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厌定定地看着玄仪真人,静了片刻后忽开口问道:“那真人呢?”
“真人作为天后近侍,就没有被发现吗,还是说有什么能不被发现的方法呢?”
玄仪真人声音冷冽,道:“我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是天后早就知道玄仪真人是修士,还是说玄仪真人真有什么隐藏自己的法子?
安厌则问道:“那请问真人,我该怎么办?”
玄仪真人冷然说道:“你去让余相爷为你推掉这任职。”
安厌摇头道:“这旨意昨天就来过一次了,伯父让我称病不见,结果便是今早她们又来了。”
玄仪真人闻言眸光一凝,说道:“那你只需真的大病一场就好了。”
她要让一个人卧床不起,并不是件难事,让安厌染上具有传染性的病症,是可以逃过任职。
“真人有想过这会对我伯父造成怎样的影响吗?”安厌反问道。
“你是真不怕死!”玄仪真人蹙眉道。
安厌失笑出声:“我当然怕死,但真人应该不会让我死。”
玄仪真人身上猛地爆发出一股气浪,直直冲击在安厌身上,将他整个人击飞到了床榻之上。
“我要让你病倒,你有选择的余地吗?”她声音冰冷,身上道袍因刚才的气流而猎猎作响,头后青丝与拂尘也同时飞舞起来。
安厌剧烈咳嗽了几声,捂着发闷的胸口起身。
“真人作为辅国之士,要做这种不利于君臣和睦的事吗?”
说完这话,安厌发现玄仪真人的目光似乎更冷了。
他长舒口气,好让自己气息顺畅些,随后继续说道:“我只是想变得和真人一样而已,真人教我长生之法,我心怀感激,但伯父于我同样有再造恩德,我亦不愿做有害于伯父之事。”
余惊棠可是他最大的靠山,安厌在雒阳就指着自己这位伯父生存。
玄仪真人并不做声,只是轻一翻手,掌心中多出一枚绿色丹丸来。
安厌见状咧嘴轻笑:“真人又想给我吃什么好东西了?”
“忘忧丹。”玄仪真人冷冷道。
“吃下它,你便会忘记你我之间的一切,届时即便你被发现是修士,到死也不会把我供出来。”
安厌顿时心神一震,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些。
这女人来真的?!
真要鱼死网破吗,但他的底牌好像对玄仪真人无用。
安厌不自觉地将脖子仰了些,目视着对方开口:“真人在怕什么?”
玄仪真人冷笑:“你在自以为是什么,余惊棠的亲生女儿都被烧死了,你又凭什么活着!”
安厌此刻内心思绪千转,他也有些拿捏不准,这女人究竟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和他划清界限了。
她真忍心自己去死?
不对……不对……
她留自己到现在,甚至教导自己修行,不就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吗?
真要用那忘忧丹,让自己大病一场岂不更好,反正按她所言余后洪水滔天也不再干她的事了。
安厌稳住了心神,看着玄仪真人手里的丹丸,蓦地笑道:“太麻烦了,进宫横竖是死,真人既然怕被我牵扯,不如今晚就让我死在这房间里如何,最好是病死,也能应了昨天我得了重症之事,这样既不会牵扯到真人,我伯父那边也好交代。”
玄仪真人那边没了反应,她清幽的眸光紧紧注视着安厌,房间里死寂一片。
这小子是铁了心吗?
她沉思许久,忽又将那绿色丹丸收了回去,纤细的指尖轻动,从床榻枕头下飞出两截短匕来,漂浮在玄仪真人面前的半空中。
她瞥来一眼,问道:“你恨我吧?”
安厌则说:“我留它是为了时刻警醒自己,牢记真人的嘱托。”
“你不过是我一工具罢了。”
“若无真人,我还只是个愚昧浅薄、不曾觉悟的凡人。”
“你现在也只是凡人!”玄仪真人声音冷冽。
安厌神色一顿,继续说道:“我是想成为和真人一样的人。”
玄仪真人居高临下地看他:“那你可知,要付出多少?”
安厌却反问道:“有我刚才可能会失去的多吗?”
玄仪真人神色一滞,刚才他可能会失去的,不外乎便是生命。
但她很快又目无波澜地看着安厌。
“这月二十五号,你便要成亲了?”
“我谨记真人嘱咐,暂不会与妻子圆房。”
“嗯。”玄仪真人只发出了一个淡然的回应,随后又道。“你可去吏部报到、宫里赴职,我会保你性命。”
安厌深吸口气,拱手道:“多谢真人!”
玄仪真人却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知道对长生者而言,等同于失去生命的是什么吗?”
安厌不解其意,疑惑地看她。
“自由。”玄仪真人说道。
“漫长的时间,无休止的时间,你既想戴上枷锁,就别怪是我害你。”
夜色凄冷,玄仪真人的身形消失的无影无踪。
门又敞开了,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安厌心想:这女人说话云里雾里的。
玄仪真人阻止他进宫,不单是、或者根本不是因为他会死这件事。
她有能力让自己活下来,既然自己进宫修士的身份必然暴露,那便意味着玄仪真人是修士的事,天后知道!
并允许她继续存在。
代价呢?理由呢?
这便是玄仪真人口中自己也要付出的东西吗?
安厌拿出一拇指大的小瓶来,在手里仔细端详。
玄仪真人都要向天后低头,自己仅靠这东西,有用吗?
之前的想法或许有些异想天开了,未来的路还需慎之又慎!
夜很快过去,天色大亮。
安厌去见了余惊棠。
“伯父。”
“来了。”余惊棠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示意他坐下。
安厌见余惊棠站在那儿在宣纸上写字,便也没坐。
“而今以后也是朝中一员了,在外不同在家里,一言一行都需小心,少说话多做事。”
“侄儿谨记。”
“对自己的职位了解吗?”
“昨夜通读了些书,有了些浅显的认识。”安厌回应道。
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并称二史,记录帝王一言一行,起居郎记事、起居舍人记言,收录在起居注里,且起居注有着皇帝不能阅的基本原则。
但这都是以往的说法。
安厌查阅了许多资料才知道,起居舍人之职早就被天后裁撤了,而今只剩下了起居郎一人负责记录君主帝王言行。
这也让安厌对这位天后的权力有了更清楚的认知,史官在朝廷官员中有种极为特殊的地位,但她说撤就撤,朝中文臣难不成没有一个反对的吗?
这起居郎岂不就是个吉祥物?
怪不得能轮到他这样一个门外汉身上,已然成了一个恩职,给一些人作为跳板用。
余惊棠又嘱咐了他一些在官场上需要注意的事,以及在天后近前需要注意的。
安厌认真听着,并将这些话谨记在心。
又过了一日,安厌大清早便去了吏部府衙报到,门吏应是早就被知会过,安厌通过姓名后便直接被引领到了里面。
主事的长官对安厌表现得甚是热情,在那儿好生吹捧了一番,大抵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词汇。
当然这全是因为安厌伯父是当朝宰相,未来岳父是礼部侍郎。
官服和官印也早就给安厌备好了,官服是深绿色的,看上去有些鲜艳,对应着他的品级。
还有出入皇宫的通行腰牌,这是只有特殊官位才能拥有的。
安厌遵照时间,下午的时候去了皇宫侧门。
无论哪个门都有玄甲卫看守,一个个凛然肃杀的模样,让人不免心生敬畏。
好在这里有人在等他。
是此前传旨的女官,施蓉。www.ýáńbkj.ćőm
只她一人站在那儿,身穿着不同于正常朝廷官员的银色官服,上面还绣着繁琐的纹路。
安厌将腰间小瓶的瓶塞拨开,手指在瓶口轻轻抚过,又将其塞上。
若是量大,常人受不了便会先昏厥过去。
“安大人!”
“施大人。”安厌走上前行礼。
可能是旁边有玄甲卫的缘故,施蓉表现得端庄得体,只是对安厌微笑示意。
“安大人请随我来吧。”
这扇宫门似乎是有些偏,长长的过道里只有她们两人,往里面看去也见不到别的宫女身影。
“施大人是专门在等我吗?”安厌跟在施蓉身后询问道。
“宫里这么大,第一次来很容易走丢的,我来为安大人领路不好吗?”施蓉步调放缓了下来,带着笑意小声说道。
安厌又贴近了她一些:“那自然那最好不过了。”
施蓉这时回头望了眼,反向距离那些玄甲卫已有一段距离了,才伸手去捉安厌的手:“安大人可要跟紧了,别走丢了。”
真是放浪的女人!
安厌心头冷嗤,任她握着自己的手在那儿轻轻揉捏。
两人一步步走过城门过道,光线瞬间又重新亮堂了起来。
安厌轻轻眯起双眼,望向高空之上的祥云和巨龙。
这黄铜龙看上去这么骇人,说到底还是人在操控。
是人便没什么可怕的。
“安……大人……”
耳畔传来轻唤,是施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色潮红、呼吸粗重地看着他,两腿还在那儿局促而扭捏着,和她身上这身端庄得体的官服甚是违和。
安厌脸上露出笑容:“怎么了,施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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