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堂内众人往门口望去,左侧由阿糍搀着入了门的是位着丧服更显消瘦的女子,相貌清秀,唇色发白。顾念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他现下只不过是宋锦年的大徒弟,若是多看几眼反而显得怪异。
“家主老爷,夫人。”叶柳杏抬头瞧了沈府当家一干人,又漠然低头望着地面铺着的厚毯子。绣的是香菊牡丹,彰的是富贵之意。
说她私心不悦也好,没什么见识也罢,跨入厅堂她只嗅到满堂的铜臭香火气。
沈易今日才算是见着了强买回来的儿媳第一眼,昨夜光是道士那阵仗就足够他惧怕的,命都难保哪还有心思顾得上瞧一眼儿媳?
不是说是给庶子找的乡野村夫?莫不是被掉了包?沈易看得懊悔不已,他粗着嗓门唤家仆:“沈一!”
“欸!老爷!”
沈易心内不是滋味,他想着,是宁愿将这姑娘纳为小妾,老子还便宜了死鬼儿子?
他揪过沈一的耳朵问:“怎么回事,不是说是乡野丫头吗,我让你们花了银子买个将死的妇人,怎么回来个——”
“咳咳——”妙嫦虽是半路子的正房,此时对自己府内的地位,怕受威胁的紧,她刻意纤纤细指搭上沈易的肩膀:“老爷,妙嫦觉着该用早点才是。”
“这...夫人言之有理,老二家儿媳,先,先用饭,先用饭嘿嘿。”
“...是。”柳杏与那妙嫦对视个正着,她立即低下头作一副恭敬胆怯模样,点点头,由阿糍搀扶着落了座。www.ýáńbkj.ćőm
“叮铃叮铃——”席间妖铃忽的大作,顾念极度想伸手捂住左耳,可寻常人族听不见这妖铃异动。他只觉自己离耳鸣以致失聪不远了。
待宋锦年一抚安稳,妖铃又复位死寂。年于桌上正大光明瞧着顾念的手。
手的确是骨节分明,却又有些薄茧,顾念心知这是福做木艺是留着的。还以为宋锦年打算来一次当师傅的良心发现,可从他嘴里只似感慨:“阿念,你的指骨又泛红了。”
“....”他顾念想错了,宋锦年有病,病的不清。
福在他脑海里犯险出声:“你忍忍,师傅就这样,别骂他了。”
吃了好一阵,顾念只将那酥饼吃净,其余的皆未动。
宋锦年本就不饿,他也可以不吃,食物赏赏味罢了。见顾念放了勺子摆了筷子,才问:“可是不适?你一向喜甜咸的...”
“油。”顾念蹙眉否认。
瓷碗还飘着芝麻与油,他难以下咽。
折扇上浮了几株芍药花影,宋锦年直接起了身,对沈易道一句辞:“沈家主,我二人就先告辞离去。”
“宋仙师,是小人家厨房制得的早点不好?”
年狡黠一笑:“七日棺,不是那么好做的,还需要些重要物件。”
他此时眼神望着叶柳杏,倒是妖气纵横,见柳杏手里还一直攥着那枚玉佩,心中另有打算。
沈易忙站起身来作揖,面油且有惧色:“那赶紧,就请仙师多下心,以七日棺来镇住小人家的孽障啊!”
年:“告辞。”
顾念心道宋锦年这话回的不明不白,只是作别,也跟着起身,也不知要去何处,莫不是当真要做那七日棺?
“对了,七日棺在沈府心中,地位如此之重,四日后,我另有一位弟子将至。”
此话倒像是湖底投入石子,顾念扭头悄悄看了眼没咽下多少稀粥的叶柳杏——阿然要回来了!可为何宋锦年还掐日子?有什么事么?
思维混乱之中,他腰间铃铛被拉起,红木铃铛在年手心里,显得愈发血艳。
灼扇一挑,烧得只剩个骨架。
花郎牵着他衣带系着的妖铃,往门外离去。
——醉年街
顾念此番立于牌匾之下,空中水径而过的锦鲤摆着鱼尾,几道水渍柔柔洒在他脸上。
“看来,我家的这条鱼很是欢喜你。”宋锦年琉璃握在手里,眯着眼睛看那条甩尾的鱼远去,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出门一拐弯,宋锦年拉着他直往墙上撞,他倒也不怕,大家都不是世俗活人,怕些什么?
归来妖界,妖铃响动听的一清二楚。
客栈左右门里出来两个孩童,在冬日里也穿着肚兜小褂,赤着脚裸在雪地上跑,脖颈双足双腕皆带着铃铛,一童金铃,一童银铃。
眉间皆有一点朱砂,看着都是五六岁的样子,像极了年画上骑着金鱼的招财小童,一个笑脸相迎一个神色寻常。
只有脖颈上的是妖铃,其余四对顾念在妖典上看见过,那纹路雕刻得细致,是用与固魂入体。这金银铃二小童是什么来头?固魂,固得谁人的魂?
他们跑出来围住顾念,倒是没什么恶意。
银铃小童看着心事重重,眼睛也和顾念一样,爱打着圈儿泛红。小小只走到顾念跟前伸出双手要抱。顾念一时不知所措,可他对面前的小孩多有亲近熟悉之感。
年也只在一旁看,轻轻摇动二人仍牵着的手,食指点着顾念的指节,撩得人心痒。
“福煞,松手,要打招呼好好打,公子跟大人要进屋的。”是阵中年男子偏低的浑厚嗓音,鹿妖从外抱着些食材归了客栈。
被称作福煞的童子二人见到鹿妖立刻顺从地撒开手。
琭向年打了招呼,又对顾念说:“公子别生气,福煞很喜欢你。”
“嗯,我知道,无事。”
琭:“先进门吧,天寒地冻地,过会儿冷着呢。”
顾念跟着进门入了祈祸福客栈——又是一阵酒香四溢,醉年街似乎是妖界白昼消遣打牙祭的好去处。才是一早,便是有了些客。
黄鼠狼能和鸡坐在同一桌,顾念也是无奈。酥糖花生仁被嚼得咔吧响,听见黄鼠狼拍着胸脯对着打包票“鸡兄,你尽管把女儿嫁给我儿!”
“黄鼠狼向鸡..求亲?”顾念落座一楼账台旁。
那小桌上摆着盏熏香,倒是好闻。
那福煞双子蹦跳着上了二楼,趴在楼梯撑着脸,天真无邪地瞧着他。
宋锦年身大妖,对小妖的命运也没什么在意,他道:“生死有命,吃与不吃,看他们乐不乐意,反正不断了往我这儿的供奉就是——阿念想吃什么?”
“都可。”
“琭!”宋锦年递了竹筒里的筷子给他,面朝厨屋唤几声:“两碗二两牛肉面,不要加香菜,阿念不喜欢。”
应声就是一阵铃铛而作。
宋锦年到底是陪了他多少世,喜好记得如此之清,顾念自然有诧异。
“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让祁回来算算账本?”后厨垂帘被一把掀开,粉衣女子抱着一坛酒到二人桌前,打算质问一番:“你明明知道,整个客栈算账能算清楚的妖,就祁一个!”
“你当着阿念面发火作甚?娩秋,别气,会老!我让祁去送我徒儿归乡——”
年狡辩的空档,娩秋一眼看向顾念:“福大——不是,公子的面又如何,等日后我非要向他告你的状不可!”
“那你先走开,面来了,诶,是不是谁吃了你的烧鸡你才这么大火气?”牛肉面的香气出来了,琭在后头端着檀木盘,里头两碗牛肉面。
不远处坐在黄鼠狼身边的鸡兄打了个寒颤,这是他的生命危险。
琭温声问她:“我新做了烧鸡,娩秋,你要不要吃?在厨屋里,我切好了的,只是还在案板上,并未装盘,你——”
“要!你忙,我自己去装盘!!”听闻有新鲜出炉的烧鸡,娩秋咬咬牙开了那坛果酒,直跟着琭往后厨跑。动作幅度大,妖铃响了个彻底。
顾念看着面汤卖相,都觉得祈祸福开个客栈、做个餐饮是极其正确的选择。只是又想起现代陈然劝他小心的那番话来。
“师傅,你说四日后师弟归来,为何?”
“他要办丧事,祁会带着他父母入奈何之地,人族不是都有什么孝道么。”宋锦年说的风淡云轻,半句话告知顾念——陈然此番回乡接心上人与爹娘回镇上,如今爹娘皆死,叶姑娘被强娶!
如此还要他一介凡人自己在险境待上四日!
“哐茨!”
一只茶杯被顾念攥出个裂痕,碎了几道散片,血液顺着手掌心的纹路淌在桌上。
“你清楚知道这些!你给他马车,说他那夜即可到家——你明知——”顾念自认是个冷漠的人,可陈然是他两世,不,或许还有很多世的交情,他无法不怒。
也是此时才深刻意识到,普通人与妖族魔族牵扯起来,有多不易存活。
“福煞!拿药!”宋锦年只盯着顾念的手迅速使了法术,箍住了顾念的行动。妖铃起,一红塞小瓷瓶落在他手上,拉过对方伤着的手,多宝贝的物件一样,轻轻擦拭再撒上药粉。
顾念面对他突然心起无故悲凉,他说不出话,而有些东西非要浮现不可。
他说得坚决:“人族的生死,你我无法掌控无法做主,明白么,四日之后,棺木既成,你只与为师留在沈府即可。寸步不离自然是最好。”
何为生死?何为寸步不离?
伤口流血的疼痛也顾不着了,顾念仰头与楼上笑着的煞童对视了,他听见一声远远的:“兄长——”
那声音来自个墨色的影子。
只不过是碎片划伤了手,顾念却愈加意识模糊,望着煞童的笑颜,他轻轻回了句:“灾祸,你说的没准是对的。”
待他彻底昏厥,年为他包好了纱布,沉默抱起上了楼。
琭与娩秋从后厨出来,掐灭了点在二人桌上的长眠香,那阵幽幽的香气充斥着顾念的思绪。
福煞双子一跃下楼,悬浮在半空。
“福神这一世必死无疑,年大人如今又是何苦。”
娩秋望着手腕那串金色铃铛,淡然猜测:“他只是又想做些无用挣扎之事。”
——沈府
早点用罢,妙嫦送沈易出了门,好歹是商贾,指着他过活。
府门一闭,她转身说与柳杏:“你先候着叭。”
柳杏低着头显得娴静,心思里留神着沈府墙沿,想着兴许能想法子逃出去见陈然。她告诫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强娶之户,叫她如何忍下?
妙嫦远远看见院子里站着沈府大少爷,眼珠一转,想着该如何打发掉这晦气儿媳,可不能让这贱人碍了她与大少爷的好事。
沈妙嫦确实是出身于花楼无错,可从开始,她与沈家大公子便是银两酒肉相好,沈家大少爷前一晚说要替她赎身,没成想后日来的却是沈易。
啧老驴还想肯嫩草?原打的算盘是,伺机毒死老的,再埋了沈颍那病弱庶子。
还道是祖宗显灵,沈颍死得时机虽蹊跷,对妙嫦来说,却是大好的一事,家产如今只等老的入黄泉去。
想至此,妙嫦又一瞥这叶柳杏——原以为是个乡野粗俗将死之女,没想到今早沈易瞧这姑娘的眼神,啧,实乃不利。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耳后发髻,那上头摆着不少繁琐俗气的朱钗:“我身为老爷最宠的正房夫人,你得喊我声阿娘,我自会安排住处给你,现在嘛——”
柳杏一滞,掐着阿糍的手又紧了些,听妙嫦言语:“沈叶氏,你就先回你夫君的南苑去吧,往前夫人可还等着你去一见呐。”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顾念陈然更新,第 19 章 第十九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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