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宣因为要避嫌,一直在俯仰轩等消息。这日正和顾七说话,紫英忽泪流满面地扑进来,哭道:“侯爷,您快去看一看,夫人她……她……”
顾宣急匆匆地往赏梅阁走。走到院门口,见顾云臻一脸焦虑之色从东而来,便停住脚步,问道:“有事吗?”
顾云臻掩不住满腔担忧之情,道:“侄儿听说婶娘病了,特来探望。”
顾宣淡淡道:“偶染风寒而已,并不是什么大毛病。你的心意我代你婶娘领了,你先回去吧,明日我还有话要问你。”顾云臻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万般无奈地目送顾宣进去。
顾宣刚进屋便唬了一跳,只见其华衣衫凌乱,赤脚坐在床边,双颊潮红得像涂上了厚厚的胭脂,一双原本大而水灵的眼睛却深陷了下去。她手中握着一把锃亮的匕首,时而指着自己的胸膛,时而指向黄氏。黄氏正扶着腰勉力劝道:“夫人,你先把刀放下来……”
其华却冷笑道:“别过来,我是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你们谁敢过来?!”
顾宣知道她已烧得进入了胡言谵妄的状态,眼见那匕首极为锋利,怕黄氏受伤,清了清嗓子,上前柔声道:“夫人……”
谁知其华一见到他,便向他跃来。她左腿受伤腐烂,本就无力,刚一扑出便倒在炕前。
黄氏忙去扶她,她却将匕首一挥,黄氏仰头避过,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抱着肚子说不出话来。顾宣再无犹豫,右手一抹,夺下其华手中匕首,再抽了炕上一块白布,三两下便将她绑了个结结实实。
黄氏坐在地上,惨白着脸道:“侯爷,实在是对不住,我……只怕是要生了……”
其华被捆绑住,动弹不得,却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谁敢害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外甥女!你们就不怕诛九族吗?”
顾宣额头青筋跳了两下,拿了块白布塞进她嘴里,对紫英喝道:“请七爷进来!”
顾七赶进来时,黄氏已经疼得叫出了声。顾宣还没来得及想周全,忽听院外一大群人拥进来的脚步声,顾夫人在连声道:“之华!之华怎么样了?”
顾宣与顾七吓出了一身冷汗,互望一眼,正无计可施时,黄氏挣扎着扑出门槛,攀住顾夫人的手,哭道:“大嫂,我……我要生了……”
顾夫人连连跺足:“唉哟,赶紧的,快送产房!”
黄氏抱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大嫂,我怕……”
“你这孩子,又不是头胎,怕什么?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顾夫人忙连声抚慰,又吩咐素梅,“快,快扶她去产房,我进去看看之华就来。”
“大嫂,你不要丢下我,你陪我!”
“好好好,我陪你,千万别怕。”顾夫人忙扶着黄氏,在一大群丫环婆子的簇拥下离了赏梅阁,也没来得及进来看一眼其华。
顾宣暗暗抹了把冷汗,对顾七道:“你去守着弟妹,她绝不能有闪失。”
“那这里……”
顾宣转身进屋,一抽炕上的锦被,将其华从头到尾包住,抱在怀里大步往外走:“去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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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半年,顾宣又回到了别院的水榭。
天地间一片素白,湖面的冰薄薄脆脆的,击打在船舷上,发出“咚咚”的轻响。水榭里没有地龙,冷得险些站不住,紫英急忙生了几个炭炉子,这才稍稍暖和一些。
其华再度昏迷了过去,紫英为她换过金创药、抹过身子,曹翙已送了各色物事来。
顾宣正在捣鼓一个铜炉子。炉子里烧着灵州进贡来的瑞炭,他用一个小勾子将炉子下面掏空,铁花格上的瑞炭便腾出了淡蓝色的火苗。
他拎着铜炉和药箱进了里间屋子。紫英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急忙跟了进去。
顾宣从药箱子里取出一个瓷蛊,里面装着一些黑黑糊糊像药草汁的东西。他扶起其华,掰开她的牙关,将药汁和着酒灌了进去。
他挽起衣袖,用粗厚的白布条将其华的双手和腿结结实实地绑在床柱子上,又将她的腰牢牢捆住,再在她嘴中塞了一团厚厚的布。紫英这才明白过来,“卟嗵”就跪在顾宣面前,哀求道:“侯爷,万万不可!夫人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她就得死!”顾宣冷冷地看了紫英一眼,紫英所有的话吞了回去。
顾宣煮了一大锅水,又将一把匕首在火苗上翻来覆去地炙烧,冷声:“她能活下来,你们就能活。她若熬不过这一关,你们就统统给你们的小寨主陪葬吧。”
紫英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雪白。
“陈紫英,籍贯京都,十四岁入宫。父亲陈阿四,兄弟三人皆为都作院的匠人,从户籍文书上,看不出一点破绽。”
听着顾宣似是在压抑着某种纷乱的心绪而慢条斯理说出来的话,紫英的心幽幽往下沉。
“长庆二年,七王叛乱,占据了京兆尹府,烧毁了几间屋子,其中便有昭宁三年至昭宁五年的户籍文书。次年,朝廷到处索拿琵琶川余孽,风声极紧,当时负责户籍的书办有一位出身琵琶川的小妾,你们便找到他,伪造了户籍文书,上面写着你们的祖父母是昭宁四年入的京都。那书办以为没有了留档,便再也查不出来。
“只可惜他不知道,昭宁四年,白昌公因为得罪了宰辅于珪而被贬谪到京兆尹,遭贬后他愤世嫉俗,所有的文书都不愿签名,而是在上面画一只乌龟,以讽刺于珪。这件事曾在朝中引为笑谈,第二年,于珪便找了个借口把他贬到阳山县去了。
“书办为你们伪造的入籍文书上,并没有画什么乌龟,具的都是白公的大名。这不得不让人生疑。我花了一番功夫,才查到那书办小妾的出身,再结合他在京兆尹的时间,很容易就推断出你们的来历。更何况你们家还保留着敬奉尊者鸡头的习惯,这个可不好,落在有心人眼里……”
顾宣一边说一边烤着匕首,待刃尖隐约可见红色,他拿起一旁的酒壶,往上面一泼,“呲啦——”,刃尖上冒出了一股青烟。
“只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你们是如何得知她身世的?此事乃绝密,便是她,嫁到顾家之前也是一无所知。按理,你们这伙东躲西藏的丧家之犬不可能得晓。而且从你们所作所为来看,一定有一位极厉害的首脑,居然有通天之力,可以把你送入宫中。可我将你们都摸排过,找不到这个人。不过不着急,我迟早会把他找出来的。”
说话间,顾宣已经烤好了匕首,并煮好了一应器物。估摸着先前喂下去的麻沸散开始起效了,他走到床前,冷声道:“还不来帮忙?想看着她死掉吗?”
紫英如梦初醒,急忙爬起来净了手,走到床前,不知所措地看向顾宣。
顾宣平静地看着其华,然而那平静底下,又似乎有惊涛骇浪。ýáńbkj.ćőm
紫英一咬牙,将其华的裙子掀开,再剪开她的亵裤,轻轻解开了包扎着伤口的白布。她的伤口靠近大腿根部,伤口已经腐烂,还流着脓汁,煞是吓人。
“按住她的膝盖。”
紫英爬上床,紧紧地跪压着其华的膝盖,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顾宣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匕首缓而有力地刺入其华伤口旁的肌肉中。虽然服了麻沸散,其华仍疼得腿一颤,醒了过来,眼神涣散地看着顾宣。
顾宣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柔声道:“有点疼,你忍一忍。”说罢手腕一旋。其华顿时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栗,可白布已将她牢牢捆绑住,她唯一能动弹的只有脑袋,她将头高高地昂起来,双眼瞪得极大,嘶叫声堵在喉咙口,然后眼一翻,痛晕了过去。
紫英闭着眼睛,泪水不停地往下流。
顾宣飞快地剜去其华腿上的腐肉,紫英甚至能听到匕首深入肌肉时发出的“嚓嚓”声,几乎要呕吐出来,眼泪不知不觉间流满了面颊。
顾宣不停用煮沸过的白布吸去涌出的鲜血,待将腐肉彻底刮干净,他十指如飞,迅速地将伤口缝合好,剪断丝线后厉喝一声:“药膏!”
紫英哆哆嗦嗦地捧上药膏,顾宣急速地将药膏贴在伤口上,这药膏经过煎熬特制,不仅能消毒生肌,还极具粘和力。顾宣再环绕着其华的大腿缠上布条,连缠十余圈后打了结,最后压了个米袋放上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紫英往地上一瘫,只觉手脚再无一点力气。
顾宣看着晕死过去、面如金纸的其华,沉默良久,极低地说了一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给云臻交代……”
顾宣解开绑带,小心地抱起其华,将她挪到床中间,又为她盖上被子,才到铜盆里净手。他瞥了一眼仍瘫坐在地上的紫英:“军中这种事很常见,你连这个都看不得,还想着要翻案?”
紫英听到“翻案”二字,哆嗦着爬起来,跪在顾宣脚前不停磕头。
“你不用求我。”
顾宣抬头望向窗外,此时大雪仍在纷纷地下,将窗户冻得一片银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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