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镞刚刚走进厚德殿里,就听到了陛下那亲切的问候。
罗镞抬起头来,越看越觉得眼熟,他猛地惊醒,叫道:「原来是您啊!!」
刘长跟罗镞原先是见过的,那一天,刘长刚刚穿上了由长安第一知名裁缝特意为他所制作的楚国华服,然后低调的前往各地巡查,等他来到了太学溜达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左右张望的罗老头。
罗老头一看门外出现了个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甲士,三四个近侍心里大喜,只觉得来大活了,窜出去就拉着刘长进来上课,刘长当时很惊讶,太学里居然还有自己不认识的学派?
而且这老头还挺有力气的,刘长一时兴起,猛地就拽开了手,可这老头又死死拽住他的衣裳,刘长怕弄坏了新衣裳,就只好上了他一节课,上的那叫一个痛不欲生,瞬间回到了年幼时的天禄阁。
在临走的时候,这人还拉着刘长的手,絮絮叨叨,说什么您这体格生来就是吃我们这碗饭的,这胳膊不去干徭役实在是太可惜了!
刘长听了居然也不生气,还很得意的炫耀着自己身上的肌肉。
此刻,罗镞方才惊醒,原来是天子啊。
这位来太学的时日较晚,是在太学后来革新时被招进来的,浮丘伯为人心善,不忍心堪舆家灭亡在当世,就特意去请了这位来太学上课,在发现他没有**后,浮丘伯还曾几次号召众人前往,甚至他自己都去了很多次...
可惜作用不大,但是因为这些事,罗镞对浮丘伯非常的敬重,每次在路上遇到,都要停下来,整理衣裳,按着儒家的方式来行礼叩拜。
「没错,就是我。」
「你当初不是拉着我,说我最适合干做堪舆吗?现在你觉得呢?」
「陛下身怀天命,臣失言,以低贱的行当来侮辱了陛下,请您宽恕...」
「放屁,何来低贱?若无那几条漕渠,朕就要在这未央宫里要饭了!」
刘长很不客气的说着,然后看向了一旁的张不疑,「这人带过来了,你来问问吧,若是能用,也能省你不少力…」
张不疑上前询问了一些关于河水治理上的问题,这治水其实也在堪舆家的学术范围之内,罗镞原本以为,陛下将自己叫过来是要问罪,没有想到,居然是要求策,这可是百余年来,堪舆家第一次被君王问策。
罗镞怀着极为激动的心情,瞪圆了双眼,认真的听着张不疑的话,时不时点着头,等到张不疑说完,他迫不及待的说起了自己的看法,他不敢将话说的太死,生怕触怒了这位皇帝的心腹,小心翼翼的提出了建议。
张不疑眯起双眼,听着他分析不同地区的土壤,水流的分布,漕渠的修建,各项的利弊,其中很多对土壤的分析是他这辈子都不曾听过的,尤其是对土质的一些命名,要不是这厮给了个解释,张不疑都听不懂。….这个学派能流传到如今,还是有些东西的。
「陛下,这人不错,能用。」
张不疑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刘长笑眯眯的看着他,「是啊,他方才说的都很有道理,他的很多想法,那都跟朕不谋而合!」
张不疑急忙看向了罗镞,「还不拜谢陛下的指点?」
「啊?」
罗镞一愣,可为了学派,他还是猛地一拜,刘长却制止了他,「不必如此,你且回去继续教你的书,过几天啊,我会送一批人到你那里,跟着你好好学习,你要用心教导!」
罗镞浑身一颤,「能有多少人?」
「这个就不好说了,反正你要做好准备,要用心教导他们!这些人是要在地方上动工的,你要是能教懂他们,那对大汉就是巨利
,或许你也可以凭借这样的功劳而得到爵位.明白了吗?」
「唯!!!」
罗镞就这般被释放,一脸惬意的返回了家。
刘长在他之后也出了门,吕禄为他驾车,张不疑坐在他的身边,三人朝着灌婴的府邸行驶而去,当他们赶到这里的时候,灌婴正在院落内的树林里,跟夏侯婴比射,刘长也不打扰他们,只是站在一旁观望。
灌婴拉起了强弓,这般年纪,那强弓依旧是被他所拉满,随着一声破空,羽箭插在了远处草人的头颅上,极为精准。
「哎呀,您这手臂就不对,射箭的时候哪里能将手举得这么高呢...」
灌婴抿了抿嘴,并不回答,反而是将弓箭递给了夏侯婴,夏侯婴拿起强弓,甚至都没标准,拉弓就射,速度极快,完全不给刘长插嘴的机会,而片刻之间,羽箭正中靶心!
「您这也不对啊,您这眼睛都不眯,一点都也不专业...」
听着刘长的话,夏侯婴直接将弓丢给了他,然后直勾勾的看着刘长,一旁的灌婴却笑了起来,刘长年幼的时候曾经跟自己学过射术,灌婴是知道自己这位弟子有多大能耐的。
这竖子射箭从来就没有准过。
刘长晒笑着拿起了弓箭,「我不久前受了些伤,还是改天再射吧...我是有正事来拜访你们的,来,我们坐下来说...」
四人坐在一起,刘长也是寒暄了几句,方才看向了一旁的张不疑,张不疑急忙开口说道:「颖阴侯,听闻您先前曾发现南越私藏金矿,有这件事吗?」
灌婴点点头,「当时我就上奏给了陛下。」
「那处金矿啊,很早就禀告给了少府,只是因为产量极低,故而不曾记录,您不必担心,这都是登记在册的东西,赵佗是没有什么罪行的。」
张左相给出了一个勉强值得相信的理由,灌婴点了点头,可是他也知道,这两位忽然来找他,也绝对不是为了这件事,果然,还不等他发问,张不疑便又询问道:「不知你们那里的人才可还充足?」
「够用,怎么了?」….「那长沙王的身体如何啊?」
「非常好。」
「是这样的,圣天子仁慈!他想让医家的几个大家,跟着您返回长沙国,一来是你们长沙地广人稀,二来是长沙王体弱多病,加上南部多病,想要让更多人前往南国,就需要有医家来钻研当地的情况...」
他一开口,灌婴就明白了,这是想让他们长沙国来样医家啊,陛下的几个孩子,都挂上了几个不同的学派,似乎是想要让学派在各国开花结果,没想到,长沙王也不能幸免...
但是,这也不能说是坏事,南国多病,是真的多病,大汉的主要人口全部集中在北方那几个地区,南边地广人稀的程度几乎跟河西国差不多,过了江,那几乎都是蛮荒之地了。
这些地区猛兽如云,而最可怕的就是瘴气,以及各种水土不服所导致的疾病,若是能将医家养起来,那对长沙国来说,也是一个受益无穷的大好事了。
灌婴当即开口说道;「没错,我长沙国民不聊生,认识字的都没几个,长沙王更是体弱多病,久坐病榻,的确很需要庙堂的帮助...」
张不疑看到灌婴如此识趣,也是急忙开始跟他商谈起了在长沙国扶持医家的事情。
目前的医家在长安,势力算是比较小的,虽然被刘安充实了一波内在,可想要拿出去跟那些大家们抗衡,几乎不太可能而且跟堪舆家一样,医家其实很多领域也是有冲突的,根本的医学,跟黄老就存在冲突。
黄老同样也有医学之法门,天下行医的人,未必都是医家,也可能是黄老,另外农家里也有相关的内
容,只是不侧重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好还是前往稍微偏远的地方,没有竞争的地方发展,长沙国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楚国已经成为了儒家的大本营,吴国成为了黄老的大本营,南越国是法家的,南国也就剩下了一个长沙。
以医家如今的规模,跟黄老他们都没有办法竞争,反而是在长沙,可能会有不错的发展。
这都是张不疑跟刘长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而且以长沙国的体量,扶持一门学派,让这个学派的弟子在各地当官,壮大,这也不是难事,尤其是对灌婴这也在地方上掌控力非常强的人来说,那就更不是事了。
张不疑跟灌婴商谈起来,而刘长则是跟夏侯婴聊着天。
「赐那个竖子还好吗?」
「还好,这些时日里倒是老实了很多,没有再外出胡闹。」
「那就好,我家的那个赐就改不了,还是那么的闹腾!」
「那您在家里,过的如何啊?若是太闲了,我可以给您安排个事情做…」
「也还好,我这辈子做的够多了,其余的就让给后生们去做吧。」
夏侯婴倒是对政绩什么的没有太多的追求,他很享受如今这平静的生活,刘长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在他们的府邸上待了半个多时辰,张不疑和灌婴就达成了共识,刘长这才跟他们告别离去。….送走了这两人,灌婴摇着头,对夏侯婴说道:「这陛下所想的事情啊,是越来越多了,有的时候我都看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明明都做到了这个地步…真不知道这是个好事还是个坏事啊。」
「陛下是有分寸的,不会盲目去做,何况,就算以后会出错,我们也见不到那一天了。」
两个老头感慨起了从前,而在这个时候,刘长也是坐在马车上,叹息道:「他们也都老了啊,我年幼的时候,曾跟着灌侯学习箭术…」
他拿起手里的强弓,过去的那些记忆再次浮现,「我总是射不中,让他极为生气,我记得,那时的他力气很大,射箭的时候,双手都不会抖动,可现在,他拿起强弓,整个人都开始抖了…唉…」
张不疑看着他手里的强弓,沉默了许久。
而一直在门外等候着的吕禄却忍不住说道:「那您也不该偷了他的强弓啊…」
「朕是担心他拉弓伤了自己…」
......
罗镞早早就离开了,可公羊寿却在廷尉大牢里待了好几天,
在被关押了几天后,他才被释放了出去,当然不是无罪释放,他被罚了点钱,不过,公羊寿并不在乎,钱乃身外之物!
至于真正负责掏钱的胡毋生怎么想,那他就不知道了。
胡毋生皱着眉头,领着公羊寿走进了府内,公孙弘急忙起身拜见,公羊寿笑着,看起来廷尉对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胡毋生却板着脸,「师父啊,您不能三天两头的就进廷尉,而且您做的那些事,对公羊实在是不利啊…」
公羊寿此刻却在吩咐公孙弘给自己弄点水来,喝了点水,他擦了擦嘴角,然后笑呵呵的说道;「无碍,无碍,都是些口舌之争而已。」
「口舌之争能进廷尉??」
胡毋生有些忍不住了,「师父啊,您再这样,我们公羊学派可就找不到什么人了,都没有人再来找我们求学了,您知道吗??」
「怎么会呢,我们学派有你啊,整个太学,你的学问都能进前三,弟子自然是会有的…」
胡毋生叹息着,「老师,往后做事之前,还请您三思而行啊,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有了这般田地,已经是非常不容易,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呢??」
「何况,您年纪也
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时候了,您四处找人斗殴,若是伤了自己,那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送我去医馆了,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还直接操办后事不成?」
面对油盐不进的老流氓,胡毋生都有些说不动他。
「好了,好了,你也别板着脸了,我往后多注意,你放心吧啊,我这几天都没睡好觉,我先进去补一补,你继续忙!」奇书屋
公羊寿不给胡毋生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进了内屋,胡毋生看着老师离开,只是不断的叹息,看了看一样的公孙弘,就让他将书籍拿出来,开始今天的教学。….公孙弘目前自己都处于学习阶段,每天还是要听胡毋生的讲解,胡毋生每天有了什么新的感悟,也都会告知自己的弟子,从不藏私,胡毋生的进步速度极快,公孙弘更快,名师高徒,形容这两位最是合适。
匆匆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胡毋生起身,准备回去编写书籍。
如今的公羊学派,完全就是靠着胡毋生一个人来发展,他负责编书,负责教徒弟,负责外出跟其他学派联络,负责辩论,负责去皇宫,负责皇帝的问策,反正一切都是他负责,哦,除了养猪,那是公孙弘负责的。
公孙弘忽然叫住了他。
「你还有什么事?」
公孙弘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老师,作为弟子,我本不该如此询问,但是我还是很想知道…您曾告诉我,做父母的犯了错,孩子不能指正他就是不孝,如今当老师的屡屡犯错,您作为**,为什么总是纵容呢?」
公孙弘所说的,当然就是公羊寿。
公羊寿跟胡毋生,性格差距太大,公羊寿这个流氓的性格,实在是太出名了,走到哪里斗到哪里,而且丝毫不讲武德,基本上是黑的让敌人都没有办法抹黑的地步,臭名远扬。
而胡毋生则是翩翩君子,美名四传,众人皆知。
很多人都说,胡毋生应该把他老师给清理出去,清理门户,这老师不像是老师,弟子不像是弟子,弟子整日干正事,老师却给他捣乱,还总是将事情推给弟子,连编书都让弟子去干,处处欺负弟子,难为弟子,这不是胡闹吗?
听到弟子的询问,胡毋生迟疑了许久,然后说道;「其实我也是在想办法劝谏,没能劝住他,是我的过错,我已经向罗公道歉认错,他的态度也很好,已经放下了恩怨...」
公孙弘摇着头,没有说话,可胡毋生还是察觉到了弟子的一些心思,似乎是在为自己而惋惜,他笑着拍了拍公孙弘的肩膀,「老师这个人,你还是不够熟悉,其实,他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么不堪...」
公孙弘离开了内屋里传出了公羊寿的呼噜声。
胡毋生看着内屋,不由得开始了回忆。
......
「进来学习,你学的是圣贤的道理!首先就是衣冠,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儒生,分明就是个乞丐,你是对圣贤不敬?!」
几个人愤怒的大叫着,堵在门口,对着外头的年轻人大声训斥。
门外的年轻人衣衫褴褛,双眼通红,只是低着头,迟迟说不出话来,他这一套衣裳,已经是他家最好的衣裳了。
「我就站在此处听,不进去…」
「你在哪里听,都要正衣冠,不要再来了,离开吧!」
「让我见老师一面吧...」
「这是老师的意思!!」
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酒鬼,看到这一幕,破口大骂:「什么狗屁鲁儒,穿的人模狗样的,身上的臭味我站在这里都闻得到...」
那几个后生看到他,却面有惧色,转身就躲进了屋内。
那醉鬼摇摇晃晃的来到
了年轻人的面前,帮着他整了整衣冠,「你这衣裳倒是凉快啊哈哈哈,你想要读书是吧?」
年轻人抬起头来,眼中冒出了光芒。
「要不要跟着我,学公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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