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其它小说>安吾>第 36 章 【太乱】画家和他的学生
  *全文10121字,私设世界,是画家太宰和他的天才学生乱步。

  *如果捡到了乱步的是太宰会怎么样?是由这个可能性而衍生的短篇。

  *又又超字数了……(人生艰难啊

  *原来的梗是原著向的世界,是获得了平行世界记忆的太宰(大)捡到了乱步玩养成,但深入思考剧情后却发现这样写更可以,于是就变了个世界背景,顺带着梗也变了,记忆没了,哦,记忆倒是搞了个番外。

  ————————

  1.

  “……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拥有一切,乱步……你……”

  记忆中的父亲欲言又止,像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一次叮嘱,“要好好活着啊,乱步。”

  烫人的温度似乎隔着生死与时空的阻隔重新降临在了少年的肩膀,连同那嘱咐的重量一起压在了他的心上,束缚着他禁锢着他,将他锁死在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

  可是——

  “乱步,对不起……”

  母亲悲哀的面孔在少年的眼前一晃而过。

  昔日懵懂的少年如今已然明白了一切……父母离别前的担忧,明白了父亲未说出口的话和母亲的歉意究竟是因为什么。

  可是——

  “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啊……”

  坐在木桥上的少年轻声呢喃,声音轻飘飘的,神情空茫,那是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希望的空白。

  “爸爸……我要撑不住了。”

  江户川乱步那双被盛赞过像是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此时黯淡无光,恐惧的阴影在他身上盘踞,他躲在这个不会有人经过的角落里,狼狈地获得了艰难的喘息。

  安静淌过的河流倒映着少年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

  那身影太过瘦小,瑟缩着,恐惧着,就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孩子,被残酷的利刃切割得鲜血淋漓,却没有伤人的武器和防御的护盾,只能一退再退,然后……

  再也无路可退。

  ——他本来也还只是个孩子。

  ——他才过了十四岁的生日不久,才刚刚走出父母用尽一切维持的温暖巢穴,小心翼翼观察这个陌生而新奇的真实世界。

  ——但这个残忍而冷血的世界从来都不会因为你是孩子而温柔以待。

  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格格不入的怪物。

  不,准确的说,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容不下一个能轻易看破一切秘密,还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天才。

  于是,在江户川乱步毫无防备地显露了自身的才能,还不知收敛地说出某个贵族的秘密之后,一切的不幸就由此开始了。

  当然,自持高贵的大人物不会屈尊降贵地亲自出手,他只是表现了对江户川乱步的不喜,就有人争先恐后地出手将天真的少年逼到了绝境。

  被学校退学,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没多久就会被老板或是歉意或是嫌弃或是愤怒地辞退,身上仅有的财物也在前不久被全部抢走……

  “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我都不嫌弃那些工作无聊又辛苦了……可是,没有用啊,爸爸……”

  伤痕累累的少年露出一个想要哭泣的表情,干涸的眼眶却早已流不出无用的泪水,“我想你们了……爸爸妈妈……我好累啊……”

  河水在木桥下静静流淌,在这个鸟类也拒绝飞过的角落里,只有吞没了一切的河流陪伴着他。

  2.

  “哟,少年,你是要入水自杀吗?”

  一道格格不入的轻快声音就在此时闯进这个角落。

  “那我真诚地建议你换个地方,我试过了,从这里跳下去是死不掉的哦。”

  故意加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片黑色的衣角划过少年的手臂,又安静地垂在了他的身侧。

  “……”

  似乎是被来人所惊动,黑色头发的少年沉默地抬头望向那位不速之客,那双暗淡无神的眼睛于是便落入了青年的眼里。

  “哎呀……我似乎是做了多余的事情呢。”

  青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的少年。

  冷漠的目光划过少年苍白憔悴的脸庞,破旧而沾满了污迹的衣物,摇摇欲坠的坐姿……

  这一切都似乎在说明着少年已经走到了末路,想要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

  可是啊……

  他有一双想活下去的眼睛呢。

  “那么,再见了,少年。”

  太宰治笑了笑,随意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他今天心情很好,看见了同样想要自杀的同路人便好心过来提醒,但既然不是同路人,也就不需要他的好心提醒了。

  飞扬的衣摆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可惜的是,在将要落下的时候它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太宰治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抓着自己衣摆的少年。

  翠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有光在原本暗淡的眼睛里闪烁。

  少年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就像是漫长的时间里终于在孤独的地狱里找到了同类……也像是终于找到了主人的小动物,就此抓着手里的稻草死不放手。

  “……麻烦了。”

  “喂喂,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千万别赖上我啊!”

  太宰治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心软地拉开少年的手指扯过自己的衣摆。

  体弱的少年没有挣扎,他顺从地放开手,看见男人迅速离开的身影也没有起身去追,只是沉默地,用那双不再暗淡的眼睛一直盯着男人离开的方向。

  “我一定会活下去的……无论如何……”

  有这样微弱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最后一丝余音也被河流所吞没。

  “……无论如何。”

  “果然人就不能太过好心啊……”

  背着画板的年轻画家提了提肩上的带子,脚步轻盈而迅捷地跨过土路上的坑洞和石块。

  “幸好我果断地离开了,不然被缠上了就糟糕了,我可没有养猫狗的习惯……”

  “——啊对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竖起一根手指,用发现了什么的惊喜语气道: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快要饿死的可怜少年,于是善良的我便用身上仅有的钱财请他吃了一顿饱饭’——这样和老板娘说的话,不知道老板娘会不会不再追着我还债呢?”

  欠了一身债的画家眼睛发亮,因为这个可能性而欣喜不已。

  “这个借口可比上次真实多了……”

  为今天又能逃过一劫而高兴的太宰治还不知道,他先前的一时好心为自己招惹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甩不脱的大麻烦。

  不过——

  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3.

  “谢谢,到这里就可以了,不用送了。”

  开满了蔷薇的铁门前,太宰治微笑着和可爱的小姐兼客人道别。

  “等画画好之后我会亲自送过来的……当然,我一定会如实绘出您的美貌……您这么美丽,能为您画肖像是我的荣幸呢……”

  一番习以为常的客套话之后,穿着华丽长裙的少女羞红着脸,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在太宰治的目送下和仆人一起离去。

  “……怎么哪都有你?”

  等人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太宰治转过身,望向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的黑发少年。

  黑发绿眸的少年又是一声不吭,除了那双依然凝视着他的眼睛,一点都看不出就是这个少年执着地追了他好几天的模样。

  ——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他。

  有时候太宰治都很奇怪,明明有几次的地点他是临时起意的,为什么这个孩子还能及时赶到?

  如果不是确定身上没有定位器……

  太宰治盯着少年看了一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认输了。”

  这是这几天以来,年轻的画家第一次向少年迈出脚步。

  “少年,走吧。”

  江户川乱步呆呆地看着他,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目光茫然而懵懂。

  “我……”

  过了几秒,少年眨了眨眼睛,一边看着太宰治,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捏住男人的袖子。

  看见太宰治没有甩开自己的手,乱步的眼睛亮了,那双宝石般美丽的眼睛里,被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火苗添加了新的柴薪之后终于能够彻底地燃烧。

  ——他在被绝望和痛苦溺亡前,抓住了那奇迹般降临的光。

  “我是江户川乱步!日后请多指教!”

  少年紧紧抓着男人的袖子,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般大声呐喊。

  “啊……我是太宰治,日后请多指教。”

  画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他垂下眼眸,看着少年,看着乱步,看着这个寻找着理由硬逼着自己活下来的孩子。

  “……真是坚强的孩子呢。”

  他叹息着,接住了向自己倒过来的乱步。

  瘦弱的少年闭上了眼睛,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怀里,脸色极为苍白,在竭尽全力追逐的目标达成的一瞬间,少年那根紧绷的弦就断了,精疲力尽的他就此失去了意识,倒向了男人的怀抱。

  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孩子,是如何活下来并且一直紧跟着自己的?

  太宰治不知道。

  但……那必定是一件极为艰辛的过程吧。

  有人这么执着于自己……真是奇怪的感觉。

  但……

  “好好休息吧,乱步。”

  太宰治弯下腰,手臂穿过乱步的腿弯,将人抱了起来。

  别人生命的重量……

  他可负担不起。

  “一个人就好~两个人太吵~一个人就好~我只要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自杀~一个人死亡……”

  画家的脸上重新挂起了习惯性的笑容,他抱着昏迷的少年,哼着歌,不顾周围人怪异的目光,自顾自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4.

  名为太宰治的年轻画家是个惯于流浪的自由职业者,横滨只是他的临时落脚点,因此他暂住的地方只是个不大的一居室。

  原本作为会客用途的区域被当做了画室,沙发和茶几被挪走,放上了画架、画笔、颜料、画纸等绘画工具和一幅幅或是完成或是半成品的画作。

  除了这里,这些东西还放满了一切空余的地方,满满当当的房间里只有休息睡觉的床是空的。

  这样的住所,根本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铺,甚至连沙发和打地铺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

  太宰治把洗刷干净的少年丢进了软绵绵的床铺里,被折腾了一番还是没有醒来的少年在力的作用下滚动了一圈,而后脸朝下趴在了床上。

  太宰治啧了一声,为了不让自己捡来的小孩就这样可笑的憋死,还是劳心劳力地把人翻过了身,还帮他盖好了被子。

  这善良的劲头,太宰治都要被自己感动哭了。

  ——这个世界上还有他这么慷慨大方的人吗?

  ——当然没有!

  “我连床都分给那个孩子一半了!”

  坐在柜台前的太宰治振振有词地说着,他前倾身体,挥动手臂为自己的话语增加说服力。

  “我那个房间你又不是没看过,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

  “而且,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画家,身上没多少钱,现在却要开始负担一个孩子的生活……所以,可爱又善良,美丽又大方的晴子女士,我……”

  这里是位于太宰治住所楼下的小饭馆,连同这栋三层的小楼,都属于同一个主人,那就是太宰治心心念念的老板娘晴子——他的债主和房东。

  安顿好乱步这个麻烦之后,还饿着肚子的太宰治就跑到楼下来找老板娘蹭饭了。

  “别想了,钱还是要还的。”

  木质柜台后方,低头弄着什么东西的晴子接过话头。

  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妇人面容温和,她抬眼看向太宰治,看着年轻人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里面满是无奈和担忧夹杂,还有一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既然决定要收养那个孩子,你也该改一改自己的坏习惯了。”

  这次,晴子换了一个角度来劝说太宰治。

  “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那个孩子想一想啊?”

  “我有想啊……”

  太宰治单手撑着侧脸,神色不见以往的轻佻,是让晴子欣慰的正经。

  “这个城市容不下他,我会带他离开这里,然后……等他有生存能力之后,我会放他离开。”他轻笑,垂下的眼帘遮挡住了眼里的深色,“和我这种人生活在一起,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啪!

  一声脆响。

  “哇——老板娘你干嘛啊!”

  太宰治捂着被拍红的额头,睁大眼睛,满是控诉地看着晴子。

  “谁让你又说这种不着调的话?”

  晴子收回手里的木板,瞪着他,看起来简直比太宰治还生气。

  “我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你能收收心,好好安定下来,以你的才能,早就是这片地方最出名的画家了!”

  “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别再让我听到这种乱七八糟的话!再让我听见,我还打你!”

  “呜哇,晴子姐姐好凶啊!”

  太宰治夸张地大叫,那幅故作害怕的样子让晴子又好气又好笑,“我这么凶还不是因为你?”

  “好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晴子把自己一直弄着的东西放上了柜台,那是两个层叠起来的红木饭盒,最上面的那个盖子刚刚还亲密地和太宰治的额头接触过呢。

  “那个孩子应该差不多要醒来了,你带着这些食物上去吧,你也没吃晚饭吧?吃完就不要下来了,看到你我就觉得烦。”

  “是是,我会好好休息的,谢谢晴子,我就知道晴子最好了!”

  太宰治接过饭盒,笑眯眯地道谢后,在晴子的下一波说教再来之前,一溜烟地跑到了右侧的楼梯,跑了上去了。

  不对,在转弯的时候,他还弯腰探出头来,像是生怕晴子听不到一样,大大地喊了一声,“晴子,明天见!我早饭要吃蟹肉面哦!”

  “蟹肉蟹肉,整天就知道吃蟹肉,不会腻的吗……”

  晴子无奈摇头,嘴上这么嫌弃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的蟹肉面要放什么配料比较好了。

  “欸,还没醒啊?”

  塞满了画具的一居室里依然安静,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走动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看见床铺上的起伏,太宰治差点都以为人已经离开了。

  ……可惜不是。

  太宰治换上拖鞋,随手放下饭盒,走到床边弯腰查看少年的情况。

  似乎是因为终于能安心休息,躺在被窝里的少年苍白的脸色重新恢复了红润,他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不对——

  “好烫!”

  太宰治缩回手,盯着还在沉睡抑或昏迷的乱步,鸢色的眼睛慢慢眯起,“你就是来折腾我的吧?”

  “真是麻烦……”

  他抱怨着,从柜子的一堆杂物里翻找能够退烧的药物。

  “我记得是在这里的……啊找到了!”

  砰——

  抽出的手不慎碰倒了什么,跌撞着摔到了他的脚边。

  那是……一把不应该存在于画家身上的□□。

  太宰治低头看了一眼,很自然的,顺手把掉在地上的□□塞进了风衣的口袋,而后拿着找到的退烧贴和退烧药站了起来。

  “我都有点后悔留下你了……”

  他嘀咕着,拆开退烧贴的包装,狠狠按上了乱步的额头。

  “希望你能消停点,不要再折腾出新的问题了。”

  然而……

  可惜的是,他这个愿望注定是不能实现的了。

  5.

  “他是怪物!”

  ——我……

  “怎么可能有人能一眼就看出真相,他一定是凶手的同伙!”

  ——我不是……

  “他是从地狱来到人间制造混乱的魔鬼吧?看啊,就是因为他,一个美好的家庭从此不得安宁!”

  ——不是这样的……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死了才干净!”

  ——不、不要……

  “杀了他!”“怪物!”“魔鬼!”“去死吧!”

  有冰冷的事物捂住他的口鼻,淹没他的四肢百骸,迫不及待地拉着他沉入黑暗的泥潭。

  ——挣扎无用,哀求无用,呐喊无用。

  无数只苍白的手死死地抓着他,将他的一切反抗尽数扑灭。

  他睁着眼睛,绝望地看着漆黑的淤泥渐渐没过头顶。

  不、不要……

  救我……谁能……

  救……

  “不……”

  夜半时分,太宰治被身边人的动静吵醒了。

  蜷缩在身侧的少年紧紧抱着自己,瑟缩着发颤,他咬着嘴唇,脸色惨白,满是渗出的冷汗,湿漉漉的发梢黏在脸颊上,衬得他看起来越发可怜。

  “……做噩梦了?”

  太宰治撑起上半身,俯身摸了摸乱步的额头,触手那湿润的感觉让他不由嫌弃地皱起眉。

  “果然就是个麻烦……”

  太宰治再一次这样感叹。

  而后,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似地叹了一声,伸手把乱步揽到了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呢……”

  宽大的手掌一下一下顺着少年单薄的脊背,生涩地安抚着在噩梦中恐惧的少年——在哭泣的女性面前也能巧舌如簧应对自如的男人,此时却像是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一样,语句生硬而犹疑。ýáńbkj.ćőm

  然而乱步却仿佛真的被安抚住了,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整个人不自觉地与最近的热源靠近。

  他紧紧挨着太宰治,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男人的衣物,就像是从这个微小的动作里汲取到了什么力量,少年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下来。

  因为……

  有光从黑暗的缝隙里渗出。

  有谁伸出了手,拉住了即将沉沦的他。

  然后……

  抱着他,走出泥潭,走出黑暗。

  他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6.

  “太宰,那个孩子醒过来了。”

  浑身湿透刚入水自杀失败的青年走进饭馆的时候,就听见老板娘告知了这样一个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消息。

  “他怎么样了?”

  太宰治接过老板娘扔过来的毛巾,边问边擦头发,因为他还有事情要做,在离开的时候就拜托了晴子帮忙看顾那个还在昏睡的孩子,此时询问,不过是想知道乱步的情况而已。

  晴子把倒好的姜茶放在太宰治的面前,说道:“他没什么事,身体已经好多了,那是个看起来挺乖巧的孩子,不过性格可能有点怕生?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肯下来,说要在那里等你回来。”

  “……怕生?”太宰治失笑,“怕生还会粘着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

  “你刚刚在说什么?”

  太宰治的声音太小,晴子没有听清,她不由得问了一句,“没什么。”太宰治摇了摇头,把毛巾放回了柜台,“今天真的是麻烦晴子你了。”

  “不麻烦,不过是顺手的事,不过……太宰,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晴子敲了敲台面,笑眯眯地提醒着那杯被某人故意忽视的姜茶。

  已经迈开脚步要溜走的太宰:“……”

  他在晴子紧盯的目光下,灰溜溜地走了回来,然后苦着脸端起姜茶一饮而尽。

  “好了,你可以走了。”

  晴子这才满意了。

  晴子满意了,太宰治可不太满意。

  走上楼梯的时候,他总觉得嘴巴里还残留着一股怪味,晴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较真了……

  太宰治在心里哀怨地叹气。

  “你回来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很自然地在太宰治推门之时响了起来,黑发绿眼的少年穿着不合身的衣物,抱着膝盖坐在玄关,仰头眼巴巴地看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只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猫。

  “……”

  太宰治顿住了,他目光古怪地看着乱步,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且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事物。

  “你要换衣服吗?”

  乱步拿起旁边放着的一套衣物,殷勤地递了过来,似乎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能看出那几件“堆”在一起的衣物很努力地叠过了,但依然看起来不成样子。

  ……太宰治感觉更古怪了。

  7.

  什么有人等自己回家有人贴心照顾自己的暖意太宰治通通没有,虽然太宰治很早之前就一个人住了,但受欢迎的他从来就没有缺少过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

  但在家里……在自己的私人领域……

  不知道为什么,太宰治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谢谢。”

  他咳了一声,接过乱步手里的衣服,然后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吃过了吗?”

  “晴子姐姐请我吃过了。”

  乱步乖乖回答,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宰治的身后,就像是一个粘人的小尾巴,男人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怎么感觉这个小孩好像比之前更缠人了?

  太宰治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紧跟着自己的少年,回应他的是乱步灿烂的笑脸和一句似乎有些忐忑的问话:“太宰先生,请问我可以做你的学生,和你学画画吗?”

  太宰治愣了一下。

  “你要做我的学生?”

  “是的!”

  乱步用力点头,翠绿色的眼睛闪过崇拜的光芒,兴奋地道:“我看过先生的画作,那些犹如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描绘了人性的作品实在是太完美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是这样残缺的存在……”

  在乱步喋喋不休地开始夸赞之前,太宰治打断了他的话,诧异地问他,“你看得懂我的画?”

  “当然能看懂啊。”

  乱步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差点让太宰治误以为自己问了什么弱智的问题,但是……他的那些抽象的画作——不是那些被贩卖出去换取财物的画——一直以来就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

  而且,那些无意中看过他私人收藏的人,在那之后很长时间都变得不敢和他接触,太宰治也因此损失了好几单的生意。

  现在却有人说能看得懂,还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极为兴奋的样子……

  太宰治沉吟了一会,转身从墙边放着的画夹里抽出一幅近期的画作。

  ——那是一幅能让人泛起生理性厌恶的画作。

  凌乱的线条和色彩以让人眩晕的角度堆积在一张窄小的白纸上,惊人的感染力让每个亲眼看到这幅画作的人即使不理解里面表达的意义,也会厌恶着恐惧着迅速挪开目光。

  乱步的反应却和太宰治预想中的截然不同。

  黑发绿眼的少年看着被递到自己面前的画作,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人惊叹的珍宝,翠绿色的眼眸闪闪发光,脸颊还泛起了亢奋的红晕。

  “好美……”

  他甚至情不自禁这样感叹。

  太宰治:“……”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没错啊,这是自己的画,这孩子……审美是不是有点问题?

  不管是不是审美有问题,在问了几个问题,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之后,太宰治还是收下了这个学生。

  本来他就在纠结要怎么安排这个孩子,现在这样的师生关系就刚刚好,不会太过于亲密。

  于是,这对新鲜出炉的师生的同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说实话,太宰治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虽然收下了乱步,但他的教学也就仅限于丢给乱步一套画具然后就让他出去外面观察行人描绘他所看出来的事物——手把手的教导是不可能有的,只是会偶尔提点几句然后让乱步自己领悟修改而已。

  幸好乱步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天才,只要他肯用心,那么无论什么都难不倒他——就和太宰治一样。

  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乱步的画技就有了显著的进步,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屡次外出的乱步行踪很快就被某些人所察觉。

  于是麻烦就这样到来了。

  乱步不在乎那些人想干什么,他打不过他们,难道还逃不了了吗?他们找过来了,避开就是了。

  但是……

  那些人不应该打扰到太宰老师。

  小心地拿着自己最新的作品站在玄关处,就等着太宰老师一回来就立刻献上去让他看看的乱步此时看见太宰老师的第一时间却没有凑过去。

  黑发绿眼的少年看着似乎和往常无异的黑发青年,嘴角上扬的弧度瞬间僵硬,他看出来了,即使太宰老师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他也看出来了。

  那些人找到了太宰老师……!

  犹如宝石一样澄澈的翠眸掠过一丝阴影,乱步仰起头,凝视着太宰老师的眼睛——那双鸢色的眼睛里,看似温柔的表面下,是连烈火也难以融化的漠然。

  沉默不过是一瞬。

  “太宰老师,你看我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重新扬起笑脸的少年心里做下了某个决定。

  一个早就应该做下的决定。

  8.

  “乱步……嗯?人不在?”

  因为学生心情不佳而难得好心买了一袋子零食的太宰治打开门,却发现往常这时候就在门口等着自己的学生不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不,以太宰治的头脑,他知道这个时候乱步应该会去哪里,但是——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太宰治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面前乱糟糟的房间,半成品和成品的画作随意摆放着,几乎无处下脚,他抓了抓头发,苦着脸,又又叹了一口气,“好麻烦……”

  “真想一把火把这些全都烧了,那我就不用收拾了。”

  当然,这个念头只能想想而已。

  抱怨了几句之后,太宰治最后还是只能撸起袖子,开始了艰难的整理。

  要带走的东西打包收起来,不带走且不能送给人的也打包好等走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或者烧了,然后客户定制的画作要放在一边,能贩卖的画作也放在一边交给晴子……

  这些事情虽然太宰治不喜欢,但作为一个喜爱流浪的人,他要真的收拾起来,速度还是挺快的。

  东西收拾好了,把定制画送给客户之后,太宰治甚至还有时间尝试了一次自杀——实在是那棵树太漂亮了太适合上吊了,太宰治不知不觉就把绳子扔上去而后不知不觉就把头伸进绳套里了……

  可惜的是,这次他依然自杀失败了。

  太宰治揉着脖颈上的淤痕,扁着嘴巴,很是委屈地坐在柜台前,“为什么这次又失败了啊……”

  他像是一个得不到想要的糖果的孩子一样,眼角眉梢都是失落和委屈,晴子淡定地无视了他的发言,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

  她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玻璃杯,看向眼前还在委屈抱怨的青年,问道:“你要走了?”

  “嗯,因为一些事情,我要带着乱步提前离开这里了。”

  面前的青年瞬间收起了委屈的面容,俊美的脸微笑着,看起来温和又可靠。

  ——看吧,就是因为这样,她才……

  ……以后不会再见了吧。

  晴子微微一笑,温柔地看着这个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亲近的青年,“……那么,祝你们一路顺风。”

  “啊……再见了,晴子。”

  9.

  江户川乱步是一个规格之外的天才,这是所有认识他的人共同的观点。

  那么,如果这个尚且稚嫩的少年一旦下定决心,那超凡的智慧解除了来自于父母的限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某些人……就直面了这样的超凡智慧。

  后果?

  ——以他们的尸体作为新生的庆贺,勉强算是合格吧。

  “乱步。”

  废墟一样的房间里,凌乱的尸体铺了一地,硝烟混合着血腥在尸骸上盘旋。那个曾经天真的少年就在尸体的旁边席地而坐,衣物沾满了血色的痕迹,太宰治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料认认真真地擦拭着手里的枪械。

  “……太宰老师,你来了。”

  听到太宰治的声音,乱步抬起头,眸色暗沉,似乎挣脱了什么,又似乎重新背负了什么。

  “嗯,我来了。”

  太宰治面不改色地踩过一地的尸体和血泊,走到乱步的面前,“乱步。”修长的手指抹去少年脸颊不慎沾上的血滴,伴随着一句夸奖似的话语,“你做得很好呢。”

  “我做得很好……?”

  乱步错愕地睁大眼睛,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太宰治的话,“真的吗?”他抓着太宰治的手,急切地又问了一遍,“我真的做得很好吗?”

  “是啊,乱步做的很好哦。”

  太宰治顺势捧起少年的脸,他低下头,认真而温柔地道:“乱步啊,一直是一个很聪明很厉害的孩子呢。”

  “……”

  泪水猝不及防地从眼里滑落,乱步闭上了眼睛,紧紧抓着老师的手,他紧贴着脸上冰凉的掌心,哽咽道:“嗯,乱步很聪明很厉害的……”

  “所以、所以……不要丢下乱步好不好……我讨厌一个人……最讨厌了……呜……”

  10.

  “老师老师,我们要去哪里啊?”

  披上了一件崭新外衣的少年跟在老师的身后,他抓着老师的衣袖,踩着老师走过的地方,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似的,高兴又满足。

  “老师老师,新地方有没有什么好吃的零食啊?”

  被迫献出衣袖的太宰治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在少年叽叽喳喳的连绵轰炸下,深深后悔起了自己当初的一时好心。

  早知道他当初就不应该走那条路,不走那条路他就不会遇见乱步,不会遇见乱步他就不会被这个大麻烦缠上,他依然能潇潇洒洒地一个人……

  悔不当初啊!

  “老师老师,我跟你说啊,我……唔!”

  太宰治忍无可忍,转身一把捂着少年的嘴巴,本来还想骂几句,可看着少年还有些红肿的眼眶,和那满是信赖和依恋的目光……他默默掏出口袋里的糖果,塞进乱步的嘴里。

  “……吃糖吧。”

  他无奈地道。

  “嗯!”

  少年笑弯了眼睛,那双翠绿色的眼眸澄澈如初,就像是宝石一般美丽。

  11.番外

  这是五年后的某一天。

  太宰治和乱步依然住在一起,当初说着要把人送走的太宰治在乱步的坚定和执拗下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生活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够他们习惯了彼此,也足够让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

  这天早上,乱步端着做好的早饭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赖床的老师出现在了餐桌上。

  “老师,早上好。”

  “……早啊,乱步。”

  太宰治打了个哈欠,因为一个意外的梦境而爬起来的他还有些没睡醒,但是……

  “乱步,过来。”

  太宰治盯着自己的学生,看着他即使有些疑惑,还是乖乖地放下东西走到自己面前,他眯了眯眼睛,摊开右手,“伸出左手。”

  “?”

  乱步茫然地把左手放在了老师的手上。

  “右手。”

  乖巧的乱步又一次照做了。

  “哎呀,我家乱步真乖。”

  太宰治握着乱步的手摇了摇,笑吟吟地道。

  乱步明白了什么,他蹲下身,反握住老师的手,仰头望向老师,“老师,我永远是你的学生,不论其他的‘我’是怎样的人,他们都不是我。”

  他语气认真而坚定,末了,他还得意地道:

  “我会一直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是是,我家乱步最乖最好了。”

  太宰治看着自家学生格外孩子气的神情,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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