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儒用小刀从木头做的简易烤架上割下一块兔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哈哈一笑,冲一旁修理箭矢的辛爱黄台吉说道:“台吉,来尝尝这烤兔子,烤得恰到好处。”
“传主还有心情吃东西?”辛爱黄台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河套诸部惨败,扎布思麦里带去的一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就千把人逃了出来,如今明国又在到处抓你们的人,传主倒是一点不心急啊?”www.ýáńbkj.ćőm
“我佛保佑,不过小小劫难,又有何可心急的呢?”徐鸿儒笑得很豪迈:“更何况,此事对台吉可有大利啊!”
辛爱黄台吉来了点兴趣,坐到篝火旁边,问道:“此话怎讲?”
“台吉,难道您真觉得靠河套诸部那些兵马,能攻得破大同、抓得了小皇帝?”徐鸿儒一阵冷笑:“台吉为何要鼓动扎布思麦里弄险突袭大同?不就是因为他必败无疑,会给小皇帝留个鞑虏不过如此的印象吗?”
“如今这情况虽然大大出乎我等预料,但和我等计划有何分别?小皇帝得此大胜,还能按捺得住出兵河套的心思?就算小皇帝能按捺得住,他手底下那些功绩前程都系在军功上的将官能按捺得住?”
“出了塞,明军纵使再强,这塞外之地,又如何比得过您帐下的铁骑?”
“再者说,河套诸部经此大败,精锐青壮损耗殆尽,要自保,只能依附于您,此消彼长之下,台吉可谓胜算在握,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辛爱黄台吉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徐鸿儒说的颇有道理,又问道:“徐传主,话虽如此,可你也知道,塞外打得就是钱粮,这边军缺粮缺饷世人皆知,纵使小皇帝有心出塞,恐怕也会受困于钱粮而不得不呆在长城里头吧?”
“台吉说得不错,这小皇帝聪慧,钱粮不备好,他是绝不会领军出塞的!”徐鸿儒哈哈一笑,眼中凶光一闪:“所以,我等得推他一把!”
大同城的庆功宴开了一两周了,一点都没有消停的意思。
官方的庆功宴早就结束了,但百姓们依然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中,到处张灯结彩、燃放炮竹,还有京师来的戏班在城里摆了戏台,每日不要钱的为大同百姓唱着新改编的《白登山大捷》。
以范明为首的八大晋商的家主,正是此时进的大同城。
但他们来得不巧,朱翊钧前脚刚刚出了城,去了大同城外新建的“军医院”。
如今包括大明在内的全球的军队,都不过是“一次性的军队”,士兵战场伤残往往得不到妥善的医治和看护,只能在伤病之中痛苦死去,哪怕侥幸活得一条命来,也大多落了个残疾,基本与等死无异。
直到19世纪军事后勤学以及现代护理学的开创才逐渐终结了“一次性军队”的历史。
早在筹办军校之时,朱翊钧就曾设想开设过“军医院”,为此专门派了锦衣卫把还在山坳坳里编书的李时珍“绑”来京师,挑了一批伶俐的内侍、军户子弟和他学习医术。
套虏侵边和白登山大捷之后伤兵不少,朱翊钧正好在大同城外盘了一家地主庄子,建起了大明第一座“军医院”,让那些随扈而来的军医好好实践。
如今视察一番,效果还算不错,那地主的庄子已经改造完毕,手术室、病房一应俱全,天井里架起几个大锅熬煮着绷带和药材,伤员伤口都用盐水消毒、用针线缝好绑上绷带,惯于照料人的小内侍们往来奔波、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药材大多是草药、也没有后世的青霉素、麻醉剂什么的,这些伤兵大多还是得靠自身扛过鬼门关,但好歹不会因为缺人照料而枉死了。
朱翊钧还算满意,陪同而来的王崇古则细细记下“军医院”里的每个细节,准备如同之前的白登山之战一样总结经验、具文发与朝廷、推广全军。
充足的老兵是军队总动员的前提,朱翊钧日后想要征服蒙古、争霸世界,这军医院就必须开遍大明。
正和王崇古一起憋着气观察着一名军医用蛆虫治理一名卫所兵的刀伤,方逢时派人过来通禀那八大晋商的家主已经入了城,正在太平王府等候拜见。
早被血腥味熏得想吐的朱翊钧正好找了个理由出了手术室,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抬腿正要往医院外走,忽然眉间一皱,四下看了看。
“既然来得这么巧,朕就不挪地方了......”朱翊钧微微一笑,吩咐道:“让那些晋商到这来吧。”
一旁的王崇古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陛下,臣去做些安排?”
朱翊钧点点头,挥挥手:“去吧,能找的都找来。”
当范明为首的八大晋商家主和方逢时等人赶到时,却见当朝天子正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拿着一根大棒在铁锅里搅动着熬煮的纱布和绷带。
军医院的伤兵似乎倾巢而出,拄着拐杖、坐着木制轮椅围在天井旁,死死的盯着范明等人,满眼都是怒火,盯得几个家主双膝发软、汗如雨下。
但那范明只是冷冷一扫,冷哼一声,竟然没有一丝怯场的意思。
“都来了?”朱翊钧扫了他们一眼,停下手里的活计,指了指范明:“这儿忙得很,闲不下来,几位家主也来试试?”
皇帝都发话了,这些家主哪还有别的话,赶忙接过军医递来的大棒,学着朱翊钧一般搅动起来。
朱翊钧轻轻一笑,放下木棒抹了抹手,走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下喝茶,等到这帮七老八十的晋商一个个腰酸背痛,才忽然问道:“说起来,这些药材绷带什么的,你们卖过给鞑子吗?”
黄家家主浑身一抖,扔下棒子便跪了下来:“陛下,草民自来守法,从未有走私之行啊!”
几名晋商家主也纷纷跪了下来,磕头抵赖。
“朕说过你们走私了吗?”朱翊钧冲着这些不打自招晋商哈哈一笑,又冷声道:“朕让你们停下来了吗?”
几人慌忙捡起大棒,继续在锅里搅着。
朱翊钧正要继续说下去,一直“努力工作”的范明却忽然说道:“陛下,自来无商不奸,贱商既然入了商道,自然是要逐利的,谁家的利大,贱商自然是要搏命赚上几分,否则哪来如此大的家业?”
朱翊钧听得面容越来越冷,周围的伤兵也群情激愤大骂起来,但那范明却一点都不为所动,语气淡然的说道:“陛下,大明给的利多,我等贱商,自然也会为大明拼死效力。”
朱翊钧双眼微微一眯,这范明还真是个难搞的家伙。
朱翊钧把会面点选在这,让王崇古把伤兵组织起来,又让这些养尊处优的晋商家主当众劳作,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吓住了他们,后面的事才好谈。
哪想到这范明当真聪明、胆大,早看透了自己有求于晋商,胆大包天的当着皇帝和这么多伤兵的面直接就摊了牌。
聪明的没他这么不怕死、不怕死的没他这么聪明,难怪能搞出这么大一份家业来。
朱翊钧冷冷一笑,干脆也直接问道:“哦?既然如此,范家主告诉朕,何为多利啊?”
范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黄牙:“陛下既有此问,贱商便斗胆与陛下说说。”
“草原边贸,由贱商八家共分,女直朝鲜之参货毛皮,由贱商八家共分,西北诸省之商贸矿产,皆由贱商八家替朝廷管着,陛下从中分红便是。”
“四海商行,贱商想要入股其中,天津和南洋若是开埠,贱商也想分润一些。”
“贱商明明白白与陛下说,请陛下恩准,赐我八家皇商之名!”
好大的口气!朱翊钧都着实惊了一下,身旁侍立的林继业等人已经在喘着粗气,李三虎更是压不住火,直接骂了起来:“呸!你这奸商好大的胆子,视君父如无物,当杀!”
周围的伤兵也大骂起来,这些伤兵都是在与鞑子的作战中负伤的,如今看到这些走私卖国的家伙竟然还如此嚣张,又怎么会不发火?
但朱翊钧知道,这范明只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倒也没有什么怒气,问道:“范家主想做大明的皇商,想得倒是挺好,不知各位家主能付出何等价码来买这皇商的帽子呢?”
范明捶了捶酸痛的老腰,又继续搅动起来:“陛下,这朝野和边关都在疯传陛下想要复套,陛下有强兵、有四海商行,却依然拖沓至今,贱商斗胆猜测,陛下不单单只是复套,还要在河套彻底站稳脚跟,把那河套变成我大明的新省。”
“这就需要大笔钱粮、源源不断的钱粮,整个北地,只有贱商八家才能筹措出如此多的钱粮!”范明嘿嘿一笑,一点没有委婉遮掩的意思:“陛下明知贱商与鞑虏走私,却依旧招了贱商等人来此议事,想来,便是因这钱粮之事吧?”
“陛下欲复河套,贱商自然要助一臂之力,这出兵的钱粮、战后的抚恤、河套的开发和移民所需钱粮,全由贱商等人一概承担!”
这范明还真猜到朱翊钧的心思,朱翊钧暗暗一阵冷笑,说道:“范家主,你之前狮子大开口,怎的到了开价之时,却如此吝啬?”
范明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拱了拱手:“陛下,行商之道不就是能赚就赚?陛下亦可开价,贱商洗耳恭听便是。”
朱翊钧点点头,开出自己的价码:“四海商行,你们不能入股,草原和辽东的边贸,朕可以交给你们,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们自家本事了,至于其他产业和海上的贸易,价高者得,公平竞争。”
“皇商的名号,四海商行都没有,你们也别想了,但你们可以参考四海商行,成立一个商会,你们晋商无论是塞外还是内地或者未来海上的生意,都要放在这家商会里进行,朕向你们保证,朝廷只会与这家商会合作,也只承认这商会在草原、女直的生意。”
“还有,朕听说你们的票号搞得不错,这些票号也合并一家,你们晋商生意的银钱都从这家票号走,朕会从四海商行和宫里调人监督。”
范明眉间皱成一团,身旁的几个晋商家主倒是纷纷暗示他赶快答应。
朱翊钧见状,语气骤然严肃起来:“各位家主看看你们周围,这边关各省,多少军民被鞑子所害?多少人恨你们走私卖国?朕若不管,单单这医院里的伤兵便能活撕了你们!”
“今日谈不成也无妨,朕大不了班师回京,等个几年再来便是了,可是你们几家呢?通虏卖国,哼!朕就算为了边关稳定不能将你们晋商连根拔起,可杀你们几个家主祭祀死难的百姓军民也并非不可吧?”
李三虎等人已经往前迈了几步,腰刀拔出一截,伤兵们也是喊打喊杀,吓得几位家主浑身发抖,就连范明也是眉间大皱。
朱翊钧身子微微后仰,手指交叉在一起:“你们没有选择,朕取你们的人头,去和你们家的孤儿寡母谈也是一样的。”
范明微微叹了口气,又拱了拱手:“陛下既然筹谋算定,贱商等人又如何能不答应?”
晋商家主们逃命似的离了医院,具体的细节和协议自然有方逢时和京师来的户部官员、司礼监太监们去商谈。
王崇古安抚了激愤的伤兵们,回到天井,却发现朱翊钧还皱眉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上前说道:“陛下,这些晋商得了朝廷的默认,日后恐怕会更肆无忌惮了。”
朱翊钧点点头,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解释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啊!”
王崇古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是脏是净,放在阳光下才看得清楚,陛下行的是引蛇出洞之计,臣愚昧,未理解陛下深意。”
“本兵怎么也染上拍马屁的风气了?”朱翊钧呵呵一笑,又忽然严肃起来:“本兵,你觉不觉得这些晋商答应得太过爽快了?”
王崇古点点头,回道:“臣也有此感觉,俗语言,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陛下和那范明都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以范明之智应当能知,但他却丝毫没有讨价还价,干干脆脆就答应了,实在可疑。”
“本兵说得没错,那范明并非胆小之人,朕虽是这般威胁,但依他的性子,怎么也得讨价还价一番......”朱翊钧眉间紧皱,吐出一口气:“那日太平王府,这范明的亲弟也是座上宾啊!”
“陛下是说,这些晋商也与白莲教有勾连?”王崇古一惊,赶紧劝道:“既然如此,这河套必然是有个陷阱,陛下万万三思啊!”
“戏台都给咱们搭好了,不入场哪知道他们唱的什么戏?”朱翊钧冷冷一笑,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正愁着怎么找理由整治他们呢,自己送上门来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万历朱翊钧张居正更新,第14章 晋商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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