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庆宫里也不平静,陈皇后急得坐卧不安,先皇遗旨亲定她临朝辅政,结果太子还没登基,就碰上百官伏阙的大事,而且这次伏阙比嘉靖朝时更加激烈,内阁首辅亲自带头,六部九卿除了张居正,基本全到齐了。
这让毫无政治经验的陈皇后如何不心急?
一旁的李贵妃倒是没有她这么失态,百官伏阙确实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她也很清楚,一个操作不好,很可能直接把新君的名声和威望给毁了,只是她现在也想不出办法,只能等冯保过来再商议对策。
朱翊钧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拿着张鲸贡来的一件西洋小玩具逗着自己的弟弟,引得他嘻嘻哈哈的笑着、蹦蹦跳跳的去抢朱翊钧手里的玩具。
就这么闲等了一会儿,冯保才姗姗来迟,刚刚迈入殿内,还没来得及行礼,陈皇后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口问了起来:“冯保,外面情势如何?你可有办法?”
冯保仿佛没听见,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起身扫了一眼李贵妃,见她微微点头,才回道:“回禀皇后娘娘,奴婢早已派了东厂番子查探,收到回报便赶了过来,外面百官伏阙,乃是内阁首辅高拱一手策划,明里是要杀奴婢,实际上是要逼宫逆反!”
“果然是高拱这厮!”李贵妃怒骂一声,冲着陈皇后煽风点火:“先帝新逝,新君未立,高肃卿先与陈于陛私相勾连、散播谣言中伤主君,如今又率百官逼宫,先皇如此信重于他,他实在是有负圣恩!”
陈皇后也是满面怒容,忽然又意识到什么,冲冯保问道:“冯保,你说高阁老逼宫逆反,这是何意啊?”
冯保不可察觉的微微一笑,暗暗捏了捏袖子中的那张纸,回道:“回皇后娘娘,昨日高拱纠集百官于其府邸聚会,商议今日伏阙之事,高拱当众说出逆反之言!”
冯保微微抬头,语气变得无比冷峻,一字一顿的将那句话说了出来:“高拱言:九岁孩童,如何为人主!”
陈皇后和李贵妃都震惊了,两人都是浑身微抖,只不过一个怕得发抖,一个气得发抖。
而冯保的挑唆还没停:“此事千真万确,娘娘只需问询昨日参会的百官即可知晓,据东厂的暗探相报,高拱已准备迎立其同乡的周王,并得了周王国公的允诺。”ýáńbkj.ćőm
“此贼真真该杀!”李贵妃勃然大怒,咆哮的声音让玩闹的小潞王都缩在朱翊钧身后不敢动弹:“高拱这厮,要当霍光、伊尹废君,还是想做曹操、司马懿篡位?该诛九族!”
朱翊钧悄悄翻了个白眼,另一个时空里,这位便宜老妈可没少拿霍光和伊尹的故事去吓唬不听话的万历皇帝。
陈皇后吓得牙齿打颤,不敢相信的问道:“高拱深受皇恩,又是先皇指定的顾命大臣,他怎能......怎能.......”
怎能了半天也没说个明白,李贵妃却已经平复了情绪,冷冷问道:“冯保,此贼应当如何对付?”
冯保心中一喜,赶紧回道:“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奴婢以为,无论高拱是否真有逆反之心,其逆反之行已经坐实,高拱贵为首辅,不能像陈于陛那般处置,奴婢请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着司礼监拟旨用印,以高拱擅权专政、威福自专为由将其革回原籍,再行处置。”
陈皇后根本没听出冯保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忙不迭点头,朱翊钧却微微皱了皱眉,冯保这话里,直接将李贵妃放在陈皇后前头,而且如今临朝辅政的是陈皇后,李贵妃哪有资格着司礼监用印拟旨?
这陈皇后确实不中用,自己还没登基呢,她就已经被便宜老妈架空了。
朱翊钧悄悄打量着毕恭毕敬站着的冯保,若是这次除不掉冯保,不能把便宜老妈最好用的臂膀斩断,隆庆皇帝苦心为他铺的路、他这段时间的准备,恐怕会全成了一场空。
李贵妃也皱了皱眉,问道:“高拱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势力庞大,如今又领着百官伏阙,声势浩大,一道圣旨,就能让他乖乖就范?”
“奴婢以为可以!”冯保自信满满的回道:“奴婢早已查探清楚,此次百官伏阙,看着声势浩大,实则大部分官员都是受高拱胁迫而来,并非真心,只要高拱一除,便会立即散去。”
冯保眼中杀意一闪,冷哼一声:“若有官员不愿散去,奴婢已经调了东厂的番子准备着,到时效仿世宗皇帝,驱散了便是。”
“高拱秉政这些年,横行霸道、排除异己,百官早已是怨气满满,朝廷旨意一下,到时百官非但不会帮着高拱,反而会拍手称快!”冯保说完,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娘娘,张先生也是这个意思。”
李贵妃眉间舒展开来,点了点头,说:“既如此,就不必叫司礼监了,冯保你就在这拟旨,来人,去让滕谨把大印带来!”
冯保大喜过望,滕谨带了大印过来,他还能带得回去?李贵妃拿了皇室大印,能交给谁保管?李贵妃这是乘机在帮冯保争司礼监无冕之王的位子啊!
朱翊钧也不得不暗叹自己便宜老妈搞这一套确实很聪明,若是让滕谨带大印去慈宁宫,他绝对会找各种理由不去,但让他来慈庆宫,有皇后在这,太子也在场,滕谨才会没什么防备带着大印过来。
但如今陈皇后早已慌了神,对李贵妃言听计从,自己这个太子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弄走,滕谨孤立无援,还能怎么办?只能乖乖把大印交出来。
忙着处理高拱,还不忘下一枚闲子,难怪陈皇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李贵妃玩弄于股掌之间。
朱翊钧又习惯性的摸了摸下巴,瞥了眼正忙着拟旨的冯保:“看来,这火烧得还不够旺,得再添一把柴了。”
皇极门开了个小缝,一名小太监挤了出来,向着伏阙的大臣们宣布,两宫和太子将召开朝会,诸官依班次站好,有什么奏疏等到朝会上再说。
伏阙的百官顿时一阵欢声雷动,内宫直接决定开朝会,这不是退让是什么?
莫说那些兴奋异常的低品言官们,就连不情不愿,出工不出力的绯袍大佬们都一个个喜形于色。
高拱更是连面庞都潮红起来,放声大笑着接受着百官不停的恭贺,一面鼓励百官加倍努力,诛灭冯保之后,再进一步将司礼监批红之权收归内阁。
高拱已经看到独霸朝政的美好未来向自己招手,他将成为大明独相、天下唯一摄政,带领大明再创盛世、留名青史!
这一切,都将在这一次临时召开的朝会里实现!
正高兴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从百官中挤过,在自己朝会的位子上端端正正的站好。
高拱眉头一挑,让高党的狗腿子们去应付官员们,自己挤到那人身边,哈哈一笑:“张叔大,你这病好得飞快啊,昨日还是卧床不起,今日便健步如飞了。”
“下官实是心病,忧着朝廷局势而已。”张居正微微笑道,看都不看高拱,站得笔直,就等着朝会开始。
“也是,如今局势明朗,你这病自然大好了!”高拱冷哼一声,也懒得和张居正计较,听到鼓声和净鞭响起,立马与众臣一起站好班次,大汉将军和锦衣卫也熙熙攘攘的入场。
正在兴头上的高拱没有注意到,这次朝会护卫的大汉将军和锦衣卫人数比以往多了几倍。
随着鸿胪寺官的宣唱,皇极门大开,朱翊钧、陈皇后和李贵妃从中而出,坐到各自的位子上,百官立时朝拜。
但高拱拜了一半却发现不对,冯保竟然站在朱翊钧御座旁,他们这群大臣是拜新君呢?还是拜冯保呢?
高拱当即跳了起来,怒道:“禀皇后、贵妃、太子殿下,臣上奏参劾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掌印冯保十大罪,请诛冯保!”
正要继续说下去,冯保却冷哼一声,上前几步,掏出一份圣旨来:“圣旨下,高拱接旨!”
高拱脸色一黑,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又不是来造反的,只能乖乖行礼跪下,等着听圣旨内容再说。
冯保愈发得意,冷笑一声,展开圣旨念道:“告尔内阁、五府、六部诸臣,大行皇帝宾天,召内阁三臣御榻前,同我母子三人亲授遗嘱曰:‘东宫年少,莱尔辅导。’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宫中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
高拱越听越心惊,已经感觉到不好,微微仰起头去看陈皇后和李贵妃等人,但冯保还没停,继续念诵道:“便令回籍闲住,不许停留,尔等大臣,受国厚恩,如何阿附权臣,蔑视幼主!自今宜洗涤忠报,有蹈往辙,典刑处置!”
高拱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秉政多年的内阁首辅、先帝指定的顾命大臣,竟然在朝会上被革了职赶回老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浑身都气得发抖,刚要出声抗旨,手臂却被人拉住,有一人弯下身来要拉他起来。
高拱扭头一看,却是一直默默站在他身侧的张居正,张居正见他望了过来,便向两边示意了一下。
高拱顺着他的目光环视一圈,却见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来一批锦衣卫,将百官围在中心,而不少东厂的番子也不知何时出现,提着木棍虎视眈眈的等在锦衣卫之后。
高拱如遭雷击,浑身一颤,顿时明悟过来,冯保等人早有准备,而张居正之所以今日出现在这,就是为了背刺他,有张居正作为主心骨,早就对他专横不满的群臣根本不会随着他这个被罢官的“草民”出头。
高拱若是抗旨,最多几个高党骨干和言官愣头青会响应,这些人,在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大棒下连一轮都撑不过,而冯保也能名正言顺扣他一个谋逆的罪名。
陈皇后和李贵妃本来就都不喜欢他,冯保会把他赶尽杀绝、诛灭九族!
高拱没有选择,只能无奈的一叹,接了圣旨,他都不出头,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反应了。
“既已接了圣旨,就不必再留在朝中了,脱了官袍,速速回去吧!”李贵妃早就厌透了高拱,高声令道,冯保挥挥手,便有两名大汉将军上前,高拱也不反抗,就在朝会上脱起官袍来。
官袍官帽脱尽,一身白衣的高拱泪流满面,回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回到班次里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张居正,跪在地上向御座三叩首,便转身要离开。
御座旁的冯保高兴坏了,憋笑憋得浑身都在颤抖,正要继续走流程,却听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高阁老稍停,本宫有话问你。”
冯保一惊,回头去看朱翊钧,又意识到这样大不敬,赶忙转过头去,而两侧临朝听政的李贵妃和陈皇后也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朱翊钧。
张居正眼波一动,面色有些难看,而高拱则一愣神,赶忙又跪了回来。
“本宫问你,你可曾说过‘九岁孩童,何以为人主’这话?可曾欲迎立周王为帝?”朱翊钧朗声问道,一旁的冯保顿时冷汗直流,却不敢打断。
高拱自然矢口否认:“臣虽口不择言,说过‘九岁太子,何以治天下’,但如此悖逆之言,臣从未说过,诸臣皆可为臣做证!至于迎立周王事,更是子虚乌有,太子殿下可下诏召周王入京亲询,一问便知。”
高拱人精一个,朱翊钧问话一出口,他就明白过来自己败在何处,也立即猜透张居正和冯保的小动作,干脆就在朝会上捅破:“此事全是张居正与冯保两相勾连,栽赃于臣,臣请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明鉴!”
“滕谨,拟旨,传周王上京,本宫要亲自问他!”朱翊钧向一旁垂头丧气的滕谨令道,滕谨大喜,立马飞速写好圣旨,便向冯保要皇家大印。
冯保刚刚拿了大印还没捂热,当然不想拿出去,扭头去看李贵妃,却见李贵妃正瞪圆了双眼瞪着朱翊钧,根本没理他,冯保也不敢在朝会上公然抗命,只能将大印交了出来。
这时候陈皇后也回过味来,皱着眉疑惑的盯着李贵妃看,李贵妃也浑身不自在,她本来就没资格出现在朝会上,如今陈皇后对她产生怀疑,她更不敢出声去阻拦朱翊钧了。
朱翊钧拿过圣旨看了看,点点头,交给滕谨,让他去安排太监前往河南传旨,又坐直身子,继续严厉的问道:“高拱,尔身为首辅,世受皇恩,却威福自专、口不择言,本宫今日罢了你,你可服气?”
高拱哪敢说不服?他还得靠朱翊钧翻盘呢!
朱翊钧点点头,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冯保和面色不善的张居正,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等周王上京、本宫问过之后再说,高先生便暂留京中,本宫理政之时若有疑问,也好垂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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