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觉灵敏的商人们立即紧跟而上,纷纷跑去天津买地置产,天津地价房价瞬间飞涨好几倍,一时热闹非凡。
官绅宗室自然也按捺不住,一面不停上疏反对天津开埠、指责宫里“与民争利”,一面悄悄派人去天津投入“炒房”浪潮,赚得腰包鼓鼓。
只有武清伯,去成国公府上也被赶了出来,回家就收到天津大半土地产业挂在自己名下的消息,顿时明白了过来,只能悻悻罢手,躲在清华园里痛哭流涕,眼泪都流了好几盆。
这天津的“炒房热”一连持续了两个月,朱翊钧不仅解决了军校、南洋新军和沈北顾的钱粮问题,内库还存下了一大笔银子,笑得合不拢嘴,甚至大度的给找上门来要钱的张居正送了一大笔银子。
难怪后世的资本家那么喜欢搞房地产,这东西是真赚钱啊!
不过两个月过去,这炒房热也慢慢降温了,一则是过了这么久朝廷也没给天津是否开埠一个准信,参与其中的官绅宗室、富商豪门都缓了缓手观望起来。
二则是热闹非凡的大明万历元年进入了尾声,除夕就要到了。
过年对朱翊钧来说是极为美好的回忆,在另一个时空里他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家里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奶奶,只有到过年便有社区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上门来带着他做游戏、包饺子,才会有点家的样子。
长大后也是如此,支教的小村里一到过年便摆下流水宴,他这唯一的教师每次都会被迎上主桌,和村民们欢闹一场。
但在这个时空里,过年对朱翊钧却是一种折磨,因为哪哪都是规矩,而身为皇帝的他规矩尤其多,让习惯了过年搓一顿饭、发发红包散场的他苦不堪言。www.ýáńbkj.ćőm
今年的除夕守岁,按照陈太后的意思本来是要大操大办的,这是万历年第一个除夕,如今内库也算充盈,朱翊钧又刚刚在天津“炒房”大捞了一笔,陈太后便想搞得热热闹闹,给万历年日后的日子开个好头。
但最后还是被李芳劝住了,李芳明言天下奢靡之风渐起,宫里作为天下表率,应当以身作则、崇尚简朴节俭,陈太后性子软,只能依着李芳的意思朴素着办了。
朱翊钧也是吃过苦的人,对此倒也无所谓,真正让他苦恼的,还是那名目繁多的规矩。
穿衣就有规矩,穿上火红的吉服龙袍,外套衮服冕冠,配上大带玉印,重得朱翊钧差点透不过气来,幸好只在接受拜贺时穿了一阵,若是整晚都穿着这堆东西,朱翊钧非压弯腰不可。
勋贵官员拜贺规矩更多,朱翊钧依制让勋贵宗亲和几位重臣一同入宫守岁,接受他们朝贺贡礼,一言一行都有定制,坐在龙椅之上动都不敢动,稍稍说漏一句话,一旁的李芳立马便贴过来严厉的提醒,让朱翊钧体会了一次木偶的感觉。
用餐也有规矩,上多少道菜品、所用餐具的质地颜色规格、筵宴开始之后的奏乐和行礼、与宴人员座次排列等等,都有着明确的规定,上了菜怎么动筷子也有规矩管着,一餐下来朱翊钧压根没吃饱,眼睁睁看着到时辰后内侍宫女将一盘盘剩下大半的美味佳肴撤下去。
好在之后守岁之时还会上些果盒糕点,不至于让朱翊钧饿肚子挨到深夜。
用完餐后还没完,宫里还要搞一阵驱傩的迷信活动。
大汉将军戴上面具,持金枪龙旗,百来名十几岁的小内侍穿着黑衣、拿着赤旗,扮作驱鬼的童子,在宫里哇呀呀的“念咒”,有内侍穿着奇装异服扮作各种鬼怪,装作天神的大汉将军和“驱鬼童子”们则用吹笛击鼓、射矢放鞭,赶得这些鬼怪狼狈逃跑。
朱翊钧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笑,但两位老妈都严肃异常,身边的李芳也冷着脸,朱翊钧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生生憋着,差点憋出内伤。
驱傩仪式结束后,事还没完,朱翊钧接过李芳准备的红包,给在场的勋贵、官员和宗亲子弟,还有自己的弟弟妹妹发起了压岁钱,几钱银子就得听他们谢恩好长一阵,一堆小屁孩哪里懂得说什么好话,大多都是事前教过的,千篇一律,差点没把朱翊钧无聊死。
也就张敬修、张元功几个“同学”谢恩时朱翊钧才打起几分精神,和他们用眼神吐槽一下。
发完红包,终于轻松一点了,英国公张溶推荐入宫的戏班子登台唱起了套曲杂剧,听戏嘛,讲究一个其乐融融、热闹非凡的氛围,规矩自然也没有之前那么多、看得那么严,朱翊钧好歹能松一口气了。
后世经历过大发展的戏曲都没什么人看,朱翊钧自然是兴致寥寥,看了一阵便一边用糕点逗着身边的小潞王和妹妹,一边用眼神四处乱扫,一眼就发现不远处的张元功竟然大不敬的直勾勾的看着这边,眼神中满是期待和兴奋。
朱翊钧一愣,他知道张元功和他爹一样喜爱戏曲,在学校里就经常唱上一段,如今好戏登台他却一直看着自己这边,明显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了。
朱翊钧向张元功招了招手,那小子面露喜色,猴急狗急的跑过来,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臣请陛下移步,臣有事单独与陛下奏对。”
朱翊钧愈加疑惑,起身跟两位母亲行了一礼,便和张元功一道出了殿门,找了处安静的地方交谈。
张元功早就急不可耐,见服侍的太监内侍都退了下去,赶忙凑到朱翊钧身边,低声奏道:“陛下,学校过年放假,臣方才知晓那考成法案的内情,臣近日苦思良久,觉得考成法案之所有能闹起来,在于朝廷不近百姓,百姓宁愿信乡绅杂吏、却不愿信朝廷公文。”
朱翊钧来了兴趣,抬抬手示意张元功继续说,张元功得了鼓励,面上一片潮红:“陛下,朝廷无信、百姓不明政策,则地方官绅吏员必然肆意扭曲朝廷政策、欺上瞒下,朝廷新政到了地方,成一纸空文都算好的,极有可能善政变恶政,反倒害民祸国。”
“臣以为,要使新政畅通无阻,必要让百姓皆知新政如何施行、目的为何,而要行此事,则不能单靠身处局中的官吏乡绅,需组建新的部监,以新的方式对新政进行宣传。”
张元功深吸一口气,摆明这次单独对奏的目的:“陛下,这天下之人人人爱听戏,南有传奇戏、北有杂剧,勋贵豪门、官绅富商皆豢养戏班,村镇县府行走唱戏的班子也不知凡几。”
“臣以为,若是能建一部监,择戏曲名家或懂戏的官员,统管天下戏班,用戏曲推广新政、宣传政策,百姓明白清楚,则再无官吏士绅能轻易鼓动民乱,如考成法案之事自然可解。”
朱翊钧大喜过望,张元功给他送了一份年终大礼!
朱翊钧曾在隆庆皇帝病榻前向他阐述过自己的治国理念,如今也在一步步的实践中:军校是枪杆子,肥皂产业和未来的盐业还有南洋海贸是钱袋子,而小学和军中夜校则是印把子。
只有这笔杆子朱翊钧一直无从下手,他曾想过要办过报纸杂志,但如今大明识字的大多都是新政未来要对付的阻碍,这些官绅士族、宗亲豪门又不像晚清面临亡国灭种的危机,朱翊钧根本不能保证靠着几篇文章就让他们背叛自己的阶级。
在大规模扫盲之前,报纸杂志根本没有作用。
朱翊钧也想过用戏班子和说书人什么搞一个宣传部门,可他一对戏曲没什么了解,二手底下也没有这方面人才,三如今这些曲艺人地位低下,而他又贵为皇帝,若是亲自和他们接触,绝对会被扣上一顶玩物丧志的帽子,被百官的口水给淹了。
一贯清正的李芳和宫里两位老妈都不会支持他如此“胡作非为”。
所以如今张元功说出这番话,朱翊钧如何能不喜?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张元功这是把“笔杆子”送到他手里了啊!
朱翊钧笑了几声,忽然反应过来,双眼一眯,问道:“文勉,此事到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老实与朕说,朕不怪你。”
张元功喜欢唱戏朱翊钧是知道的,朱翊钧还知道这货文不成、武不就,就是个性格散淡、不争不抢的纨绔子弟,这些东西绝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张元功尴尬的一笑,说道:“陛下英察,出此计策的乃是臣的一位好友,此人乃是嘉靖年的举人,准备参与明年会试,其家曾与家父有旧,这段时间便暂住臣家。”
“此人酷爱唱戏,往日里曾教臣唱戏,后来家父见臣文不成武不就,便迁怒于他,将他逐出府邸,他便干脆住进戏班,一面读书一面写些唱本,臣私下里常悄悄去戏班与他学戏谈天,此计策便是他与臣谈起,鼓动臣上奏陛下的。”
朱翊钧顿时大感兴趣,这是个人才啊!当即问道:“此人是何姓名?身在何处?速速叫来见朕!”
张元功微微一笑,回道:“陛下,此人名叫沈璟,字伯英,臣知陛下必然垂问于他,今日私做主张,让他混入家父贡上的戏班里,如今正在宫中等陛下召见。”
人才难得,朱翊钧也不拖延,当即便让张元功去寻沈璟,不一会儿,便有一名身穿戏服、面上涂了彩妆的年轻人随着张元功而来,见了朱翊钧便大礼参拜。
“起来吧,朕有话问你!”朱翊钧心中激动,挥挥手让沈璟起身,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沈璟,你说新建一部监,择名家管领天下戏班,此事如何能行?”
沈璟心中早有腹案,当即回道:“陛下,草民以为可仿照江南、山西等地商行,召天下戏班汇于京师,以一重臣为见证,使戏班班主公推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家班主组建梨园总行,各地依此例建分行,皆归属总行管制,凡话本、演出,皆需总行或各地分行同意。”
朱翊钧微微点头,这就是初级的舆论管制了,问道:“若能成行,倒也不错,可是天下戏班繁多,总会有不听号令的吧?”
沈璟点点头,回道:“陛下所虑极是,臣以为要杜绝此事,唯有剿抚两策。”
“一方面,当严令各地官府,打击私自演艺之戏班,官绅、宗室、富户豢养戏班,亦要通过梨园行审查。”
“另一方面,梨园行也要为各地戏曲交流提供便利,在各地广造戏台、鼓励戏曲发展,可参考陛下所建小学组建梨园学校,培育梨园人才,对行中窘困之戏班亦要予以资助。”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不得不说这法子确实简单有效。
不过依着这法子做事,朱翊钧又得花一大笔钱了。
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叫事,朱翊钧根本不心疼钱,又问道:“梨园行朝廷能建,他人也能建,你如何保证这天下的戏曲名家、班主名角都听梨园总行的号令,而不为他人所诱呢?”
沈璟信心满满,回道:“因为陛下和朝廷能给这天下人不能给的东西,陛下能让天下的戏子,堂堂正正挺起胸膛!”
“陛下知道,天下人人爱戏,却视梨园为贱业,名家哪怕名动天下,地位也与奴仆无异,受尽冷眼、任人欺凌。”
“可陛下和朝廷若开梨园行,明眼之人必知其中好处,朝廷需用梨园宣传政策、控制天下舆论,必然要给予梨园一定地位,到时天子只需一道圣旨便能消了梨园贱业,没准授官授职亦未可知。”
“陛下,如此大好前景摆在眼前,谁不动心?谁不尽力?除了陛下和朝廷,哪家能开出如此价码?”
朱翊钧点点头,沈璟说得没错,这价码如今只有他和张居正能开出来,而张居正到底还是传统儒家教育出来的,看不见底下这些虫鼠,有动力给梨园开价的,只有朱翊钧。
朱翊钧开了价,自然就把整个梨园握在手里了。
当然,沈璟毕竟年轻,计划里很多东西都还是幻想,处处透露着幼稚,要通过梨园行控制天下戏班,绝对不是他所说的如此轻松,甚至可能终大明一朝都难以完成。
但事情总得迈出第一步,朱翊钧要掌握笔杆子,这事就非做不可。
朱翊钧也不再犹豫,当下令道:“文勉,朕给你一份手谕,你带去与你爹,让英国公召天下戏班汇聚京师组建梨园总行,朕会在手谕中写明,让你从旁协助。”
“沈璟,明年的春闱登科会有你的名字,到时你去礼部领个官,到英国公手下做事,梨园总行事一概由你负责,朕给你密奏之权,可不经通政司和司礼监,直接上奏给朕!”
两人都是大喜,一齐跪下山呼万岁,正在此时,远处几道流光直冲云霄,在空中炸响,瞬间万紫千红照亮整个夜空。
纷纷扰扰、喧闹沸腾的万历元年,结束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万历朱翊钧张居正更新,第23章 笔杆子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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