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比,嘉年就像是一只靠近门框的小蚂蚁。
天门之下的其他建筑,像是一排小土丘。
嘉年在岛边上岸。
当值道官看了一眼他腰间的玉牌,打了个道门稽首,笑道:“琼玉楼张礼,见过道友。”
嘉年连忙回礼。
“晚辈嘉年,见过张道长。”
若无此玉牌,御风靠近天门,立刻会被当值道士拦下,甚至直接被打下来。
“嘉年……”张礼寻思了一下,笑道:“听清和师兄提起过,来的有点晚啊,还以为你半路跑了呢。”
嘉年歉意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一些时日,还望见谅。”
张礼笑道:“剑到了就好,道友现在就进去?”
嘉年深吸口气,点头沉声道:“是。”
瞧嘉年一副如临大敌的郑重模样,张礼非常理解。
他第一次跨过天门时,与这个少年差不多是同样心情。
张礼说道:“岛上有玉牌的可以御风御剑,你既然是第一次来,我建议你自己走走,亲身体验体验。”
嘉年拱手作揖。
张礼回礼笑道:“进了天门之后记得多看两眼,省得以后,悔不该当初。”
嘉年道:“一定。”
双方分别,嘉年听从张礼的建议,徒步去往天门关。
令人意外的是,天门矗立的这座孤岛,没嘉年想象中那么的法度森严,反而极具人间烟火气。
眼前一条街,酒馆客栈林立,沿街叫卖的小吃排成长龙,还有书肆、绸缎庄,甚至还有勾栏作坊等消遣场所!
如果不是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由一颗谷实钱起步,嘉年会以为自己回到了南齐早市。
天门之前,居然是这样一派热热闹闹,生机勃勃的光景。跟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却令嘉年倍感亲切。
海岛不小,但对修道之人来说,逛遍整座岛,一天时间也已足够。
虽然有玉皇京的高真们盯着,勾栏里不敢明目张胆的做那皮肉生意,可进去听听小曲,然后不小心与哪位技艺双绝的姑娘产生点非友谊的关系,道官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修道可不能总在山上修,红尘炼心,也是修行。
市井都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跟她们打交道,简直是最有效的修心方式。
到底是成为打虎英雄,还是被老虎吃干抹净,就要看双方的功力如何了。
嘉年走过一家门脸颇有情调的客栈,朱槛绿瓦,依翠偎红。
二楼有一姑娘见街上少年经过,眼睛一亮。
她直起身子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膀子,丢下一方手帕。
“哥儿啊,不上来听听曲儿吗?”
嘉年的眼神动都没动,好像没听见一样,轻轻绕开盖向自己脑袋的红布头。
他心中无奈感慨。
这里的姑娘,都这么不含糊的吗?
姑娘见嘉年不搭理自己,也不恼。
素手轻抬,快要落到地上的红帕像是被一根线拎着,飞回她手里。
嘉年停下脚步,仰头望去。
没看出来,这位姑娘还是个高手。
姑娘皱了皱鼻子,高冷哼道:“后悔了吧,晚了,现在本姑娘可没心思伺候你了。”
嘉年点点头:“如此最好。”
他没有丝毫留恋的继续前行。
姑娘眯起眼,手指绕住一绺头发,心中开始盘算。
“劝你别去打他主意,他上岸时,是张礼接的人。”
姑娘背后响起一道平淡的男人嗓音。
男人不知是何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腿上,老实的像是个木头人,就连表情也跟木头一样。
姑娘闻言一拍大腿,懊悔道:“怎么不早说,不然我说什么都要把他拉上来!”
男人接话道:“然后我就可以为你安排丧事了。”
张礼的脾气,岛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就是琼玉楼的清和第二。
更何况还有一个辈分更高,道法更高,脾气更臭的玉皇京老道在不远处盯着。
真要是惹到了他们,被人一巴掌一个拍死,能不能到阎王爷那儿去喊冤都不知道。
女人嗤笑道:“裤裆里的家伙什小,胆子也小。”
男人面对侮辱,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愤怒,只是淡淡的说道:“小不小,你又没看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过?”女人笑容诡异。
男人站起身说道:“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别去打他的主意,除非你觉得自己能从玉皇京道士们手底下逃走。可如果事情真发展到了那个地步,我会帮他们杀了你。”
男人说完,身影消失不见,留下眼神阴晴不定的女人。
她恨极了这个男人,却也怕他真的撒手不管。
她如今能在这座岛上有份还算安稳的生活,都是离去的那个男人给她的。
而那个男人帮她,是为了另一个人。
一个早已不在的人。
西南乌啼洲山上,曾有一个修炼采补之法的女人,三百年间,一顶鸳鸯帐,一张红脂床,葬送了不知多少英雄好汉。
女人的道行也突飞猛进,不过百年,便结金丹,成元婴,破境蹈虚。
修为精进的太快,心性却未能跟上境界,导致她最终被数百名修士联手追杀五十年。
最后不得不从乌啼洲销声匿迹。
女人名叫林潇儿,绰号吸髓窟。
她的名字,如今还挂在乌啼洲的山上悬赏中。
林潇儿抓起茶杯狠狠砸碎到方才男人坐过的地方,然后又伏案哭了起来。
肩膀轻颤,我见犹怜。
曾经有一个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在付出一切之后,把她交给了另一个男人。
林潇儿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擦干眼泪,继续望向长街。
下一个来的人会是谁呢?
……
……
嘉年跨过大半个岛屿,终于来到北天门前。
这座岛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在玉皇京道官们的监管下,居然能衍生出这样一座鱼龙混杂,却又井然有序的地方。
时间允许的话,是可以在这座岛上历练一番。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嘉年停下脚步,仰头望向上方。
无数道虹光自天门中飘出,如同腾飞的蛟龙在空中曼舞。
微风轻飏,就连气息都是如此的沉重。
只有真正站在这座天门前,人才会察觉到自己的渺小。
天门盘龙柱下,有个背靠石柱,头戴草帽,怀抱长剑的汉子。
见嘉年到来,汉子抬起头,吐掉嘴里的草根,问道:“进门还是观光?”
嘉年道:“进门。”
汉子摊开手,“拿来。”
嘉年疑惑:“什么?”ýáńbkj.ćőm
汉子的手掌上下抬了抬,不耐烦道:“买路钱啊。”
嘉年:“……”
合着大门口还有打劫的,玉皇京不管管?
嘉年瞧了眼四周,旁边的人都没有上前制止的打算,而是搬出板凳茶水,准备看热闹。
嘉年问道:“要钱吗?”
汉子笑道:“如果你是剑修,就留下飞剑,如果你是符箓修士,就留下本命符箓,如果什么都不是,好歹也是名修士,留下两件本命物,你就可以进去。”
嘉年略微思忖过后,抬起头。
汉子问道:“想好留下什么了吗?”
嘉年点头道:“想好了。”
他拔剑出鞘。
“哪样都不会留下。”
汉子咧嘴一笑:“很好!”
下一个瞬间,嘉年就被按住脑袋轰然砸向大地。
伴随着轰隆一声,整条街道都在颤抖。
汉子手下,裂开蛛网似的裂痕,蔓延出一丈远。
少年双目翻白,昏了过去。
这就结束了?
没意思。
看客们大失所望。
汉子皱了下眉,昏迷的少年猛然间化为一团血水,将他包围了起来,转瞬间冻结成冰,紧接着一道阴影遮蔽了他。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嘉年从空中直落,双手掐诀,口吐三昧真火。
大火如瀑,飞流直下,与血色冰球接触后,便如悬崖大水砸落深潭巨石,顷刻间铺张开来。
“三昧真火,这小子有点意思。”茶摊上的一名老人笑着说,似乎没看见那鲜红的火焰冒着滚滚黑烟朝自己烧过来。
另一名与他同桌的中年汉子喝了口酒水说道:“不到金丹就能驾驭三昧真火,若论御火之法,怕是已经超过大部分同辈火法修士。”
在二人身后,蹲在大锅后面下面条的年轻小二喊道:“你们两个还搁那品头论足啥呢,大火都快烧过来了!”
老人像是嫌他丢人似的瞟了他一眼。
“嚷嚷什么,皇上不急太监急,大火烧不到你的阳春面。”
“他奶奶的,老东西你说谁是太监?!信不信老子我不干了!”
小二一摔筷子,说着就要解下围裙。
老人不紧不慢的说:“可以啊,把欠的账还了,随便你去哪儿。”
小二没有解下围裙,而是顺势在上面擦了擦手,堆出笑脸小跑到老人跟前,给他捏肩捶腿。
“唉,这不是跟您老人家说句气话么,干嘛要这么伤感情呢。”
老人嗤笑问道:“你这气是从上面出的,还是从下面放的?”
小二谄笑道:“您说是哪边,就是哪边。”
他心里嘀嘀咕咕。
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子就忍了你这老匹夫一回,等会儿你那碗面条,看我不给你丢几颗鼻屎下去!
老人斜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这点心思他还能看不出来?
毛都没长全的秃猴子,还敢跟我耍心眼。
待会你怎么抠出来的,我就让你怎么开开心心的吃回去!
灼热火焰在靠近茶摊之前,便如撞上了一道无形墙壁。
焰卷浪倒,再次反弹了回去。
茶摊里一群人,连动都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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