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下看来,泰山帝君一脉,瞧着不像是要对长藤施以援手共商良策的,所谓故人旧友,那都是往事,不干自己此生,也不必折腾以求虚与委蛇。
雪素仙君他那性子哪听得了这些,瘪嘴:“哎唷得了,就你清高,说句话还要婉言怪我?”见顾念要跑,话也不再多说一句。
二人早先彼此试探的戒备假意全散了个遍,这一时间一追一逃,好不忙活。
顾念一面绕路,一面将手中破碎的护腕拆分,不一定有用,但也不一定无用。
更何况他孤身一人在别人的地盘儿,且暂时没有趁手的兵器,早先暗自运用术法无果,便知泰山压了他的术法。
此时全凭拳脚,一人一蟒,差距悬殊得很。
“有气魄的不若直接把我吞了吃了得了。”顾念略微烦躁,故意呛对方的声儿。
不然再凭何物?凭谁的骨头牙口硬?他笑归笑,也庆幸白蟒獠牙无毒,如若能离开此处,实在不行被咬一口舍个腿脚也是可以。
眼前这开阔地,迫使他不得止步,因这院落须得即刻动身闪避,而蛇身黏滑易行事,加之兰苑归帝君管,白蟒在此自是自如。
其长尾雪茫茫一片在苑内,促使兰苑更为狭窄,稀薄讨命的空气凝成条带子冲他而去,勒得顾念喘不上气。
雪素舔着信子,当着少年的面穿梭过墙,那身躯看样子与这兰苑早已融合。
兰苑出落痕迹无踪的这看家蛇,抓准顾念喘息之时,突兀从顾念侧身甩上,却晚了一稍,没能牢牢勾住敌手,只擦过其颈端,终是尾巴落了空档,铮碎尽了堆在此处的坛子。
雪素鳞片尖锐,刮得顾念后颈破皮。
“仙君很是狡猾。”顾念冷眼,不住打量周遭再寻时机,苑内虽紧缚,却似乎不拘束于宽窄,现今望高空瞧去,已到日暮,此处竟过了如此之久了么,芥子如此,也不知虚境内——
他摸索着拳心攥着的护腕残片,思虑着将残片割下雪素几块肉来争取些时间,若是在高处,也好行事些,顾念自知也无他法,必须试它一试。
腿脚顺着蛇尾辗转脱离,便径直朝东南墙角去——寒潭身后靠着溶石景致,既无法飞身过,他走几步往上而去将身形置于高处还是可行。
再看白蟒,寻常蟒蛇虽身躯硕大,也能看做是弊端,要想脱出并非难事。
可惜顾念偏头往离去处探,雪素的尾端如同细鞭分外灵活,抽在墙壁上碾过鹅卵硬石,雪素见他步子渐缓,道:“我们帝君没想杀你,只是有话同你说。”
“那你们帝君糊涂了,说不说在你一干,听不听在我。”顾念不愿多同他言语,心里窝火这些人也不看看时机,生死攸关之时是拖人闲谈的良辰么?
几步翻身,他已跃至溶石旁,奔走落定纵身掠起——
!
连刀剑入体的闷响都没有,无声无息地,鲜血汩汩从少年的膝盖、双腕与踝骨冒出,怎么回事...他霎时觉出不对劲来。
短短一时,他已感知不到小腿存在,只剩痛处,耳畔一阵轰鸣,只依稀见雪素张口...
顾念挣扎着试图瞧清,伸手抓住溶蚀缝隙,往下看去——四枚长钉穿过他躯体的关节处,血液淌出没一阵便贴着钉子凝成冰碴。
他猛然抬首,这右眼瞧不清人世看不见也就罢了,左眼也愈发朦胧,可如何是好...忽的眉心劈来一道劲风,他这回神,当即往后倒去,须臾间瞧见不知何处飞出的钉子。
所幸他压了身,长钉擦着他的鼻梁而过。
顾念试图静心,不料越是聚神,伤处的感官就越是清晰,刺骨的寒意,他剥离不久的寒意,迫使他不得不躬身向自身求一丝暖意。
各处淌下的血凝固成纹,他蜷缩起身躯,砰,彻底摔下了地,他想,此番如同被埋骨冰窖,呢喃道:“好冷...”
不知是不是眼疾之人在旁的感官会敏锐不少,耳畔轰鸣消散,顾念听见雪素在地上摸索着腹部,朝他来了,可他动弹不得,也不知道是谁的暗算。
雪素这蛇,只有蛇尾灵活,蜿蜒半晌都没到头,他缓缓将护腕残片叩手放进袖口内,仿佛是将此当了慰藉压了箱,紧紧贴着自己的尺骨。
顾念接着细细听。
“咕咚”一声,遂瞧去,似是一枚铜钱被人投入了寒潭。
房檐上仰卧一人,他竭力抬起眼眸望去,诧异雪素化成人形的本事,真是惟妙惟肖...同泰山帝君本人一模一样。
“早说他瞧得出。”泰山帝君真身侧倒在瓦砾之上,面容和煦,一枚一枚抛着铜钱,“雪素是蟒仙,不冬眠无碍,只是动静迟缓些。”
顾念瞥了他一眼,指控道:“帝君背后偷袭我。”
“噢?可我并无恶意,就是沉眠数载想瞧瞧你。”帝君真切道,仿佛顾念不识好人心般,怪罪,“你却急着走。”
少年不知对此作何回应,长钉钉在他身上,由寒意逐渐转为阴冷,温度迷惑神识,而他意识恍惚间也被这苦楚折磨反复揪醒。ýáńbkj.ćőm
“你怕什么,我是你的故人,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听这言谈,真是颇为真挚,帝君二指一抬,将他双膝上的钉子收入寒潭,可见长钉由寒潭水制成。
顾念头皮发麻,试着动腿,皮笑肉不笑道:“帝君怎会是凶神,是我,我是。”
他心说真是不大对付,舌尖觉出腥苦味,遂将口舌中的血吞回腹中,愤懑——那寒潭水同主人决不出两个模样,同等的黑心同等的讨人嫌。
“呵呵。”帝君见状干笑几声,起身拍落衣摆,将怀中铜钱全然抛下寒潭,顾念直勾勾看着那些铜钱,沉下去附着在青苔草藓上,这潭水没有深浅。
帝君眯起垂眼,沉思后生疏地安抚:“虚境中你被夕重伤,已濒死,是我早先在仙逸存了处芥子,如若不动用这小院取你半魄神魂,兴许我再不能见故人一面。”
“帝君不必如此沾光脸面,若真是为了救下钟无,大可直言。”顾念不屑道。
少年是倔得很,即便是手足无法动弹,也还要用腹背骨头往远处挪蹭,只想同这帝君撇开多一尺距离,后背却碰上一团温热。
“...”顾念愣住,记了道眼白,愤恨望天,知道自己是滚到白蟒跟前了,怎就忘了他这茬。
帝君摇头,在墙上盘腿而坐,道:“分明是此处救了你,你却如此为难。”说教一番,睁眼见顾念还不消停,幽幽叹气,施术相向——
“啊咳!”
本安生养在瓷坛中的雪素、寒潭边儿上长着的藤蔓一朝攀附,纷纷从坛中破出,小臂粗的枝条几下缠住顾念躯干,不顾他身上伤势多重,狠逆拖拽在地。
枝条生尖刺,剧烈收缩勒进皮肉,将少年击得头破血流,死死捆着送回云桌。
“万般轮回皆由因果,我寻你自然有一番道理。”帝君道,他瞧见一口没动的杯盏,问,“这茶你分明认得,阿念为何不喝?”
“...”顾念咬牙,滚了滚喉咙,道,“怕堂堂帝君给我下毒。”
雪素吐着信子,在一旁咂舌,这人轮回四世,怎么嘴皮子愈发刁狠。
帝君笑:“怎会呢,你最清楚不过的,留你,是我为苍生罢了,更何况从前,我一向待你如子。”
“帝君大人。”此世顾念显然不吃这套,藤蔓勒得他脖颈青紫,索性脖子一拧,“若是你真的循规蹈矩,便不会将聚魂灯一事道与锦年,他也不会为了几滴真情或假意的眼泪去谋划旁人性命。”
“噢?你是在怪我?我给他聚魂灯,是他真心要你回来,而此处,实在是拗不过他,便制了那灯骨给他。”帝君说得苦口婆心。
“我本以为他是说着玩笑话,你为小厮为所谓学徒,一个眼疾之人难免走岔,现下想来,是命数。”
顾念断了他的话:“大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说。”轮回里的血肉记忆,他已听了不下白遍,也听得出来帝君话中有话。
“真是急性子,呵,名为痴情的第一滴泪,他就选错了人。”帝君不恼,续道,“他化作妖界叛徒去打探兀谷,魔族众脱出无心之子,这是变数,其二——”
他伸出二指:“人族之女因一时善念,入了魔族眼里,无论是那女子,还是你的小师弟,皆是被选中的命途。”
“诸多事宜年兽皆晓,却还是义无反顾顺着做了,他一心要你回来,痴情之人,你叫我怎劝得住?”
顾念默不作声,帝君歪头看着他,似想看出些情绪来,可惜无果,便接着道:“此举皆是徒劳,人魂已被兀谷剥离,他只焦急所得,却未曾想过弥补挽救。
“你也不必苛责他,夕在他体内多时魔性使然,并非是你一人所能解。”
“我忧心后日有愧于你,正欲出手,他却布下束魂阵,二度割离那女子的人魂与魔魄,剔出男子人魂,他二人真正的躯体,至今都不晓得在何处。”言到此,帝君啧啧摇头。
“真假掺半,才最是好骗。”顾念断了帝君话头,听得多了很是不乐意,吊着气儿,也道,“帝君就是是帝君,活得久,尝过的盐渍必然也比我多了千箪,精心谋划诸多事宜也是疲惫得很,竟还没把你辛苦过劳。”
“松些。”帝君眯着一双眉目,并不在意顾念如此这番,似乎于他而言不过是小打小闹,只命雪素敲敲在少年各处寻扎根处的花枝,轻巧笑,“再勒,他就瞎了。”
花枝闻言松动,顾念得以喘气,四枚,他想着身上锥心的寒潭钉,眼中漠然,对着外界黄昏,为何落到此处来,他忽然不知。
寒潭水光映照在前,反射出来的光晃得他眼生疼,也映在他折了位的腰部,顾念看那轮不知真假的落日,周围盘旋着的不是飞鸟,是人面魂魄,张张脸面狰狞扭曲,不辨男女,不辨身份。
泰山之阴怎会有人魂?妖典曾言,此地在山间极阳之时大开,若要更替,于黄昏之时出,仅此一时,可与俗世相连。
顾念他隐约觉出些不该有之事,为何将他留在此处?仅仅是为了说教么?
云翳拂过,遮住一阙日光,白蟒离他渐近,顾念瞥见其倒影落在地面,他动了动指节,想,我非得如此才好。
“帝君大人。”他轻声道,“我家中有一位长辈,自小教养我,其一便是君子不做小人之事,今日终归明了。”
帝君瞧他:“噢?是因哪份机缘巧合,不妨与我说来听听。”
顾念闻言晦暗一笑,骤起,由唯一能动的腰际发力,踩着蛇身往上缠,从袖中滑出那护腕残片,将其捅入白蟒右瞳——
瞧着那涣散的瞳孔,顾念道:“不过如此。”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顾念陈然更新,第 87 章 第八十七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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