棉等几秒,见他不出声,急匆匆地说:“那我挂了啊。”
“棉棉。”
“嗯。”
秦时远停顿了一会儿,又轻轻的说:“那我等你回来。”
“嗯。”
她匆匆挂了电话,快速思考着此时应该出去看看情况还是呆在这不动,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能轻易报警……报警?
已经挂了秦时远的电话,她马上打开手机准备打回去。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赵无棉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踉跄着撞进来,然后用力关上门,接着,就像没劲了一样滑倒在地上。
赵无棉吓得两腿发抖,缓了五六秒钟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位医生,这位男医生此时垂着头重重的呼吸着,她这才看到他已经被血染的红透了的肩膀。
赵无棉抖着腿半扑了上去,想凑近看看他怎么样了,男医生一只手捂着受伤的手臂,抬起眼和来者四目相对——
“林医生?”赵无棉睁大了眼睛。
男人满脸都是汗水,嘴唇的血色肉眼可见的在褪去,他点点头,艰难的说道:“外面……他们要杀我……报警。”
赵无棉想马上拿起手机,但手指已经发软,她极力按下紧急报警按钮,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把手机抬到耳边,一只手抖动着紧握住医生的手。
不到两秒,电话接通:“您好,110报警电话。”
“喂,江二医院!有人行凶!一位医生已经被伤到了……你们快来!”赵无棉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她的脑子已经凌乱,她想为眼前这个伤势严重的人做些什么,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的好的,你别急,你告诉我是哪个院区?”
“滨江院区!你们快点吧……他伤的很重……他会很痛的……拜托你们快一点……”
男医生受伤的那只胳膊的手指忽然一颤,他再次抬起眼看向赵无眠。
“我们马上就到,你们注意安全,找个地方躲起来先,不要挂电话……”
事情就如戏剧一样巧合,赵无棉的手机百分之一的电量已经撑不住了,通话戛然而止。她呆呆的拿下手机,又呆呆的看向男医生:“手机没电了。”
男医生皱了皱眉头:“没事,他们已经知道地址了,在这等着吧。”
他的声音已经比刚刚稳了一些,这个受伤的人看上去比她还要冷静。
赵无棉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痛的麻木了,血流如注的肩膀实在不堪入目,她不忍直视着伤口处,但双手却下意识的迅速脱下上身的薄外套,把男医生受伤的地方包住,然后用尽力气想要扎紧。
“你忍一下啊,他们很快就来。”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很快就不痛了……”
男医生点点头,虚弱的说:“谢谢你。”
门外的尖叫声仍然存在,还有什么东西被撞倒在地的声音。
赵无棉一只手紧拽着包扎胳膊的外套,一只手用手背为男医生擦去了脸上的汗,因为此时她的两只手都已经沾上了鲜血,白衬衫也像男医生的白大褂一样被染出大片的红。
男医生头靠着墙,眼睛看着她,又慢慢的闭上眼,仿佛要睡着了。
“林医生,”她凑近他轻轻唤着,“不要睡哦,他们马上就到。不要睡好吗?”
男人渐渐睁开眼睛,半晌,嘴角扯出了一个相当勉强的笑。
赵无棉继续为他用手背擦汗:“再忍一下……一下就好。”她把耳朵贴到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谢谢你。”男人再次虚弱的感谢。
或许该引导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吗?
赵无棉这样想着,握住他的手,稍用力捏了捏:“林医生,外面的人是谁?你认识吗?”
“嗯。”他看着她,嘴唇泛白:“之前患者的儿子。”
赵无棉瞬间明白了:“是医闹?”
他微微点头。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传来一个男人嘶吼的声音:"林衍,你他妈给我出来!你这个害人的庸医……"接着又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庸医!庸医!害了我爸爸!!"
林衍的喘气声开始变得沉重,他的上眼皮带动眼睫毛都在剧烈颤抖着。
赵无棉迅速捂住了他的耳朵:"别听他们的!他们没有良心,他们不正常……"她还没想好怎么安抚他的情绪,就看到林衍紧闭的双眼渗出了两行泪。
赵无棉一阵心酸,右手拭去他的眼泪,又继续捂着他的双耳,大拇指缓缓摩挲着他的脸颊。
"林医生,别听他们的,好吗?求你了……"说着说着,忽然带动了自己的情绪。生活不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为他人难过,也为自己的委屈,赵无棉压抑了两天的眼泪不禁涌了上来,"别听他们的,你真的是个好医生,相信我吧……"
眼泪打湿了她卷长的睫毛,灵动的眼睛隔着泪看着林衍。
林衍怔住了,半晌,才艰难的发出了几个字,赵无棉没有听清,连忙凑近问道:“您说什么?”
“你认……识我?”
“嗯。”她脸上挂着泪,认真的看着他,“我挂过你的号。很久之前。您肯定不记得了。"接着又伸手为他擦汗,然后放回他的手心里。
两人对视着,她努力的向他笑。
“林主任!”
门外忽然传来呼喊声。
“林衍!你在哪?没事了!”
接着,呼喊的声音多了起来。
“林衍!你在哪!”
“林主任!你怎么样!”
“林主任……”
赵无棉眼睛一亮,摇了摇林衍的手:“是你的同事们吗?是他们的声音吗?”
林衍似乎在松口气,轻轻点点头。
赵无棉扶着墙站了起来,推开门,向外喊道:“林医生在这!”
一群人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地将林衍抬放在担架上,送进抢救室。林衍看向赵无棉,好像想说些什么,但他实在太虚弱,又被一群同事围着,很快两个人就被隔开了。赵无棉想跟上去看看情况,却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棉棉!”
赵无棉回过头,秦时远带着一群警察们站在不远处,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指挥工作,奔向赵无棉。
“棉棉!棉棉你怎么样……”秦时远明显被吓住了,赵无棉穿着单薄的衬衫,浑身是血的站在一间电梯旁。秦时远手忙脚乱的捉住她的双手:“伤到哪了?医生!!这里有伤员啊!”
“时远!”赵无棉连忙安抚住他:“我没有事,这不是我的血。”
“那你伤到哪了?他们碰到你没有??”秦时远双手颤抖,一如刚刚楼梯间的赵无棉。
“我没有伤到。我没事。”她轻声说道,同时用力按住了秦时远颤抖的手。
“秦局长,给嫂子披件衣服吧,嫂子没穿外套肯定冷了。”两个警察跟了过来。
秦时远渐渐冷静下来,他快速脱下了警服披在妻子身上,然后揽住她:“棉棉,我们回家。”
赵无棉点点头,安静的跟着秦时远走出混乱的医院。
医院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赵无棉看着警灯闪烁,还有刺耳的警车鸣笛,心安了下来,她转头对秦时远说道:“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回家。”
秦时远摇摇头:“两个嫌疑人都已经控制住了,我先把你送回家。”
“这么大的事你不在场不太好,”赵无棉轻轻推开他的手,“而且我也没有伤到,我连嫌疑人的样子都没见到。”
“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这是那位受伤的医生的。”
秦时远深深的看着她,点点头:“是这样。”
“秦局长,两个犯人都被控制住了。”
“好。带回去审。我先送我太太回家……”
“不用。”赵无棉干脆的拒绝,“张队长,你们回单位吧,我没有受伤。”
张岭不知道怎么回答,又看向局长。
秦时远一直看着妻子,半晌,叹口气:“好吧。棉棉,你在家等我,不要到处跑了。”
赵无棉挑挑眉,她什么时候到处跑了?
赵无棉拗不过秦时远,还是被一位小警官护送回了家。她看着熟悉的房子,室内所有的布置她都没有参与过,在两人结婚前,这间房子就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现在想想,也许是秦家当时为秦时远和何静的婚事布置的。赵无棉自嘲般的笑笑,坐在了沙发上。一连两天她都没怎么睡觉,又加上刚刚的惊吓,一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来,就瞬间觉得身心俱疲。她撑着起来洗了个澡,又把出差要用的东西一一收拾好,一顿操作下来,已是精疲力竭,就卧在沙发上睡着了。www.ýáńbkj.ćőm
赵无棉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刚毕业,朝气蓬勃,怀揣着对美好生活无限的期待留在了江心市,她考上了理想的单位,年长的同事们对她和颜悦色,大家比肩共事也相得甚欢;肝胆相照的朋友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每当日落而息时两人都会窝在同一间屋子里促膝谈心;然后她又遇上了喜欢的人。生活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在动她,赵无棉从梦里渐渐退出来,她微微睁眼,看到秦时远蹲在沙发前,在给她盖衣服。
赵无棉清醒了过来,她抬起左手遮在眼睛上,又放下:“你回来了?审的怎么样?”
“一起严重的医闹事件。”秦时远顺势握住她的手。
“那位医生呢?他伤的怎么样?”
“我走的时候听说还在抢救。”
赵无棉握紧了双手:“他们用的什么工具伤的他?”
“两把砍刀。”秦时远拂开她的短发,“那位医生为他们的父亲做过手术,据我们了解这位病人正在恢复中,没什么大事。但两兄弟仍然认为他们的父亲恢复的不够好,因此认定是医生害了他们父亲……”
“这是什么理论?”
“对我们来说,确实不讲理。但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这两兄弟从偏远的荷田村来到江心市,等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主治医师的身上……”
“这不是他们故意伤人的理由。”赵无棉打断说道。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正当的理由。他们现在的思维就是医生害了他们的父亲。”秦时远依旧半蹲在沙发前,半仰着头看着她,"吃饭了吗?"
赵无棉这两天都因为心情低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也照样不饿。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神色又暗淡了下来。
"我不饿。"她把被握着的手抽出来,淡淡的说,"你今天中午是要跟我说什么?有什么急事吗?"
秦时远双手一空,他看着赵无棉澄澈的眼睛,一时语塞。
他想提起前天晚上的事,他想向她认错,他想向她保证……他想说出口的话太多了,却在面对当事人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棉棉……"秦时远再次握住她的双手,却又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赵无棉莫名其妙:"什么啊?"
"你今天也受惊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秦时远低着头,始终半蹲在赵无棉面前。
"谢谢,不用了。"她打破房子里的寂静,"明天出差,我得去排练了。"
秦时远拦住了想要起身的她:"你不是已经排练完了吗?我上午去你单位找过你。"
"曲子没练好,得继续练。"赵无棉敷衍着说,"你忙你的去吧。"
“那我送你去单位,陪你练完,我们在一起去吃晚饭,好吗?”秦时远起身坐在了妻子身旁。赵无棉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肚子也跟着隐隐作痛。
“我跟阿秋说好了,今天去她那儿住,”赵无棉捂着小腹,“她家离我们单位近,明早直接去单位门口坐专车就行。”
赵无棉率先起身,想拿上行李马上出发,秦时远见她站起来,抢先一步拽住行李箱。
赵无棉心里的火开始丝丝冒出来:“你……”
电话声泯灭了了还没升起的硝烟。
秦时远看了眼手机,是李局长的电话。他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接了电话,但左手仍然紧卧着行李箱的把手不放。
“李局,对,我在家。”他看着赵无棉不悦的脸色和垂下的双眼,“实在不好意思,李局长,我太太今天上午就在江二医院,她受到了惊吓,我必须……”
“我没有被吓到,你忙去吧。”赵无棉声音清晰的传入听筒里。这是她第一次在秦时远接工作电话时插话,“这么严重的刑事案件,社会影响会非常恶劣,你应当守在局里。”
李局长一向不苟言笑,在听到赵无棉的话,倒开始假以辞色:“时远啊,你太太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挺识大体的,啊?”李局长爽朗的笑声充斥在秦时远耳中,“娶妻如此,何愁前程不顺啊?”
秦时远被噎的不好再推脱,只能答应道:"您说笑了,那我马上过来。"
赵无棉背起装着乐谱的包,拉起行李箱准备出门,秦时远挂掉电话,再一次拖过行李箱:"我送你过去,晚上再去接你……"
"时远,"赵无棉站在他面前,仰着头,眼神冰冷,"你让我安静几天行吗?"
赵无棉实在不愿面对秦时远,不知是在规避现存的问题,还是在逃避自己。
她不想正面自己这场失败的婚姻,即使深知这些问题是躲不了的,但仍然想着能回避几天是几天。
秦时远忙完手里的事,在阿秋家门口徘徊了好久,也迟迟不敢上去。直到夜都深了,他才试探着给赵无棉发了条信息。
"棉棉,我向你坦白。我确实一度忘不了何静,在我们相爱时她毅然抛弃了我,这件事对我的影响真的很大。我耿耿于怀,即使时间流逝也没有完全抚平我的心有不甘。但我真的真的从没想过要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那天晚上真的是喝多了,我都不清楚自己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知道我错了,如果你恨我,就骂我一顿,别这么躲着我好吗?"
"他搞笑呢?别说骂他一顿,就是把他打一顿也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忘不了别人就跟你催婚,这是人做的事吗?我想想就来气。"阿秋抱着双臂,"就他们家还自诩不凡呢?我看你嫁进去不是高攀,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无棉没有回信:"随他说吧。哎,他要只是一念之差,我还能骗骗自己。可他是有预谋的——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也是个自作自受的。我就想趁着出差这几天放松一下。"
"你哪里是放松,你是逃避现实。"阿秋正容亢色,"他倒是说对了一句话,你这么躲着他也不是个事,最终还是要面对面解决的呀。"
"我知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等我出差回来再说吧。不差这几天。"
秦时远心里堵得慌,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就是赵无棉要和他离婚。不管在婚前他是怎么想的,但既然结了婚,就从未想过离婚。他经历了一整天的心惶失措,这会儿又等不到一条回信,一着急,又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赵无棉看着秦时远没完没了的短信和电话,本来静下来一些的心,又开始烦躁。
"棉棉!"电话接通,秦时远惊喜交集,"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赵无棉落落穆穆,"你就不能消停点吗?你平常烦的时候我可没这么吵过你。"
秦时远心头的一丝喜悦被浇了一壶凉水。
"你别烦我,"他急忙说,"我们谈完话,我等会儿就不吵你了。"
"行行,你说。"
"棉棉,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我完全死心了?"
赵无棉嘲讽的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电话那头的人,还是在笑自己。
"你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提离婚——当然如果你想离的话,我欣然接受。"
"我没有!"秦时远急的低吼,"我从没想过这两个字!我从一开始就决心了要和你过下去的!"
"我谢谢你。"赵无棉淡然的说,"我知道,你现在正在仕途上升期,你们领导一直看好你,如果这个时候后院起火,对你没有好处。所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这种麻烦。"
秦时远怔怔的拿着手机,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又急又燥,"你下来好吗?我们当面谈,行不行?"
赵无棉已经数不清这两天自己叹了多少气。
"等我出差回来,行吧?你就让我消停两天,算我求你。"
秦时远低落的晃到家门口时,抬头看到自己家窗户和阳台都漆黑一团,而周围的房子灯火通明,看起来比夜空中的那团明月要烁亮的多。
赵无棉快入睡时,又收到了一条短信:"棉棉,你要和我冷战多久?"
秦时远在冷清的客厅里独自坐着,他没有开灯,任凭着清寒的月光层层涌进屋里。
赵无棉终于回了他信息。
"我不去想什么酒后吐真言,你既是已婚,就该对家庭负责;即使发乎情也该止乎礼。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在我答应嫁给你的时候,你应该都看得清楚,我对你一直真心相待。我即使身为当局者,也心知你对我的态度……其实这些事,我们两个都心照不宣。但我始终信任你,我知道你不爱我,也依旧信任你。因为我想着,我的先生自有他的风骨,克己复礼,慎独而行,不欺暗室,我一直坚信我的先生是个诚于中形于外的君子。原是我高估了你。我不愿见你不是想闹冷战。我只是对你失望,极其失望。"
秦时远没有再用短信和电话去吵她。他独自在家坐了一夜,一如中秋那晚的赵无棉。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十四句更新,第4章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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