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惊醒的人们纷纷出门看个究竟,经过相互询问与印证之后,人们才知道,那哭声来自林广业家。林广业的妻子,林尹氏兆兰过世了。
哦——人们恍然大悟。
八点多钟,人们看到兆兰的儿子嘉树在大伯广富的带领下,身着重孝,走家串户去族里一些重要的近支长辈那里报丧。林嘉树跪倒在人家大门前的雪地里,三叩首之后嚎啕大哭。他说不出话,只有哭,哭现在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语言了。人们这才明白,那响彻村子上空的嚎哭来自林嘉树。
八点多钟,支书邵松友带领村子红白理事会迅速进驻林广业家,全面接管丧事的办理。红白理事会第一件事就是设立“礼柜”,负责丧事的一切具体事务。礼柜一旦成立,就基本不用主家干什么事了,全村的人都随时听候礼柜的调遣,去做丧礼该做的事情。比如设立灵堂,租赁家什,派人给外村的亲戚朋友报丧等等。一切都按照本地风俗套路来。
有人猜测,兆兰应该是在春节前去世的。但凡年除日那天兆兰还有一口气在,林家都会贴春联放鞭炮热热闹闹过年的,但广业家什么都没做。这种猜测很快就得到林家一些家族近支的证实,兆兰的确是在年除日上午去世的。
关于尹兆兰的去世,村里人是有思想准备的。小年之前后,村里就风闻说兆兰不行了,已经抬到了地上。(本地的风俗,人不能死在床上,在快要咽气的时候要抬到堂屋的地上。)
人们在各种场合谈论着她的生平,追悼她生前的种种美德,许多人叹惋不已,唏嘘不已。
她刚刚五十岁,苦日子总算熬过去了,好日子才开始,却又遭受儿子婚变的打击。她就凭一口气活着,就想看到儿子结婚。这两年家里日子好了,她也扬眉吐气,身体和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生的什么病了,还在期望着给嘉树带孩子呢。谁能想到,造化弄人,美好的愿望转眼成空,她生前饱受病痛的折磨,身后留下一双未成人的儿女……每每说到这些,人们都会为这个善良的女人潸然泪下。
人们自然也会想到,她儿子林嘉树那场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的婚事。那桩婚事最终成为南柯一梦,化为泡影。有人说,正是那场婚变,要了兆兰的命。
逝者已矣,兆兰在台子村成为历史。这个倔强的一把硬骨头的女人,最终没能扛过病魔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带着巨大的遗憾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林广业一家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尽管对于兆兰的离去,无论广业还是嘉树嘉禾兄妹,早就有了思想准备。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悲痛还是摧枯拉朽般击垮了他们的防线。从大年三十晚上到现在,广业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他只是呆呆地坐在堂屋里,静静地守着沉睡了的兆兰,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里满是深深的悲伤和眷恋。
在这个家里,广业最大的愿望是兆兰健康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和两个孩子以及将来孩子们的孩子围绕着兆兰,穷也罢富也罢,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这才是广业的精神追求。现在,兆兰两眼一闭,把他和孩子们抛下,什么也不管了。
陈泽建一个人无声地里里外外忙碌着,生火做饭,喂猪喂鸡,默默地照看着这个家。自打兆兰卧床不起,嘉禾请假回家,小陈也请假跟着回来了。也多亏了有他在,这段时间家里全靠他照看着。
兆兰在小年那天她已经从卧室的床上抬到堂屋的地上。广富、迎春、嘉桐以及一帮没出五服的近支妯娌们轮流过来守着。大年三十上午十一点半兆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咽气前,她两手一直紧紧地抓着嘉树和嘉禾的手不肯松开。她睁大了眼睛,张着嘴,想说什么。
广业轻声地对兆兰说:“你放心走吧!我会照看好孩子们!他们结婚生子,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兆兰这才头一歪,闭上了双眼。
在场的人无不泪目。兆兰这段时间在头脑清醒的时候,反复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不住孩子们,孩子们没成人,以后还要你们这些长辈们多操心。
鉴于兆兰去世的时间特殊,林家只得封锁消息,紧闭大门,待到年初二才办理丧事。新年的喜庆和他们没有关系,窗外热闹的鞭炮和灿烂的礼花和他们也没有关系,他们就那么守在沉睡的兆兰身边。也许多年之后他们会回忆起这段往事,这应该是这个家庭的至暗时刻。
兆兰那天和广业从叶家返回的时候,曾晕倒在县城的汽车站。返回家之后,兆兰便卧床不起,整个人的精气神坍塌了。从那之后一天不如一天,直到大年三十那天咽下最后一口气。
林嘉树知道,妈妈病情加重肯定和自己的婚变有关。但他不知道爸妈去叶家的事情,更不知道妈妈曾经晕倒在县城的汽车站。这事直到母亲去世之后他才知道。
在最后的日子里,病痛把兆兰折磨得不成样子,连杜冷丁也不能缓解痛苦,床上的席子被她用手抓得稀烂。她看着嘉树和嘉禾,眼睛里充满着留恋和不甘!她常常透过窗户,看着院子大门口的方向。
兆兰没有看到她要等待的人,带着巨大的遗憾闭上了双眼。她斗不过命数的,斗不过!
林嘉树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嗓子也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之中,五脏六腑仿佛被摘走了一样。他什么也不能做,每天木头一样跪倒在灵堂前,痴痴地看着妈妈那张黑白照片。明明是近在眼前,却又天人永隔,成了两个完全不能融合的世界。此刻,他才痛彻骨髓地感受到,什么叫生离死别。他真的失去她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以把一切都无偿奉献给自己,却丝毫不会索取的人。
葬礼共三天。初四上午九点钟,在众人的哭嚎声中,随着一声碎碗的脆响,兆兰那纸扎的棺椁被人缓缓地抬出了屋门,向大街走去。棺椁后面是长长的送葬队伍。
林嘉树身着重孝,头顶老盆,弓腰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身边是两个表哥左右搀扶着他。兆兰的一帮子侄同样身着重孝跟随在林嘉树身后,再往后是嘉禾和一帮女眷。棺椁引导着长长的送葬队伍缓缓地走出林家所在的胡同,来到村头的乡间公路上。灵车停在这里,棺椁被抬上灵车。
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灵车缓缓启动。林嘉树看到几次哭晕过去的嘉禾正从别人的搀扶中挣扎出来,向灵车奋力地扑来。嘉禄嘉福两家嫂子上前紧紧地把嘉禾抱住。他理解妹妹,也心疼妹妹。从妈妈生病到现在七八年的时间里,都是她守在妈妈身边,陪同住院,照顾起居,端屎端尿。她用弱小的身躯撑起了整个家,让爸爸和哥哥能够安心地工作和学习。她小心地用心地守着自己的妈妈,这是她的信仰和精神支柱。可现在,信仰和支柱没有了。嘉禾的痛不是嘉树能比的。嘉禾是纯粹的悲痛,而嘉树是悲痛、愤懑和悔恨,各种痛交织在一起。
林嘉树的泪水又如雨注般流了下来,他不敢停留,奋力爬进灵车的驾驶室。他要随着灵车去火化厂,把妈妈的骨灰抱回来。
上午十一点钟,随着火化场那高高的烟囱里的一阵白烟。林尹氏兆兰,这个善良而又贤惠的女人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化作她儿子嘉树怀里的一抔还带有热度的骨灰。
兆兰安葬在西山脚下林家的祖林里。
正月初七圆坟。然后三十五天之后过完五七,差不多已经到三月中旬了。
兆兰的离去对整个家庭的影响是巨大的,但生活还要继续。
广业摇摇晃晃地从颓废中站起来。他必须站起来,他还有两个没有成人的孩子呢!兆兰临走时拉着他的手反复地叮嘱,要他看好两个孩子。他必须如山一样站立起来,为这两个孩子遮风挡雨。别看他们在外面能耐得很,其实他们还是孩子呢,都是没长大的孩子。他怎么能那么半死不活地生活下去呢?
一过完五七,广业就把嘉禾赶走了,逼她去上班。上班不仅可以让人充实,可以在繁重的劳动中缓解内心的痛苦。嘉禾走了,这让广业放心了些。可是最让他发愁的却是林嘉树。这个曾让他最放心的孩子,如今却成了他最担心的人。
现在这孩子完全变了。原来眼神清澈,一脸阳光,见人不笑不说话。那些嫂嫂和姑姑们见到嘉树都爱开玩笑,还给他取了许多外号叫阳光、口甜……而现在,他总是在沉默着,像在思考什么,眼睛里有一股忧郁,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广业知道,嘉树从去年出事以来就憋着一肚子委屈无处发泄,心里一直有股邪火。他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结果栽了大跟头,工作没了,媳妇也没了,连妈妈也没了。从高高的云端跌落在尘埃之中,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他是个情感丰富的孩子,重情重义。让他在短时间内忘记这些痛苦有多么不容易啊!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彼岸花明更新,第122章 葬礼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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